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亂世銅爐 作者:又是十三(連載中)

 
Babcorn 2018-10-6 21:37:1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4 10037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8 10:55
第四十六章:優缽曇華(下)

  “炭兒?!”秦蘇站在胡炭身子左側,正鬆懈了心神與群豪一起露齒微笑。一轉眼看見胡炭忽然半弓下來,身子開始簌簌發抖,似乎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耳根一會變成淡青一會漲得通紅的,心中頓感詫異。難道這小童竟是在跟宋必圖的笛聲硬抗麼?瞧這模樣,應該是扛不下去了吧,秦蘇心想:“不自量力的小東西,你也該知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了,要不然永遠長不大,到處惹事生非,誰也不能一直都護著你。”哪知心念剛轉間,再一錯眼,看見胡炭雙拳突然對合到腹下,左右手的食中雙指齊伸,捏成個四指雙劍訣,接著食指收回與拇指接環,不由得大吃了一驚。這是靈應五行引水訣!傻小子竟然想要催動天王問心咒,他要激活腎水宮,接引庭院中冰雪的水氣來對抗宋必圖的笛聲!

  “噝!”還來不及出言阻止,足踝處微覺冰涼,水氣被引動了。

  “小混蛋!”秦蘇心中又氣又急,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小東西抽了哪根筋,變得這樣拚命。現在廣庭千眾,這麼多雙眼睛盯著,還有白嫻曲妙蘭藏在暗處,他竟然敢使出天王問心咒!不要命了麼!回想起來,先前邢人萬祭器布法,小混蛋就已經逞能過一回了,當時秦蘇心事正亂,也沒功夫教訓他。誰知道才過了一會功夫,他竟然又在眾目睽睽之下使出了這式奇學,實在不可原諒!

  匹夫無罪,懷壁其罪,這是江湖中令許多人無端喪命的真正原因。秦蘇在行道途中無數次叮嚀過胡炭,天王問心咒這樣天下術師人人欲得的功法,在不必要的情況下,萬萬不要示之與人,否則必定會給姑侄二人帶來大禍。小胡炭以前一直乖乖遵守她的教訓。可是今日……秦蘇惱怒的盯著胡炭,這小傢伙也不知是怎麼了,自從見著了邢人萬和宋必圖兩人之後,竟然變得異常好鬥,幾番做出出格舉動,把她的嚴厲警告忘到腦後。

  “炭兒究竟是怎麼了?”

  宋必圖的笛聲還在繼續,此時庭中還在運功相抗的客人越來越少了,除了劉宗膺、樓魚宴、鷗長老一眾掌門名師,以及邢人萬、穆穆帖等人還在堅持,其餘眾人都已經卸去防禦,沉在樂曲中享受歡愉。滿庭數百人隨著曲調輕晃身子擺頭微笑,象海水汐潮一般,寥寥幾十個或站或坐釘在原地的人就顯得異常突兀。

  班可言面上是一片安然,身周並不見有任何防禦徵兆,他身邊邢人萬的耳旁卻已經飛舞著數十條金蛇般的光帶,在淡青色護陣內壁的反襯下,顯得鮮亮奪目。青龍門奉器弟子面上沉靜如水,目不轉睛的盯著錦毯前面的宋必圖,也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

  “怎麼樣?他的法力好像比先前強了不少。”班可言悄悄問道。

  邢人萬默然不語,眼神裡面微有疑惑。

  “如果他在這時用出奪凰……”

  “不對。”邢人萬截斷他,突然說道。

  “什麼不對?”

  “不應該只是這點能耐。” 邢人萬皺了皺眉。

  班可言搖頭苦笑,這樣的話估計也只有邢人萬才能說得出口了。班可言並不覺得宋必圖的法術很好對付。這樣的惑神之法不是爆發性的法術,但卻遠比那些法術更難以防禦。從宋必圖吹奏《東風喚》到現在,雖然才過了短短數分,半盞熱茶工夫都不到,班可言已被胸中漸漸堆疊起來的澎湃的歡欣之感弄得氣息紊亂了,要花費不少功夫才能調理順暢。要知道,對戰之中對靈氣運行線路與強弱的精準控制,直接決定了施放法術的成敗,哪怕只是細微的變動,都可能會導致出完全不同的結果,有時候往往是致命的。

  而且,宋必圖此時只是在好整以暇奏曲娛眾,如果把這份心思放在對戰中,換成別的曲目,現在庭中眾人難道還會是現今這副愜意模樣?

  “他沒有方向。”邢人萬一字一頓說道,聲音很輕,似乎是說給他自己聽。“因為他找不到可以攻擊的對象。”班可言看見他眼睛微眯起來,唇邊慢慢掛起微笑,緊接著,這個十五歲的古怪少年便食指虛點,口中喃喃,在面前開始畫咒。

  此時燈火的壓制已經被宋必圖破去,滿庭燦燦,綠色的雷光在燭火照映下,顯得很黯淡。然而四臂童子定波咒古怪的形狀,立刻又一次吸引住了廳中的凌飛諸人,宏願大師和劉振麾等都把目光從宋必圖轉到邢人萬身上。

  “這小妖怪又想幹什麼?”章節道人兩眼放光,饒有興味的自言自語。

  “你想幹嘛?”看見邢人萬一圈圈的將身前定波輪催活擴大,輪中的四臂童子已經有兩人之高,而且闔住的雙目也變成了半睜,班可言心中開始生出不妙的預感。

  “我把他的刀子引出來。” 邢人萬的回答如其所不願,讓他的擔心得到了證實。班可言恨不得破口大罵出來,只是現在時機危急,已經沒有時間了,瞧邢人萬的四臂童子定波咒四角開始灼起亮字,發難在即,忙不迭的起手立式,也凝成一面護盾立在身前。

  “喝!”奉器弟子的這聲暴然震喝,如同微曦的晨光中,啾啾鳥鳴突然傳出銅鑼巨響,一下子震破了寧靜祥和,沉浸在歡愉中的客人們耳中嗡嗡鳴響,似乎被人狠狠摑了一記耳光,而對胡炭、劉宗膺這些運功抵抗的人來說,這聲呼喝不啻於及時送來的巨大助力,防禦外的壓力驟然一輕,心湖中滔滔翻滾的巨潮立即失去了後繼之力,立時降伏下來。

  然而這難得的輕鬆實在太短了,短得眾人都還搞不清怎麼回事,還來不及鬆懈心情,幾乎便在同時,每個人都聽到了宋必圖的笛聲發出了一聲嘹喨的回應。

  古人形容聲音之巨大,可用“聲聞十里”,形容聲音之美,有“餘音繞樑”。昔時韓娥過路雍門,曼聲而歌,令十里老幼神魂顛倒,已算聲樂之極致,可是今日宋必圖的笛曲……天啊!這是什麼樣的樂曲,才有如此神通!如果說眾人之前還對舜帝時樂工鳴玉管引神人和奏鳳凰伴飛,晉時師曠為靈公獻樂,席上呼雲喚雨破瓦折梁的往事將信將疑,當成是可聽不可信的傳說,那麼今日,宋必圖的笛聲就讓這些傳說有了佐證。

  一個接一個的披甲士兵從虛空中來,後面跟著奔騰的車馬,這些人馬車具,無一例外身上都燃燒著灼灼火焰,浩大的戰陣以目不可辨之速捲向邢人萬,車行過處,狂風如吼,積雪蒸騰,土地立焦。邢人萬的四臂童子定波咒在一瞬間受到撞擊,猛然向外擴大了數倍,光圈的顏色變成奪目的豔紅,而輪中童子,身軀魁偉如巨人,四隻手臂全都握拳交叉護在胸前,而他的眼睛,已經完全睜開!

  邢人萬被震退了八九丈遠。

  “嗤嗤嗤嗤!”如同火矢射落河中,密密的光點在定波輪的表面上閃亮,消失,每一個兵士撞入光輪,都會立時吞沒,然後生出一個光點。四臂童子咒法以以湮滅法術為運行基礎,如此激烈的對抗並沒有爆成驚天動地的巨響和向側面排開的暴風,相反,宋必圖法術的餘波所造成的連帶聲響卻要遠遠大過正術。

  庭中眾客並沒有直觸這音殺術的鋒銳,然而,歐長老的護盾仍然破了。

  劉宗膺的護盾破了!

  花溪谷葉百靈的玄龜咒也破了!

  樓魚宴的摺扇被撕成了碎片,跪倒在地。胡人穆穆帖的精砂金甲咒在亢音吹響的一瞬間被逼出來,支撐了約莫半刻便即崩散,師弟坎察的皮葉繭比師兄還早一刻化成滿地枯葉。

  每一個人都在狂笑!捧腹狂笑,巨大的愉悅像大江之水,在短短的瞬間壓縮猛灌進瓶甕之內,豐沛而不可抑制的狂喜從難再容承的心器中湧出,傳遍四肢百骸,使每個人的臉都笑得變了形狀。

  胡炭在地上打滾,身體蜷縮著,幾乎笑成了棗核,他的兩個耳朵上,還掛著兩條碧綠色的蠕蟲,像一小對碧玉耳環般晃來晃去,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爬上去的。秦蘇也坐倒在雪地裡,哈哈大笑,嬌美蒼白的臉一片潮紅。

  當然,也有例外。

  班可言並沒有笑,只是負手立著,饒有興趣的看著滿地打滾的群豪。前廳裡的眾多老宿也沒有笑,凌飛一掌按在傅光遠的後心,後者滿面震駭,被眼前之象震得瞠目結舌。

  這件事情發生得如此突然,誰都來不及出手阻止。然而一驚過後,聽見錦毯盡頭邢人萬又再發出第二聲呼喊,凌飛再也坐不住了。天罡劍入手,抬腳一步直接跨到宋必圖面前。凌厲的劍光向著空處橫向一劈!青葉門的掌門葉蘅也只晚他一步行動,一步飛跨十數丈,飛到邢人萬上空,抬手在四臂童子光輪面前聚起玄冰壁障。

  尖銳的笛聲只發出一半便被截斷了。一團龐大的,黑色的,帶著長鬚的巨物剛剛破開虛空,便被天罡劍耀眼的鋒芒撕成碎片,凌飛收劍成掌,又以迅雷之勢握住了紅色骨笛,將一排音孔盡數遮掩。

  “兩個不要命的小鬼!”章節道人呲著牙,搖頭晃腦笑道,背靠在座椅上,得意洋洋的抖腳。“連控制之法都沒有領會全,就敢拉這麼大的陣仗!該說是後生可畏還是不知死活?”

  笛音甫歇,庭院中的狂笑聲便也跟著停止了。一眾豪客都覺羞愧難當,望向凌飛師徒的眼光便躲躲閃閃的有些複雜。

  “哈!哈!哈!”雲上高處傳來那神秘老者的三聲長笑,似悲似喜。

  “哈!哈!哈!”又三聲,只不過這次已經落回了地面,一聲比一聲遙遠,瞬息渺在數里之外,那老者竟似離此而去了。

  “老前輩……”凌飛只叫得這三字,便住了口。他感覺得出來,這個老人已經走了。然而凌飛心中的疑團卻一個都沒有解開。他是誰?為什麼會識得江寒?看他做派,與蜀山應該是友非敵吧,他跑到燃燈典禮上考教自己的徒兒,又究竟是為的什麼?

  夜空中傳來了隆隆的聲響,漆黑的天幕上,一大團白雲正以驚人的速度向地面逼近。雲從龍,虎從風,象紅龍這樣的神物舉動之間是會生些異象的,隨著雲團的靠近,隱藏在白霧之中的巨大龍頭顯出了形狀,年輕的豢龍師一臉疑惑的坐在龍頸上,單手托舉著搶回來的解關甕,大聲嚷嚷道:“老傢伙太狡猾了!變出兩千四百八十七個罈子,讓我挨個去找!我到底找到了這個真的!師傅,他沒在罈子裡。”

  凌飛好氣又好笑。這個徒兒象條傻魚一樣,做事不經腦子,人家只用條繩子就能把他釣上去了,餌料釣鉤全免。

  豢龍師收了坐騎,把解關甕放在地上,一眼看見宋必圖面色微白站著,關切地問道:“師弟,你沒受傷吧?”然而還沒等到宋必圖回答,聽見甕裡潑喇喇的一陣水響,又好奇的扭過脖子,幾乎把頭紮進瞭解關甕。

  “師傅!裡面有東西!”祝文傑吃驚的叫道,把手探了進去,轉瞬捏出一尾鮮活的鯉魚,舉到面前,人與魚四目相瞪,“奇怪?魚?怎麼會有魚?剛才我怎麼沒看見……哎呀!這條魚真漂亮!”明亮的燈火之下,那條鯉魚不住地張嘴伸鰭,搖動尾巴,金色的鱗片跳躍著流火般的光芒。

  “鯉魚?……這是什麼意思?”凌飛喃喃念道,皺起了眉頭。這是那個神秘老者留下的玄機,他想告訴自己什麼?

  “**************,哼!他倒看得起你們。”章節道人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身後,陰陽怪氣的說道,口氣酸溜溜的。凌飛登時醒悟,金鱗!哈哈,果然是金鱗!章節這摳門道人為人小氣,但小聰明還是有點的,也虧得這副處處佔便宜,一心鑽營名利的財迷腦子,才能在瞬間察覺此中寓意,一時心情大暢,笑嘻嘻的看著宋必圖,道:“來,文傑,必圖,咱們把典禮辦完,你們出道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8 10:55
第四十七章:禍宴(一)

  將解關甕歸置原地過後,凌飛重新啟動燃燈典禮,令宋必圖和祝文傑合力將甕擊碎。而後敲磨難鐘,握正氣旗,宏願法師和葉蘅考教指點功夫,幾個環節總算不再出現意外,這套繁雜冗長的出道程序到底算是完成了。

  凌飛領著兩個得意弟子來到前廳,各派掌門登時蜂擁上前道賀。一時台階上擠滿了人,頌聲鼎沸。

  “宋少俠好手段!祝少俠了不起!像山派舉派給兩位道喜了,哈哈!從今後我大宋就有兩位豢龍師,這是何等幸事!假以時日,祝少俠定會像青龍士一樣名傳天下。”

  “道長,在下東京府鳴春坊掌門賀介,祝賀宋少俠和祝少俠出道,以後眾位路過東京時,一定要到敝派盤桓幾日,讓在下盡一盡心意。”

  “在下是真定府截紋刀樊禹平,恭祝兩位少俠出道。兩位少俠在外行俠時,一定要來真定府看看,他娘的!現在契丹狗子實在太猖獗了,時不時就派遣術客到真定府來侵擾百姓,若不讓他們見識一下厲害手段,他們只道我大宋沒人!”

  “蜀山派歷來藏龍臥虎,人傑輩出,咱們早有耳聞,到今日又培養出祝少俠和宋少俠兩位驚世之才,當真可喜可賀,這不但是我中原術界的驕傲,也是大宋百萬子民的福祉。老夫能親眼見著兩位英雄出道,死也瞑目了。”

  凌飛喜氣滿面,客氣的一一拱手回應:“多謝多謝,過獎過獎,大夥兒可別誇壞了小孩子,兩個頑徒剛剛出道,見識太淺,實在稱不上什麼人才,以後就勞煩各位長輩同道多多費心了,大夥兒多多提點。”

  “那是應該的,日後但有所遣,我們射鹿院決不敢辭!”

  “道長不必客氣,中原術界原本一家,同道相助乃是本分。”在渭水一帶稱雄的飛魚幫當家魏止也豪邁的說。

  這時人群裡擠出一個瘦小的老頭兒,徑直走到凌飛面前拱手:“恭喜恭喜,恭喜道長。”凌飛笑道:“多謝了。”

  那老頭道:“蜀山派不愧是蜀山派,教得如此好徒弟。十餘歲年紀便有這般成就,唉!實在讓人難以置信,這身功力與當年的江寒相比,只怕已不遑多讓了。”凌飛聽他提到江寒,不禁微微留了心,看這人年過七旬,頭髮稀疏斑白,說話有氣無力的,穿一身半舊灰袍,在人群中毫不顯眼,只是當他混濁的雙眼看人時,偶爾才會閃過迫人的凌厲,蜀山掌門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來,登時面容一肅,謝道:“客氣了,那是前輩抬愛!”

