[架空歷史] 紅樓名偵探 作者:嗷世巔鋒(連載中)

 
Babcorn 2018-9-4 18:54:4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6 264597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5 13:35
第961章 才自北返、又下疆南

  廣德十四年九月初八,寒露。

  剛吃罷早飯,阮蓉便引著眾姐妹到了浣衣房,穿行在一條條晾繩之間。

  行至幾件皮料衣裳處,阮蓉止住腳步,搭手上去試了試,隨即搖頭道:“茜香國沒這麼冷,反倒是濕氣極重,這樣不透氣的毛料大衣裳不帶也罷。”

  後面晴雯剛將這話記錄在案,不想阮蓉又改了主意,遲疑道:“算了,還是帶上兩件有備無患的好——就不知帶上這許多行李,路上方不方便。”

  “姐姐多慮了。”

  後面平兒接茬道:“爺這次是做賜婚使,光隨行的女眷就不下幾十人,就算咱家輕車簡從,難道還能帶著她們日行一千夜走八百不成?”

  上月底,伺候完王熙鳳的月子,盡完主僕之誼後,平兒就正式過戶到了孫家。

  因承襲了香菱的三間西廂,平日與阮蓉在一個院裡輪馬勺,倒比早嫁來半月的邢岫煙,更顯熟稔融洽。

  卻說阮蓉聽了這話,心下頓時釋然,又環顧左右,見尤二姐、香菱、邢岫煙、平兒幾個都圍在週遭,隨手將袖子一揮,道:“行了,妹妹們也別都守著我,咱們各人進各人的心意——等你們揀選好了,再一併登記造冊不遲。”

  眾女見她發了話,也就一一告罪散去,各自引著丫鬟挑揀行裝。

  原是想打發走眾人,也好仔細為孫紹宗尋幾件稱心如意的行頭,誰知身邊這一清靜,阮蓉反倒失了興致。

  有一搭無一搭的遊逛揀選著,心下千頭萬緒,竟是紛沓而至。

  三天前,南安太妃自內廷傳出諭旨,收榮國府三小姐賈探春為義女,賜封仁和郡主。

  兩日後,朝廷應茜香國所請,將仁和郡主下嫁彼國太子,約以永好。

  而曾任駐茜香國武官的孫紹宗,自又當仁不讓的,被任命為賜婚使,總攬此次和親事宜。

  得知這一消息,阮蓉心下是有喜有憂。

  喜的是,孫紹宗這次南下,自然能查訪到父親的音訊。

  憂的卻是茜香雖降,真臘國卻還在負隅頑抗,聽說月前還派了一批刺客,試圖誅殺棄信背盟的茜香國女王母子。

  而茜香國內部,也不乏堅定的主戰派,仍在尋找反敗為勝的機會。

  這風口浪尖上被派去和親,自是免不得要有些波折險阻。

  “姐姐,你瞧這件如何?”

  正思量著,平兒忽然捧了件長衫,尋過來請她掌眼過目。

  阮蓉收了心緒,將那長衫稍一掃量,卻不禁啞然失笑:“妹妹從哪尋了這麼件出來?這等花俏的南人樣式,咱們爺可瞧不上。”

  話音未落,旁邊又閃出個尤二姐來,手上捧著的,亦是一件花俏的錦袍。

  阮蓉不覺有些詫異,要說平兒剛過門不久,摸不清孫紹宗的喜好,倒還情有可原,你尤二姐怎麼說都是屋裡的老人兒了,怎得也這般稀里糊塗?

  “姐姐,我們這可不是給爺選的。”

  這時就聽尤二姐笑道:“聽說茜香國那邊兒,最時興這樣明豔的款式料子,我們便各自尋了幾件,準備托爺帶過去,也算是幫著姐姐一起進進孝心。”

  話音未落,側後方香菱又扯著邢岫煙過來分說:“這事兒還是邢妹妹先提起的!”

  尤二姐瞟了香菱一眼,有些不快的抿著嘴,卻未曾再說什麼——都說是遠交近攻,偏她與鄰近的平兒十分和睦,倒對邢岫煙橫豎看不順眼。

  而阮蓉見她二人也各捧了些錦緞,眼中忍不住就有些婆娑。

  她鄭重的深施了一禮,正待同姐妹們道出幾句體己話,不曾想忽有個婆子飛奔而來,說是大太太那邊兒也備下了些東西,請她過去拿個主意。

  沒奈何,阮蓉只得又施了一禮,隨那婆子去了賈迎春處。

  等她攜帶諸多物事,自大房出來的時候,卻已然將近正午了。

  因此回到自家小院,阮蓉就先吩咐灶上,備下一桌小宴,又命人召集眾姐妹過來吃酒,好在席上聊表謝意。

  等鋪排好了這些事兒,她才去了西頭屋裡,準備探視尚在襁褓之中的次子。

  不想挑開簾子進了屋裡,卻見孫紹宗正在那搖床旁,以手支額的沉思著什麼。

  阮蓉下意識的放輕了腳步,可等湊到近前,還是不可避免的驚動了孫紹宗。

  孫紹宗抬頭撇了一眼,看清來人是誰,便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指了指搖床內沉睡的兒子。

  阮蓉便默不作聲的,就近尋了個春凳陪坐在旁,望著孫紹宗幾次欲言又止。

  最後還是孫紹宗看不過去,主動問道:“怎得了?是不是岳父那邊兒,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阮蓉搖了搖頭,昨兒她就寫好了家書,要叮嚀託付的,也早都說過了。

  可即便如此,心下卻依舊難安。

  她又不願意讓孫紹宗擔心,故而順嘴兒叉開話題反問:“爺方才在想什麼呢?”

  “也沒什麼。”

  孫紹宗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一手環住了阮蓉的雙肩,一手探入搖床裡,輕輕觸摸著次子臉上的細絨,口中笑道:“這兩日也不知怎得,突然就想起了以前看過的一本小說。”

  “是什麼小說?”

  “那書中的主角,也曾做過賜婚使,不過這樁婚事的結局嘛……”

  腦中閃過某韋姓賜婚使的經歷,孫紹宗不由得又是嘿嘿一笑,卻不好同阮蓉細說此中究竟,於是改顏叮嚀道:“我這次南下,多則一年、少則半載,家中就全賴你支應了——旁的倒沒什麼,尤氏現如今已經有了身孕……”

  “尤家妹子懷上了?”

  阮蓉聞言一愣,脫口道:“怎得沒聽她提起半句?”

  孫紹宗嘿笑道:“她沒懷上時,恨不能整日把孩子掛在嘴邊兒;這眼下真的有了身孕,卻又怕把孩子嚇走了,故而前天確診之後,也沒敢聲張。”

  這只是表面的理由,事實上尤二姐對阮蓉隱隱有提防之意,生怕她為了鞏固一家獨大的局面,趁著孫紹宗不在家中暗施毒手。

  而孫紹宗雖然相信阮蓉不至如此,卻也不會傻到在她面前剖析清楚。

  三言兩語帶過,又叮嚀她好生看顧之後,那攏在肩頭的祿山之爪,便悄沒聲的往胸前滑落。

  眼見捉個正著,卻又被阮蓉反手摁住,嬌嗔道:“爺可別亂來,這大中午的,我還請了姐妹們一起過來吃酒呢!”

  “都是自家人,有什麼好怕的?且先和我洗個鴛鴦……”

  叩叩叩~

  還不等把話說完,外面忽然傳來了敲門聲,阮蓉急忙乘勢脫身。

  孫紹宗意猶未盡,便沒好氣的到了門前,挑簾子向外一瞧,卻是石榴侯在外面。

  “又怎麼了?”

  “太子請您去赴宴!”

