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蟲臨術?(四)
眾人紛紛議論,對胡炭贊者有之,詬者有之,然而不論是誰,對小童能夠這般應對兩個高手攻擊,無不心中驚佩。
當然,這番佩服之情,並不包括當事的葉傳藝和桂海龍。尤其是性格暴躁的桂海龍,他只覺得自己的老臉都要丟盡了,一張髯鬚密佈的粗豪大臉上幾成紫色,眾人誇譽之聲愈入耳中,他心中愈怒,堂堂喜三禽的鐵爪舍長老,和一派掌門聯手攻擊一個稚齡小童,竟然還讓對方兩次三番輕鬆逃過,這實是生平奇恥。看見胡炭一個空穿,穩穩的站到了葉傳藝的背後,喜三禽名宿怒吼一聲,再次憤然出手,沉重的銅鉞掄起一圈金色光芒,“呼呼呼”的連劈起三道勁氣,匹練一般直向胡炭捲去。他也不求什麼一擊破敵了,只要能將胡炭重傷,甚或斃於鉞下,便遂其心願,當下光瀑揮過去,桂海龍又彈射而起,預先迎向胡炭躲避的方向,他要切斷小賊的後路。
“托!”的一聲,胡炭果然不敢直觸那圈光瀑,腳步一錯,便向著桂海龍衝去的方向避讓。桂海龍心中獰笑,暗道:“來得好!這下爺爺不將你斬成十七八段,對不起費的這麼多力氣!”手中銅鉞左右急揮,激出勁氣,再次封斷胡炭的兩邊通道。
“著!”兩人相迎對飛還有丈許遠,胡炭再次搶先出手。
“著!”桂海龍也大喝道。
胡炭扔出的是三角黃符,桂海龍卻是將右掌兵器擲了出去,銅鉞嗚嗚響著,飛速盤旋向胡炭當頭斬落,遠比胡炭的符紙快得多。煉器師與法器人兵合一,這可不是一般的擲物傷人,因為有氣息相連,只要他心中動念,這柄銅鉞便會如其心意上下左右斬斫,甚至於激出利芒遠程殺傷敵人。不管胡炭身手如何敏捷,短身終不可與長兵相抗,到此時此境,已經無可避免的要與他硬拚了。
既然硬拚,老傢伙近四十年的精絕功力,難道還不如這個黃毛都還沒有褪淨的小鬼了?如果真是那樣,桂某人也不等別人指摘了,自己刎頸便是。
銅鉞帶起了一溜金光,在燈火照射之下,如同一條粗壯的金色雷電。
“當!”這聲突然響起的金鐵交鳴當真響亮之極,聲威毫不亞於空庭霹靂。在電光火石之際,胡炭身前突然樹起了一重淡金色的壁障,攻防交接,聲震庭院。還未等眾人反應過來,光罩旋破,那個狡獪的小童已經開始向後倒飛。“你到底防不住我的攻擊!”桂海龍心中大喜,小童用的似乎是煉器的金牆術,但是硬碰硬之下,顯然不及他的四十年功力。便在他歡喜初興之時,“砰嗤!”又是一聲悶響,幾乎與第一響同時響起,不過這聲響卻已經小了很多。
氣盾術。
桂海龍睜大眼睛,看見銅鉞撞散了一團透明的空氣,狂風四卷,波光搖動。喜三禽的鐵爪舍長老操控法器繼續追擊,他滿懷希冀,小賊在瞬間布出兩層防禦術,很了不起了,但也該到計窮之境了吧,他只盼銅鉞繼續建功,將胡炭挑在器下。然而金鉞飛厲,接下來他沒有看見期盼中法器斬進小賊身體的美妙情景,卻看見了勁力漸消的銅鉞在胡炭身前兩尺外又再接連遭遇阻礙,濺出一大蓬劇烈的火花。
小賊比他想像中要可惡得多。
“當!”如銅鐘之相撞,聲破耳鼓。小賊擲出的是一塊黑沉沉的方形鐵器,炸亮的火光中,眾人看見了鐵牌仍然不敵銅鉞之力,一觸而後飛,但在瞬間散發出的微弱的藍光,卻仍映入眾人眼中,這光芒雖然微弱,然而毫無疑問,這的的確確是法器與煉器師共鳴時方有的靈光。
小賊居然同時還學有煉器之術!
看客們暗暗驚駭,先前看見宋必圖身兼兩學,已經足夠讓人吃驚了,可是眼前這小小幼童竟然有過之而無不及,雖然學的東西粗淺不值一哂,無一登堂,可是想一想,器術,法術,步法,咒符,蟲毒蛇蠍,學到如此地步,哪一樣不須兩三年苦功方得如此?這小鬼到底哪來那麼多精力,學得這麼多旁雜藝學?