  “今日見到宋少俠的法術,老夫總算知道,咱們這些老傢伙是過時了,現在的天下,該是年輕人的天下!哈哈!枯樹前頭萬木春啊,兩位少俠少年嚴謹,有宗師氣度,前途不可限量。”老人在笑容滿面地說話,但眾人卻從他話中聽出了一絲落寞的意味。

  凌飛此時已經斷定,此老定是“一指迴風”無疑。

  江陵府名宿,“一指迴風”焦韋,拳術師裡面頂尖的高手。別人的稱讚或可以當成是客氣和應景之辭,但從此老口中聽到的稱讚,那幾乎就是中肯的判定,不折不扣的評語了。焦韋惜言如金,從不說假話廢話,這在老一輩人物中傳名已久,雖然此人無門無派,但卻天資極高,在二十二年前自行悟通了第四重玄關,進入大修為者之境,天下罕有敵手,據聞焦韋近來就要打通第五重會陰關了,一旦他進入“懸、虛、怒、定、破、離”的五層破境,凌飛自忖自己的天罡劍將難與之一較短長。不過焦韋向來行事低調,不與其他門派交往,從今晚宴席的貴客名單上找不到他的名字就可見一斑。趙家莊上下無一人知道他也來參加。傅光遠等人在列席時,把重要的客人梳理了一遍又一遍,竟然還把他名字漏過去,唯一的可能便是焦韋用了化名,顯見老頭兒隱匿之深。

  凌飛拱了拱手,不再多言,伸手拉過宋必圖,道:“必圖,這位焦老前輩是武術的大家,你們以後有機會要跟他老人家多請教。”宋必圖的功法中有一些與武術相關的竅門,如果有此老提攜,日後好處自不待言。宋必圖道:“宋必圖拜見老前輩。”當下就要跪下行禮,焦韋出手如電,迅速托住了他的雙肘,阻止了他。

  就在兩人四臂相交的一剎那,宋必圖渾身一震,眼中閃過一絲奇異之色。

  “不必多禮。”焦韋微笑道。

  “嗯,金氣過旺,木氣過旺……這可不大妙,”焦韋看著宋必圖說話,宋必圖見他雙目中精氣勃勃,說話時豪氣隱生,哪裡還是先前垂垂半死的模樣。“這樣吧,我這次來的倉促,也沒備上什麼禮,就送你兩句口訣,當成是賀禮了。”他抓住宋必圖的手腕,微吟片刻,道:“頂列三星天已明,火落重樓神氣清。你明白麼?”說完,掌吐熱勁,一條火線從宋必圖的臂彎轉過肩關,直入喉結,在十二重樓位置張放開來,宋必圖只覺得在人迎和水突兩穴中間某處倏然一熾。“這裡,是你寒氣糾結所在。”

  焦韋所說的這個地方在手少陽大腸經線上,本不是穴位所在,然而說來奇怪,那股熱氣一放之後,宋必圖登覺肩上說不出的輕鬆,兩頰溫暖,長期以來堆積在肩關上的郁寒消解了大半。焦韋不再說話,大力拍拍宋必圖的肩膀,微笑著走開了。凌飛謝道:“多謝前輩指點。”

  宋必圖站在原地,心頭一片迷惘,然而他畢竟天資過人,回想自己過去練功時眾多不解之處,再對照焦韋的口訣,瞬間便明白了“金氣過旺木氣過旺”的意指之向,“頂列三星,火落重樓”八字更撞入腦海,即如天上忽然布上八盞圓月,將他內心照得空明。“多謝老前輩指點!”他內心湧出狂喜,恭恭敬敬的跪下來,不折不扣地磕了三個響頭,咚咚作響。

  意守上星、鹵會、前頂三星,單引陽氣急落喉頭,而不是五星盡守,水火相濟沿著面部諸穴緩慢散佈下行通關。這才是圓融他第一重玄關術的正法!三師叔教授他的是正宗的武學開關,雖然幾位授業師傅已考慮到宋必圖因煉器而致金氣過旺的體質,相應加強陽火氣息的灌入,以抑金旺木,然而眾師還是百密一疏了,忘了開啟頂門玄關後,頭面諸穴即貫通奇經八脈,唇鼻位置的素髎、承漿二穴成為手少陰心經、足太陰脾經的上感穴,而原屬手陽明大腸經的鼻下水溝穴,更是由陽轉陰,下感手厥陰包心經。三陰經似斷實連,水氣充盈,不惟完全抵消陽火之氣,而充沛的水氣更透上顱頂神庭、百會,使兩穴木氣蓬勃,最終金木水三旺,火土氣不足,五行失衡。焦韋不愧是武學的大行家,只伸手一試,便察覺出了宋必圖功法的不足,給出的兩句口訣,於宋必圖而言,不啻於斷崖架飛橋,幽夜指路燈。

  階上群客簇簇,滿院笑語飛喧。凌飛師徒三人未敢免俗,不辭勞煩的應酬謝客。趙家莊眾僕役則趁此間歇,在傅光遠的指派下重新佈置了庭院,擺上圓桌,列上茶點。近一刻鐘以後,致賀的一條長長人龍終於見尾,大部分客人又都重新落座了,凌飛在胸中長舒一口氣,深覺這繁縟禮節的可怖。這般軟刀子似的宰割人的精神,還教你逃無可逃,可比什麼妖魔鬼怪都難對付得多。

  正暗嘆之際,忽聽旁邊有人說道:“恭喜,宋少俠,祝少俠,順利,二位不同凡響,出道了不起!”這句生硬蹩腳的賀詞登時吸引了凌飛的注意,轉目一看,見兩個高鼻深目的胡人正站在左邊人群裡,撫胸為禮,滿面恭敬之色。凌飛不由得微微有些愣神。先前穆穆帖和坎察擾亂壽席時蜀山一行人還沒入莊,因此並不知道此二人的來歷,突兀下看見兩個形貌古怪的異族人出現,由不得道人不感到意外。不過凌飛畢竟走南闖北,見的人多了,奇形怪狀的妖魔都不知斬殺了多少,更遑論這二個形貌稍異的西域人。心中的驚異也僅僅維持片刻,便如雪落湖面一般頃刻無痕,師徒三人只道這是哪個門派的訪客,隨來赴宴的,當下便回應道:“多謝兩位吉言,謬讚了。多謝,多謝。”哪知話音剛落,看見穆穆帖拽著坎察一齊伏身下來,一番動作,令在場眾人都大惑不解。

  兩個胡人四膝跪地,向凌飛端端正正的磕了一個響頭。

  “你們這是……兩位快起來!”凌飛吃了一驚,眼見著二人還要再拜,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穆穆帖,宋必圖也一手挽住坎察的左膀,不令他再下跪。不論番外習俗如何異於中土,這跪地叩拜都是禮敬之極致,虔之重之的,決不可能用來表示致賀。師徒三人都明白事情有些不尋常了,這胡番二人定然有求而來。

  “求道長救命!”果然,穆穆帖剛一離地便悲聲說道,一邊奮力沉息入腹,還想再強行跪拜,哪知卻被凌飛鉗住了動彈不得。坎察也在一旁說話:“道長,功力深厚,一定可以幫助的,救我的命!要不然,我就死了。”

  群客有些騷動,庭院中安靜了下來,一眾人都是滿頭霧水。這兩人看起來好端端的,不像性命受脅的樣子,怎麼會突然大喊救命?尤其是趙家莊的弟子們,先前看到兩個胡人不講禮數,恃著法力高強逼人較藝,只道是受人指使故意跑來攪席搗亂的,卻沒想到原來二人還懷有這個隱情,一時都在肚裡猜測,不知他們惹上了什麼樣的麻煩,以他們那身奇怪術法都解決不了。

  凌飛喝道:“起來再說!”掌上微一使力,穆穆帖便覺得雙臂如被鐵箍勒住,整個身體被大力提離地面,不得不就勢站了起來。“求道長,救我的,師弟。”他說道,“我們知道道長,是中原最厲害的人,我師弟,有麻煩,沒有人可以救……”說著黯然神傷,一旁的坎察也在宋必圖的托舉下站直身體,當著眾人,默默不言的解開了衣襟,向左右一拉,霎時,一陣濃烈的冰麝氣息瀰漫開來,眾人嗅到香氣中暗藏的枯腐氣味,不禁暗暗掩鼻。凌飛皺著眉頭掃去一眼,待看見坎察胸腹部的狀況,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那已經不能稱為人皮了。

  從****至中腹,一大塊皮膚上,黃白的膚色被一片水紋狀的灰褐所取代,如同老樹深淺不一的年輪。一片一片的繭痂塊塊壘壘層層疊疊,象松皮一樣粗糙開裂,繭皮間的溝壑內生長著黃白兩色的菌絲,幾點微綠的草葉雜在小蘑菇中間,使這面肚皮看起來怪異而可怕。病變的邊緣,如同被刀剜過一般,處處結著血痂,正常的皮肉被堅硬的皮角擠壓割裂,無法癒合,當真是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而這還不是最可怖的,隨著眾人眼光下落,看見胡人肚臍眼上,正茁突著指頭大小的一個綠芽,不由得渾身發麻,那就像一枚小小的蛇頭,還是鮮活的,含苞欲放。此物是從腹中生長出來,尖錐狀的前端被細密的白色絨毛所覆蓋,高出腹面一寸,芽尖數葉勾合,互相交攏,隨著坎察緩慢的呼吸,那支綠芽便慢慢顫動,看起來便像一隻縮在洞中的尖吻毒蛇,只待盯準獵物,便會暴躥出來,張開大口將之吞噬。

  “你們是誰?怎麼會變成這樣?”凌飛問道,語氣裡掩飾不住的吃驚。他見識雖廣,但像眼前這樣奇詭駭人的情況,卻還是頭一次遇見。

  “我身上,有木妖。”坎察苦著臉說,“我們是花剌子模,通天法師座下弟子,我是坎察師弟,他是師兄,穆穆帖。”說著又抬起左臂,高高的擼起袖子,眾人看見,從胡人的上臂到掌腕關節,中線位置,正筆直的延下一道綠線,像一條粗壯的血管一般,而在這道綠線左右,捲曲的觸鬚,菱形的葉片,正暗隱在皮膚下,現出淡淡的輪廓。

  他的皮膚下面,有一株藤蔓在生長!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8 10:55
第四十七章:禍宴(二)

  眾人這時才明白,難怪這個胡人竟然會使用控木之術。金水火雷土,五行術法,木術向來便不在五行術之列。兩個胡人的師傅不知用什麼方法,在坎察身上融合著一頭樹妖的魂魄,這才讓他擁有了人間無法學會的能力。只是眼下看來,這項奇罕的能力所帶來的後果也實在太可怖了,樹妖已經反客欺主,憑著旺盛的生命力,開始反噬坎察的血肉之軀。

  “道長救命!”兩個胡人求道。

  凌飛深感棘手。蜀山派千年傳承,說起來不錯,在武術、法學、器術、豢養,巫祝這五項藝學上都擁有著傲人的積澱,但這融魄術,因其類屬旁門,加上玄奧難測之性,蜀山派並沒有人專門為此作過研究,因此所知也極少。尤其像這樣生奪木妖之魄融合人身的,更是奇中之奇,漫說讓眾人想出辦法解決了,光是親眼見到這個場面,已經足以令人駭異。天下間真正在融魄學上著有所成的,只有信州的養鬼世家容家,雅州的屍門,以及數年前被羅門教所滅的獸形門。靈飛觀的觀主黃石道長、正一派的霍今虛等人,因修習的功法特殊,在此道上也偶有涉獵,但若說到精研熟識,那卻遠遠談不上。

  “抱歉,這個我無能為力。”凌飛說道。與有外在形體的妖怪拚鬥,可以用法器法術,可以有的而發,但像這樣寄宿在人身上的怪物,他一點辦法也沒有。話說出口,看見兩個胡人近乎絕望的眼神,蜀山掌門忽然想起後院的五花娘子和續命頭陀,便又道:“不過稍後我可以給你引見兩位神醫,這二人醫術高明,或許有辦法也未可知,要是連他們都沒辦法,你們就只能到信州去找鬼家的人了,鬼家應該可以解答你們的疑難。”

  “鬼家?”坎察和穆穆帖對看了一眼,道:“鬼家是門派名稱麼?怎麼去,找他們?”

  凌飛點頭道:“雅屍門,信鬼家,說的便是雅州的屍門和信州鬼家。鬼家是江湖上對他們的稱呼,他們本姓姓容,是世代馴養厲鬼的家族,在魂魄之學上數百年相傳,比任何門派都知道得要多。如果他們都不知道怎麼解除你的弊患,那麼天下間也再沒其他人可以做得到了。”

  坎察滿面歡喜,聽凌飛這麼一說,鬼家在魂魄學上的經驗造詣當真驚人之極,看來自己的性命是有救了,當下拉著師哥一起拜謝:“多謝道長指點。”

  凌飛“嗯”的一聲,道:“你們先坐著稍等一會吧,等會兩位醫師有空,我再給你們引見。”兩個胡人稱謝退下了。

  胡炭和秦蘇坐在偏院裡,並沒有看見胡人求救的場面。姑侄二人正愁眼相望,呆成了木雕,連桌上送飲的茶水凍成冰砣了都沒有發覺。

  秦蘇心裡一片矛盾,她在為金角麒麟著急。時已至今,料想再見到寇景亭的希望已經微乎其微了,秦蘇幾次想要拉著胡炭走出門去,再去別的地方找找。只是她心裡終究還存著一絲僥倖,或許……午間送來的十二個傷者裡面,也有寇景亭在內呢?雖然這樣的希冀說起來太過不敬,可是她實在沒有別的法子,找不到寇景亭,就無法打聽到青蓮神針的下落,找不到青蓮神針,她和胡炭將一輩子無法浮上水面。

  日夜擔心被人認出面貌,時刻害怕被人尋仇,被人無端殺害,這樣的日子,誰都不會想過的。任是秦蘇心志強韌,百折不撓,經過幾年的逃亡,到此時也已經深感疲憊。更何況,胡大哥和范前輩終前囑託,讓她把胡炭撫養成一個頂天立地的好漢子,為了胡炭的成長,她只想儘早結束這樣可怕的追逃生涯。

  可是……寇師伯會不會在裡面?如果不在,姑侄二人該如何打算前程?

  與心亂如麻的秦蘇一樣,胡炭現在也一樣情緒糟糕。

  只不過不同於姑姑的擔憂和懼怕,少年臉上表現出的是憤恨和惱怒的神情。他鼓著嘴,眼睛死死的盯著三尺外的地面,似乎想用眼中的怒火在上面燒出一個洞來。他是對自己生氣。

  數年以來跟形形色色的奸詐商人打交道,較智較計,胡炭早練得油奸鬼滑的,加上秦蘇時時地督促,他的法術功課也沒有丟下過,倚仗著強大的天王問心咒法和過人的機變,小少年可以說是無往而不利的,無論遇上什麼樣的對手都可以遊刃有餘的應付。而這幾年間毫無挫折的經歷,也助長了他驕傲自負的性格,對人時從容自信,對事時強硬堅韌,天不怕地不怕。

  他到處招惹是非,到處打抱不平,正是源於對自己強大能力的自信,胡炭從不擔心後事無法善了,他深信自己對局勢的掌握。然而今日遇到邢人萬和宋必圖,卻打破了他這個堅固的認知,讓他發覺到自己的弱小。

  真如螢蟲之於燭火,星輝之於日月。

  一隻螞蚱,在碰上蝨子和跳蚤時,固然可以自誇其肥大和強壯,可以所向無敵,然而當螞蚱遇上鳥雀,甚至鷂鷹,那引以自傲的資本又憑何得存?他手中可有與抗之力?如同面對著實力強大的天敵般,那種屈辱和無力,還有憤怒,隱隱的恐懼,就是胡炭現在所能體會到的感覺。

  邢人萬一擊之威,滿庭雷動,無一個客人敢直面其鋒。宋必圖笛曲餘音,便令在場老少心神受制,所有防禦潰不成軍。這是何等的實力和神通!相較起來,他胡炭以前所用的那些狡計陰謀又算得了什麼?只是上不了檯面的小花招罷了,一旦對面相敵,他能有什麼手段來抵禦這般驚天法術?

  而且,這兩個人都比自己大不了幾歲!這才是令胡炭真正感到憤恨和難過的地方。

  如此巨大的差距,他用什麼方法來彌補?當他長到宋必圖和邢人萬的年紀,他能有二人今日之成就麼?人有而我沒有,他能而我不能,這在自負的少年看來,是無比屈辱和不可想像的。

  陷入沮喪之中,胡炭便張耳如聾,渾沒聽到庭中眾客都在說些什麼,許多聲音嚶嚶絮絮,只如盛夏時的飛蟲,浮游在耳外,並不入心。直過了片刻之後,偏院門口晃進來一個人影,用打雷般的聲音喊道:“譚汶成的弟子在不在?!徐雁亭的弟子在不在!葛長生的弟子在不在?!”

