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戰國大司馬 作者:賤宗首席弟子(連載中)

 
V123210 2018-10-10 22:56: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1 449627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1 07:12
第200章:僵持的六月


    時間回溯到五月末,即蒙仲在逼陽剛剛猜到田章企圖的時候。

    當時他忍不住自問:接下來該怎麼辦?

    不得不說此時蒙仲的確有些發懵,因為他發現,無論是他還是他所在的逼陽,似乎都被田章排除在主戰場之外了。

    更要命的是,哪怕他此刻明知道田章的目的是撇開他逼陽直接攻打彭城,也沒辦法輕舉妄動回援彭城。

    這可怎麼辦?

    直到六月初二,事情終於有了轉機,因為他收到了戴不勝派人送來的消息。

    因為距離的關係,蒙仲得知此事比田章還要早上半日,他在六月初二的凌晨就收到了消息。

    必須得說,戴不勝成功拿下郯城這件事,著實讓蒙仲感到慶幸,為宋國感到慶幸,畢竟郯城是他宋國採取「反制齊國」手段中非常關鍵的一環,若不能攻陷這座城池,宋國就沒有反攻齊國的道路——只能走薛邑,但問題是薛邑已在田章的掌控之下,豈會如此輕易讓宋國的軍隊突破?

    而如今,郯城已經落入了戴不勝的手中,這就意味著他宋國已經有了威脅齊國的資格了。

    當然,只是說有資格,但是否能真正威脅到齊國,迫使齊國停止這場戰爭,那還得重長計議。

    得知此事後,蒙仲立刻與太子戴武商議。

    他給出的建議,當然是命戴不勝立刻自郯城率軍北上,趁齊國還沒反應過來,闖進其腹地搗亂一番,若有機會攻城那就順勢攻城,若沒有機會,最起碼把城外的農田給搗毀了,總而言之,就是要讓齊國品嚐與宋國相同的滋味。

    在聽了蒙仲的話後,太子戴武亦有些猶豫,一臉徬徨地問道:「這樣真的合適麼?」

    蒙仲當然知道太子戴武在猶豫什麼,畢竟這意味著他們——或者說他宋國,徹徹底底地把齊國、把齊王田地給得罪死了。

    他帶著幾分好笑的表情反問太子戴武道:「縱使得罪死齊國又如何?似眼下的局勢,難道太子殿下還指望齊王幡然醒悟,主動與我宋國和解麼?」

    聽了這話,太子戴武點點頭,咬咬牙說道:「卿所言極是!那就按卿所說的辦!」

    說完,他立刻提筆寫了一封書信,命身邊的心腹近衛日夜兼程前往郯城,交給戴不勝,命戴不勝立刻提兵直搗齊國腹地。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已命戴不勝進攻齊國腹地,但此行是否能夠成功,是否能達到目的使齊國感受到切膚之痛,對此蒙仲其實也沒什麼把握,他事後對太子戴武說道:「齊國乃是可匹敵於秦國的強國,然而此番齊國對我宋國用兵,雖號稱三十萬,實則出兵僅十五萬,堂堂強國,難道就只有十五萬軍隊麼?我認為齊國國內仍有最起碼十萬軍隊。若果真如此,我恐怕戴不勝司馬無法過深地搗入齊國腹地,還需另派軍隊增援。」

    聽聞此言,太子戴武滿臉苦笑之色:「我亦擔心不勝叔,但我逼陽目前實在沒有多餘的軍隊派往增援……難道卿想讓盈之叔亦派兵前往郯城?千萬不可,若是如此,我逼陽就只有寥寥數千士卒把守了。」

    還別說,其實蒙仲還真想過派戴盈之亦前往郯城反攻齊國,但最終還是放棄了,因為就像太子戴武所說的,此事太過於凶險——一旦戴盈之亦率領其麾下軍隊前往郯城,逼陽城內就只剩下太子戴武所率領的寥寥六七千兵卒,這將極大地刺激田章對逼陽展開猛攻,不像眼下,包括戴盈之的軍隊在內,逼陽城怎麼說好歹也有一萬五千兵卒,縱使有數萬齊軍四面包圍逼陽展開猛攻,他們亦可以效仿兩百八十餘年前的逼陽君那般,死守一月有餘。

    一個月的時間,足夠宋王偃再額外湊出一支三四萬軍隊趕來增援了。

    想到這些,蒙仲對太子戴武說道:「增援戴不勝司馬的事,暫時先放一放,但最起碼我等不可叫齊軍切斷了戴不勝司馬的退路。」

    「卿指的是田章麾下的齊軍?」

    「嗯。」蒙仲點點頭說道:「據我所知,郯城距離齊國王都臨淄頗遠,但距離薛邑卻只有兩百餘里路程,我若是鎮守郯城的齊將,當城池被戴不勝司馬攻破後,必然會派人前往薛邑,向田章麾下齊軍求援。……我猜測,可能這會兒田章已經得知此事,正準備派軍隊前往奪取郯城,絕不能輕易叫其得逞!」