  嘖~

  這點兒上,才派人來請……

  莫非醞釀了兩個月的‘匯報演出’,就定在今日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5 18:09
第962章 孫二郎不在的日子【上】


  望江樓。

  賈芸弓著身子退出包間,用僅餘的一支獨臂帶上半扇房門,正準備將另外半扇也關好,好將那一屋子淫詞穢語隔絕開來。

  不曾想旁邊忽然閃出一人,搶著將那房門閉攏了。

  賈芸見狀將眉毛一挑,心下非但不喜,反添了幾分惱意——似他這般要強的性子,平素最忌諱的,就是旁人將自己當做殘廢另眼看待。

  “見過五爺!”

  來人卻不知自己把馬屁拍到了馬腿上,涎著一臉諛笑,塌肩拱手,小心翼翼的問:“敢問大老爺這會兒可有空閒?”

  賈芸斜了一眼,認出來人是西街的花匠方椿,心頭哪點惱意,倒又化作了三分憐憫。

  當下嘆息一聲:“在不在又如何?你也不瞧瞧,這地界兒是誰都能亂闖的?”

  說著,又將下巴往樓梯上一點:“邊走邊說吧。”

  然後也不等方椿回應,逕自向樓下行去。

  方椿下意識的跟了兩步,卻又忍不住回頭打量,耳聽的包廂裡浪笑聲聲,心裡頭便是一陣無名火起,直恨不能一腳踹開房門,就這般不管不顧的闖將進去。

  “你要真想進去,我也不攔你。”

  然而賈芸一句輕飄飄的言語,卻瞬間掐滅了方椿心頭怒火與勇氣。

  急忙緊趕幾步,斜肩諂媚的隨侍在賈芸身後,嘴裡陪笑道:“五爺說笑了,我就算是被豬油蒙了心,也不敢打擾大老爺的雅興啊。”

  說到這裡,他小心翼翼的窺探了一下賈芸的臉色,這才又支吾道:“只是……只是家裡正等米下鍋呢,再這麼沒著沒落的,怕是全家老小都要……”

  “爺難道拿過你家一枚銅子兒不成?誰欠你的,你找誰要去!”

  賈芸不耐煩的打斷了他的訴苦,抬手抖袖子,亮出瓶藿香正氣散,食指和中指夾住軟木塞,輕車熟路的用大拇指挑開了,放在鼻子底下搖頭晃腦的嗅著。

  這廣德十五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來的更早一些,才剛五月中旬,就悶熱的三伏一般。

  方才在包間裡,四五盆冰炭偎著,倒還不覺得如何,這一出門渾身上下就跟著了火似的。

  尤其賈芸當年斷臂時,還留下些病根,因此剛頂著太陽走了沒幾步,就覺得眼前發昏。

  眼見他閉著眼睛,慢條斯理的嗅那藥瓶,方椿在旁邊急的什麼似的,卻又不敢出聲打攪。

  眼巴巴盼著,好容易等賈芸收了‘神通’,正要再哀求幾句,賈芸卻先收斂了顏色,沉聲道:“算上你,追到這兒討債的一共五波,前兩波也還罷了,大老爺好言好語的,雖說分文沒給,可好歹是囫圇著回去的。”

  “後面兩波就慘了,錢沒討著不說,一個腦門上豁了道口子;一個……”

  他回首指了指樓梯:“打上面被扔了下來,到現在還在床上養著呢。”

  方椿被唬的一縮脖子,臉上是愈發的苦澀起來。

  跟著賈芸又往前走了幾步,眼見離著榮國府的馬車不遠了,心知再不做點什麼,今兒怕是又白來了。

  想想家中嗷嗷待哺的妻兒老母,他一咬牙,突然搶前幾步跪倒在賈芸身前,哭嚎道:“五爺、五爺!這京城裡誰不知道,您老是最仁義不過的!求您在大老爺面前說句話,救救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吧!”

  說著,在那青石板上撞的砰砰作響。

  “你這是做什麼!”

  賈芸先是退了半步,見他幾下就磕破了額頭,又無奈的上前試圖攙扶。

  可那方椿不管不顧,大有不達目的,就肝腦塗地的架勢。

  賈芸雖曾做過下毒的勾當,可骨子裡畢竟還存了幾分任俠之氣,眼見方椿聲聲泣血的,便不由動了惻隱之心。

  “罷了,你先起來再說!”

  這一聲嘆息,登時讓方椿聽出了希望,忙捂著額頭從地上爬起來,滿頭是血,偏又一臉的喜不自禁。

  “要說這事兒,還不是怪你們自己貪心,又沒個自知之明?”

  賈芸心下雖然已經打定主意,要幫這方椿一把,可嘴上卻要先敲打幾句。

  他背著手,漫不經心的走到廊下,用眼角餘光確認左右無人,這才又繼續道:“剛有些風吹草動,就顧頭不顧腚的往裡跳……”

  吐出這個‘跳’字,他心下覺得有些不妥,忙又往回找補道:“當然了,大老爺肯定短不了你那仨瓜倆棗,只是分個早晚罷了。”

  “是是是,是小人糊塗。”

  方椿苦著臉把頭點的小雞啄米一般,心下卻是暗罵不已。

  當初貿然投銀子進去,固然是自己莽撞了,可誰又能想的到,堂堂皇親國戚,榮國府的大老爺,竟連小門小戶家的百十兩散碎銀子都不放過?

  打從今年正月裡,這賈赦賈大老爺就放出風來,說是宮裡傳出消息,德妃娘娘準備帶著二皇子回家省親,為了能更好的接駕,榮國府準備將大觀園再行擴建一番。

  這消息一出,似方椿這般曾經嘗過甜頭的商戶們,哪個不是摩拳擦掌拚命鑽營,誓要在其中分一杯羹?

  這小半年下來,賈赦以各種名目收了無數的‘押金、抽頭’不說,還鼓動的各家都屯下不少的建材。

  事到如今,榮國遲遲沒有動靜,那家大業大的也還罷了,似方椿這般小門小戶,卻已被逼到了舉步維艱的境地。

  所以近幾日來,才陸續有人壯著膽子找上門來,想要討回押金。

  但想從賈赦手裡討銀子,又哪有那麼簡單?

  先不提他一貫滾刀肉的嘴臉,單說眼下榮國府的聲勢,正是如日中天的當口,在朝野間不說一呼百應,起碼也沒人敢怠慢分毫。

  尤其近幾個月,太子明明已經借助道家法術,使得一名宮女懷上了龍種——此事還得到了朝中數名重臣的認證——可易儲的呼聲依舊是一浪高過一浪。

  甚至連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忠順王,都不惜摧眉折腰,屢屢向榮國府示好。

  這當口,幾個小老百姓想要討回公道,談何容易?

  因此眼見賈芸似乎有意要幫自己,莫說聽他黑白顛倒的敲打幾句,就算是指著自己的鼻子罵娘,方椿也一樣會笑臉相迎。

  卻說賈芸替賈赦吹捧了幾句,心下也覺得老大不得勁,於是趕忙跳過這一茬,壓著嗓子提點道:“現如今在我們府裡,能在大老爺跟前說上話的,也不過就是老太太、二老爺、寶二爺幾個。”

  “旁人你也指望不上,但我那乾爹卻是個熱心腸的——趕巧了,大老爺和忠順王在上面設宴,讓我去請寶二爺過來,你且在這廊下候著,只等寶二爺一到,就如此這般……”