  姑侄二人都被震醒過來,看見一左一右兩邊梅花樹下都有人站起來答話:“在!我們是徐雁亭的弟子。”

  “我們是溪山派的。”

  “何謙的弟子在不在?”門口那人又說了幾個名字,不一會又有一桌人站了起來,聽他們回答,好像是“金剛刺”姚補之的親友,胡炭驚訝的看著門口那漢,年約二十三四,看服飾並不像是趙家莊和蜀山的弟子,四方臉膛,眉飛入鬢,看起來頗具威武之態,也不知叫起這麼多人意欲何為。正驚疑間,忽然聽到對面西院裡,也有人在大聲叫喊:“有沒有姚補之的弟子?!有沒有徐雁亭的弟子?!……”

  這一聲聲叫喊,直如靜夜猛擊鑼鼓,粗暴的聲音攪破了席上喜慶,整個前庭都被驚動起來了,花池周圍坐著的,都是趙家莊的重要客人,多是各派掌門首領,眾人紛紛離座,持杯四望,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一霎間,嘈雜的聲浪傳到各處,兩旁廂房門窗接連打開,房舍內飲茶的客人也都聽到了異響,一撥撥的走出來探聽張望。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了?走水了嗎?”

  叫喊聲此起彼伏,吵雜混亂,連起來聽,果然真如夜間房舍走水時的場面,通往後院的過道上,演武場內,處處都有人在嚷叫,著急尋找徐雁亭、姚補之等人的親友。

  因事起倉促,趙家莊的僕役弟子這時也都驚住了,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應付。傅光遠兩次想要令人去拉住喊叫的人,卻又一再猶豫,因為這些人並非外來之敵,而是院裡席上來賀壽的客人,雖然這般當眾大喊未免不敬地主,失於禮數,但趙家莊是何等身份,豈能因此便為難他們,恪於待客之道,也不好用強去阻止。

  “大師兄,怎麼辦?”四師弟尉遲良問師兄。傅光遠遲疑了片刻後,幾經權衡,他到底拿定主意,先遣人去勸止他們,請過來問話。他隱隱猜出此次躁動與何事有關。

  “四師弟,五師弟,七師弟,你們帶人過去,把他們好好勸住,不過千萬不可動粗。”幾個師弟喏了一聲,領著下人,展動身法朝各喧嘩處躍去。

  從聽到“譚汶成”這個名字起,凌飛等人已經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了,只是喧嘩者謀劃周密,計而後動,凌飛宏願諸人也無法可想,眾老只能以不變應萬變,坐在原地靜觀事件發展。

  回到東院,這時落梅之下已經站起了四桌人,後一桌起來的是“雷霆連環”張客的弟子,聽門口的漢子又一連串的報出幾個名字,似乎都是江湖上頗具名聲的人物,秦蘇和胡炭靠近聽見,約摸也像是曾經聽聞過的樣子,卻不知被點名的這些人物與門口這漢子究竟有何干係。正暗自琢磨間,忽然聽那漢子喊道:“寇景亭的弟子在不在?!”

  “在!”秦蘇胡炭兩個冒名者全沒想到自己也會被人叫到,如被針扎一般,同時跳了起來,胡炭先一步喊道:“在!在!我們是寇景亭的弟子!”

  “徐安的弟子在不在?”漢子並沒有看他們,又喊完了最後一個名字,見再沒有其它人應聲,便向立起的眾人說道:“你們的師傅被人打傷了!性命危急,跟我來,我們一起去討個公道!”

  “嘩!”

  這句話惹起了滿院驚呼之聲,不惟傷者弟子情緒激動,與事無關的幾桌客人也紛表詫異。姚補之的弟子們嗆啷啷拔出兵器,紅著眼喝道:“在哪裡?!我師傅在哪裡?”一個豢養師甚至激動得當場呼出豢獸,青煙散處,一頭體型龐大的斑斕猛虎出現在飯桌之上,低沉咆哮著,堅硬的花梨木飯桌也被壓得吱咯作響。“是誰幹的?!快告訴我!”

  眾中也有冷靜理智的,走上前來抱拳問話:“不知師兄從哪得來的消息?這是真的麼?為什麼我們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

  “我師傅早上還好好的,怎麼會受傷呢?”

  聽到懷疑的聲音,先前頭腦發熱的幾人也開始恢復清醒,轉而質疑此人的來歷:“對啊,你是誰?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未敢請教,師兄師從何派,怎麼稱呼?這個消息可靠麼?”

  那人冷笑道:“我是流星劍派的弟子,有人給我們傳訊,說我師傅易秋琴,跟諸位的師父一起,在相州被奇案司的捕快打傷了,人現在就躺在趙家莊的後院,你們願意相信,就跟著來,不相信就留下。”

  眾人面面相覷,有些拿不定主意,可是不一會,一個哽咽的哭音便揪緊了眾人的心:“師傅!師傅!”溪山派的一個弟子先哀哭起來,“師傅肯定是出事了,要不然……今天的宴席他決不會不來!”

  “就是這樣!我一直就覺得蹊蹺,怎麼到現在都見不到師傅的人影!”離秦胡二人不遠處,一個紫衣漢子拍著桌子大叫道。眾人恍然皆有同感,想起自己的師傅從開席至今仍未露面,心裡已經信了八成。只是想起午間抬進來那十二副鮮血浸漬的擔架,卻又是人人都不肯願意相信這是真的,流了那麼多血,那該是負上多重的傷!一時眾人心中都被憂懼填滿了。

  “走!走!快看師傅去!”有性急的弟子已經紅著眼睛咆哮了,抬步便往院外急衝。其餘眾人也不再多言,迅速撲向院門。秦蘇心中憂喜參半,和胡炭一起,尾隨眾人躍出院落。一抬眼看見對面院裡也正衝出一撥人來,人人表情悲憤,想來正是名單上另一些人的親友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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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禍宴(三)

  “金剛刺”姚補之,“雷霆連環”張客,流星劍派掌門易秋琴,“雁穿雲”徐雁亭,這些人聲名卓著,交遊廣闊,門下弟子和平輩親友當真不少,不一會工夫,連同從後院趕來的二十多人,前廳門前已經聚起了七十餘人。台階上一個二十七八歲穿暗褐色長袍的紅臉漢子,想來正是流星劍派一眾人的首領,聽幾個人都叫他大師兄,神情煩躁地在台階上亂走,眼見著眾師弟回來,各派弟子也已經聚齊,便咳嗽了一聲,睜圓雙目向廳內喊道:“凌飛師叔!趙師伯!”

  滿院人都屏了聲息,聽聽他要說什麼話。

  “我是流星劍派易秋琴的大弟子,今日當著眾位長輩師叔之面,我求兩位給我們說句實話,我師傅他……是不是已經被奇案司的狗賊們害死了?”

  一語既出,舉座皆嘩。各派掌門紛紛離座而起,滿面驚色。眾掌門能夠坐上今天這個位置,又豈是易與之輩,腦筋略略轉動,把剛剛看到的事情對照午間所聞,立時便猜想出了個大概。只是這樣問題就大了,奇案司捕快明目張膽的出手,殺傷江湖成名人物,必是朝廷授意無疑。難道太宗皇帝真的會置外敵不顧,要先安內再行攘外麼?中原術界一****壯大,成為朝廷隱憂已是眾所周知之事,可是朝廷選當前時機動手,不是太過著急了麼?這樣只會便宜了外族人。

  “經陽!”花池前一個眉心生著紅痣的老頭兒聞訊而大驚,從座上躍起,一縱身飛到了廳前,抓住那大師兄的肩膀:“經陽!你說什麼?你說……你師傅被人害死了?!”

  “廣義師伯!”那叫經陽的漢子一看清來人,情緒登時激動起來,忍不住嚎啕大哭,淚水流了滿臉,“你老人家也來了!師傅……師傅死了!”他抱著老者的雙臂倒頭便拜,“奇案司的狗賊們害死了師傅!求師伯給我們做主!蜀山派欺世盜名,不敢和朝廷作對,就對我們隱瞞事實,他們……”他猛地扭頭轉向凌飛眾人,憤然說道:“他們為虎作倀,正在裡面招待著凶手呢,若不是有人指點,我們至今還被蒙在鼓裡,跟殺害師傅的凶手同席吃飯,我們雖死猶辱!”

  聽到堂下竊竊私語,凌飛不由得把臉色一沉。他問經陽:“是誰告訴你,你師傅被人害死了?”

  “交出凶手!讓我們看師傅。”流星劍派的六名弟子已經紅了眼睛,哪管其他,高聲的叫喚幾乎壓過了凌飛的問話。

  大師兄經陽叫道:“是誰告訴我你管不著!你只說,我師傅是不是在裡面?!他是不是被奇案司害的?”

  凌飛瞪著他說道:“這些事情先不討論,稍後我自會告訴你。在事件真相未明之前,任何結論都過於草率,你現在告訴我,是誰跟你說的這個消息?”他這時已經隱隱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了。奇案司的十九名捕快剛剛到宴,就有針對他們的不利傳聞。這不是太過巧合了麼?按常理來說,這些捕快剛傷完人,也不會這般明目張膽參加壽筵,他們不怕被群豪群起而攻之?何況十九名捕快功力都不是極強,凌飛心中有些不信他們可以傷得了張客十二人。

  這件事情疑點頗多,不過都可以容後再議,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找出通風報訊的人是誰。趙家莊和蜀山的弟子曾得嚴囑,不許對外洩露十二個傷者的消息。而在相州,在場的四名翔鶴樓弟子也已經得到過趙東昇的警告,深知事體之大,不會偷漏口風的。那麼,這時跑出來告訴流星劍派的人,從何得知消息?

  經陽冷笑道:“你還要遮遮掩掩是吧?想要繼續矇蔽拖延?我管他事情真相是什麼!反正我師傅已經被害死了,我只要凶手出來抵命!”這一番話登時得到一眾熱血弟子的認同,十幾人揮刀喊道:“把凶手交出來!”

  有人探得了十九名捕快的位置,喊道:“那群龜皮子正在後面吃飯,我們殺他娘去!”江湖中人向來蔑稱奇案司捕快為“龜皮子”,指其一身黑衣,又有為朝廷當差這層依仗,如同王八的保命硬殼,當下一呼引起百和,被激起同仇之氣的傷者門人便欲繞過凌飛眾人,衝到後面與仇人廝殺。哪知一聲唿哨響,蜀山派帶來的護法弟子從天而降,疾風向四面捲蕩,兩頭金雕憑空出現在眾人眼前,拍翅揚風,堵住了通往後院的過道。

  事情演變至此,宏願和葉蘅等人均覺得不能再沉默下去。他們也感到事情有些蹊蹺,然而眼下,最要緊的是阻住流星劍派繼續挑惹蜀山。凌飛道人的脾氣有如水下潛熔火,看似平靜,卻極易引著,躲在暗處的人算是看準這個弱點了,指使一個衝動不計後果的經陽來大肆詆毀蜀山,只怕要引發事端。

  看來敵人不止想要挑撥中原術界與朝廷的關係激化二者矛盾,還想借此一箭雙鵰,削弱蜀山派的聲望。說蜀山與朝廷勾結,出賣同道,這樣的誣衊是很難辯解清楚的,而且極易惹人激怒,一旦凌飛失去理智,作出出格舉動,再經不明真相者推波助瀾,蜀山派的領袖之力將被大大弱化,失去蜀山的威懾與領導,只靠天龍寺一個出家門派,大宋術界將難以被約束。

  “說!”凌飛果然瞬間暴怒。讓宏願等人心中一驚,這聲震喝如同巨雷炸在眾人心頭上,每個人都聽得神情一恍。“是誰告訴你這個消息!”

  經陽直受凌飛的喝力,吃了一嚇,因悲憤而生出的強硬態度一瞬間被壓制下來,只是他仍舊不肯就範,梗著脖子說道:“你厲害什麼!有能耐你衝著奇案司厲害去,跟我們後輩叫喊,你不怕失了身份麼!”

  凌飛不答他的話,只把眼神一凌,淡淡的說道:“我再問一遍,是誰告訴你,你師傅被人害死了!告訴你消息的人,才是凶手,你不把事情交待出來,你就成了傷害師傅的幫凶。”

  經陽受不了那刀鋒似的眼光,偏過視線,憤憤說道:“你到這時還要包庇奇案司的狗崽子!他們在相州暗算了我師傅和張客師叔、徐雁亭師叔十二人,現在就在你趙家莊喝酒呢!你們還嚴令弟子不許外傳,哈!當真笑話!防人之口甚於防川,當時可還有旁人看見了,還有別人給我們報訊!若不然,真要受你們的矇蔽了!”他說完,從懷裡抽出一張紙片來,一把展開,眾人看見上面密密的寫著幾行字,只是距離太遠,卻沒看清寫的什麼。凌飛行動如風,像只大鷹般掠起,忽去而倏回,眾人眼睛一花,已看見凌飛手拿著紙條站在台階上。

  經陽瞠目結舌,空舉著一隻手站在原地。

  “尊師易秋琴已經遇害。同行者十二人在相州酒樓被奇案司捕快暗算,而凶手此刻正在席中!蜀山派畏懼朝廷不敢出頭,並著意隱瞞真相,想要暗中妥協此事。速派遣諸位師弟聯絡張客、徐雁亭等傳人弟子,人多方可恃眾,集齊群力當眾質詢蜀山派,並求天下英雄為爾等主持公道。師仇得報與否,全賴諸位努力了,切記切記。附上傷者十二人名單,他們被藏在趙家莊後院:徐雁亭、姚補之、張客、……”紙條的下面是一行人名單,凌飛一字字看下去,臉變得像塊黑鐵一般,愈來愈沉。

  這時他已經確定,這是一個禍水東引的陰謀。隱在暗處的人想要激起中原術界與奇案司的矛盾,並打壓蜀山。到底是誰,如此處心積慮的與中原人作對?能夠正面傷得了張客十二人,這群人的實力非同小可。羅門教?契丹人?還是妖怪?

  下面的眾弟子們紛紛鼓噪道:“奇案司的狗賊出來!”

  “奇案司的龜皮子!害我師傅性命,滾出來說話!”

  正嘈雜之際,宏願大師背面的屏風忽然傳來兩下鼓掌,一個陰惻惻的聲音也像冷水一般浸漫出了過道:“是誰這麼看重奇案司,幾次三番的提到我們的名字,當真榮幸之極。”十幾個身著黑衣的持刀者魚貫轉過屏風,當先一人面色蠟黃,皮笑肉不笑的正在說話,卻不正是魯大人!

  “說說,怎麼回事。”魯大人一眼看見了人群中間的流星劍派大弟子韓經陽,微笑著問他,“聽說你師傅被人殺了?”

  “狗雜碎!就是你們害了我師傅!”韓經陽一見捕快,原本已經被撲熄的怒火又陡然旺盛起來,他跳了起來,伸指如戟指著魯大人,“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們這些朝廷走狗,今日當著天下英雄之面,終須給我們作個交待!說!我師傅跟你們無冤無仇,你們為什麼要害他!”

  “是啊,我們跟他無冤無仇,幹什麼要害他?”魯大人嘖嘖說道,面上看不出絲毫不愉,與先前入莊時的跋扈之態可謂大相逕庭,“你既然已經知道這個道理了,幹什麼還要問我?”

  “你……”韓經陽有些氣結,臉上脹紅,喝道:“誰知道你們這些狗東西心裡想著什麼!一群狐假虎威之徒,平時欺壓良善也就罷了,今日又騎到我們頭上,我們流星劍派跟你沒完!”說完虎蹲下來,雙臂箕張,只待敵人一言不合便上去拚命。

  魯大人卻只當作沒看見,神色自若的踱出前廳,嘆著氣說道:“唉,年輕人脾氣太大,疏於管教,這須怪你們師傅沒把你們教導好,唔,對了,說這麼半天我還不知道你師傅是誰,流星劍派的……叫什麼?”