    太子戴武聞言點點頭,旋即又皺眉問道:「可是,我等卻無法判斷齊軍會走哪條路……」

    見此,蒙仲便解釋道:「其實這很好猜。……首先,獨山的齊軍應該不會輕動,因為田章仍執意撇開我逼陽直接攻打彭城,若是他從獨山抽調齊軍去奪取郯城,彭城那邊必定順勢進攻,萬一被彭城那邊的軍隊趁機佔據了優勢,這將大大妨礙田章攻打彭城的計畫,這不符合田章的意圖;而脊山、龍山兩營的齊將田觸與其麾下約一萬的齊軍,能最大程度上牽制我逼陽,相信輕易也不會調動。因此排除掉這兩者後,田章要麼選擇滕縣的齊軍,讓正在攻打滕縣的近十萬(其實八萬)軍隊抽調一兩萬返回郯城,要麼就是讓脊山北側的齊將田達率軍回援郯城……只有這兩個可能!」

    「卿言之有理。」

    太子戴武在聽了蒙仲的分析後信服地點點頭,旋即他又問道:「但究竟是哪一路呢?」

    蒙仲聞言笑了笑:「具體是兩者中的哪一路,這個在下亦無從判斷,但是不妨讓戴盈之司馬分兵前往薛邑……就駐紮在「棗林(棗莊)」,眼下齊軍已大舉壓境,齊軍留守薛邑的兵卒並不會很多,我認為戴盈之司馬只需率六七千人前往棗林,趁齊軍還未回援郯城率先於大路築建營寨,便能有效地阻止齊軍回援郯城。……至於剩下其兩三千軍隊,我希望太子戴武能允許暫時交給我的同伴樂毅,叫他率領這些人駐紮於逼陽東北側,如此一來,假若田章命滕縣的齊軍回援,則會遭到戴不勝司馬的阻擊,若派田達回援郯城,則會遭到我逼陽與樂毅二者的阻擊,這樣就能最大程度截斷齊軍回援郯城的道路。」

    「善!」

    太子戴武信服地點了點頭,旋即立刻派人到城外請來軍司馬戴盈之,將蒙仲的建議告訴了後者。

    與極為欣賞蒙仲那「反制齊國」的計策且因此願意暫時聽命於蒙仲的戴不勝不同,戴盈之為人謹慎,其實他並不是很贊同蒙仲的計策,畢竟蒙仲的計策實在太險了,好比就是讓他們幾支軍隊在湖面上的冰層行走、如履薄冰——本來逼陽就這麼不到三萬人把守,兵力遠遠不如齊軍,可蒙仲還要將這三萬拆分,分兵把守。

    雖然就目前而言還未出什麼差錯,但戴盈之心底卻生怕會出什麼變故,比如田章——雖說蒙仲斷定田章並不會輕易將正在攻打滕縣的近十萬齊軍調來逼陽,可萬一呢?萬一田章就這麼做了呢?到時候他不在逼陽,戴不勝也不在,逼陽城上上下下就勉強一萬軍隊,拿什麼抵擋近十倍的齊軍?

    可反過來想想,戴盈之也覺得蒙仲所言確實有道理,比如叫戴不勝取郯城這件事,雖然當初他戴盈之並不是很認同,但就目前來說,確實成為了牽制田章的一招妙棋:在解決掉郯城的隱患之前,田章應該是不會直接攻打彭城的,這確實是變相地拖住了田章進兵他宋國的腳步。

    想來又想去,足足權衡了好一會兒,戴盈之這才嚴肅地問蒙仲道:「蒙仲,你確實很有才能,縱使年紀尚不及弱冠,但只要能擊退齊軍,無論是我還是不勝,都願意聽從你的調遣,但是你要告訴我,你是否有把握守住逼陽?……你要知道,一旦我率六七千兵卒前往棗林,逼陽就只剩下太子殿下的五六千兵力與我麾下另外三千餘軍隊,合計還不到萬人,而城外,卻有兩萬齊軍,甚至於,此刻正在攻打滕縣的齊將田敬,與此刻駐紮在獨山的齊將鄒習,他們隨時都有可能後撤圍攻逼陽,尤其是鄒習,其軍隊據此僅一日的路程,朝發夕至!」

    見戴盈之說得如此嚴肅,蒙仲亦端正了神色,正色說道:「軍司馬請放心,逼陽絕不會有失。」

    「……」

    深深看了一眼蒙仲,戴盈之重重點了點頭:「既如此,我便聽從你的調遣,率軍前往棗林!」

    當日,按照蒙仲的那排,戴盈之將麾下三千兵卒暫時交付給樂毅,叫樂毅駐紮在他所在的營寨,旋即,他率領六千餘兵卒朝東北方向而行,在經過十個時辰的趕路後,迅速抵達了棗林。

    正如蒙仲所猜測的那樣,田章麾下十五萬大軍,目前主要集中在滕縣、逼陽、獨山等地,別看薛邑已被齊軍佔據,但實際上,田章只留下了五千兵卒守衛靖郭城,以至於齊軍對薛邑的掌控其實並不嚴密,這使得戴盈之率軍抵達棗林後,無驚無險地便在當地群丘間的大路上建造了營寨,切斷了靖郭城前往郯城的道路。

    六月初三,也就是戴盈之率軍前往棗林的次***陽西北方向八里齊營的守將田達,終於接到了田章的命令,命他立刻率軍回援郯城,切斷戴不勝的歸路。

    得知此事後,田達亦是大感吃驚:郯城竟然被戴不勝奪取了?