桂海龍恨得幾乎要撲上去了。事實上,若是沒有胡炭當面扔來的三張符咒的話,他也早就真的團身撲上去,與小賊近身搏殺了。
三隻雪白的飛狐在空中顯露輪廓。這些小獸此時也反映出了主人的心術喜好,並不以力大爪銳見長,卻快疾無比,跳脫敏捷,如同三團雪塊一般只圍在桂海龍的身周飛舞。桂海龍原本想要揮刀將三隻不起眼的小獸一舉殺滅,但是在攻擊無果,反讓覷見空處撲上來的白狐在肘尖上咬掉一小塊肉後,他不得不強壓怒氣,激活左掌中的方鐧,化出金牆術來防禦。
胡炭用的是幻化符,就符咒而言,幻化符原是最等而下之的符咒,只是入門基礎之學,並不足為懼。威力最大的幻化符,是幻出龍熊虎豹,幫助施符者攻擊,這些猛獸龍虎,以巨大的軀體和尖利爪牙傷襲對手,力氣極大,讓人不得不防,胡炭幻化出的這三隻飛狐,力氣小,牙口弱,本不是什麼利害東西,但是若是三隻飛狐行動如電,令人殺無可殺,又防不勝防,那又是另當別論了。
好在幻化符因所附法力極微,因此顯化的時間也短。桂海龍倒不如何擔心,他的金牆術雖未如高等煉器師的布勁或者激金陣有效,但比胡炭剛才用的那三腳貓金牆術卻強得太多了,防住三隻小狐毫無問題。想來只要他的金牆術再罩開數息,這些討厭的小獸便會自行消失掉。現在他的心裡,只是感到失望,還有深深的忿怒。失望者,是自己的全力一擊,結果並不如意,這讓他對自己的能力有些心灰意冷。而忿怒者,是因為眼前的小賊太過奸猾了,其奸似鬼,其猾如狐,大人都遠所不及。便在桂海龍被飛狐鬧得手忙腳亂的時候,他的眼睛也一刻沒有離開過小童,按他的預想,胡炭的兩重障礙和一塊鐵牌,縱然能消去銅鉞的大半衝力,但剩下的力道若不再受阻,小賊仍然逃不開腸破肚穿的結局。
然而桂海龍很快失望了。因為他看見,胡炭在借得金牆術和氣盾防禦的間隙,折身後退拉開距離,又以極快的速度在面前凝出一重氣壁,而且,到這時,驚怒交加的桂海龍還看見小賊身上多出的一個異況,胡炭的面目胸腹,手足四肢,在燈光下已經完全看不清楚,貼著他膚表正漾動著一層黑色的,如同細小蟲蚋般的浮物。這層浮動的細粒時聚時散,有疏有密,便像一群活著的蚊蚋跟隨人氣息飛動一般,只隨著胡炭的動作而流轉顛撲。見多識廣的桂海龍不會不知道,這正是天下術客奉為最後防禦術的貼身蟻甲咒。
有這最後兩重防禦手段,桂海龍知道,自己這傾力一擊,已經無法對胡炭造成任何傷害。遭遇過前面的金牆術和氣壁之後,鉞上力道已經消去十之七八,再當兩重防禦術,如何還能建功?胡炭的氣盾術隨心而生,那就不用說了,久學控氣之法者,有兩項特點,一是施法極快,二是聚量極豐,這些法力高深者可在瞬間將空氣凝得硬甚堅鐵,用來防身護體。瞧胡炭揮手即來的施法速度,可知小賊正拿手於此,防住三成勁力的銅鉞毫無問題,即便小賊限於年歲氣壁術未臻極致,不那麼堅硬,後面一重號稱貼身鐵衣的蟻甲咒,仍是不可踰越的銅牆鐵壁。
果然,在撞開胡炭的鐵器之後,銅鉞撕扯空氣的聲音頓時減弱下來,在眾目睽睽之中,耀眼的金光還原成了原本的巨斧形狀,“砰!”的一聲悶響過後,胡炭身前空氣搖動,烈風再次捲起,他那重聚在蟻甲前的護壁術將銅鉞擋了下來,銅鉞落地,氣壁也瞬間散去。
桂海龍到底沒有料到,胡炭竟然學會了如此之多的防禦招數,令他雷電貫庭的一擊無功而返。他一生遇到的敵人,無一不是精於本術,縱有涉獵旁學的,最多也不過學會兩三樣防禦法,對付這樣的敵人,桂海龍盡可以在對方防住攻擊之時,另尋他途攻擊取勝,或者找出他防禦術中的破綻,等覷空一擊頓克。但像胡炭這樣的,防禦手段呈出不窮,一招接著一招,隨心而發,竟似無窮無盡,這讓他打心裡就感覺到了無計可施。這算什麼防禦手法?不求一次防禦成功,卻使攻擊層層遞減的法子,喜三禽名宿從來不曾遇見。
憤怒的桂海龍自然想不到,胡炭學成如此,其實是有原因的,而用層層減弱攻擊的防禦,卻是小童自知功力不逮,逼不得已的法子。秦蘇胡炭姑侄兩個因為連遭玉女峰追殺,而秦蘇功力大損,為了保住胡炭不負胡不為遺願,她不得不讓胡炭學習儘可能多的保命逃命法術,蟻甲咒,氣盾術,土壁,冰波障,甚至《大元煉真經》裡符篇提到的護身聚氣符,器篇裡提到的金牆術,所有秦蘇能找到的防護咒法,她都讓胡炭學了個遍。秦蘇不指望胡炭能學出多高明的法術,她知道自己不足為師,也知道小小年紀的胡炭怎麼學都無法跟玉女峰追兵對抗,她只求胡炭能平安活著。這姑侄二人的辛酸經歷,桂海龍當然想像不到。
胡炭使出渾身解數,抵禦住了桂海龍的攻擊,也是吃力不小。他到底還是年幼,與桂海龍四十年的功力一較,精疏立判。好不容易擋住這全力一擊,還沒來的及喘息,聽見身後風響,怒火滿腔的葉傳藝又再次追擊過來。
被這兩大高手死死糾纏,若不快些想法解決,自己將被生生耗死在這裡。胡炭嘆了口氣,倉促間彈身再退,時不得已,他不得不用上了本不欲用的手段。
把頭轉向了數丈開外的人群,胡炭在半空中用十指捏了個古怪的手訣,口中低低念了數字。
“赦令!”
水榭的漆柱下,被兩個師弟攙下去後仍舊咳嗽不止的馬奎華,突然間身子打了個大竦,他奇蹟般的止住了咳嗽,一把搡開了身邊二人。兩個師弟吃驚的看著十二師兄騰然站起,“嘶!”的重開玄關術,一步虎躍向著胡炭的方向大跨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