  幾句耳語,直說的方椿眉開眼笑,一面拿帕子擦血,一面連連點頭應下。

  賈芸這才得以脫身,乘車趕奔榮國府。

  一路無話。

  因他本就是府上的管事,進出自然無礙。

  只是一路尋到寶玉的怡紅院,卻意外的撲了個空,向廊下納涼的四兒掃聽之後,才曉得是因為實在酷熱難當,大觀園裡幾位哥兒姐兒,相約去了藕香榭納涼。

  賈芸忙又調頭趕奔藕香榭。

  不過這次畢竟有女眷在內,他卻不好再貿然闖進去,於是立在浮橋上,托請了丫鬟進去通稟。

  正躬身候著回應,打從岸邊又有一隊人馬翩翩而來。

  賈芸遠遠的張望了,卻是薛寶釵引著幾個丫鬟婆子趕了過來。

  當下賈芸忙低頭退避到了浮橋邊緣,心下卻是唏噓不已。

  打從去年八月賈母壽誕時,太妃娘娘親自做媒,將薛寶釵許給了孫紹宗之後,薛家母女便搬回了紫金街待嫁,與賈家的兄弟姐妹——尤其是寶玉——也少了往來。

  不過最近這一個多月裡,事情卻又起了變化。

  孫紹宗去年九月底奉旨離京,護著三姑娘賈探春,並數十女眷一路走走停停,直到今年正月底,才趕到了茜香國都城青龍府。

  兩下里本來商議好,要在三月十六成婚。

  誰知打從三月中旬,南邊兒的消息就突然斷了,一直到如今,也沒個隻言片語傳回來。

  倒是京城內外謠言四起,說是茜香國權臣阮福忠與真臘國內外勾結,在婚宴當天突然發難,讓茜香國女王連同太子,以及諸多賓客全都做了刀下之鬼。

  朝廷派去送親的人馬,自然也在其中。

  正因這些傳言,薛寶釵又重新恢復了與榮國府的走動——倒不是有什麼別的念想,而是希望能通過榮國府,儘量打探孫紹宗的音訊。

  唉~

  眼下已經是五月十三了,兩個多月音訊全無,那孫大人八成已經……

  畢竟他再怎麼武勇過人,畢竟面對的一國叛軍,便是用人命去堆,總也能將他制住。

  屆時卻不知這位寶姑娘,又會做出何種抉擇。

  正胡思亂想,忽聽身前不遠處有人柔聲道:“這不是芸哥兒麼?你近來不是一直在大老爺身邊伺候麼?卻怎得……”

  聽聲音,正是薛寶釵。

  賈芸不敢怠慢,忙拱手陪笑道:“不瞞姑姑您說,我這次來,正是奉了大老爺之命,要請乾爹去望江樓赴宴。”

  寶釵只是一貫的周道,不想讓誰覺得受了冷落,倒並無與他攀談的意思,聽他這般說,便點頭道了聲‘原來如此’,又表示會幫賈芸帶個口信,就準備進到水榭裡面。

  可就在這當口,忽有一個婆子風也似的狂奔過來,離著老遠就嚷道:“可了不得了、可了不得了!三姑娘當上太后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5 18:09
第963章 孫二郎不在的日子【中】

  嗤……

  雜著各色調料的蜂王漿,從十幾串鹿唇上滴落,又自果木炭上騰起一團團腥甜的暖霧。

  怡紅院的小廝伴鶴,拿帕子掩住口鼻,小心翼翼的反轉了烤架,見那些鹿唇已然通體起酥,忙又抄起一柄牛腿骨做的匕首——因府裡府裡接連出了兩個弒主刁奴【茗煙、秋紋】,故而對這帶尖帶刃的器械管制極嚴,若非必要,在主子面前大多都由木、竹、骨器代替。

  這牛骨頭再怎麼雕琢,到底不比金屬鋒利,伴鶴好容易在鹿唇上切開條口子,見色香味了都已經足了,便回首嚷道:“掃紅,東西備好了沒?咱家池子裡的忘八,怕都比你利落些!”

  “來了、來了!”

  掃紅拎著半桶熱騰騰的茶水,應聲自怡紅院的小廚房裡奔了出來,幾步搶到近前,嘴裡也是不住的埋怨著:“這灶上掌著火候,你老催我有個鳥用?”

  說著,把那水桶往烤架前一頓,又自旁邊拿起個怪模怪樣的物事,插進了那半桶茶水裡。

  這東西,卻是個長柄上頂著個圓木板,那木板與水桶內徑等同,上面又戳了無數小孔,這一插進去,那層層疊疊跌的茶葉,登時都被壓到了桶底。

  桶裡的茶水本就極濃,經這一壓榨,更是渾濁的黑湯彷彿。

  伴鶴見狀,忙取下那些鹿唇,一股腦浸到了茶湯裡,攪弄了約有小半盞差的功夫,這才又重新放回烤架上,飛快翻轉著,將那茶漬全部烘乾。

  旁邊掃紅也沒閒著,將七碟八碗的佐料撞進托盤裡,等伴鶴收拾停當,便結伴趕奔西北角的涼亭。

  卻只見那涼亭裡是座無虛席。

  為首做東的自是此間主人賈寶玉,左右分別是仇雲飛、馮紫英、衛若蘭、薛蟠、柳湘蓮、蔣玉菡幾個。

  伴鶴二人奉上鹿唇,旁人並不在意,唯獨薛蟠起身撈起半碗辣椒面,不管不顧的就要往上傾倒。

  柳湘蓮忙將他一把搡開,沒好氣的笑罵著:“上回我去你家吃酒,險些辣的舌頭都掉了!怎得,到了寶兄弟這裡,你這憨廝還想使壞不成?”

  薛蟠大嘴一咧,乾脆把那辣椒碗放到了自己面前,嗤鼻道:“我老薛一番好心,倒沒得落了埋怨——罷罷罷,你們不吃正好,我還嫌這辣子不夠呢。”

  說著,抓起一串鹿唇,在辣椒碗裡壓彎了簽子,反覆沾了幾下,哼哼唧唧的咀嚼著。

  “要說二哥的眼力是當真了的,旁人當花養著,他偏一眼相中了個這寶貝!現如今我老薛是一日也離不了它——就是吃多了,腚眼子……”

  “趕緊把你那腚眼子閉上!”

  旁邊仇雲飛聽他越說越腌臢,忙截斷了他的話茬,轉著酒杯問:“書芳齋新出的小段兒,你們誰去聽過?”

  這書芳齋乃是京城最大的書商之一,同時也是聽書講古的所在。

  “仇兄說的,可是那出‘逢危局,孫二郎隻手定茜香;因託孤,賈三姐垂簾扶幼主’?”

  這回接茬的,卻是敬陪末座的蔣玉菡,他笑盈盈的搖著摺扇,眉眼間比兩年前又多了幾分英氣,再不見雌伏之態。

  “哈哈,蔣班主果然是消息靈通。”

  仇雲飛哈哈一笑,又轉頭望向了首座的賈寶玉:“那書上說的玄之又玄,寶兄弟可知道二哥在南邊兒,究竟是怎麼弄得?這送親怎還送出個王太后來?”

  見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身上,賈寶玉便用帕子抹了手,正色道:“哥哥們還真問著了,早幾日我也不大清楚,前兒才得了些內幕。”

  “聽說在婚宴上,那奸相阮福忠一聲令下,無數叛軍蜂擁而至,先殺了茜香女王,又派人去後宮搜捕三妹和王太子。”

  “多虧二哥當機立斷,保著她夫婦殺出重圍,又在茜香國戶部侍郎阮良順的幫襯下,逃出了青龍府。”

  “後來二哥藉著王太子的名義,一面號召茜香國各地文武官員勤王護駕,一面聯絡咱們大周的兵馬,內外夾擊之下,不但挫敗了奸相的陰謀,還設計誘殺了真臘國近萬精銳。”

  “叛亂平定之後,那王太子順利成章的登基稱王,卻不曾想竟是個福薄的,剛登基沒幾日,就一命嗚呼撒手人寰了。”

  “好在他膝下還有個庶子,於是就這麼稀里糊塗的,三妹愣是成了茜香國的王太后。”

  這話說完,眾人一面慨嘆不已,一面又忍不住暗究其中的不盡不詳之初。

  旁的不說,那茜香國太子‘功成身死’,反讓外人把持了朝政,怎麼想都過於蹊蹺。

  就不知是孫紹宗的主意,還是賈探春謀殺親夫……

  不過這等事兒,誰也不會挑明了說。

  再者說,茜香國的國王是死是活,與眾人又有什麼干係?