    他一方面派人將此事告知脊山齊營內的守將田觸,一方面調集麾下軍隊,最終,他留下兩千人守衛營寨,率領八千兵卒徑直往東,準備穿過逼陽的北郊,前往郯城。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蒙仲早早就做好了準備,以至於當田達準備率領從逼陽北郊經過時,蒙仲與樂弈各率三千兵卒前往圍堵,截住了田達的去路。

    倘若換做在前幾日,恐怕田達就直接與蒙仲、樂毅二人率領的宋軍開戰了,可今日,他急著前往郯城,哪有空閒與這些宋軍糾纏?

    而蒙仲亦是猜到田達無心戀戰,與樂毅二人死死糾纏不休,逼得田達只能暫時後撤。

    無奈之下,田達派人向田觸求援,畢竟田觸麾下還有一萬齊軍,或能幫他突破逼陽宋軍的封鎖。

    在收到田達的求援後,田觸欣然答應,可就當他率軍下脊山正準備幫助田達時,蒙虎卻率領兩千宋軍從逼陽城的西城門出城,跑到脊山、龍山兩山放了一把火,驚地田觸趕緊撤兵回山救火。

    於是乎,田達孤軍無緣,在無法突破逼陽宋軍封鎖的情況下,只得先撤回營寨。

    六月初四的傍晚,田達的信使抵達了獨山,將「逼陽宋軍封鎖道路、不許他支援郯城」這件事告訴了田章,讓田章頗感頭疼。

    此時的田章,並不清楚戴盈之已率六千兵卒前往棗林,還以為逼陽城仍有近兩萬軍隊,因此,見田觸、田達二人無法突破逼陽宋軍的反封鎖,倒也不感覺奇怪——畢竟在他看來,那一帶齊宋雙方的軍隊都是兩萬左右,因此難免會出現僵持局面。

    『……逼陽那個『嬴疾』,真是像極了嬴疾本人,明明是在守勢,卻仍然時刻伺機反制……宋國原來還有這等人物麼?何以此前從未聽說過?』

    田章頗感頭疼。

    此時,他麾下部將鄒習得知此事後建議道:「不如叫田敬佐司馬分兵回援郯城?他麾下有八萬軍隊呢。」

    在經過沉思後,田章有些猶豫地搖了搖頭。

    滕縣重要麼?

    事實上,滕縣並不重要。

    但為何田章卻執意要取滕縣呢?

    原因很簡單,因為滕縣可以通往薛邑,倘若不拿下那片土地,將當地的宋軍全部驅趕到南湖(微山湖)的對岸,田章就無法徹底安下心來進兵彭城——畢竟目前的薛邑其實防守很薄弱,萬一宋軍從滕縣揮軍向東,偷偷摸摸攻陷了薛邑,那他們無疑就被宋軍切斷了歸路。

    因此,滕縣是必須要攻陷了,不是為了其本身的價值,而是為了使薛邑不受宋軍的威脅。

    在經過一番沉思後,田章沉聲說道:「再等等,我已派人命田敬盡快拿下滕縣,雖然難免犧牲一些兵卒,但相信這幾日就能拿下滕縣,到時候,再讓他分兵支援田觸、田達等人。」

    平心而論,田章的判斷其實也沒錯,但很可惜,他低估了一個人,即彭城的宋王偃。

    宋王偃乃是率領軍隊的軍將出身,在幾十年前,當他的兄長宋剔成君治理國家時,宋王偃便是宋國的大司馬,執掌數萬軍隊,時而在其兄的命令下,協助齊國對楚、對魏作戰,因此他後來才有足夠的兵力奪取其王兄的王位。

    正因為曾經有指揮作戰的經驗,因此宋王偃一眼就看出了目前局勢的關鍵點就在滕縣:只要滕縣不失守,負責攻打滕縣的齊將田敬就不敢輕易抽兵圍攻逼陽。

    因此,在軍司馬李均被齊將鄒習擋在獨山無法支援逼陽的情況下,宋王偃當機立斷,派兵增援滕縣,並且他還派人警告了駐守滕縣的景敾,叫後者務必死守滕縣!