  一個流星劍派年輕弟子憤然喝道:“不要找藉口抵賴!我師傅是易秋琴!你們用陰謀暗算我師傅,害了人不敢承認嗎?!”此人從小敬重師傅,只道師傅功力之高天下難有匹敵,這些陰險的捕快若不是用了下流手段,必不能害死師傅。

  “哦,易秋琴,沒聽說過。”魯大人點頭說道,“想來也不是什麼有名人物,不值得奇案司動手。”他站定了腳步,面對著堂下群豪掃視過去,目光中漸漸滲出陰寒:“奇案司拿公文捕人殺人,向來都是奉著朝廷的命令,依律絞殺奸邪。但凡是欺侮百姓,恃術傷人者,窮凶極惡,濫殺無辜者,結黨營私,謀反叛亂者,皆在捕殺之列。”他特意加重了“結黨營私,謀反叛亂”八字的語氣,“奇案司所負之職,想眾位也都瞭解,統領術界各派,維護我大宋安定,我們不會傷害無辜,同樣也不會顧忌犯案者是什麼身份,什麼門派,”說到這裡,他有意無意的把目光斜向廳中的凌飛諸人,語氣更加嚴厲,“只要是敢於對抗大宋律令的,即為天下之公敵!擾亂綱紀,朝廷斷不會坐視不管,奇案司會用盡一切手段將之捕殺正法!嘿,我知道在座的各位有很多是幫主掌門,門人眾多的,不過這可不足依仗,比起十六州的奇案司捕快人數,卻又如何?比起京城十萬禁衛軍,卻又如何?若是還有人覺得自己門派夠大,法術高強,膽敢抗旨不遵,哼!”他重重的哼了一聲,睥睨而視:“大宋可還有連坐之律!到時延禍親友,門人弟子發配遠徙,可別說當初沒人給你提過醒!”

  堂下鴉雀無聲。這魯大人不辭迢迢千里,趕來賀壽的真實目的,眾人約略也猜出一些來了。

  宋遼兩國長年交戰,軍員消耗極其巨大,連年的徵兵提賦,引起民間怨聲載道。大宋的國力比起太祖初開國時已下降了許多,加上數年前汾州一場妖禍,更是雪上加霜,朝廷不得不抽調出大批的奇案司捕快和前線戍軍趕去平妖,兩年多的征伐,死傷無數,原本人員充足的奇案司,各州縣廂軍編制大幅減少,使得官府術界之間多年的均勢開始失衡,這就給朝廷帶來了憂慮。官寡民多,朝小野大,在這個情形下,若是有人趁機挑旗作亂,大宋朝廷將難以同時應付外侵與內亂,最終定會崩解。

  為了避免陷於被動,大宋朝廷只能先發制人,頒以嚴律加強對術界中人的遏制。趙家莊舉辦壽筵,原本沒什麼大事,可是凌飛借此機會再辦然燈開道,引得四方豪傑齊向隆德府聚集,這就惹起猜忌了。魯大人和十八名捕快此來,想來便是要向各派首領宣示,誰才是中原術界的主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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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禍宴(四)

  眼見著花池周圍諸位掌門紛紛低頭,魯大人心中滿意之極,冷冷的掃視了兩遍,見無人敢直觸己目,便又把視線投到了韓經陽身上。

  “你可知我是什麼身份?”

  “我管你什麼身份!”韓經陽怒道,“是不是你害死了我師傅,你親口說!”

  “我是朝廷特命巡查使,有臨場決斷之權。你知不知道,辱罵朝廷命官是什麼罪名?”

  “滾你奶奶……”韓經陽剛罵出四字,忽見魯大人影子一晃,瞬間便欺近到自己身邊,還沒來得及反應,“啪!”的一聲,右頰吃了狠狠一記,登時眼中一黑,金星亂冒。

  “讓你長個教訓,以後對著長輩和官員,說話要客氣。”

  “王八蛋!”韓經陽疏防之下當眾受襲,氣得雙目都綻起了血絲,虎吼一聲,猛地向前一撲,要抓住魯大人,誰知耳邊冷笑數聲,魯大人已經消失在原地,緊接著左頰,右頰又接連挨了幾下重擊,魯大人像鬼魅一般繞在他身子四周,脆脆的扇了他四個耳括子。

  奇案司這次是負命而來,魯大人存心要在群豪面前揚威,重樹威信,下手當真是毫不容情,“啪啪啪啪”四響過後,韓經陽的嘴邊已經流下鮮血,韓經陽本性魯莽好鬥,被人這般欺侮,哪裡還有什麼冷靜思想,給師傅報仇這個念頭也早被拋到九天雲外去了,********,就只想抓住姓魯的龜皮子搏命。

  “啪!”追捉之間,背上又中了一腳。

  魯大人功力比韓經陽高出太多了,這般進退趨避,全然不被觸及,眼見流星劍派大弟子腫著雙頰,滿臉狂怒之態,魯大人決心給他一下真正重擊,免得這個莽漢糾纏不清。

  “嘶—”的一聲微響,隨著靈氣灌入,魯大人右掌指隙間泛起了灰藍色的光氣。他斜轉到韓經陽的身後右側,輕輕一掌捺落了下去。這是蘊著冰風雙力的法術,若是擊實了,韓經陽右肩將被瞬間凍結,經脈糾繞,而骨骼也會變脆斷裂。

  然而,便在他滿以為就要聽到骨骼碎裂聲的剎那間,他的手掌卻在距離肩膀四寸處停住了,不是他想停的,是有人捏住了他的手腕。

  那是一隻骨節嶙峋的手,皮肉臘黑,手的周圍卻冒著火焰般的金光,被這一股豐沛的勁力卡在掌腕間,魯大人想要吐勁傷人亦不可得。

  “你是誰!?”魯大人喝道。

  眾人看的明白,出手阻止的,是先前被韓經陽稱作“廣義師伯”的瘦小老者,廣義拳派的創始人洪門達。“年輕人不知進退,魯大人何必跟他一般見識,輕輕懲戒也就夠了,魯大人這一掌下去,他這一輩子就廢了。”

  “你關心的事情倒不少。”魯大人冷冷說道,眼見著韓經陽轉過身子,紅著眼睛將一隻缽大的拳頭奔面捶來,便運勁彈開了洪門達的手掌,一個倒縱又飛到廳前台階上。

  “把這兩個逆賊給我拿下!”

  隨著他一聲嚴厲的喝令,六名捕快如黑箭一般直射出來,半空中白光耀眼,長刀盡數出鞘。六個人心思默契,在空中分成了兩撥,四個對付洪門達,兩個對付韓經陽,刀鋒所指,正是兩人的手足四肢。

  魯大人在心裡冷笑,他要殺雞儆猴,立威當場。像這些無法無天的江湖客,妄自尊大慣了的,若不讓他們親眼見到點血,誰都不會畏服。

  “嘀!”哪知便在這時,眾人耳中忽然聽到了短促的一聲響,像是頑童無意吹哨時弄出的聲息。

  餘人倒不覺得如何,可是圍攻韓經陽和洪門達的捕快們卻不輕鬆了,連同魯大人在內,七個人在一瞬間停住動作。

  魯大人僵在原地,全身寒毛倒聳,全身三萬六千個毛孔彷彿成了汗泉,汩汩滲汗,一道道水流順著脊背直淌了下來。他感覺到了背後那巨大的惡意,那股含蓄待發的攻擊,就像一隻飢餓已久的巨大猛虎,正貼身蹲在身後,灼視眈眈盯著他的後背,他甚至能感覺到腥臭的呼吸,以及尖利的白牙抵在肌膚上的疼痛,魯大人毫不懷疑,只要自己做出一絲動作,身後的惡意便會毫不猶豫的撲上來,將他撕得粉碎。

  “宋必圖!”他在心裡憤怒的叫喊。他知道這個感覺是誰。蜀山出道弟子先前驚世駭俗的器術,讓他一輩子也難以抹去印象。“蜀山派竟然敢抗命!”難道他剛才的警告之語說得還不夠清楚麼?

  六個捕快飛到半空,便被宋必圖的氣勢攫住了,都如鐵砣一般急墜下來,每個人的感覺都和魯大人一模一樣,像是身後守著一頭巨大而飢餓的猛獸,蓄勢待發,在這般情形下,誰敢輕舉妄動?當時人人面色緊張,卻又都不敢回頭看上一眼。

  “你們敢在我的面前傷人?”凌飛的語氣淡淡的,像是在詢問,然而一眾捕快們卻從中聽出了不容置疑的威嚴!

  天下第一門。

  魯大人終於知道了。

  這個門派能夠在千餘年的時流中,一直引領中原術界,成為無可爭議的領袖,其底蘊和威勢又豈是常人能夠想像!多少年來兵禍人災,江山變化,龍庭上的天子換了一個又一個,蜀山卻仍舊屹立不倒,這必然有其特異之處。可以想像得到,五代十國,魏晉隋唐,每一個朝代的皇帝們都不會忽略過蜀山,誰都不會容忍一個威望與實力足以撼動國本的門派,然而時至今日,蜀山卻仍能夠扛著中原第一門的大旗,他們是經過了多少嚴酷的鬥爭方能如此!

  既然千餘年來都不曾屈服,他們此刻又怎會在乎自己的恫嚇威脅?

  魯大人面色鐵青,心中在一瞬間轉過了千百個念頭。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而這一趟任務也實在有些不自量力了,自己毫不猶豫的受命趕來此地,是多麼草率的決定。

  宋必圖收回骨笛之後,迫在眾捕快身上的壓力便霎時消失了,六個捕快如同大病初癒一般,冷汗淋漓,手足皆軟,看見魯大人面紋表情的揮了揮手,便默默無言的回到隊列當中,只是都低著頭,誰也不願再看凌飛師徒一眼。

  魯大人心中百味翻騰,眼中的光芒時而冷厲,時而憤怒,時而又變得絕望。只在眨眼之間,他內心天人交戰,要不要跟蜀山為敵的決定倏忽數換。他身負朝廷特命,領來了京城最出色的十八名捕快,尚未出力便即鎩羽,心中實在不甘之極。然而蜀山派的實力在此,卻又讓他不得不服,一百多個江湖一流的精英高手,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抗衡的,更不要說還有一個豢龍師和一個絕世煉器師。奇案司想要在此重奪主導,當真是難比登天。

  可是又能怎麼辦?先前話已經放出去了,如果今日不把凌飛的氣勢壓下去,讓與宴眾客知道奇案司令出必行,奇案司的威信將受劇損。可是,難道讓他當真捨去身家性命不顧,讓手下與蜀山拚個你死我活?……縱算如此,與蜀山派交惡之後,京城便會以此為由,大舉發兵攻打蜀山?

  只怕他們給自己誣個瀆職輕慢之罪,與蜀山派妥協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魯大人壓下了火氣,能夠在京城奇案司坐到高位,他不是愚笨之人。深吸了一口氣,他慢慢轉過身來,對著凌飛拱手道:“蜀山派好大的威風!果然不愧天下第一門。呵呵,告罪了,是本官衝動,惹諸位見笑。道長也不要誤解本官的意思,這些攪席搗亂的無賴之人,本非大害,本官也不過想略施薄懲,讓他們記住教訓,沒有傷害他們的念頭,不過既然道長顧念同道之誼,不願當眾動手,咱們也不能不給這個面子,哈哈,就這樣吧,借蜀山派今日燃燈之禮,咱們也做一回普通人,他們的衝撞之罪咱們也不用追究了。”說罷,向著眾手下淡淡招呼道:“我們回去喝茶。”邁步向廳內走去。

  “你們不能走!”哪知愣頭青韓經陽在這時卻忽然驚醒過來,憤然大喝道。魯大人和凌飛見他這般不知進退,都不禁皺起了眉頭。洪門達拉了他一下,低聲道:“這事慢慢再說。”

  “怎能慢慢再說?!”韓經陽急道,掙開了洪門達,眼睛瞪得像銅鈴,“師傅被他們殺了,現在不當著許多人之面說明白,以後他們翻賬,咱們怎麼報仇?”

  “你親眼見著師傅被他們殺了?”眼見著這個師侄如此愚笨不通事理,洪門達也不禁微微動氣,問他。

  “沒有。”

  “那你怎麼就認定是他們殺了人?”

  “紙上寫著呢!”韓經陽理直氣壯的指著凌飛手上的紙條,“就是他們殺的,不然別人跟師傅無怨無仇,幹嘛要殺人。蜀山派要是心裡沒有鬼,幹什麼要隱瞞事實?”

  何其簡單的推論。難怪隱在暗處的人會選擇把紙條投給他,卻又詳細說明了每一步的計畫。以此人頭腦之簡單,偏聽偏信是必然的,當場發難是會的,但卻難有心計把事情鬧大,鬧得盡人皆知。

  “道長能否把紙條給本官看一下?”魯大人向凌飛問道。凌飛點點頭,把紙條遞給了他,這魯大人頗富心機,胸懷城府,竟然把當眾受挫之事淡然化解,如若無事,這也算是個人物。凌飛想,他們畢竟還是朝廷派來的官員,若非必要,蜀山也並不願與之為敵。

  魯大人一目十行,很快看完了訊息。“好毒辣的陰謀!”他冷笑道,“這是離間之計!”看到眾人都不解的望著他,便解釋道:“一個月前,京城奇案司接到急報,我們設在邢州、相州各村縣的駐地接連受到不明術客衝擊,共有二十三人殉職,總統領大人擔心這是針對奇案司的挑釁,便責令查明真相,追查之下,正好知道了趙家莊舉辦壽筵,而天下各處豪傑正往隆德府聚集……”

  眾人一聽,心裡便明白了大概。邢州,相州正好在隆德府左近,一西一東,奇案司在此時受到衝擊,自然懷疑是趕來賀壽的四方群豪與奇案司起了衝突。

  “我們一行二十一人,便是負命趕來調查真相的,誰知道,在半路上時,竟然也受到了不明之客的攻擊。”群豪都驚訝的望著他,聽他繼續說道:“兩天前,我們趕到相州六甲坪,正在吃飯歇腳,一夥暴徒突然衝入店內,故意啟釁傷了我的兩個手下,然後倉皇逃脫,聽他們的說話對答,像是汾州輕刀派,關岳門的人。”說完向庭中掃去一眼,輕刀派和關岳門的掌門聽得面色一白,當即排眾出來說道:“大人明察,兩天前我們已經到隆德府了,襲擊眾位大人的必非我派門人。”

  魯大人點頭道:“是,當時我便有些疑心,這般無緣無故啟釁生事,卻又不掩藏形跡的,只怕別有用心。是不是有人想要引禍給兩位掌門,今日一驗證,果然真相大白。你們不必擔心。”兩位掌門稱謝退下了。

  魯大人拱手向著堂下說道:“適才進門時,我們是憋了一肚子火氣,對通義門和仙機門的眾位朋友多有得罪了,現在知道是有人離間作亂,那麼先前讓各派的解散的命令,就此作廢。”

  正說話間,前廳的屏風後面又如風般的轉出來一個人,拿眼睛匆忙一掃,看見了站在台階上的凌飛道人,便一步直躍,縱到他身邊。

  那是個年約四十的中年女子,舉止穩重,雖是粗衣布裙,年若徐娘,但眉目間卻有股說不出的綽約和沉穩器度。見識廣博的人登時認出,她正是名滿天下的神醫妙手五花娘子。卻不知她這個時候跑到前庭來,有什麼事情。

  但見五花娘子微微傾側身子,附耳跟凌飛說了幾句話,蜀山掌門立時面色大變,“騰”的一步飛上廳上高簷,用氣急敗壞的聲音喊道:“蜀山弟子聽令!封鎖莊院,任何人不許外出!”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8 10:55
第四十八章:李下瓜田(一)

  “所有人聽著,茶水都不要喝了!”

  聽到凌飛這第二句話,庭院登時“嘩”的騷動起來,眾人紛紛離座。能夠讓蜀山掌門如此失態的,定然是發生了極為了不得的大事。難道是茶水被人下了毒?

  聽到掌門指令的數十個蜀山弟子星丸一般,飛赴莊院各處通道入口,或持器,或喚出養獸,站在高處嚴密的監視著莊院。在這個鐵網一般的監陣之中,別說是人,便是一隻飛蟲,只怕也難以逃出院去。而趙家莊眾弟子也開始急忙跑入各房舍,收拾茶具。

  “發生什麼事了?”

  “怎麼了?”

  眾人面面相覷,四處詢問,誰都摸不著頭腦。便在群相迷惑之時,聽見後院突然出來“喀嚓嚓!”的木器碎裂之聲,然後是叮叮噹噹的碗盞破碎的脆響,似乎有人在大力掀翻桌椅。緊接著,一個憤怒而絕望的哀號傳入了眾人耳中:

  “茶中有蠱!茶中有蠱!******羅門教!******蜀山派!你們這群王八蛋!”