  “來!”

  半晌,馮紫英忽然自席間起身,擎著半盞老酒,慨然道:“旁的不論,且先為二哥賀功!”

  眾人轟然應諾,舉杯痛飲了一輪。

  剛一落座,薛蟠又抓起串鹿唇,邊沾辣子,邊嘿笑道:“這一個太后一個太子,寶兄弟以後可就是南北通吃了,我老薛也……”

  “薛兄!”

  衛若蘭急忙打斷了他的話,順勢又車開了話題:“聽說你們通政司,近來要增刊一份法制報,蒐集近些年的案例,以便各地府學、縣學研讀?”

  他因在牢裡做了兩年多的苦囚,便比旁人謹小慎微的多。

  旁人也知道現在正是易儲的關鍵時刻,自不願去趟這攤渾水,於是也都幫腔問起了法制報的事兒。

  而薛蟠難得能在公事上顯擺一二,於是也就把方才那話拋在了九霄雲外,拿筷子點著杯盤得瑟道:“這也是二哥的手筆,當初普法下鄉……因我和二哥的關係,這差事就落到了我老薛頭上……以後全國的酸丁,可都要看老子的……”

  寶玉正聽他口若懸河,冷不丁瞥見襲人正在涼亭外徘徊,似乎有什麼事情要稟報,便悄然起身迎了出去。

  “二爺,順天府來了兩個差人,說是請衛大人盡快回衙門議事。”

  “議事?”

  賈寶玉看看天邊低垂的夕陽,忽地想起了什麼,忙又追問:“這時候議什麼事?難不成是又發生什麼大案子了?”

  “看著不像。”

  襲人輕搖臻首,隨即遲疑道:“好像……好像是城裡起了時疫。”
Babcorn 發表於 2019-7-5 18:10
第964章 孫二郎不在的日子【下】

  仇雲飛自怡紅院辭別眾人,大步流星直奔前院,孰知剛繞過那門前的廊橋,忽地腳下拌蒜,若非他手疾眼快一把勾住了廊柱,險些便跌個四仰八叉。

  “仇大人,您……”

  旁邊小廝急忙上前攙扶。

  仇雲飛抬手格開他,順勢一搖道:“今兒這葡萄酒倒有些後勁兒,不妨事,且讓我在這兒歇一歇就好。”

  說著,便歪倚在欄杆上閉目養神。

  那小廝見狀,有心去替他討一碗醒酒湯,可又怕他不慎跌落水裡,自己來不及救援。

  正左右為難之際,冷不丁瞥見伴鶴、掃紅拎著只空桶,邊說邊笑的走了過來。

  那小廝頓時大喜,急忙迎上去招呼:“鶴三哥,你們來的可真巧,快……”

  “看吧、看吧。”

  可沒等他把話說清楚,伴鶴先就笑著點指起來:“我就說這小子是狗鼻子,但凡有點金貴玩意兒,總也瞞不過他!”

  旁邊掃紅也笑:“瞧你急赤白咧的,今兒就咱們仨人當值,我和伴鶴還能短了你的好處不成?”

  說著,自懷裡摸出小小一個紙包,隔空拋到那小廝懷裡。

  “這……”

  那小廝下意識的抱住,疑惑的掃量了幾眼,卻來不及細琢磨什麼,忙又道:“不是,我……”

  “這可不少了啊。”

  伴鶴卻登時冷了臉:“上好的貢茶,一錢就好幾兩銀子,剋扣多了被人給拿住,可沒咱們的好果子吃!”

  掃紅也在幫腔道:“咱們撿邊邊角角的分一分,就說是自個嘴饞想嘗嘗鮮,便被寶二爺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麼。”

  頓了頓,似乎是怕那小廝心懷不滿,又壓著嗓子提點道:“你往外發賣時,只要跟人說是咱們寶二爺賞下的,保準兒虧不了你!”

  “可不!”

  伴鶴得意的抖落了袖子,挑著大拇哥吹噓:“這年頭,但凡沾了咱們榮國府仨字,便幾塊爛木頭也能當銅子兒使,何況是寶二爺‘賞下’的貢茶?”

  “可不是嗎!”

  對面的小廝一時也忘了正事,小心翼翼的收起茶包,口沫橫飛的道:“前兒從咱們府上流出個搖籃床,也不知怎麼,竟扯到咱家二爺頭上,登時就給炒成了天價,被個鄉下土財主用八十五兩買去……”

  正說著,忽見前面伴鶴、掃紅兩個齊齊彎腰,恭聲見禮:

  “仇大人。”

  那小廝一個激靈,這才想起本意,忙回頭訕笑著探問:“仇大人,您可好些了?”

  “不妨事。”

  仇雲飛將下巴一挑:“爺還有公務要處置,走著吧。”

  說著,便自顧自順著柳堤往前院趕。

  那小廝苦著臉看看伴鶴、掃紅,見二人都是怒目相向,有心解釋幾句,可又不實在不敢撇下仇雲飛不理,只得供一拱手,丟下句‘等我回來再跟你們說’,就飛也似的追了上去。

  卻說仇雲飛負手前行,行出沒多遠,忽見路旁花圃裡,黑乎乎的覆著些什麼,凝目細看,赫然是密密麻麻的一層茶葉。

  想起方才那三個小廝的對話,忍不住腳步一頓。

  恰巧那小廝自後面趕了上來,仇雲飛便指著那花圃問:“這麼些上好的茶葉,怎都撒在了花圃裡?”

  “嗐。”

  那小廝初聽得茶葉二字,心頭就是一激靈,後來聽仇雲飛問的是花圃那些,這才稍稍寬泛了些,忙陪笑道:“這不是剛做了道‘蜜燒鹿唇’麼,那玩意兒剛弄出來腥甜腥甜的,必須在上好的茶湯裡滾一滾,去腥去膩,再浸上些茶香……”

  說到這裡,他抬手指了指那花圃:“不過這刷過油脂蜂蜜的茶葉,可就沒法再用了,只好充作花肥。”

  那花圃裡的茶葉,怕能有一斤多的份量!

  若方才幾個小廝未曾胡亂吹噓,這一道菜豈不是花了幾百上千兩銀子?!

  饒是仇雲飛這般紈褲子弟,也不禁有些咂舌。

  約莫是他臉上露了顏色,那小廝偷偷窺見,忙又賠笑解釋道:“也就是今兒為了款待您幾位,不然咱們寶二爺還是很節儉的,不像大老爺那邊兒,養幾個娼婦,就金山銀山的往外……”

  說到半截,他猛地警醒過來,急忙閉上嘴巴,擠出一臉的憨笑來。

  畢竟是常年在大宅門裡廝混,自然明白禍從口出的道理,只是因為私扣主人茶葉的事兒,被仇雲飛聽了個正著,心下惴惴不安之餘,難免就多嘴起來。

  不過仇雲飛也並沒有細問的意思。

  再說了,他好歹擔著順天府通判一職,又兼是五城兵馬司副帥之子,對榮國府那位大老爺的所作所為,又豈有不知道的?

  說起來,這二皇子誕下也不過才半年多,雖說易儲的呼聲日隆,甚至連太妃娘娘都主動出面為二皇子背書,可榮國府上下也膨脹的忒快了些!

  大老爺賈赦與奴才們,那些坑蒙拐騙橫行霸道的行徑,先就不說了。

  連最為穩重的二老爺賈政,近來都頻頻動作,上書參劾朝中官吏種種不法,風頭一時間甚至蓋過了不少御史言官。

  雖說這並不是什麼歪門邪道的事兒,可得罪的人、留下的後患,卻比賈赦那邊兒還多了些!