    六月初六,即宋王偃收到蒙仲、戴不勝急信的次日,他便派將領「戴奚」率領一軍兵力火速前往沛縣,走南湖水路增援滕縣。

    再過一日,宋王偃又派士大夫家族的族長「向問」,率領十幾個家族的族兵、攏共約一萬五千兵卒,同樣走南湖水路增援滕縣。

    兩撥援軍,一口氣就增援了滕縣足足兩萬五千兵力。

    雖然縱使加上軍司馬景敾麾下的兵力,滕縣的一帶的宋軍充其量也就只有三萬五千人,仍比齊將田敬少了一半有餘,但不可否認,這大大增加了田敬攻佔滕縣的難度。

    六月初九,在前後兩撥、足足兩萬五千名宋國軍隊增援滕縣後,對此驚疑不定的齊將田敬,立刻派人日夜兼程通知田章。

    待他派出的使者抵達獨山時,已經是六月十二日。

    當時,田章得知宋國增援滕縣,他先是愣了一下,旋即頓時明白過來:宋國增援滕縣,其實是為了拖住田敬,以免田敬抽兵去攻打逼陽。

    「這份眼界……莫非竟是宋偃麼?」

    田章喃喃自語道。

    也難怪,畢竟宋國的知名將領就那麼幾個,撇開戴不勝、戴盈之、景敾這幾個名聲大過才能的軍司馬意外,宋國其實沒有什麼出色的將領。

    因此難怪田章猜到了宋王偃,畢竟宋王偃曾在宋剔成君時代當過宋國的大司馬,當時他亦是一名頗具勇武的軍將,甚至曾經率軍協助過齊軍攻打楚、魏等國家。

    『……田敬被景敾拖在滕縣,而田觸、田達等人又無法突破逼陽的封鎖前往郯城,獨山這邊又不能抽兵回援,這可如何是好?』

    想到當前的局勢,縱使田章也感覺頗為頭疼。

    不得不說,當前的戰況確實過於混亂,而歸根到底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無非就是蒙仲與田章誰也不肯放棄主導的地位:蒙仲想要把戰場定格在逼陽一帶,在這座城池附近與齊國的軍隊打持久戰;而田章則想撇開逼陽,直接跟彭城開戰。

    兩項較勁的結果,就是蒙仲與田章相互被對方牽制,誰也無法輕動。

    這不,從六月初三到六月十二日,田章、鄒習二人按兵不動姑且不論,而田觸、田達則被逼陽封死了通往郯城的道路,以至於在這長達九天的時間裡,齊軍可以說是毫無作為。

    而反過來說,蒙仲亦是只能讓麾下軍隊死守在逼陽、棗林這一帶,既不敢趁機去進攻其實防備空虛的薛邑,又不敢率軍前往獨山,聯合軍司馬李均對田章展開兩面夾擊——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擋住田達回援郯城,純粹就是欺負田觸、田達二人兵少,只有兩萬人。

    直到六月十六日,情況出現了轉機。

    確切地說,轉機應該是從六月十日開始,因為這一日,宋王偃派往逼陽的信使,在迂迴繞路足足多花費了三日的時間後,終於將宋王偃的書信送到了逼陽。

    宋王偃的書信很簡單,主要就是告訴太子戴武與蒙仲三件事。

    其一,他已派軍隊增援滕縣,使齊將田敬無法抽兵圍攻逼陽。

    其二,宋王偃在信中稱讚了蒙仲他那「反制齊國」的策略,並允許蒙仲前線自決,不必考慮彭城的安危。

    其三,宋王偃告訴蒙仲,他會想辦法派一支援軍迂迴繞路趕來逼陽增援。

    不得不說,在收到宋王偃的這封書信後,蒙仲大感意外。

    其實他這幾日一直在擔心滕縣的齊將田敬,擔心後者忽然從滕縣撤兵前來圍攻逼陽。

    沒想到,遠在彭城的宋王偃一眼就看穿了當前局勢的關鍵,果斷向滕縣增兵,這讓蒙仲不得不為之感慨,感慨宋王偃不愧是軍將出身的君主,眼界確實並非戴不勝、戴盈之等人可比。

    不過最讓蒙仲感到佩服的,還是宋王偃那句「彭城有寡人在、爾等不必多慮」的話,著實是魄力過人。

    在這一點上,宋王偃著實比曾經魏國的君主「魏惠王魏罃」還要有魄力——倘若當年魏惠王亦有宋王偃這種魄力,或許魏國名將龐涓就不至於在馬陵被齊將田忌、孫臏等人擊敗,致使魏國十萬精銳覆亡、元氣大傷。

    六月十六日,宋王偃所說的援軍,終於抵達了逼陽。

    這支援軍,由戴氏一族的族人「戴璟」率領,自彭城出發後向東而行,途徑「呂邑」後折道向北,徹底繞過了獨山一帶,迂迴抵達逼陽。

    由於繞了一大個圈,這支援軍多走了足足六日的路程,以至於六月初七即出發的他們,直到六月十六日才抵達逼陽。

    至於這支援軍的數量,則是一軍的常備宋軍與八千名家族族兵,合計兩萬人——後者,即那八千名諸家族族兵,由彭城西邊「蕭城」的縣司馬「蕭戧」率領。

    戴璟與蕭戧二人的率軍抵達,著實讓太子戴武長長鬆了口氣。

    雖說他這段時間每每支持蒙仲的決策,但歸根到底,似蒙仲那種兵行險著似的用兵方式,著實還是讓他嚇地不輕,以至於每日夜裡都不敢睡得太死,生怕齊軍跑來襲城。

    而現如今多了戴璟、蕭戧這兩萬兵力,他終於可以睡得稍微安穩些了。

    然而,蒙仲卻又提出的異議,他對太子戴武說道:「田章、田敬二人目前分別被牽制在獨山、滕縣,逼陽暫時無憂,八千名各家族族兵入城後足以守衛城池,至於戴璟軍將的一軍兵力,我建議增援戴不勝司馬……終歸這場仗幾時才能結束,並不在於我逼陽能守住多久,而是在於齊國幾時停止對我國的征戰。想要讓齊國停止這場仗,就必須讓他們感受到我等為了保衛國家不惜魚死網破的決心!」