  茶中有蠱!這四字如同四個巨大而雪亮的雷光炸在眾人頭頂一般,一下子便把庭中的每一個人都震傻了!

  還在遲疑迷惑的幾個掌門嚇得瞬間人色盡無,趕緊噴出茶水,將茶杯端到眼前細看。蜀山派這次帶來的茶葉是今夏新炒的青葉,雖不名貴,卻香氣襲人,煮出來的茶湯也澄黃透亮,藉著頂上明光,看見清亮的茶水裡面浮沉著些些黑渣,那是茶葉的碎末,並不像是蟲卵,眾人都還懷疑,然而轉瞬之後,其中有三桌人卻果在自己的茶杯裡發現了裹著絮狀胞衣的黑芝麻般的細小圓粒,一時驚懼而大叫,眾掌門這才大慌起來,摔開茶杯跑到一邊,急摳嗓子,這陣此起彼落的嘔吐聲立時便激起了惶恐,更多害怕的人迅速離席,運勁入胃,想要逼出喝進不久的茶水,一時庭中“嘔!嘔!”之聲大作。

  “怎麼會這樣!?”有人大聲質問,“護院的是干什麼吃的!這麼多人看著還被人下了毒?!”

  “眾位不要緊張!”眼見著院中眾客驚惶四躥,哀聲四起,五花娘子趕緊運勁喊道,她全沒想到知道消息的人口風如此不嚴,只片刻就把這要命的事給說漏出來,原本打算暗底下悄悄處理的計畫已經落空,“不是每壺茶中都有蠱蟲,莊裡的飲食都經過檢驗的,羅門教的奸賊只是趁我們無法分身之時投了幾壺,大多數人是不會有事的。”

  然而這句勸慰之語並沒有帶來預期的效果,庭中反而更亂了。原本許多沉著冷靜的人還懷疑這是個謠言,然而經五花娘子的話一證實,也立時失去控制,加入咒罵和嘔吐的大軍中。羅門教在幾壺茶中投了毒,這聽起來確實不多,可是他奶奶的!誰知道這是不是五花娘子為穩定人心而說的敷衍之言?即便五花娘子說的是實話,誰又能保證自己喝的那壺會不會剛好中標!萬一喝茶之時,祖墳裡的老祖宗剛好打盹沒顧得上理會這邊,豈不是大事不好?許多人已經在暗自後悔了,千不該萬不該,就不該來參加這個該死的燃燈之會。

  蜀山派的弟子出不出道,與他們何干?出道的弟子厲不厲害,與他們何干?現在好了,看一場熱鬧,搭一條命,這看戲的代價也未免太大。羅門教的蠱毒,江湖中人當真是聞之色變,那是有死無生的奪命之符,誰又不曾聽說過?

  十二年前,永州麻家壩的祝老英雄,因為言語輕慢了來請他入盟的羅門教使者,夜間被報復投毒,次日吃完飯食的三十七口人,連親眷帶僕役,全部蠱蟲入腦,全身麻癢不可遏抑,最後三十七個人都是抓破自己的喉管而死的。據收屍的仵作描述,當時莊園處處都是被撕下的衣物血跡,大塊的皮肉散落在血污裡,那是中蠱的人癢不可抑,瘋狂抓撓時抓撕下來的,其中有兩人還生生扒下了自己的臉皮,一人掀開自己的胸骨。據稱所有死者都是十指如鉤倒臥,指甲間都是成條的肉絲。

  九年前,即雍熙元年六月,永州烈旗幫幫主韓希崞因深惡羅門教之所為,聯合了本州七門同道,組建抗擊羅門教的聯盟,誰知事機不密,被敵人發覺。羅門教的妖人趁八人聚會之時,在他們的飯食中投下了蠱毒,可憐心懷正義的八個幫主門主一無所知,三天後再次聚集的時候,席上蠱蟲發作,無數的白蟲從八人的眼鼻口耳不斷湧出,酒樓中上百食客眼睜睜看著八人翻滾慘號,被蠱蟲吞噬成白骨。

  八年前,深入沅州抗擊羅門教的程門前輩吳青言,與隊伍一同入山後失蹤,隔二日後重又目光呆滯的回到沅州分部,然而門下弟子驚恐的發現,回到家裡的吳青言已經不是本人了,他只剩下了一副皮囊,是無數隻蜈蚣一樣的蠱蟲侵佔了他的身軀,並控制其頭腦,指揮著這具行尸走肉像人一樣行走。

  太多可怖的傳聞了。想到今日自己或將變成那般淒慘模樣,人不人鬼不鬼,生不知生,死不若死,每個人都是懼怕如狂,待一想到蜀山派和趙家莊正是此禍的罪魁,又都是憤意如熾,直恨不得猛撲上前,與這些殺千刀的殺個你死我活。

  恐懼的情緒在群客中蔓延,哭泣的,咆哮的,咒罵的,有蹲著起不來的,有跪地痛哭的,處處是或蹲或坐的客人,院中已經少有冷靜的人了。秦蘇和胡炭退到廳角的不顯眼處,免被憤怒的人潮遷禍,兩人都是暗中慶幸,虧得剛才姑侄二個困於心魔,並沒有飲用茶水,若不然,只怕也要和庭中這些失控的漢子一般糟而大糕了。秦蘇雖然曾聽過胡不為給寧雨柔解蠱毒的往事,但一來她沒有親身驗證,不知真假,二來胡炭年紀尚小,定神符有沒有他老爹的藥力還尚無可知,所以這樣的災病能不染身最好。

  羅門教的奸人當真是無孔不入,在防備如此嚴密的趙家莊中,竟然還能下了蠱蟲,真叫人懼怕。他們在先前宴席之中沒有下蠱,卻要留到最後奉茶時下,想來也是看準了眾人此時最疏於防備。

  “各派弟子,找到自己的師傅,按門派站好!”凌飛在飛簷上大喊,話中滿蘊著勁氣,此時席中人人自危,已經難以控制,不用些手段是不行了。果然,這一聲巨雷般的呼喝如同在火熾地裡傾下了滔天冰雨,瘋狂的人群頓時冷靜下來,紛亂的庭院有了片刻平伏。

  “下毒者還在院中,我們要盡快抓住他們,問明蠱蟲種類,五花娘子有法子配置解藥!”

  “解藥!”這兩個字當真有想像不到的法力,立時便挽狂瀾於既倒。驚懼的群客馬上便回想起來,趙家莊貴客裡還有五花娘子和續脈頭陀兩個神醫高手呢,一個是用藥用毒天下無雙的藥師前輩,一個是專治疑難雜症活人無數的高德醫僧,若說天下間還有什麼人可以破解羅門教的蠱蟲之災,則非此二人莫屬,有此二人聯手救治,眾人活命的機會大大增加。

  “大夥兒聽凌飛道長的話啊!梅花劍派弟子,到這裡歸隊!”

  “項山派弟子,列隊!列隊!”

  “銅刀門在哪裡集合?銅刀門在哪裡……”

  “師傅!師叔!你們在哪?”

  洶湧的潮水找到了宣洩之途,危局便一時緩紓。有了活命的機會,各派首領首先冷靜下來,紛紛呼友喚徒,原本驚惶無措的弟子們,被師傅長輩召喚,開始有序流動。

  “姑姑,我們去哪裡?”胡炭問秦蘇,看到眼前人群來去,不斷地呼喚著師傅同門,姑侄兩個都覺得有些尷尬。入宴的賀客大多師徒七八人結伴同來,零散的人是少之又少的,偶有一些不善交際的前輩老者,在席上也都能找到三五個知交,像秦蘇胡炭兩個孤零零沒有師長伴隨,又無其他長輩認識的客人只怕是絕無僅有了,要是被趙家莊的人懷疑上,姑侄兩個可真不知道該如何辯解。正尷尬之際,後院過道上卻突然發生一陣騷亂,減輕了秦胡二人的侷促,一個年輕漢子邊跑邊大聲叫嚷,尖細的聲音如同利針一般將滿院人紛雜的叫喚聲盡數壓了下去:“抓住他!抓住他!別讓他跑了!就是他剛才進了廚房!”

  彷彿一下子捅到了馬蜂窩,喧騰的聲音陡然間嘈雜放大了數倍,原本坐了百人的通道如同有萬人湧入,胡炭和秦蘇聽到了許多人奔跑時急亂的腳步,還有吵吵雜雜混在一起的喝罵。“抓住他!抓住他!”無數個聲音在叫喊。

  “他用土遁術了!快抄他前路!”

  “抓住下毒的人了!”胡炭興奮得眼睛發亮,在花架後面搓手跺腳的,不住地往屏風後張望,若不是秦蘇還牽著他,只怕早一溜煙跑出去了,畢竟是九歲孩童,玩心未泯,見有熱鬧發生,早把剛才的鬱悶不快全拋到九天雲外。

  “堵住了!堵住了!他就在我腳下!”一個欣喜地聲音叫道,一眾人也哈哈大笑。“馬金槍不愧是馬金槍,這鐵壁造得果然及時!”

  “震出來!快震出來!給他手足下禁制!別讓他再動了!”

  “狗崽子!叫你逃!再逃啊?老子放你到天邊,一樣捉得住!”

  胡炭激動得耳根發熱,聽到後院亂哄哄的熱鬧,他兩隻拳頭捏得緊緊的,彷彿捉住賊人的是他而不是別人。前院眾人早被這意外驚動了,興奮的賀客一撥撥湧向後院,連凌飛等人都衝過去了,捉到了下毒者,問明蠱蟲類型是當務之急。擔憂自己性命的眾前輩掌門此時更是不肯坐待原地等人施救,見凌飛行動,數十人也一呼啦湧上前去。秦蘇拉著胡炭靠在廳中側壁前,只怕惹人礙眼,絲毫不敢動彈,一徑直往燈暗處躲藏。

  “姑姑,我要去看。”胡炭哀求道,這般捉賊大戲,可遇而不可求,錯過了豈非可惜之極,秦蘇還未答話,兩人卻突然聽到後院的萬眾驚呼,然後所有聲音像被大刀一下切斷一般,嘎然頓止。

  “他身上也被下蠱了!”有人驚怖的喊道。

  “糟糕!這可怎麼辦才好!?”又有人跌足大叫,話中充滿了恨悔。

  沉寂剎那的聲音又再次活泛起來,不住地有人失望的問:“他死了麼?”

  “是什麼門派的?”

  “有沒有人認識他?”

  “羅門教的妖人!對自己同伴都下這樣的毒手……太慘了!”還有人嫌惡的議論。

  聽到這裡,胡炭再也按捺不住好奇,趁著秦蘇驚訝失神的當口,“咻”的抽回手掌,矮身脫離秦蘇掌握,像只嗅到骨頭香氣的小狗兒一般撒歡躥向門口。“炭兒!”秦蘇一驚沒撈住,看見少年已經消失在屏風後面。“這小子太胡鬧了!在這樣的時候還如此大膽!”失職的姑姑跺著腳,在心中暗恨。

  曲廊上面站滿了人,兩旁連著廊柱的護欄上,也都有好奇的客人在攀爬張望。胡炭身子矮小,怎能越過前面的人山人海上前探清究竟。不過好奇的小少年是不甘心被這樣的困境阻住行動的,眼見硬衝不得,便突發奇想,從袖中抽出一卷繩索來,哧溜爬到左邊的欄杆上,想要甩到前頭的廊柱,借力從湖面橫蕩過去。可是把手中的繩鉤搖了兩圈,小童便意識到這個方法太過招人注意了,遲疑片刻,不得不打消了念頭。

  人這麼多,卻該怎麼越過去?胡炭皺著眉,上上下下的打量廊橋,想尋出一個飛到對面的法子。這是一座架在湖面上的曲廊,上有雕樑青瓦覆蓋,左右有油漆圍欄,大紅廊柱嵌立於水下橋墩,七尺寬的橋面能容四人並排而行,因為空地不足,這時橋上也左一個右一個的擺著桌椅,當成了宴客之所。橋身並非直通對岸,而是一射一折,像數把折尺接連著,通到十數丈外的趙家後院。

  得知下毒者被擒,此時前院十停人倒有七停跑過來看熱鬧了,這一條並不寬闊的曲橋已經擠滿了人,胡炭想要越過群豪,除非他長了翅膀才行。

  抓耳撓腮了片刻,終究不得其法,聽見不遠處圍作一圈的人堆裡感嘆連連,小少年只恨不得化身成為一隻蒼蠅,“嚶”的飛過去,叮在眾人腦門上,一睹為快。“怎麼過去?怎麼過去?”胡炭像只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轉來轉去,好戲就在當前,偏偏隔著十丈遠距離無法看見,真教人心癢難搔。

  然而等不到好奇欲死的小童尋到答案了,麻煩在這個時候已經找上了他。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8 10:56
第四十八章:李下瓜田(二)

  一股微微的風聲從腦後傳來,這是物件快速劃破空氣時帶出的不尋常的震動,胡炭心中警兆立生,急忙沉肩斜蹲,身子在一瞬間比先前矮下了半截,讓了開去。

  “噗!”那隻缽大的拳頭落在空處,激出一團火花,紅色的焰苗沒找到附著之物,在胡炭頭頂上爆亮一瞬便消散殆盡了。襲擊者見志在必得的一拳竟然落了空,忍不住“咦”的一聲,卻並不收手,將拳勁直擊改為下搗,一拳又捶向胡炭頂門。胡炭在先前毫無防備之下尚且沒被偷襲得手,現在又怎能被他打到?心思靈動非常,側身一讓過後,左足使力蹬動,將重心全壓到了右側,然後像在冰面滑行一般急速滑開兩丈距離,轉過頭來,他看清了襲擊者。

  那是個新別不久的仇人。

  胡炭看到是他,面上忍不住露出微笑來,“哎呀!老道爺,又見面了。”小童笑嘻嘻的說,先前因宋必圖而生的侷促不快頓時一掃而光,在這個時候遇見仇人,他的憊賴性子整個兒又恢復過來了。“你能夠活動了,真是可喜可賀,那麼毒的毒蛇都沒咬死你,老道爺,你真行。”

  烈陽道人兩個眼睛瞪得比牛眼還大,惡狠狠的盯著面前的小王八蛋,只恨不得猛撲上來,一口咬住胡炭的脖子,至死不放,然後一爪一爪將他撕成碎片。

  這殺千刀的小騙子竟然避過了他精心算計的偷襲,這讓道人稍稍感到意外。只是這意外沒有持續多久,見著小賊那惹人厭的笑容,戲謔的語氣,烈陽便想起前日被騙中麻痺符的經歷來,滿身的怒火登時躥上頭頂,額頭兩邊幾乎要冒出兩隻尖角。

  “小王八蛋!沒想到吧,這麼快又見面了!”

  在江湖上混了這麼久,烈陽從來就沒這麼痛恨過一個人。當然,過去也從來沒有人像胡炭這樣捋他虎鬚,讓他吃這麼大苦頭。濟源縣到隆德府有三百多里路,天啊,誰知道這三百里路是怎樣痛苦的旅程!可憐的道人身無分文,又行動不便,左近更無一個相熟之人,癟著肚子在冰天雪地裡艱難跋涉,掙扎來到隆德府,那豈是一個慘烈所能形容!虧得半路上遇著一戶獨居的人家,飢寒交迫的烈陽趁著夜半翻進院內,偷入灶下吞了三個饅頭,這才有力氣走完剩下的路程。

  然而這三個饅頭也不是平白就吃到口裡了,付出的代價是慘痛而巨大的。烈陽打算這一輩子也不要跟人再提起這一段經歷。

  狗其實也是挺歹毒的禽獸,這是道人在偷饅頭後得到的經驗。

  陰險的狗子居然會挑在人們專心致志的時候發動襲擊,這讓他至今仍感到不可思議。就在火雲觀觀主眼大如牛往嘴裡猛塞饅頭的時候,戶主養的肥大惡犬醒過來了,不聲不響的來到心無旁騖的道人身後……結果可想而知,當時的過程太驚心動魄,道人自動略去了這一段記憶,只是,從他滿身上下那一排排整齊的血印便可略觀一二了,道人的臉頰兩邊還留著兩道淚痕般的整齊牙印,那即是用心險惡的土狗留下的傑作。當然,這一切不能怪那條狗,道人把一切罪狀都歸在了胡炭的頭上。若非小賊把他的錢財都劫走,又讓他在冰雪堆裡凍餓了四個時辰,堂堂火雲觀觀觀主豈會淪落到偷饅頭這一步境地?若不是毒素未清,兼又餓得手足無力,區區一條惡狗又怎放在烈陽的眼裡?