  真要有個什麼好歹……

  暗自搖了搖頭,仇雲飛再次邁開雙腿,緊往前院趕——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自己還是先把衙門裡的公務處置了吧。

  …………

  廣德十五年夏,京畿大疫。

  凡老弱,衰斃者不可計數。

  至中秋,疫情方漸漸趨緩。

  …………

  八月二十三。

  京南,秋風簌簌,捲起一地荒蒿。

  獵獵作響的大旗下,孫紹宗信馬由韁的坐在一匹烏雲踏雪背上,目光越過眾人頭頂,眺望著遠處那雄偉的城池。

  終於又回來了!

  若非有禮部郎官在前引路,他恨不能縱馬狂奔疾馳……

  這還真是想什麼來什麼,正恨不能快馬加鞭,就見一騎飛奔而至,在隊伍前面勒的人立而起。

  不等馬蹄落地,那騎士已然揚聲喝道:“太妃病薨、天地同悲,凡各級官員,需在驛站更換喪服之後,方准進京!”

  太妃病……

  皇帝的親生母親死了?

  孫紹宗這邊兒還在琢磨,此事對於儲位的爭奪,會造成什麼影響,旁邊那鬍鬚花白的禮部郎官,卻早耐不住性子上前打探了。

  “敢問太妃娘娘緣何突然辭世?我五日前離京的時候,也沒聽說太妃娘娘染了時疫啊?”

  那傳信的官員倒也未曾隱瞞,見孫紹宗凝目望來,甚至還主動調高了調門。

  就聽他道:“太妃娘娘倒沒染上時疫,染上時疫的是二皇子——結果二皇子病逝之後,太妃娘娘傷心過度,也撒手人寰了。”

  二皇子也死了?

  孫紹宗忽覺一股氣直衝天靈感,滿腦子都是四個字:

  噫~

  我中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10 22:17
第965章 錦上添花、雪中送炭

  孫府,西跨院。

  邢岫煙側坐在鑲著水銀鏡的梳妝台前,先用一支素簪盤起滿頭青絲,然後掃量著桌上的瓶瓶罐罐遲疑半晌,終歸沒動那些胭脂水粉,只略略用茶油梳攏好鬢角。

  就這般簡單收拾停當,她便欲自圓凳上起身。

  「姨娘!」

  旁邊伺候的貼身丫鬟見狀,卻有些急了,脫口勸道:「昨兒晚上就不說了,阮姨娘那是獨一份,咱們府上誰也越不過她去,可今兒您總也該爭一爭……」

  她說的她的,邢岫煙卻似充耳未聞,起身自顧自向外行去。

  那丫鬟討了個沒趣,嘟著嘴一跺腳,卻也只能悻悻的追了出去。

  這主僕二人出了外間,直接順著廊下便拐到了東頭香菱屋裡。

  自打邢岫煙嫁如孫府,兩人就一起住進了這西跨院,成日裡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今兒自也不會例外。

  只是等邢岫煙進到裡間,卻見香菱正披著件小衣,盯著一桌子的胭脂水粉、頭面首飾苦惱不已。

  邢岫煙嫁入孫家也有半年多了,一貫只見她隨和大度、可有可無的,如今這般愁眉不展冥思苦想的模樣,倒著實稀罕,因此忍俊不禁便笑出聲來。

  「呀!」

  香菱半驚半羞的跳將起來,兩手攏起小衣的對襟,沒口子埋怨著:「姐姐這一驚一乍,險些把人都嚇死了!」

  這邊抱怨,邊上下掃量了邢岫煙一番,見她這一身從頭到腳,竟比之平日還顯得素淨些,忍不住又提醒道:「姐姐,爺這大半年在外奔波,好容易回了京城,咱們……咱們總也該……總也該……」

  雖是有意提醒,但她既不是那慣會以色事人的主兒,又知邢岫煙外柔內剛,骨子裡其實傲氣的緊,所以話說到半截,莫名就有些底氣不足。

  邢岫煙微微一笑,自顧自上前,揀選了幾件首飾,一面往香菱頭上筆畫著,一面道:「二爺回京自是喜事,可眼下太妃新喪,大太太又去了宮中守孝,咱們若打扮的花枝招展,怕也不大合適呢。」

  理是這麼個理,可香菱卻總覺得,邢岫煙之所以不願精心裝扮,並不是因為忌諱這些。

  …………

  卻說二人收拾齊整,引著晴雯等幾個丫鬟,匆匆趕到二房正堂。

  剛進院門,就聽得西廂廊下沸反盈天,卻是孫承毅引著妹妹、堂弟,正在廊下追逐笑鬧。

  兩個小的倒還罷了,左右不過是攥著包了細絨的木劍,在那迴廊裡來回奔走。

  已經四歲半的孫承毅,卻是皮猴子似的上下亂竄,翻欄杆攀山石鑽花圃,所過之處是一地狼藉,七八個婆子乍著膀子,都遮攔不住。

  石榴正在一旁急的跳腳,冷不丁瞥見邢岫煙自外面進來,頓時大喜過望,忙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前。

  「邢姨娘可算是來了!您瞧大哥兒這鬧得,若吵著二爺……」

  邢岫煙遞上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斜行幾步重重的咳嗽了一聲。

  「咳!」

  正撒歡的孫承毅頓時一僵,轉回身時,臉上更是佈滿了忐忑。

  他期期艾艾的往前湊了幾步,規規矩矩的躬身見禮:「刑姨姨好。」

  當初阮蓉本想把兒子交給香菱啟蒙,但香菱那等綿軟性子,如何震的住這皮猴兒?

  後來邢岫煙嫁入孫府,學識又在香菱之上,這差事便落到了她頭上。

  大半年下來,倒真給這皮猴兒套上了緊箍咒——就連在阮蓉面前,他都沒有這般乖巧過。

  卻說邢岫煙微一頷首,隨即又沉了臉:「昨兒的功課,怎不見你送過來?」

  「這……」

  孫承毅口中支吾,兩隻眼睛卻是提溜亂轉,不片刻功夫,就定在了堂屋東間裡,扯大旗做虎皮道:「爹爹昨兒才回來,我……」

  「你爹爹也喜歡認真做功課的孩子。」

  可邢岫煙早窺破了他的心思,當下就搶先堵了他的嘴。

  沒奈何,小傢伙也只得揮別弟妹,垂頭喪氣的隨著石榴去了書房。

  處理了這小小的插曲,邢岫煙、香菱兩個,這才進到了堂屋正房。

  「果然是你們來了。」

  剛進門,就聽阮蓉笑道:「除了邢妹妹,咱家也沒人能鎮得住那皮猴兒!」

  邢岫煙微微一笑,旁邊香菱卻沉不住氣,四下里掃了個遍,狐疑道:「爺呢?難道這麼早就出門了?」

  「哪兒啊!」

  阮蓉兩手一攤:「多半是路上累著了,這會兒還在床上躺著呢。」

  旁邊尤二姐撲哧一笑,用帕子掩了嘴道:「也未必就是在路上累著的,昨兒晚上小別勝新婚……」

  「邊去!」

  阮蓉半真半假的搡了她一把,隨即向侍立在一旁的芙蓉使了個眼色。

  芙蓉立刻帶著小丫鬟,從西間拎出幾個妝盒來,分別攤開在桌上。

  「都過來瞧瞧,這是爺從南疆帶回來的——我昨兒問他,他也沒個正經分派,乾脆誰有闔眼的,自個拿回去就是了。」

  眾人皆都圍攏上來,見那妝盒裡放著金銀首飾,看樣式,多半是從茜香國帶回來的。

  旁人還在推讓,尤二姐就已然兩眼冒光,嘴裡客套著,手上卻早挨個翻弄起來。

  見她如此,旁人也便有一搭無一搭的,撿那可心的樣式翻看。

  「咦?」

  就在這時,尤二姐突然低呼了一聲,緊接著從個妝盒裡翻出快帕子來,狐疑的攤開在眾人面前。

  就見那素淨帕子上,赫然印著些淡淡的血跡。

  「這……」

  眾人面面相覷半晌,最終還是阮蓉先嘆了口氣,酸溜溜的道:「行了,人沒帶回來就好,這大半年漂泊在外,總不能指著爺一點兒葷腥也不沾吧?」

  說是這麼說,但守著那疑似落紅之物,眾人再談笑起來,總透著三分勉強。

  其中尤以平兒為甚,那目光時不時落在帕子上,每次又都像是被針尖紮了眼睛,慌不迭的錯開視線。

  嘩啦~

  又過了約莫一刻鐘,就聽得珠簾響動,孫紹宗衣衫不整的自裡間出來,當下一眾鶯鶯燕燕忙都棄了金銀細軟,眾星捧月的迎了上去。

  阮蓉落後旁人一步,卻是把那帕子抓起,丟到了孫紹宗懷裡,戲謔道:「這可是爺的心肝寶貝,別讓咱們弄丟了。」

  孫紹宗瞧見那帕子,剛落在官帽椅上的身子,卻是猛的往上一竄,隨即卻又軟了回去,懶洋洋的道:「幾千里的飛醋你也吃——趕緊的,讓人把早飯擺上,我待會兒還要去太子府走一遭呢。」