    太子戴武沉思了許久,最終還是同意了蒙仲的建議。

    考慮到戴璟這位年輕的戴氏族人或許並不具備攪動整個齊國的才能,蒙仲決定讓樂毅助他一臂之力。

    對此,樂毅並無異議,至於戴璟,鑑於太子戴武開口,戴璟亦沒有異議:「既然是太子的意思,臣照辦。」

    於是乎,逼陽城僅多了八千兵援軍,而戴璟、樂毅二人,則立刻率軍前往齊國,協助戴不勝攻入齊國腹地。

    蒙仲相信,只要有樂毅從旁相助,戴不勝、戴璟憑他們麾下近兩萬士卒,定能讓齊國感到一些威脅,讓齊王田地最終放棄攻打宋國的決定。

    但究竟結果如何,蒙仲亦不敢保證,一切都得看如今齊國的君主田地,看看後者心中的那條線。

    即為了攻取宋國,他願意付出怎樣的代價。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5 07:14
第201章:互攻互守

    六月上旬至中旬,就當齊宋兩國軍隊分別在滕縣、逼陽、獨山三地僵持不下時,戴不勝也已經完成了對郯城的震懾,正準備從郯城出發北上,進攻齊國腹地。

    考慮到自己麾下僅八千餘兵力,實在不足以對偌大的齊國造成威脅,又考慮到自己率軍北上後,郯城城內的齊人家族說不定會聯合起來奪回城池,斷絕他的歸路,因此戴不勝以嚴厲的手段要求這些家族派族兵協助自己北上,否則便用這些家族的族人祭旗。

    對於郯城來說,戴不勝麾下的八千士卒還是頗有威懾力的,是故一些家族抵不住壓力,只能抱著虛與委蛇的態度,派出族人匯聚到戴不勝麾下,就這樣又湊出了一支約兩千左右的軍隊。

    當然,這支兩千左右的家族兵,戴不勝可不敢指望他們的作戰能力,說得難聽點,一旦途中遇到齊國的軍隊,這些人不調轉方向來攻擊他就已經是謝天謝地。

    但即便如此,戴不勝還是帶上了這兩千左右的郯城家族族兵,一方面他是為了增漲自己的威勢,而一方面,他是為了儘量減低郯城這些隱患——與其讓這些毫無忠誠可言的郯城家族讓其子弟藏在郯城,還不如帶出去,好歹這些人也能幫著摧毀沿途城池的農田什麼的。

    除了脅迫那些家族派族人為己用,戴不勝還要求這些家族出面脅迫郯城城內的平民,其目的還是為了增漲威勢。

    迫於戴不勝的威脅,那些家族不敢違抗,只有乖乖聽從,出面在城內用半強迫的方式徵召了一批青壯,約有三四千人。

    八千宋軍脅迫、監視兩千餘郯城家族族兵,而兩千餘郯城家族族兵則代替管轄那三四千郯城平民,以這樣一個規模,戴不勝率在留下兩千宋軍守衛郯城後,領著六千宋軍與臨時湊出來的近六千——姑且就稱作「郯城兵」,共計一萬兩千人,浩浩蕩蕩往北而行。

    不得不說,戴不勝雖然被田章稱為「勇而少謀」,但在某些方面還是蠻狡猾的,無愧他宋國軍司馬的職位。

    從郯城徑直往北約百里距離,沿途就會經過位於西側的城邑「蘭陵」,蘭陵邑乃是「郯郡(東海郡)」轄下的大邑,其最早歸屬「繒國」,後繒國被莒國所滅,莒國又被魯國所滅,故而屬於魯國。

    而待等到吳越稱霸時期,蘭陵又前後被吳、越兩國所攻佔,而最後,待等楚國滅越國,蘭陵便又歸屬了楚國。再等到齊楚征戰,蘭陵又被齊國所佔據,成為郯城下的一個大邑。

    前兩年宋國與齊國開戰時,宋國的軍隊在攻陷薛邑後,兵鋒便直指蘭陵、郯城兩地,但由於趙主父最後接受了齊國的臣服而將精力轉向國內的奪權之事,這使得宋國亦只能停止征戰,以至於宋國最終沒能攻克蘭陵。

    而這,也正是戴不勝對郯城、蘭陵一帶頗為瞭解的原因,因為上回攻打齊國時,他就是參與者之一。

    待等他率軍抵達蘭陵後,蘭陵城邑早已處於戒嚴狀態,只不過守城的兵力不多,大概只有千餘士卒的樣子,駐守兵力很是薄弱。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郯郡曾經駐守有五萬餘軍隊,然而這些軍隊卻早已被抽調前往攻打宋國,以至於郯城、蘭陵一帶的守備異常空虛。