  兩天來道人都是靠著惡毒的咒罵和不間斷的毒誓支撐下來的,每每想起這個讓自己遭受大難的小騙子,烈陽就恨得牙根發癢,不管當時身上多麼寒冷難捱,一想起小胡騙子,胸中馬上“騰”的躥起火焰,連帶著整個身體都發熱起來,比燒旺的炭火都管用。道人沒有想過,若是沒有胸中這股時時吞噬掉理智的惱恨,他能不能堅持到隆德府,實在是個巨大無比的問題。

  現在仇人終於相見了,烈陽當然沒有報答胡炭恩情的打算,他經過續脈頭陀的細心調理,元氣已經恢復了小半,雖然還不能馭起拿手的法器,也不能施展太高明的術法,但用些簡單的五行術卻已沒有阻礙,至少對付三五隻惡狗已經不在話下了。他身上也換了一套新衣裳,不再是剛到莊院時衣不蔽體的淒慘模樣。道人知道,憑著自己這身修為,將滿嘴謊言的小騙子斃在掌下毫無問題,這小鬼除了騙人,還有什麼了不起的?

  他咬牙切齒的看著胡炭。心中想了千百個將小賊弄死的奇妙法子。

  “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別讓我再看見你?”烈陽惡毒的笑道,“否則我會讓你後悔當初不該讓你娘把你生下來。”

  “啊?你說過嗎?抱歉我沒聽見。”小童歉疚的說道,眨了眨眼睛,“封口蠶太好用了,我從來不知道有人被封口還能說話。”

  “封口蠶”,烈陽眼皮跳了一下,這三字到底還有些餘威,他想到了那條鑽在自己鬍鬚裡黑不溜秋的小蟲子,也想起了胡炭放蟲子時跟他說過的恐嚇之言,面皮不由得有些發緊。不過現在道人氣勢正盛,很快便把這段陳年的失蹄之痛扔到腦後。

  “今天你算是自尋死路了,道爺我一定會好好招待你的。”吃飽喝足的烈陽道人,對自己的法術身手還是頗有信心的,眼前奸猾的小賊只不過是靠著花言巧語和不入流的手段才讓他翻了船,赫赫有名的火雲觀觀主若要蓄意傷人,十個小狗賊都跑不出去。

  “來,這裡人多,道爺我找個地方給你整治整治,保證你爹娘見了你都認不出你來!”烈陽咬牙切齒說道,伸手去拉胡炭。小狗賊現在身後全是人,左右兩邊是水面,自進死絕之境,當真妙不可言。

  胡炭笑嘻嘻的把手伸給烈陽,居然毫不抵抗,就像一個聽到長輩說要帶他去買吃食玩物的天真孩童一般,看起來滿面歡喜。可是這般出人意料的做法反讓道人吃了一驚,他疑惑的停住手臂,盯著胡炭心想:“小骨頭幹什麼不躲?又有什麼花招?”

  “走吧,這裡人太多了,沒什麼好玩的。”胡炭笑著說,見道人遲疑,他反而主動把手搭上來,去夠烈陽的手掌。便在兩人手指將觸的剎那,胡炭忽然笑嘻嘻的說道:“蠍子。”

  烈陽閃電般的縮回了手掌,當真是迅如疾風,單看這一式,已是江湖罕有匹敵的霹靂快手。其行直若矯蛇當空,其失有如江花亂影,真不愧為一等一的保命良招。

  他嚇出了一身冷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話說得當真不錯。道人前日吃了許多毒物的苦頭,對這些蛇蟲毒蠍實在是心懷戒懼,眼下只聽到兩個字,皮肉便不自禁的發癢,似乎已經真切的感覺到,自己的手背被一隻花斑大蠍狠狠蜇中,熱辣麻癢,痛不可當,一張胖臉也頓時勃然變色。

  胡炭毫不在意的向道人走去,笑道:“老道爺帶我走吧,這裡不好玩。”伸手去拉道人的衣袖,可憐的烈陽這時哪還有初來時的威風,見一隻紅紅白白的的小手抓過來,眼中只覺得這就是催命判官的符帖,避之唯恐不及,忙不迭的向後閃去。“你別過來!”他用變了聲的嗓音叫道,一邊運勁鼓蕩,先在身上施了個護身咒法,護住面目胸腹。

  小賊在先前整治他的時候,左一隻蠍子,右一條毒蟲,順手拈來,彷彿全身上下都藏著這些可惡的東西。道人這時已經明白了,這小東西是個專養毒蟲的行家,抓不得也碰不得的,只可恨自己剛才初見仇人而怒火上腦,忘了這一茬。也是見著胡炭背對自己,形勢太過有利了,這才有了貿然偷襲之舉。

  然而一擊不中,局勢立時就有雲泥之判。主客易位,強弱頓變。

  千萬別讓這小賊碰到自己,就是衣角都不行!道人有個強烈的預感,只要小賊的手碰到自己,身上必定馬上會無端的冒出一兩條帶毒的奇怪之物來。而他此時功力未復,再中一回毒那可真要老命了。心中有了忌憚,再看眼前手無寸鐵的小賊,忽然覺得他並不是想像中那樣好對付了,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若非心有所憑,焉能如此?

  “咦?不是你叫我過去的麼?你不是要好好整治我麼?”胡炭詫異的問道。

  道人哪答得上話,只能憤怒的看著胡炭,心中盤算著千百個惡毒的念頭,卻苦於不能就近施展。正驚怕之際,見小童突然狡獪一笑,揚手向自己頸邊做丟擲之勢,“咬他!”火雲觀觀主嚇了一跳,身上寒氣大冒,想也不想立即來個大側身,難為他身子胖壯,兼又行動不便,這一下閃避竟然也閃得快極,直可媲美先前的逃命縮掌功。藉著眼角餘光,看見小賊笑吟吟的,空手舉著,卻哪有什麼蠍蟲扔過來?

  “毒蛇!”小童又笑著朝他下盤作勢投擲。驚怒交集的道人又不得不應聲跳躍,唯恐自己腳下出現一條毒蛇。身上雖然已經有了護身咒術,可是流焰鞭尾蛇天下奇毒,帶來的苦厄尚未消去,兩日前一連串毒蟲帶來的恐懼也深植心中,道人又怎敢託大不避?

  “肚子!”可惡的小賊笑得前仰後合,似乎是從捉弄道人中找到了巨大的樂趣,還不等烈陽落地,手指著道人的肚子又叫道,道人心有所忌,滿面驚惶立即合胸含腹,比皮影師傅手下的人物還要聽話。

  “頭頂!”

  道人縮緊了脖子。

  “天啊!你的肩膀上有只蜈蚣!”少年突然變了臉色,現出一副驚怖的表情來,彷彿真看到了什麼可怕之極的怪物,道人的心臟一瞬間縮緊了,幾乎馬上就尿了褲子,全身三萬六千毛孔,在剎那間縮閉,他紫著臉,忙不迭的順著胡炭的視線看向自己的左邊肩膀。

  新上身的深青色道袍,裹著狗熊似的一段臂膀,又哪有什麼蜈蚣。

  道人氣得哇哇亂叫,被這小賊如此戲弄,真叫人七竅生煙,然而偏又不能一步上前,捏住他痛毆一頓,這份恨急燒心,比中了毒也不遑多讓。

  他“托!”的向後大跳了一步,憤然罵道:“王八蛋!別以為養了幾隻毒蟲便了不起,道爺我有的是法子治你。”說著,伸手摸進懷裡,就要取出避毒靈丹服用。在濟源縣吃了如此巨大的一個虧過後,道人總算是明白瞭解毒丹丸的珍貴,一到趙家莊,便跟主人求了十數種藥膏丹丸隨身攜帶,他可不想再有第二次前日那樣的遭遇。

  哪知甫一動作,忽然感到了右腳背心上一陣尖銳的疼痛。

  “晚了。”耳旁聽到的是胡炭幸災樂禍的聲音,那小童從他的動作中猜到了他意圖,便笑嘻嘻的提醒他。道人全身的血液在瞬間變冷了,他太熟悉這個感覺了,這股微麻帶著酸癢的感覺,以及靴面上那股若有若無的扭動,很像……很像……蛇。白著臉往腳下一看,道人幾乎暈厥過去。

  果不真是蛇咬!一條小指頭粗細的黑線般的小蛇兒,正緊緊盤在他腳踝之上,三角形的小腦袋就像一枚立錐一般,一下一下起勁的啃咬著他新換上的青緞紋雲快靴,腳面上的疼痛正是由此而來。

  蛇!毒蛇!又是帶有劇毒的毒蛇!

  時運何其乖蹇!什麼保佑子孫的祖先,什麼愛護道眾的三清大帝,他奶奶的都幹什麼去了?!此時若敢出現在烈陽面前,讓他下一刻立即罵成膿血!道人總算明白了,原來這小賊幾次三番的用疑兵之計,就為了扔出這條該死的毒蛇,該死的陰險狗賊,殺千刀的毒蛇!

  “啊!”道人發出驚天動地的大喊,他這時也顧不上什麼人前體面了,一屁股坐倒下來,提起小蛇兒的細尾,流星一般直甩到池中央去,然後捧起腳,迅速脫下了靴子。看到肥厚的腳面上四個細細的牙印,以及皮下一片烏雲樣的青紫之色,道人絕望了,原本蒼白得無以復加的臉,一瞬間又湧上了大量血液,他的整張臉都變成暗紫之色。

  前天被咬的是左腳,今天被咬的是右腳,手足兄弟一家親,有福同不同享不知道,有難必定要同當的。

  “道爺你太不小心了,它本來是不想咬你,只想嚇唬嚇唬你,誰叫你跳那麼一下的。”聽著小童幸災樂禍的評論,烈陽哪顧得上理會,先大嚼一頓丹藥,然後眼觀鼻,鼻觀心,又重複了前天剛做過的功課,屏聲靜氣,專心排毒。

  “道爺你好好用功,這是鐵線蛇,別名三步倒,就是說被咬後只走得三步就要倒下,你可千萬別偷懶。被他咬一口,水牛都活不過半個時辰。”陰險的小賊又在道人搖搖欲墜的精神上加了重重一擊,然後笑嘻嘻的轉向前庭走去。

  暗算仇人不成,反被人再次算計,這口惡氣如何忍得下來?若說天下間還有什麼事情比被人羞辱更難忍受,便是幾次三番被同一個不入眼的小傢伙算計了。眼見著小賊一步三搖的跑向前廳,那得意洋洋之態,直如猴賊服冠帽,禽獸著衣裳。烈陽恨得心臟都要炸裂開來,便在這五臟如焚,偏又無計可施的時候,火雲觀觀主喜趁人危的歹毒習慣幫了他一把,他沸騰的頭腦中忽現一條靈光之策來。

  “抓住他,抓住那小賊!他是羅門教的!”道人停下排毒,放大了聲音叫喊。怕引起的注意不夠,又加上一句:“蠱蟲就是他下的!他放蛇咬了我!”報復仇人要緊,腳上的蛇毒一時半會弄不死他,道人到底還能分得清輕重緩急。

  果然,這句石破天驚的話語得到了回應,數十個憤怒的客人齊轉過身來。

  “在哪裡?”南山隱鶴的鷗長老喝問道。

  “他!他!”烈陽白著眼,伸指亂點小胡炭。

  胡炭這時候剛跑到前廳入口,聽到身後一群人聞聲追來,不由得暗暗叫苦。過來看人捉賊,結果卻變成了自己被人當賊來捉,這樣的逆變也太快了,烈陽老道竟會在這時候給他栽贓,這是胡炭無法預知到的結果。

  “羅門教的小賊,敢到我趙家莊來下毒!”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後面說道。聽到來人說話時瞬間飛過六七丈遠,胡炭知道此人功力不弱。剛一動念,他的後心便感覺到了迫人的勁風,急切間無法可想,只得沉息入腹,運起了天王問心咒。

  來人把自己當成了羅門教的下毒者,下手可不會容情。就像這一年多來已經變成死敵的玉女峰門人,她們跟秦蘇不再有半點情分,一旦見面便是你死我活的拚殺。跟他們交手,稍一不慎就要送命,胡炭不能再用戲謔的手段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8 10:56
第四十八章:李下瓜田(三)

  曲廊兩側充沛的水氣如江海倒灌,湧入腎宮之中,胡炭的身子在瞬間籠上一層淡淡的水霧。那名趙家莊弟子出拳如風,滿擬一擊得手,哪知拳頭過去,矮小的下毒者竟然在最後關頭偏轉身子,蓄了七成力氣的拳鋒擦著他的後背打在空處。

  “砰!”拳風落處,一丈開外的石牆碎屑飛濺,整齊的磚面上被打出了臉盆大的缺口。

  “好奸賊!當真了得!”那弟子心中驚訝非常,心中對胡炭的評價迅速提高了幾分。在間不容髮之際調整身體姿勢避開攻擊,這法子聽起來簡單之極,可是行家都知道,想要在真正拚鬥中做到這一步,可是大大不易。若非實力比對方強出許多,誰也不願用這樣冒險的方法。

  一來要對敵手的招式有準確的預判,算到其後招有沒有轉向變化的可能,二要把握住最佳時機,側身早了,敵人還有換招的餘地,若是晚了,不死也要受傷,江湖中人對決,招數瞬息而發,要在這短短的瞬間找準最佳時機,可不是想想就能辦到了。

  除了以上兩條,最要緊的一點,便是應變者要有足夠的膽氣,在這般生死只在一線的瞬間冷靜思考得出判斷,並敢於付諸行動的,萬眾之中,實難有一人。

  “咻!”又是一聲微響,胡炭這時身子正好半轉,藉著眼角餘光,看見了後面另一個手持黃色巨椎的漢子正弓步蓄力,向自己發起攻擊,看他的服飾,似乎也是趙家莊的弟子,鐵椎色呈沉黃色,顯是附有五行土性。

  “我不是羅門教的!”胡炭叫道,腳掌感覺到了地底下洶湧而來的震盪。“喀隆!”就在他後仰躲過劈來的沉風時,持椎者發動的續招也緊跟著來到了,胡炭腳後鋪著青石板的地面猛然一沉,一個碩大的青色虎頭突躥出來,一口咬向小少年的足踝。

  胡炭心中叫苦,有心再跟眾人辯解,可是局勢卻不容他開口。石塊化成的虎頭可比真正的惡虎兇猛得多,若讓這張長著四排利齒的大嘴咬實了,雙腳立時盡碎,又是一個無法可想,危急間向後彎了個大鐵橋馬,就在上身仰得平直的時候,藉著腰腹使力,雙腿離地拔起,凌空倒掛過頭頂,向後翻過去。那虎在他雙腿下雙頜交咬,“吭!”的卻咬了一個空,尖齒之間迸出了火星。

  “好!”群客看見這一幕,禁不住都在心中喝彩。眾人先時距離胡炭尚遠,烈陽發聲示警時還不知道敵人是誰,待得趙家莊二個弟子跟胡炭兔起鶻落的兩下交手過後,才看清了這個下毒者其實是個滿面稚氣的小少年。

  而這少年竟有如此利落的身手,實在讓眾人感到意外。

  胡炭清秀的面貌給他帶來了助益,或多或少影響了眾人的觀感,以貌相人本是天下人最頑固不變的習慣,眼見著小胡炭一臉稚氣,兩個眼睛烏溜溜的,靈動卻無邪氣。許多人都在心裡對他產生了好感。雖則並沒有因相貌而立即消除掉對他的疑忌,然而大多數人也不相信這樣朝氣蓬勃的孩子會是羅門教的。趙家莊兩個身材魁偉的弟子接連遞招,讓單弱的胡炭險象環生,更是使局面強弱立現,一瞬間倒有許多人為胡炭的處境擔憂起來。

  “不錯!再接我這招!”隨著這一聲似贊似怨的大喝,身在半空的胡炭受到了第三下攻擊。先前出手的那人瞧準了胡炭在空中無法閃避,急搏上前,一個鐵鞭腿便向胡炭下腹撩去,趙家莊本以拳術為授徒主業,除過大師兄傅光遠修到第二重十二重樓關,這出手的十二師弟馬奎華也快追上師兄的修為了,一勢由下往上的斷腰之踢猛惡之極,偏偏受足者防無可防,避無可避,眾人都暗暗擔心,這招人喜歡的小鬼定要受重傷了。