  見他不願細說,阮蓉也便就坡下驢,沒在追問此事。

  一面命芙蓉去小廚房傳話,一面讓平兒取了孫紹宗的衣裳,眾姐妹七手八腳的幫他披掛起來。

  等收拾齊整,七碗八碟也都擺上了桌。

  孫紹宗在主位上落在了座兒,從阮蓉手裡接過象牙的筷子,倒著往桌上輕輕一戳,眾女這才跟著落座。

  又等到他先動了筷子,眾人這才紛紛夾了飯菜,往他杯盤裡堆疊。

  唯獨邢岫煙並無什麼動作,噙著半邊櫻唇問:「爺方才說要去太子府?哪……哪榮國府……」

  聽她提起榮國府,眾女也都停了動作。

  她們與榮國府都有或深或淺的關係,這眼見賈家就要大禍臨頭,說不關切,那絕對是假的。

  在眾人的注視下,孫紹宗不慌不忙的砸吧著一塊糖醋裡脊,好半晌才開口:「原以為我這趟是錦上添花,不曾想竟是雪中送炭。」

  說完這句,就再沒下文了。

  眾女面面相覷半晌,邢岫菸頭一個恍過勁兒來,星眸一閃,雙掌合十:「阿彌陀佛,這可真是佛祖保佑。」

  聽她這一說,旁邊平兒緊接著也回過味來,先是喜形於色,隨即又煞白起來,脫口叫道:「這麼說,那帕……」

  只吐出幾個字,她又急忙嚥了回去,活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雉雞一般。

  「哪怕怎麼了?」

  阮蓉狐疑的催問:「到底怎麼回事,你們倒是把話說清楚啊?!」

  平兒按捺住心頭的狂潮,強笑道:「二爺是說,如今茜香國初定,朝廷看在三姑娘面上,怎麼也不至於下狠手。」

  眾女這才恍然,不由紛紛慨嘆榮國府這福禍相依氣運。

  平兒卻是再次沉默起來,心頭翻來覆去的,總琢磨一件事:

  那染了落紅的帕子,好像是三姑娘貼身的物件!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0 17:40
第966章 宮中

  皇城西北,安樂堂。

  此地原本用來安置年老職卑,又無依無靠的宦官,自建平三十一年起,奪嫡之爭日盛,後宮不少妃嬪奴婢捲入其中,一時無處安置,便送到這安樂堂中禁錮。

  至建平三十六年,廣德帝雖正式登基,但彼時太上皇仍大權在握,一應朝政都不敢更易分毫,何況是這般小節?

  於是這安樂堂,便正式改做了冷宮。

  此後十數年間,先後又有百餘婦人被投入其中,反將那些老宦擠去了旁處。

  哐當~

  嘩啦啦……

  「進去吧!」

  幾個白衣縞素的妙齡宮娥,在不耐煩的吆喝聲中,戰戰兢兢的跨過了門檻,還不等打量清楚週遭的情況,身後又是碰的一聲悶響。

  咔嚓~

  嘩啦啦……

  隨著門外那鐵索一併垂落的,還有女人們懸在嗓子眼的心肝,那一顆顆的,直墜入無底深淵。

  只片刻間,便抽噎四起。

  為首的宮娥雖也是面如死灰,但到底年紀稍長,又曾任過些職司,故而掐著袖子強自鎮定下來。

  只是她正待寬慰身邊的姐妹幾句,就忽覺有些不對,忙抬眼張望,卻冷不丁迎上了十幾雙冰冷的目光。

  年長的宮娥心知來者不善,忙擠出一副謙卑的笑容,緊走幾步深深的道了個萬福:「長壽宮冰蕊,見過諸位姐姐。」

  頓了頓,見對面毫無反應,又甜甜笑道:「妹妹剛過了一遍『規矩』,身邊也沒什麼能孝敬諸位姐姐的,好在長壽宮那邊兒,還有幾個知己的姐妹在,三五日的,少不了會有心意奉上。」

  依舊是死一般的沉寂。

  而那眼中的貪婪與惡意,卻又蒙上了一層嫉妒與怨毒。

  冰蕊被盯的心頭打鼓,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就見東頭門簾一掀,自裡面出來個麻桿似的高瘦婦人,兩隻桃花眼斜藐了冰蕊一眼,揚聲道:「瞧著倒是個知情識趣的——罷了,先帶過去學學規矩吧。」

  「這位姐……」

  冰蕊見似乎是來了個能做主的,忙把臉上的阿諛添了幾分,躬身正要搭腔,不曾想那高瘦婦人說完之後,便頭也不回進到了屋內。

  門簾尚在蕩漾,廊下那十餘個婦人已然圍攏了上來,將冰蕊連同幾個期期艾艾的宮娥攏在當中。

  「跟上來。」

  其中某個婦人冷笑著吩咐了一聲,然後領著眾人往西南角行去。

  人在矮簷下,怎能不低頭?

  冰蕊和幾個宮女,只得忐忑不安的隨在她身後。

  按說這院子從東到西,也不過百餘步長,在這高樓廣廈、阡陌縱橫的深宮之中,實在短的不值一提。

  但冰蕊幾人卻都走的身心俱疲。

  蓋因這一路之上,有無數道令人作嘔的視線,正自門縫裡、窗棱間爬出來,惡形惡狀的在幾個宮娥身上『蠕動』著,像是要鑽進皮囊深處,噬咬她們的肚腸心肝一般。

  「到了。」

  恍惚間,一個滿是幸災樂禍的嗓音,將冰蕊的魂魄重新拉回了軀殼。

  與此同時,一股惡臭也鑽入了她的鼻腔,肆意的折磨著她的脾胃。

  冰蕊下意識的掩住了口鼻,心頭卻稍稍鬆了口氣,蓋因讓新來的宮娥,或者犯了錯的奴婢去清理廁所,也算是宮中的慣例了。

  若只是這般的規矩,忍一忍倒也算不得什麼。

  然而她心中的慶幸,卻只停留了短短的一瞬間——繞過茅廁前的影壁,幾道白生生的身影,立刻映入了眾人眼簾。

  「自個把衣服扒了,跪過去吧。」

  那幸災樂禍的聲音,也再次適時響起。

  霎時間,全身血液都衝向了冰蕊的頭頸。

  憤怒、惶恐、絕望……

  她一度甚至覺得自己是在噩夢之中,否則又怎會看到這樣的畫面,遇到這樣的欺辱?!