    抵達郯城後,戴不勝叫來的郯城兵中徐氏一族的家司馬「徐粱」,命他率領六千郯城兵攻打蘭陵,且必須在一日內攻破城池,否則各家族的司馬全部處死。

    不錯,戴不勝純粹就是藉機消耗這支雜兵的力量,畢竟這支軍隊的構成乃是郯城的大小家族與平民,毫無忠誠度可言,別看他們目前跟隨戴不勝,但那只是迫於無奈,一旦齊國派來一支正軍,這群人保準立刻倒戈。

    因此在這些人倒戈前,戴不勝準備最大程度的壓榨他們,比如攻城戰讓這群人先上,減少他麾下宋國正軍的傷亡。

    「戴司馬,僅僅一日是否太過於苛刻?要知道我等當中有一半多乃是平民,連衣甲都不齊全……」

    縱使明知道戴不勝的目的,徐梁亦只能忍耐心中的怒氣,好言懇求戴不勝。

    畢竟他們哪有資格違抗戴不勝的命令,別看他們郯城兵與戴不勝麾下宋軍人數相當,都是六千人,可問題是人家是衣甲齊備的正規兵卒,而他們,有一半多只是拿著鋤頭、竹竿的平民,倘若他們敢反抗,戴不勝麾下宋軍輕輕鬆鬆就能屠宰了他們,然後派人叫留守郯城的兩千宋軍將他們家族的族人全部處死。

    可惜,戴不勝絲毫沒有心軟的意思,甚至他心中還在冷笑,畢竟誰讓這場戰爭是齊國那邊先挑起的呢?

    想到這裡,他冷冷說道:「一日!就一日!若明日日落之前我尚未看到你等攻破蘭陵,休怪我不客氣。」

    徐梁敢怒不敢言,只好想辦法攻取蘭陵。

    可問題是哪有什麼好辦法,蘭陵早已得知了郯城陷落的消息,且正因為這個原因才城門禁閉,全城戒嚴,難道他徐梁還能說服城內的家族開門獻降不成?

    攻城!

    唯有攻城!

    於是,徐梁等人讓麾下的平民兵花了半日工夫打造了一批攻城長梯,然後火急火燎地展開了對蘭陵城的進攻。

    別看蘭陵城內只有千餘守軍,但這些守軍好歹是衣甲齊全的齊國正軍,再加上又得到了蘭陵城內各家族的幫助,以至於徐梁付出了整整三千餘人的傷亡,這才在次日黃昏前打下了蘭陵。

    總共就六千人,一場仗就打沒了三千人,倘若這些犧牲者都是宋人,恐怕戴不勝已經急地頓足捶胸了,但這會兒,戴不勝卻一點也不心疼,反正死的這些人,要麼是齊人要麼是楚人,又不是他宋國人。

    至於協從兵的數量,只要拿下蘭陵後故技重施,他完全可以再湊兩三千人出來。

    六月十九日,就在戴璟、蕭戧二人率領增援軍隊抵達逼陽的同日,戴不勝以他麾下宋軍毫髮無損的成績拿下了蘭陵,至於協從軍的傷亡,他絲毫不放在心上。

    蘭陵陷落之後,城內的齊國貴族紛紛逃亡,但也有些人不捨得放棄家業,滿心惶恐、面色慘白地來到戴不勝面前,表示願意投降宋國,懇求戴不勝寬恕他們,莫要屠戳其族人。

    在這種情況下,戴不勝故技重施,照搬他在郯城時的那一套,要求這些家族想辦法湊個幾千人協助他攻入齊國腹地,否則,據不從命的家族則全部處死。

    在死亡的威脅下,蘭陵邑的各家族只好順從,一方面派出家族子弟,一方面則脅迫城內的平民,總算是勉強又湊出了三四千人。

    戴不勝將這些人交給徐梁,旋即,在他麾下八千宋國正軍於城內完成糧食補給後,他立刻再次揮軍向北。

    從蘭陵往北,途中可經過位於西邊的魯國的「祝邱邑」,戴不勝沒有停留,繼續往北。

    原因很簡單,魯國乃是當代文化的匯聚地之一,且與儒家有著非常悠久的淵源,在沒有名目的情況下貿然進攻魯國,必然會惹來天下人的指責。

    更要緊的是,魯國在近兩百餘年來頻繁發生君主與「三桓」的爭鬥,甚至於有好幾代魯國君主皆在與三桓的鬥爭中死去,以至於魯國根本沒有餘力干涉中原諸國之間的矛盾,當然,對宋國自然也沒有什麼威脅可言。

    正因為這個原因,無論是齊國還是宋國,都有意無意地避開魯國,畢竟魯國對他們毫無威脅可言,哪怕想要奪取魯國的土地,也不至於會急在一時——先擊敗其餘有威脅的國家,最後再圖謀魯國即可。