  生死將判之際,胡炭似乎也被這接連的攻擊搞得手足無措,他居然伸出瘦弱的雙臂想去攔阻即將臨腹的鐵腿。馬奎華心中暗想:“我的鐵足有斷金裂石之威,別說你一對細細的手臂,便是筋骨強壯的成年漢子,也要被掃得骨肉盡碎。”一時間倒有些不忍起來,這小鬼看起來並不像奸詐的惡人,馬奎華倒也不想將他傷得太重,只需將胡炭制住,問明了蠱蟲種類便好了,他年紀這樣小,想來也是受人指使,並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想到這裡,便欲將足上勁道收弱,哪知便在這時,他看見了胡炭五指間閃爍的精芒。

  好奸賊!剔骨尖刺!馬奎華驚出了一身冷汗。

  在數年的生死爭殺中走過來的胡炭,對這樣的局面已經很不陌生了。玉女峰奉了白嫻的指令,六年多來一直對秦胡二人窮追不捨,初時見胡炭年紀幼小,還是個稚童,玉女峰的門人並沒有將他傷害的打算,但隨著秦蘇激烈的性子被激發,懷著一腔怨憤與師姊妹們交手,兩方的傷損逐漸增多,原本已經剩餘不多的同門之誼被徹底耗盡。白嫻下的又是將兩人當地格殺的命令,越到後來,玉女峰諸弟越不把胡炭的生死當一回事,每一照面,雙方都只求將敵人快速殺滅,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五歲時候的胡炭,已經沒有把自己性命交給別人掌握的習慣。秦蘇教給他許多防禦保護的法術,他承自父親的天資,又無師自通的學會了稀奇古怪的保命法子。當下被趙家莊的弟子聯手攻擊,無法揣摩到對方的心思,他只能憑自己的能力來保全性命。

  “小畜生!差點讓你騙了!”馬奎華又驚又怒,硬生生停住向上猛掃的鐵足,他可沒有自負到敢讓血肉腳掌硬對上鋒利的尖刺。但這七成勁力的掃腿,豈是說收就能收的,剛勁突遏,饒是馬奎華修為深厚,一時也被反震得氣血翻騰,胸口煩惡。

  “這小賊機關如此之多,而且用心險毒,定非善類!”馬奎華在一瞬間又改變了對胡炭的印象,對他的態度更是從略抱好感變成深懷警戒。江湖上的人,很多時候都不是載在實力比自己深厚的敵手身上,而往往輸在輕敵,輸在料敵不明,馬奎華在江湖上走了十幾年,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先時見胡炭年未滿十,又長相伶俐,所以心中存了憐惜,有了之前的留情舉動。只是等到這一次遇險過後,他已經盡收起輕視和不忍之心,把胡炭當成了完全對等的敵手。這小賊身法靈活,應變神速,只怕並不像外表看來那麼弱不禁風。

  這時後院之中的群豪,已經都被這場突兀的爭鬥吸引了過來了。凌飛帶著兩個徒弟,和宏願法師等諸老來到近前,在外圈站定了,看見馬奎華和十七師弟陸植聯手攻擊的對象竟然是個小小少年,不由得大感意外。待看見馬奎華面色凝重,單手立個訣式,低喝一聲:“開!”,更是大吃了一驚!

  這小鬼頭究竟是什麼人,值得馬奎華用第一重玄關術來對付?!要知道馬奎華的修為,即便不開玄關,使空手也能輕易的捏扁鐵團,折巨木若腐草,而開了關之後,一身勁氣更提高四倍以上,這可不是普通江湖子弟可以抵擋的!

  “這人是化形的?”凌飛心裡首先生出這個疑問。能讓馬奎華如臨大敵般使出開關,這人的來歷定非尋常。聯想起剛剛發生的事情,他只擔心這個少年是敵人用化形術改出來的形體。而能夠化形混入的羅門教妖人,實力恐怕與自己已經不相上下了,這樣的敵人,單憑馬奎華二人是萬萬對付不了。凌飛激活了腕骨中的天罡劍,然而在盯著胡炭的眼睛注視片刻之後,他立刻打消了這個懷疑。

  這還只是個孩子。那靈動的眼神,頑皮的狡獪,都只是孩子的特徵。成年人無法模仿出這樣的眼神。

  成為眾目之的的胡炭,此時並沒有察覺到圍觀眾人千奇百怪的神色。他被馬奎華的玄關術吸引住了視線。武學開關第一重,開通天頂,此時周身氣脈俄通,任督相交,奇經貫聯,體外原本直線放射的勁氣被突然高速運行的身內經脈影響,圍著身周開始翻轉扭曲,這就使施術者身子四周的空氣也起了變化,現在看起來,馬奎華如同籠在一團看不清形狀的透明水影之中,光線折反,身體的輪廓便時而放大,時而縮小。胡炭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情形,未免有些好奇。

  “少年,不管你是什麼身份,我不再手下留情了。”馬奎華沉著聲音說道。他看到周圍群豪都聚攏過來,圍圈看著,心知自己這一場爭鬥事關著趙家莊的顏面,已經決意全力出手。這少年不聲不響的便能避開自己和十七師弟的攻擊,顯然也是個硬點子,師門的威名可不能墮在自己手上。“如果你是羅門教的,就快把蠱蟲的種類說出來,可以免掉皮肉之苦。趙家莊不是好殺的門派,你把事情說清楚,我們會從輕發落。”

  “我不是羅門教的。”胡炭總算找到了辯解的機會,哪知下一句話還沒出口,就聽見了烈陽道人殺豬般的叫喊:“他是羅門教的!他是羅門教的!別信他胡說!”坐在人群中的烈陽聽見了馬奎華與胡炭的對話,哪肯讓小賊剖白自己,要是眾人對胡炭的身份起疑,那他的報復計畫就要落空了“這小子全身都是毒蟲!你們看,我剛被他的蛇咬了!”道人又高高的舉起了自己的右足,一個腫得像黑面饅頭一樣的腳背亮在了眾人面前。

  果然是中了劇毒!有事證,有人證,這下子連原本同情胡炭的豪客,也不禁在心中起疑。羅門教最擅用各種蛇蟲毒物,這是中原術客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若非有所圖謀,出身清白的人家子弟,誰會沒事隨身帶著這些東西?

  胡炭在心中苦笑,這老道爺說的話破壞性極大,而自己在這當口讓他喂毒蛇,也的確有些失算了,早知道這樣,剛才還不如用點不聲不響的手段讓道人啞掉,就只怪自己貪玩,非要讓這驕橫的牛鼻子再受毒蛇之嚇,以懲他當日見蛇起意的惡念。正盤算著用個什麼計謀擺脫眼前困境,不期想對手已經不給他機會,開始行動了。

  持著黃色巨椎的陸植髮起了攻擊。陸植這時也已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兩人聯手對付胡炭,若是再讓這小少年從容應付,趙家莊的面子可就真的栽了。師門十餘年的教養之恩,未嘗有報,此時怎能讓自己再把師傅的顏面丟掉?他正面對著胡炭,舉起了手中武器。“星屑!”

  突然襲來的勁風,如同平原荒漠張狂的沙暴,胡炭感覺到了裸露的肌膚上針砭似的疼痛。黃色的尖椎本來就有聚土之能,揚起的急風中,****著星星點點的石屑,真如其星屑之名。胡炭眼睛尖,看到厲風湧來的瞬間,兩人中間的青石板如同被什麼獸怪尖利的爪子刨過,平整的石面上突然顯出了四道深深的挖痕。

  “這招數有古怪!”

  胡炭不敢硬接,腳如流星般,向著右側空處再次交步越過,身在空中,手掌翻動,又給自己施了個全身的氣盾,這時候他卻看見了馬奎華的舉動。

  趙家莊第十二弟子正將拳頭曲舉起來,喝一聲:“聚!”。緊捏的拳頭立刻躥起了淡藍色的微芒,突出來如同一把光匕一般。這是趙家莊配合拳術使用的聚風咒,隨著令起,四周的空氣突然翻滾,猛烈的風聲齊向馬奎華的拳頭流動過去,燈光下看來,裹著塵土的風帶著一絲絲顯眼的軌跡,如同一張巨大的油紙傘上,無數的傘骨齊向傘頂彙集。

  馬奎華心中有了制敵之法,兩下交手之後,他已經看出來,胡炭的身法太過靈活了,如果不把他的行動限制住,他和陸植的攻擊只怕要持續相當長的時間,兩個成年漢子對付一個小少年,原本來已經很丟人,若是在短時間內還拾掇不下他,趙家莊的顏面真的要失得精光了。所以他決定用聚風咒來對付胡炭,使了聚風咒之後,他揮出的每一拳,都會劇烈牽動左近空氣,這個小惡賊將難以如意趨避。

  見到這一幕,久學玉女峰控氣之術的胡炭又怎會察覺不出危險?若讓這勇猛漢子把咒聚完,他可要糟糕了,躡步轉移途中,胡炭急忙向馬奎華遞去了一招,“著!”他喊道,從手中急擲出了一個灰色的小團,向馬奎華的面目襲去。

  “格拉!”幾乎便在同時,胡炭的腳踝後面,貼地弓起了四道巨大的鎖鏈,縱橫交錯,鎖住了方圓丈許的土地,在神力收束之下,六七塊石板崩成了碎片,而收縮之力更是一下子將鎖下地面抽得墳起半人高的大丘。這正是陸植招數里的暗著,陸植心中想的和師兄一模一樣,也想限制住小童的身手,只可惜胡炭鬼靈精滑,居然會察覺到招數里的危險。

  這時胡炭擲出的細物已經逼進馬奎華,“哧哧”的破空聲響,在陸植師兄弟騰起的風聲裡面幾乎細不可聞。那似乎是一團青灰色的小石,被打磨成了圓滑的弧面,也不知為什麼會是這個形狀。馬奎華心無所忌,全不被這伎倆干擾,他全神凝結著拳頭上的空氣,只在石塊快接近自己臉龐的時候,才微微側面。這樣來歷不明的東西,能躲開就好,絞碎它就多此一舉了,誰知道里面還會不會藏有什麼古怪。

  “啪!”這一聲脆響在激烈的風濤聲中很難被人聽到。胡炭藏在石中的暗勁這時候爆發開了。“原來還藏有一手,想來你也不會這樣簡單!”馬奎華心中暗讚,這少年功力如何先不說,只這份心計已經足以成為對手。小少年想來是明白到聚風咒的威脅了,便想炸碎石屑來讓自己分心,不過小鬼怕要失望了,這點小麻煩還不放在馬奎華眼裡。要知道此時左近的空氣大量聚集在他身邊,只要他願意,甚至可以抽出萬千條風線,將這些碎屑挨個擊退出去。

  但此時他手上正有著一個巨大的風渦,用不著他再費旁的心思,聚風咒原本一咒兩用,進可攻退可防,是趙家莊的高明輔助術法。果然,細小的黃色碎粒一迸散,就被下方的風勢牽引,飛蛾撲燈一般向的拳頭湧去了。為了防備有大塊的碎屑擊到臉上,一心求穩的馬奎華還是在臉龐周圍凝聚起了一層薄薄的面甲。

  原來這是一個瓷瓶,馬奎華藉著餘光,看清了黃色陶土上光亮的釉面。

  “我……”馬奎華冷著臉剛說出一個字,眼睛驀然間睜得巨大,下一個字再也吐不出來。

  他還是輕敵。

  太過輕敵了!小童的這一下攻擊,哪是什麼黔驢技窮的虛應招式?分明是用心險毒的無賴計謀!他算準了自己的每一步動作!

  這小賊的卑鄙下流,無恥奸詐,原來比他想像的還要多上一千倍!趙家莊第十二弟子終於後悔了,後悔於自己的穩重,後悔自己為什麼多此一舉使了聚風咒法。憑自己打開第一重玄關術的功力,拋開一切面子,要捉住這奸猾的小鬼又豈是難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8 10:56
第四十九章:蟲臨術?(二)

  “糟糕!這小鬼怎的如此之快!”陸植大驚失色,看見一大團黑色的煙氣如網罩般布在正前方,又聽說這是毒藥,他只恨不得後面一百個人將自己攔腰抱住,但此時身子正如離弦之箭,向毒煙投去,待要停步已然不及,好趙家莊弟子,在這緊要當口,扭腕將黃椎轉下地面,尖利的椎尖刺進青磚縫裡,“叮!”的一聲鳴響,火星四射,他到底生生遏住了衝勢。

  可是還沒等驚魂未定的趙家莊弟子頓穩身子,耳中又聽到了胡炭的一聲判命之喝,“著!”,細微的破空之聲迎面直來,陸植打了個大竦,此時哪還有餘力再去躲避?滿腔的恐懼登時全都化成了絕望。

  這小孩到底是人是鬼?怎麼會有如此迅捷的身手?陸植驚駭的想。他自問自己的速度已經夠快了,而且趨避之時突然進身攻擊,這樣出奇不意的招數竟然還被對方防住,實不像人力所可辦到。

  他卻忘了,招數出得再快,總快不過人的預判的。如果對方早就算到他的每一步動作,並做好了準備,他又焉能逃得開算計?

  眼前黃光閃過,接著鼻溝位置便感到微微一麻,一粒奇香的軟物粘在了他的唇鼻之間。趙家莊弟子瞠目結舌,無法拒絕。隨著幽香透腦而入,陸植只覺得自己的全身力氣突然間被抽空了,兩腿酥軟如綿,連站住身子都不可能,當時便像一口大面袋般跌坐下來,巨大的黃椎也“噹啷”落在地上。

  “我不是羅門教的,我也不會傷你。”胡炭笑著說。他對人群中的烈陽說道:“老道爺,你花大價錢買我一張定神符,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可你也用不著這般設計害我。買賣不成仁義在,最多我把錢退還給你,你把符咒給我拿回來。”烈陽身邊此時已有三人給他解毒,已經不如何為自己的處境擔憂,聽見胡炭辯說,便罵道:“羅門教的狗賊!誰買你的符咒?道爺我看見你形跡可疑,正想問話,你就放蛇咬了我,當真歹毒!”他到底還不算傻,知道胡炭的渾水摸魚之計。

  人群有了稍稍的騷動,眾人都不知道胡炭和烈陽之間的過節,因此也無從判斷兩人所言何句是真。不過胡炭應付馬奎華和陸植時那奇詭如閃電的手法,卻著實讓群豪印象深刻。“碎玉刀”趙東昇親手教授出來的兩名弟子可都不是庸手,這小小幼童竟然能夠同時抗衡二人而不敗,這已是匪夷所思之事。更讓人吃驚的是,胡炭居然還取勝了,而且還是在短時間內就讓兩人失去進攻之能,一個至今咳嗽噴嚏不斷,另一個已經軟得像一灘泥。不管怎麼說,這都不像發生在現實中的事情。

  這小鬼的來頭大大可疑。

  花溪谷的谷主葉傳藝對烈陽的話信了八九分,也難怪,看見胡炭的身手之後,正常人都不會再把少年當成普通孩童看待的。他陰沉著臉,朝前踏上一步,問道:“小鬼,你老實告訴大家,你是什麼門派的?是跟什麼人進到莊子裡來?”

  胡炭若無其事,笑嘻嘻說道:“我是仙遊門的,我師傅是寇景亭。”

  “胡說八道!金角麒麟門下的三十三個弟子我都認識,什麼時候多了你這麼個小鬼?他跟我二十年的交情,若是新收你這個幼徒,又怎會瞞著我不讓我知道?”人群中的有賀客跟寇景亭相熟,登時大聲戳穿胡炭的謊言。“何況你用的功法跟仙遊門全無相似之處,邪氣外漏,鬼鬼祟祟,哪像是正派俠客所傳?你老實說,究竟是什麼人把你派到這裡來?你們到底有什麼圖謀?”