  黃濁橫流的污穢爛泥中,幾個青春正茂的宮娥,瑟瑟發抖的跪在地上,任由一隻隻拖著長尾巴、正準備蛻皮的蛆蟲,在那白羊也似的身子上蠕動……

  「不!」

  冰蕊忽然歇斯底里的尖叫起來:「我門只是受了遷怒,過幾日就能回長壽宮去!你們……你們這般作踐人,就不怕報應嗎?!」

  「報應?哈哈哈……」

  尖利的嗓音,還在不住迴蕩著,那冷嘲熱諷的犯婦卻是哈哈大笑:「真當自己是什麼人物了?實話告訴你,這日子進來的,個頂個都是死會,後半輩子就別想活著出去!」

  「不!我是熹妃娘娘的心腹,娘娘一定會救我的,一定會……」

  冰蕊還在嘶聲尖叫著。

  「磨蹭什麼,趕緊給她澆醒了!」

  那犯婦不耐煩的呵斥一聲,旁邊立刻有人將冰蕊推到影壁底下,緊接著又有人拿過掏糞的勺子,就地舀了些污泥尿液,就待劈頭蓋臉的潑上去。

  「啊!!!」

  冰蕊絕望的尖叫著,那幾個同來的宮娥,也在拚命的尖叫著,卻根本無力阻止那惡婦。

  「等一下!」

  就在此時,忽聽有人一聲嬌叱。

  那持勺的惡婦手一抖,差點把糞水潑在自己腳上,直氣的五官挪移,當下罵道:「哪個萬人C的,敢管……」

  只是話到了半截,卻又被她生生吞了回去。

  就見西頭廊下,一個嬌俏的婦人沿著口鼻,揚聲道:「哪個是熹妃的人?過來說話。」

  冰蕊一見這婦人,頓時如蒙大赦,跌跌撞撞的向著那人奔去,週遭十幾名犯婦,竟也未曾阻止。

  等到了近前,冰蕊立刻屈膝跪倒以頭搶地:「求榮妃娘娘救救奴婢、求榮妃娘娘救救奴婢吧!」

  原來廊下那婦人,正是廣德十三年冬天,被打入冷宮的榮妃。

  卻說榮妃見她到了近前,立刻嫌棄的摀住了鼻子,悶聲問:「你既是熹妃身邊的人,可知道最近景仁宮有什麼變化?」

  她問的悶聲悶氣,那冰蕊又正處在大難不死的惶恐與驚喜之中,一時竟未曾聽進耳中,兀自磕頭求救不止。

  榮妃登時有些惱了,抬腳在她胳膊上一點,喝道:「抬頭回話!」

  這下冰蕊終於晃過神來,忙將臻首揚起,視線越過那兩團冠絕群芳的豐碩,希冀的落在榮妃臉上。

  「景仁宮那邊兒,可有什麼動靜?」

  「這……」

  冰蕊一聽這話,就知道她是在問德妃賈元春的境況如何。

  可莫說是她,就連熹妃怕也難將觸角,深入到景仁宮內。

  因此只能吞吞吐吐的道:「這……這倒沒聽說有什麼變化。」

  「沒用的東西!」

  榮妃斥罵一聲,二話不說轉頭就回了屋內。

  「娘娘、榮妃娘娘!」

  冰蕊頓時急了,正待爬起來追上去,後面卻早撲上來兩個惡婦,倒曳著她的雙腿,便往那污泥糞土裡拖。

  「不、不、不要!榮妃娘娘救我!娘娘救我!」

  冰蕊竭力掙扎,卻怎奈又有數人圍攏上來,不多時那呼救便化作了撕心裂肺的哭嚎……

  與此同時。

  東屋內,高瘦婦人收回了目光,轉頭道:「那位貴人,近來有點跳啊。」

  「嗯。」

  西牆的佛龕前,一個面容姣好的少婦正合十跪坐,聞言,卻只是微微應了一聲。

  高瘦婦人並不氣餒,又往前湊了湊,悄聲道:「這倒也罷了,可她問來問去都是在打聽景仁宮的消息——怕是個『睚眥必報』的主兒。」

  少婦依舊只是『嗯』了一聲。

  「她要真翻了身……」

  高瘦婦人咂咂嘴,再次壓低嗓音:「要不要掐了這禍根兒?」

  說著,橫手在細細的脖頸上一抹。

  少婦默然了,半晌悠然一嘆:「阿彌陀佛。」

  高瘦婦人立刻挺直了身板,眼中滿是狠厲之色。

  當初榮妃剛被送到安樂堂的時候,因為身份尊貴,又是皇帝的寵妃,誰也不敢保證她會不會有翻身的一天,故而頗受這些獄霸的禮遇。

  但後來二皇子降生,易儲之論一日盛過一日,就連禁錮在此的婦人門,也都篤信今日的德妃,必是未來的太妃娘娘。

  於是對榮妃的態度,便每況愈下。

  前些日子,這瘦高婦人甚至找了個藉口,狠狠折辱了她一番。

  卻哪曾想到風雲突變,二皇子突然病故,連太妃也因此撒手人寰了。

  據傳這榮妃可是曾與太子有舊的,若日後太子登基……

  也難怪瘦高婦人,忍不住要先下毒手!

  卻說見那少婦依舊在禮佛,高瘦婦人悄然退到門外,將幾個的手下喚到近前,剛提點了幾句,忽聽門外又是嘩啦啦鐵索響動。

  「呦,今兒這雛來的可是不少呢!」

  高瘦婦人抿著嘴一笑,正準備帶人躲進屋內,好重演方才那一幕,卻不曾想幾個太監已然明火執仗的闖將進來。

  「榮妃娘娘何在?請容妃娘娘出來接旨!」

  高瘦婦人心頭狂跳,惶恐的望著那太監,直到身旁的手下提醒,這才急忙跪倒在地。

  不多時,榮妃也聞訊迎了出來,拜倒在那傳旨的太監身前。

  「陛下口諭:德妃心憂成疾,景仁宮不可一日無主,特敕榮妃重入景仁宮,暫代德妃之職。」

  將那口諭宣完,傳旨太監立刻軟了脊樑,奴顏婢膝的伏地身子陪笑道:「娘娘,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動身吧?」

  「哈……哈……哈哈哈哈……」

  回應他的,卻是榮妃從低到高、從有到無,最後幾近癲狂的大笑!

  笑聲中,高瘦婦人只覺後背上一股涼氣,順著脊樑骨知網脖頸上爬。

  然後那冰涼的脖頸,又突然一緊!

  卻竟是被人捏住脖子,狠狠摜倒了青石板上!

  砰!

  劇痛、眩暈……

  血流滿面的高瘦婦人,腦中冷不丁冒出一個念頭:這榮妃,竟還是個仇不過夜的主兒!

  正恍惚著,她衣裳後頸忽地被人扯住,死狗一般往前拖了十幾步,然後又被重重的丟到了地上。

  「恭喜娘娘、賀喜娘娘!」

  然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了高瘦婦人耳中。

  她愕然轉頭,就見方才正在屋內禮佛的少婦,此時正謙卑的跪倒在榮妃面前——方才對高瘦婦人出手的人,顯然也正是她!

  這是要拿自己當替罪羊嗎?!

  高瘦婦人眼中閃過怨毒與悲憤,立刻就要將方才的密謀喊將出來,然而話到了嘴邊,她又忽然怔住了。

  因為……

  方才那少婦自始至終,就只說過一句『阿彌陀佛』!