    從祝邱邑再往北,即是「鄅邑(開陽)」。

    鄅邑同樣是魯國的領土,因此戴不勝繼續往北,沒過幾日便抵達了「莒地」。

    抵達莒地後,戴不勝故技重施,命令隨軍的郯城、蘭陵兩地軍隊攻打莒地。

    此後,「根牟」、「渠丘」、「杞」、「蓋」等城池,戴不勝皆憑藉這種策略,強迫降服自己的齊人攻打城池,而他麾下宋軍,更多的則充當一種威懾。

    雖然以這樣的策略大大延緩了「奇襲齊國」的日程,但優勢在於戴不勝麾下的宋軍幾乎完好無損地保存了下來。

    此時的戴不勝,已堪堪快攻打到齊國的腹地。

    但相對地,齊王田地亦得知了宋軍進犯國內的消息。

    六月二十六日這一天,齊王田地一如既往地在宮廷內聽著樂師的演奏。

    不得不說,作為齊國的君主,齊王田地要比許多中原諸國的君主幸福。

    回頭看看趙武靈王趙雍,在他剛繼位的時候,魏國的魏惠王魏罃糾集了秦、齊、楚、魏、燕五國軍隊脅迫趙國,企圖將趙國徹底瓜分,全憑趙雍與肥義、趙成、李兌等臣子頂住諸國的壓力,這才化險為夷。

    可田地繼位的時候,齊國卻是太太平平。

    更要緊的是,田地繼位的齊國,有他祖父齊威王、他父親齊宣王打下的堅實基礎,此時的齊國已經完成了變法——鄒忌變法,國內那些腐朽的舊貴族勢力已被掃清,國家經濟高速發展。

    在文化、吸引人才方面,齊國的稷下學宮享譽天下,已取代了魏相惠施執政時期的魏國,成為了天下人才匯聚的中心,比如宋銒、尹文,以及如今只有十幾歲但日後注定名揚天下的「荀況(荀子)」,許許多多的人才皆出自稷下學宮。

    再說統率軍隊的將領,不可否認,此時的齊國,確實比不上齊威王時期的齊國,畢竟那時候齊國有田嬰、田忌、田朌、孫臏等著名的將領,而如今,齊國卻只剩下一個田章扛起了整個國家的軍事,可話說回來,齊國好歹還有田章,宋國有什麼?

    位居軍司馬高位的宋將景敾、戴不勝、戴盈之等人,在田章看來只不過是二流將領而已。

    燕國又有什麼?

    縱使是趙國,在趙武靈王趙雍過世之後,亦找不出能夠匹敵田章的人物。【PS:呵,趙主父早期就攢了一手全明星陣容,結果打成那樣,時也命也。哦,對了,這本書並不是完全跟著歷史走,只不過主角目前還不足以影響大勢。】

    總而言之,齊宣王留給兒子田地的,是一個當今數一數二的強國,唯有西垂秦國才可真正與齊國一較高下,這也正是齊王田地自繼位以來並沒有什麼危機感的原因,不像趙武靈王與燕王職,繼位後卻剛好是國家生死存亡之際。

    正因為沒什麼危機感,齊王田地每天的日子都過的很悠閒,聽聽樂師的奏樂,看看宮中樂女的舞蹈。

    哦,對了,說起奏樂,齊王田地跟他父親齊宣王一樣,都喜好音樂。

    當年孟子勸說齊宣王「獨樂(yue)樂(le)不如眾樂(yue)樂(le)」,就是借音樂之樂,勸導齊宣王善待民眾,將美好的事物讓更多的人去欣賞。

    關於齊宣王、齊王田地父子喜好音樂這件事,還流傳下一個名為「濫竽充數」的典故,即南郭先生與齊宣王、齊王田地父子的故事。

    這則故事的真實性不得而知,但齊王田地確實喜歡請單獨的樂師吹竽,故事背景剛好跟那位因為其實不會吹竽而最終只能逃走的南郭先生符合。

    六月二十六日這一天,正當齊王田地在宮殿內單獨欣賞著樂師的樂色時,便有臣子急匆匆地走了進來,拱手打斷道:「大王,大事不好,南邊送來軍情,言宋國軍將戴不勝率大軍攻入我國腹地。」

    「……」

    齊王田地愣了一下,沒立刻反應過來。

    足足琢磨了四五息,他臉上這才露出了驚容,當即驚聲問道:「宋軍……宋軍怎麼會攻入我大齊?田章呢?他不是正率領在攻打宋國麼?怎麼會叫宋人反過來攻入我大齊境內?」

    「這個暫時不得而知……」那位臣子低著頭回道。

    「去查!立刻去查,到底是怎麼回事!」齊王田地怒不可遏地呵斥道。

    當日,齊王田地一方面命人打探情況,想知道宋將戴不勝怎麼會率軍跑到他齊國境內,一方面則開始調兵遣將,準備著實擊退戴不勝的軍隊。

    平心而論,宋將戴不勝率軍攻入齊國這件事,齊王田地其實倒也不慌,畢竟他偌大的齊國,即便派出去十五萬軍隊,又怎麼可能就因此傾盡了兵力呢?他只是感到氣憤,至於氣憤的對象,自然就是田章:我這麼信任你,讓你率領十五萬大軍攻打宋國,可你田章卻居然叫宋軍反攻至我齊國境內了?你幹什麼吃的?