  胡炭也不慌張,向人群裡呲牙,笑道:“你不信我是仙遊門的弟子,那好啊,我們到師傅跟前辯一辯,看看到底是你說的對還是我說的對。二十年的交情,哈!二十年的交情怎麼啦?天下間有的是二十年交情反目成仇的呢,那又算得什麼。我師傅沒告訴你,那是沒工夫跟你說,難道他什麼時候收徒弟,收什麼人當徒弟,都要跟你一一請示不成?”小童心裡並不懼怕,所以信口胡調,也不顧對方什麼身份。他知道只要寇景亭還活著,一當面對質,秦蘇便可以在他面前剖解明白,只要兩人的身份大白於眾,那所有的疑心便都消解了。而且在那時,他和秦蘇也不用再顧忌白嫻曲妙蘭,有長輩豪傑在場,玉女峰掌門多少都要遮掩面子,不會輕易動手。

  哪知葉傳藝卻把他這番話當成了託辭。寇景亭身負重傷,這是群豪都已猜測出來的事情。小童在這當口說要去當面對質,不是託辭是什麼?瞧午間十二人送來時的陣勢,血漬重被,只怕沒有個三五個月都下不來床,這時候老麒麟想已陷入昏迷之中,哪還有說話的力氣?小賊如此有恃無恐,想來正是看中了群豪身中蠱毒,支不過這一時三刻。只等到蠱蟲發作時,眾人忙於施救,便沒人再想起追究他的來歷了。心計如此深沉,又豈是正道人所為!當即冷森森喝道:“好小鬼!真會狡辯!你明知寇掌門身負重傷,卻把話搪在他身上,用心何其險毒!”他盯著胡炭,道:“你只說,是誰把你帶進來的,領我們去見他,我們便不會為難你。”他打了算盤,像胡炭這樣年紀幼小的孩子,身邊一定是有人陪同隨來方可進莊的,只要找到這個大人,那麼一切疑問便都昭然頓揭。

  胡炭怎會不知他的心意,只是秦蘇也和他一樣,同是化名進來的,一樣見不得光。姑侄二人早就被白嫻公示天下門派,說成為殺害同門的玉女峰叛徒,正在加緊追緝之中,在寇景亭未能主持公道之前,還不能說出二人身份來。當下笑嘻嘻說道:“這還用問麼?就是我師傅帶我來啊,他把我扔到客棧裡,只告訴我今日申時來給趙師伯賀壽,我自己就來了。”

  葉傳藝聽見他滿嘴謊言,笑嘻嘻的混賴胡說,不由得心中動氣,目中漸露狠光,道:“罷了,料想你也不會老老實實說出實話的,我也不多費唇舌,跟你們這些邪教妖人,不須講什麼仁義禮數,就讓我親自來查出你的來歷!”說話間一手疾探,合身向著胡炭直撲了過去。

  胡炭萬料不到這人說動手便動手,吃了一驚,剛一動念,便覺對方的勁風已經迫近面前,身子整個兒籠在他爪力之下,如負巨物,不由得心中大駭。葉傳藝不愧是一谷之主,功法確有獨到之處,手爪距離胡炭還有丈許,五指間的吸攝之力已經壓制住了小童,胡炭只覺得自己整個身子如陷入石縫之中,想要抬起手臂都困難,更遑論閃避,而胸口更像被大石壓迫,壓得他呼吸不暢。

  “先捏斷你的手腳再說!”葉傳藝冷冷的說,一手便抓向胡炭的左臂。掌到近前,他先觸碰到了一層綿密的空氣,這是胡炭在先前與馬奎華交手時施放的氣壁之術,隔在身外半尺,在外面看來絲毫不察其異。這層薄弱的防禦之物在葉傳藝眼裡連阻礙都算不上,他不以為意,掌勢絲毫沒有改變,只在指尖微微加力,嗤嗤連響,旋即抓破壁障,如電般再次猛探下去。

  這時胡炭卻已反應過來了,求生念切,也匆忙出手應付。花溪谷谷主看見小童費力地抬手伸臂,指尖倏然感覺到了迎送而來的勁風,心中微微一讚,他也想不到胡炭反應會如此敏捷,在被自己突然襲擊下還能還手,而且在被爪風壓迫之下,動作如此之快,這也算了不起了,小鬼能夠擊敗馬奎華二人,果然並非幸致。但他想怎麼對付自己?拿那隻細弱的手掌跟自己硬碰硬麼?那不是自找死路!正自琢磨,掌勁卻沒觸碰到胡炭的拳指實物,小童只是隔空送上了一團東西,葉傳藝掌心感覺到一團軟軟的東西,緊接著,那團物事蠕蠕活動開來。

  “這是什麼東西?”葉傳藝吃了一驚,渾身冒起了雞皮疙瘩。原先想趁勢抓拿胡炭的想法不得不立時改變,急忙換招,改抓鎖為吐勁橫掃。他這時想起來了,小賊既然跟羅門教有不清不楚的干係,那又豈是善良之輩!送上來的東西可想而知,掌中吐力,將一團色彩斑斕的軟物震出掌心,絞成碎末。待看清了那團斑斕之物原來是一團糾結在一起的毛蟲,粗如人指,黑亮的長毛直達寸許,葉傳藝心中不由得面皮變色,全身汗毛都針豎起來。

  這小鬼的手段何其可怵!這團毒物若不是被自己掌力隔開,真不知要造成什麼損害。他一面暗自慶幸自己應付及時,一面又對胡炭的手段頓生憎忌。抬頭望去,看見胡炭被自己這一振之力摑得向右跌出,翻滾著向榭中群豪落去,心中抑不住怒氣湧生。

  “叮叮叮叮!”,一連串細碎的聲音從胡炭身上傳出,把群豪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然而等眾人看清他身上所攜之物,當時無不驚呼。

  “這小賊果然是羅門教的!”有人發出驚懼的叫喊,群情騷動起來。

  凌飛和章節道人同時皺起了眉頭,面露嚴肅之色。尤其是章節道人,一臉錯愕和惋惜,也不知他心裡在想著什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8-10-8 10:56
第四十九章:蟲臨術?(三)

  胡炭這下受力在右脅位置,結在右腋之下的繩扣也被大力扯脫了,外衣一敞開,眾人便都看見了他掛在腰間的密密麻麻的小黑瓷瓶。四十多枚土製的瓷瓶,燒得並不齊整,大小參差,分三排掛在了腰腹之間,每一個都比拇指略大,圓肚窄口,封著木塞,最上一排瓷瓶中,有六七個竟然還貼著鎮攝黃符,這顯然不是什麼善良正經的物事,在眾人看來,裡面非毒即蠱。最可怖的便是他束腰的一幅手掌寬的白布,上面用細細的紗線纏住了數隻烏黑油亮的毒蟲,蠍子,斑蝥,刺油蛉,蜘蛛,蜥蜴,蛇葬甲,應有盡有。一隻紅頭黑身的巨大蜈蚣,盤曲成團,像一圈黑色皮繩正趴在小少年的腰側,觸鬚頻頻搖動,一節一節的甲冑油光可鑑,讓人只一見,便覺皮肉發緊。

  “小賊!果然是狡辯!這下證據確鑿,你還有什麼可說的!”人群裡喜三禽的桂海龍最先反應過來,憤怒的喝罵,他火冒三丈拔出腰間銅鉞,運勁一注,清越的鳴聲便在場中響起。喜三禽原是在沅州立派的南疆名門,羅門教在六年前進逼中原,沅州失守,喜三禽不得不舉派遷往中部黃州,這離鄉背景之怨,加上連年交戰損折人手之傷,使得喜三禽門人更較別派痛恨羅門教。眾人眼看著暗黃色的銅器在法力激盪之下迅速變紅,再變成青色,油藍色的光芒像破開拂曉青幕的神光般猛然衝出法器的外廓,整齊的跳躍在鉞口邊緣,知道這個暴怒的長老要全力出手了。但此時數百賓客人同此心,再沒一人對胡炭抱有同情之念。羅門教多年來許多殘暴歹毒的故事,已經在眾人心中留下了巨大的仇恨,若非胡炭此時正關係著大夥兒的性命,只怕早已有十數人上前刀棒招呼,將之碎屍萬段。

  “嚯!”的一聲鳴響,銅鉞上展出一道光幕,迅速聚成明亮的一線,曲折游弋,如游蛇般直落向胡炭後腰。這時桂海龍已不再顧忌出手的輕重,這一擊又狠又快。胡炭的價值在於其掌握了蠱毒的秘密,只要這一擊令他重傷不死,還能說話被拷問,那麼少年的傷損便已不在眾人考慮之列。

  聽到身子上方怪異的鳴響,風聲峻急,胡炭也顧不得辯解了,抱肘朝前打了個滾,先避開鋒芒。像這樣被兩個成名好手同時夾擊,是他從來沒有遇到過的,饒是少年智計頗多,到此時也不免手忙腳亂。

  “咻!”的一聲銳響,長光直入地面。胡炭團身一滾堪堪避開了當空穿刺,未料想長相粗豪的桂海龍所學器術竟是偏走輕靈一路,這束藍綠交映的光帶如同活物一般,剛在地面搗出一蓬泥花,又附骨之蛆一般再次貼地追來,胡炭心念電轉,此時自己身子滾地,背抵石板,想要如站立時那般靈活閃避已是不可能了,這時最好的方法是側滾閃躲,然而若向左右翻滾躲避,簡便固是簡便了,不過這也正是普通人的正常反應,想來必在桂海龍算中。小童在頃刻間權衡利弊,把自己的處境算得明明白白。以這束流光的迅捷,如果第三次變向突然朝自己攻擊,那麼全身著地翻滾的他將再無法再得保全。

  桂海龍心中暗得,趙家莊兩個弟子和花溪谷谷主都沒辦到的事,卻讓他先辦到了。這小鬼身手靈活,用拳腳對付他顯然正是以短擊長,是難有效果的,只有器術方可遠程進擊,令其長無可長。瞧小鬼被逼到這般困窘境地,身手再好,終究也難以施展了吧。喜三禽長老對自己的器術深懷信心,單掌張著,只待看見胡炭向一邊側滾,便令游光折向,將這個滑溜的小鬼一穿為二。說時遲那時快,胡炭一個大翻也不過丈許距離,便在二人心思互算之際,藍光已然臨頂,桂海龍看見胡炭微微抬起了右肩,小賊是想向左翻!他趕緊手指一勾,讓光束微微折了個彎,未料想,胡炭竟然作了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動作,突然左肘撐地,藉著一挫之力整個人平平跳起,高上三尺,便在桂海龍驚怒交集的喝聲裡,奪命的流光穿空而過,連衣角都沒擦著,便從胡炭背底射過,從左脅下面飛了出去。

  “當真奸滑的小鬼!”圍觀諸客無不在心中暗想。庭中眾人多是各派掌門名宿,眼光自然不同凡響,對彼時胡炭所處的境地與其所有的應對之法無不了於胸中。

  “好奸猾的小鬼!”眾人只不過是在心中想,哪知卻真有人將此話宣諸於口了。是剛才一擊未果的花溪谷主葉傳藝。趁著桂海龍出手的間隙,花溪谷掌門又細細察看了自己的手掌,得知無礙後,才略略寬心,待看見胡炭躲過桂海龍的攻擊,怒火滿胸,便行動如風一晃再次欺近到胡炭身側。他深恨胡炭的狡毒,再次出手已經不留餘地,“你再躲這招試試!”

  聽見發頂上傳來奔雷般的聲響,拳聲既猛且沉,胡炭不由得心中痛罵,這些人不分青紅皂白,只憑見到自己懷中的蟲瓶便認定自己是羅門教的,到底有沒有腦子?現下誤會越結越深了,他還無從辯解,看來今日想要善了已不可能。

  花溪谷谷主的這一招有名堂,叫“奔回”,據說是他每日在谷中瀑布下逆擊飛流而練成的絕技,花溪谷的龍口瀑布天下知名,高崖瀉湖,力道何止千鈞!這般每日苦練不輟,藝成後出拳不惟力道極大,而且迅捷無比,出手隱帶風雷之聲。江湖中不知有多少好漢劇盜曾折在他這式“奔回”之下,葉傳藝因見了胡炭奇詭的身法,沒有因他是個小童而有所輕視,特意用這招得意的功夫來捉拿他。

  “以多欺少,大人欺負小孩,好不要臉!”胡炭心中叫道,然而此時情勢危殆,已沒有工夫讓他叫喊出口。

  葉傳藝單掌並成鏟形,帶起的風聲隆隆震耳。他看見小童的身子提勢已盡,開始下墜,知道胡炭萬不能避開自己這一招。心中正暗想著該用幾分力道才不致震碎胡炭的心脈,未料想,下一刻間,他便遇見了他這一生中從也不曾遇到過的怪異經歷。

  “呼!”掌鋒擊處,‘格’的又再撞上一團堅硬氣罩,然後花溪谷谷主就如同看見夢魘中的怪境一般,眼見著胡炭的身子突然間墜速加快,在極短的瞬間落到了他拳力之下,然後彷彿化成鬼魅,在拳下橫向扭轉,以絕不可能的角度和速度從他袖底下橫蕩過去了,倏忽便在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噗伏!”蓄滿勁力的一拳打在了空處,喧烈的鳴響如同千眾嗤笑之聲。

  “見鬼了!這怎麼可能!?”葉傳藝心中驚駭萬分,提掌愕立當地,幾乎要叫喊出來。他再次體會到了剛才桂海龍的驚怒心情。行走江湖十餘年,大大小小的爭鬥經歷了不下百場,花溪谷谷主卻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情形。按說來,人的身法步蹈,不論如何迅捷,如何變化萬方,其行力之向終究是有跡可尋的,可是小賊的這一招卻大大顛覆了葉傳藝的過往所知,竟然突變於人所不測,生力於絕境之時。他萬分不信眼前所見。

  這簡直是豈有此理!

  胡炭使的,正是玄妙無方的青衫度雲訣。改變力道的方向,從下墜變橫飛,原是度雲訣所長,葉傳藝見識雖廣,又怎能識得這習自賀家莊的鎮莊之寶?賀老爺子長年隱忍,將青山度雲訣秘而不宣,為的便是要讓門下弟子有所憑恃,借神功以揚威,一舉改變賀家莊沒有絕頂高手的局面。這般關係到門派發展的法術,連賀老爺子的知交好友都沒見過幾回,庭中諸客與賀家莊交止泛泛,又怎能見識到這神鬼難測的精妙步法。

  不料老爺子的這番苦心,今日卻先成全了胡炭。

  圍觀群豪看見了這不可思議的一幕,都“哦”的嘆了一聲。縱然胡炭此時正是眾客之敵,群豪都恨不得他立時傷在葉傳藝掌下,然而眼見他一個小小稚童,竟能用出這般精妙招數,仍然讓人不得不為之吃驚讚嘆。

  凌飛臉上微露驚容,胡炭從被烈陽指證到現在,不過短短瞬間,然而這短短的時間裡,這古怪的少年給他帶來的意外實在太多了。冷靜,從容,機變,進退得宜,這些連許多成名豪傑都未必擁有的可貴品質,竟然同時集在一個小小孩童身上,這讓蜀山掌門著實感到不可思議。

  是什麼力量,可以將這個年未滿十的孩子鍛鍊成這樣?如果說此子真是羅門教調訓出來,那凌飛將不得不對羅門教的訓徒方法另行評價。旁人或許不知,早年間蜀山掌門為了尋找良徒,曾經數度深入吐蕃契丹等地,閱人不知凡幾。就凌飛的眼光來看,眼前這個小童,資質不會比他的得意弟子宋必圖差了少些。

  站在他身邊的章節道人也同樣面露惋惜之色,直道:“可惜!可惜!”,也不知他可惜的是胡炭誤入歧途,還是可惜這般精妙功法竟然被奸邪所得。不惟兩個道士如此,劉振麾,宏願法師,乃至宋必圖和祝文傑,此時無不對胡炭頓生興趣,甚至在入莊以來便神色淡定的葉蘅臉上,也顯出了訝然之色。胡炭的所學所能,確實已經大大超出了眾人的預料。雖然示在諸方大家眼前的這些能力,均未及剛才宋必圖和邢人萬相較時法力之十一,然而這等機變,這般繁複手段的精妙運用,卻在蹊徑上另闢出通天,令他並不遜色於先前二人。

  胡炭只是個小小的孩童,年方九齡,然而能有這等機智,這等急變,有臨危而不亂的沉穩心態,其可塑之性自不待言。也不知是哪一個人教出這樣的弟子,雖然讓此子涉獵過多,使得各項術法均駁雜不純,讓眾人很不以為然,然而不得不說,正是胡炭這樣兼收並學、取用無章的旁門左道,讓他很輕易就化解了危機。

  鑽業於精,與鑽業於博,大道同歸均是為了致用。只要能在關鍵時刻行之有效,那麼這些術學並無高下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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