  原來,她那時候就已經……

  此時的榮妃,也終於停下了那失態的狂笑,冷若冰霜豔若桃李的攏著袖子,斜藐著那少婦淡然問道:「你這是何意?」

  少婦將頭伏地,恭聲道:「這賤婢當日曾冒犯過娘娘,自該重重懲治。」

  「怎麼?」

  榮妃的神色更冷了:「靜嬪,你以為這樣做,就能把自己摘出來了?」

  「不敢。」

  靜嬪依舊恭聲道:「奴婢別無所長,唯獨對調教犯婦,有幾分心得,若是娘娘用得上,奴婢願在娘娘身邊做牛做馬,償還罪孽。」

  榮妃臉上終於變了顏色,定定的打量著她,片刻後展顏一笑:「好、好、好,怪不得你能在這裡邊兒稱王稱霸——只是這小小一隻臭蟲,怕還算不得投名狀。」

  靜嬪匍匐在地:「娘娘放心,三五日間,奴婢管叫這裡乾乾靜靜。」

  「哈……哈哈哈哈……」

  榮妃又忍不住笑的巍峨亂顫,一顆心,卻早飛到了景仁宮內……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0 17:41
第967章 破鼓萬人捶

  【上章絕不是水,而是必要的轉折與伏筆】

  容妃代掌景仁宮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京城。

  那些懵懵懂懂的,尚不解其中真意,御史台參劾賈家的摺子,卻已然堆起半人多高。

  如果說二皇子的早夭,是一記敲斷榮國府脊樑的重錘,那麼在有識之士眼中,榮妃代掌景仁宮,則正式鳴響了榮國府衰敗的喪鐘。

  因為這意味著,皇帝已經將生母的死,遷怒到了賈元春頭上!

  因此自這日起,榮國府逐漸恢復了門庭若市的『盛景』,只是這一次登門造訪的,不是阿諛奉承之輩,而是橫眉冷目的債主。

  初時,還只是有身份有背景的登門討債,漸漸的,連升斗小民也失了敬畏,直將榮國府堵了個水洩不通,

  九月初七這日,連二老爺賈政的馬車,都險些被『暴民』們扣下。

  一時府內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九九重陽。

  淅瀝瀝的秋雨浸潤了萬物。

  但對於守在榮國府門外的債主而言,卻不啻於是火上澆油。

  重陽佳節,閤家團圓的日子,他們卻不得不為了一家老小的生計,在這門前聽憑風吹雨打……

  砰~

  突兀的一聲悶響,引得眾人紛紛側目,卻原來是木料行的趙二奎,因蹲久了雙腿發麻,起身的時候不小心一個趔趄,肩膀正巧頂在了門上。

  面對眾人投來的目光,趙二奎登時紅了面皮,期期艾艾的想要解釋幾句,冷不丁卻有一股邪火直往上竄,狠狠咬了咬牙,轉身飛起一腳踹在那朱漆大門上。

  「恁娘的!老子們在外面挨冷受凍,欠債的卻在裡邊大魚大肉好吃好喝,這還特娘有沒有天理了?!」

  凡事就怕有個挑頭的。

  他這一腳,頓時惹的群情激奮,二十幾個人炸了鍋似的,砸門的、踹門的、叫門的、哀求的、嘲諷的、喝罵的……

  霎時間,這榮國府門前竟比菜市口還嘈雜。

  這般鬧騰了足有一盞茶的功夫,裡邊兒才終於有了回應。

  「吵什麼?當這是什麼地方?!逼急了,我們家老爺一紙片遞上去,把你們全特娘送去順天府吃牢飯!」

  門外驟然一靜,眾人面面相覷,良久也沒半句聲息。

  榮國府是落魄了,甚至聽傳聞說,還犯了皇帝的嫉恨。

  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旁的不提,單那與榮國府同宗同族的順天府尹賈雨村,就不是門外這些人敢得罪的。

  「兒啊,我對不住你啊!」

  良久,人群中忽然傳出一聲哀嚎,就見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靠著牆緩緩蹲下,將兩條灰濛蒙的袖子一攏,瘟雞似的埋頭啜泣。

  眾人見狀,都是心有慼慼,一時長吁短嘆不已。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忽然由遠及近。

  債主們引頸張望,卻是幾名差役策馬疾馳而來。

  隨即又有人認出,這幾人正是順天府的衙役,當下又引得眾人惶惶不已。

  就在其中一些人,開始打退堂鼓的當口,那幾個衙役也已經催馬趕到,利落的翻身下馬,按刀而前。

  眾債主急忙兩下里退避,那幾個衙役也不理會,逕自到了門前,將個朱漆大門捶的山響。

  「開門、快開門,我們是順天府的!」

  這回裡邊兒倒是沒耽擱,在通過門縫確認了來人的身份後,那朱漆大門和快就開了一條縫隙。

  「諸位,可是興隆街大爺派你們來的?」

  「什麼興隆街不興隆街的!」

  孰知那幾個素來諂媚的衙役,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喝道:「你們府上大老爺呢?他的案子發了,我家太尊請他過去斷斷是非!」

  賈府的門房聞言一愣,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半晌才磕磕巴巴的反問:「什……什麼案子?」

  「還能是什麼案子?石呆子的案子唄!」

  「啊?!」

  門房更是傻了眼,脫口道:「那不是府尹大人和我們老爺一起……」

  啪~

  為首的衙役把刀柄往腰帶上重重一拍,陰沉著臉問:「你什麼意思?莫不是還想攀咬我家太尊?!」

  一句話噎的那門房啞口無言。

  旁邊那些債主們,此時也都回過味來,於是紛紛鼓噪,讓賈赦趕緊出來打官司。

  有那性急的,乾脆推搡著就往裡擠。

  那門房攔住這個,擋不住那個,最後急的直跳腳。

  好在那些衝進去的人,到底不敢在榮國府裡亂闖,只是站在院子裡亂叫亂嚷。

  …………

  曦雲閣。

  善姐挑簾子進了裡屋,見王熙鳳正盤著腿,在羅漢床上逗弄兒子,便又往前湊了幾步,悄聲稟報導:「奶奶,順天府來了幾個差人,說是為了石呆子一案,要請大老爺回去過堂。」

  「哼。」

  王熙鳳嗤鼻一聲,將那皮實的壯小子圈進懷裡,順手拿了塊飴糖逗弄著。

  善姐看了看她的臉色,又繼續稟報:「那些討債的,也趁機闖了進來,眼下正在前院裡吵鬧呢。」

  「鬧就鬧唄。」

  王熙鳳不以為的冷笑:「先頭不是已經鬧過好幾回了?」

  「可這回鬧的,是那些泥腿子……」

  「好了。」

  不等善姐把話說完,王熙鳳把手一擺:「天塌下來有高個的頂著,你急個什麼勁兒?下去吧。」

  善姐這才停了嘴,有些不情願的應了,三步一回頭的到了外面。

  「哼。」

  她離開之後,王熙鳳才把目光投了過去,一雙杏核三角眼裡滿含煞氣。

  這些小蹄子近來愈發不成樣子了,等熬過這一陣兒,非好生立一立規矩不可!

  不同於府裡的人心惶惶,前幾日剛從孫府討來『定心丸』的王熙鳳,明顯要從容的多。

  想起那天晚上,在小姑子床上『掏心窩子』的交流,王熙鳳就忍不住紅著臉暗啐了一口。

  正不自覺的並緊雙腿,忽見善姐慌慌張張的去而復返,剛一進門,就扯著嗓子嚷了起來:「奶奶,禍事了、禍事了!」

  「又怎得了?」

  王熙鳳秀怒的橫了她一眼:「瞧你這急驚風似的。」

  「寶二爺帶著周官家,好容易把那些討債的勸走,誰知……誰知林家嬸子……林家嬸子出首,把奶奶您給告了!」

  「什麼?!」

  王熙鳳這下可是吃驚不小,蹭的坐直了身子,兩隻蓮足劃拉著繡鞋,嘴裡急道:「到底怎麼回事?你快說清楚些!」

  「那幾個衙役沒尋見大老爺,又得了寶二爺的銀子,正要回去呢,林家嬸子噗通一聲,就跪在了他們跟前,說奶奶您……您……」

  王熙鳳直頓足:「你倒是往下說啊!」

  「說奶奶您害死了她家紅玉!」

  屋內登時靜了下來。

  王熙鳳臉上的血色,也一點點的褪了下去。

  良久,她癱坐回羅漢床上,有氣無力的道:「去,備車,把大姐兒和哥兒送到姑奶奶那裡。」

  說著,擁緊了兒子,再捨不得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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