    倘若換做一般人,恐怕脾氣不算好的齊王田地早就大發雷霆了,但考慮到對方是田章,田地還是忍了下來。

    畢竟田章在幾年前於函谷關擊敗秦軍,一舉擊敗了秦國,這非但使得齊國在魏、韓兩國心目中的地位大大上升,也讓田章得以享譽中原。

    齊王田地雖然性情怠惰,但也並非沒有與秦國爭雄、稱霸天下的野心,因此,他覺得還是有必要善待似田章這等名將,畢竟他齊國的軍隊,如今也就只剩下一個田章可以肩負重任了。

    大概兩三日後,便有田章的書信抵達了臨淄,此時齊王田地這才弄清楚原委,但這也使得他對田章更加不滿了:你說你田章,享譽中原的名將,卻居然連宋國小小一個逼陽都攻不下,反而叫一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傢伙設計偷襲了郯城,更可笑的是,你本人居然被牽制在宋國一個叫獨山的地方進退兩難,你當真配得上名將的美譽麼?

    當然,這番不滿,齊王田地也就是在心底想想,並不敢透露外人。

    更何況田章的信中所言,田章麾下的齊軍目前並非落於下風,甚至於,他已經率軍逼近了宋國的王都彭城,一旦田敬攻陷滕縣,他就能立刻拔除逼陽那顆釘子,繼而揮軍直取彭城。

    因此總得來說,勉強還算過得去,因此齊王田地倒也沒有過於氣惱,至於宋將戴不勝那邊,姑且就讓國內的留守軍隊前往抵禦,也不是什麼大事。

    想到這裡,齊王田地按捺心中的情緒,親筆寫了一封書信派人送到田章手中。

    其一是告訴田章,不必擔心戴不勝的威脅,他自會派兵前往驅逐;

    其二,則是寬慰田章,順便叫他盡快拿下彭城。

    不得不說,初繼位即是強國君主的齊王田地,根本就沒有把宋國放在眼裡,此前他唯一顧慮的,也只是趙國而已。

    而現如今,趙主父已死,齊趙兩國已重新建立了邦交,其餘幾個鄰國,根本不足掛齒:燕國已經臣服;魯國因為長年內亂國內一片混亂、自顧不暇;楚國忙著抵禦秦國、且現任的楚國是個貪圖享樂而無大志的昏君;唯獨小小的宋國,還奢望與他齊國相抗衡。

    用齊王田地的話說,簡直是不知死活!

    六月末,臨淄調遣了三支軍隊前往阻擊戴不勝,攏共約三萬五千餘人。

    三萬五千餘兵力,難道還打不過戴不勝區區六千軍隊麼?

    至於戴不勝麾下那些被脅迫的各地家族族兵與平民,齊王田地亦絲毫沒有放在心上,畢竟他也明白,那只是一群隨時都有機會倒向他齊國的人。

    七月初二,齊將「高丞」被齊王田地拜為上將,率領三萬五千餘軍隊前往迎擊戴不勝,雙方於「昌城(昌樂)」展開交鋒。

    這場戰爭,當然是齊軍取得勝利,然而戴不勝頗為狡猾,他只派出了那些郯城、蘭陵等地各家族族兵以及平民兵,趁機率領六千宋軍撤離,因此他麾下的主力倒也並未受損。

    隨後,齊將高丞率軍步步推進,而戴不勝則且戰且退,按照蒙仲的囑咐,熱衷於摧毀齊國的農田,以及橋樑、道路等基礎設施。

    得知此事後,齊王田地大怒,勒令上將高丞盡快擊敗戴不勝,並且要將戴不勝生擒到他跟前處死。

    不得不說,考慮到高丞麾下有三萬五千餘軍隊,齊王田地毫不懷疑高丞能夠輕易擊敗戴不勝,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七月上旬,情況卻突然發生了改變:宋國竟然又派遣了一支由將領戴璟率領的萬人軍隊,在莒國一帶與戴不勝合兵一處。

    此時齊國境內的宋軍,已經多達一萬五千人,這還不包括宋軍沿途把守在郯城、蘭陵等城邑的宋軍。

    眼瞅著宋軍好似夜間田裡的老鼠般四處出動,頻頻進攻齊國腹地的城邑、鄉邑,放火摧毀農田與附近的村落,甚至於屠殺手無寸鐵的齊國國人,齊王田地心急如焚之餘,亦恨得咬牙切齒。

    他當然明白這是宋國對他齊國的報復,報復他派田章率軍攻打宋國。

    但目前這些損失,還在田地可以承受的範圍內,畢竟,相比較吞併宋國全境,佔據像彭城、商丘、陶邑那等叫中原諸國君主人人垂涎的富饒之城,此時被宋軍摧毀幾座小城、摧毀一些農田算什麼?

    只要田章能擊敗宋國,所有的損失就都可以彌補回來!

    而與此同期,身在宋國獨山的田章,則剛剛收到齊王田地的親筆書信。

    見齊國國內已經注意到戴不勝那路宋軍,田章暗自鬆了口氣,說實話,相比較戴不勝能一路打到臨淄城下,其實他更擔心遭到齊王田地的斥責,畢竟,確實是他的疏忽,才讓戴不勝得到了攻入齊國的機會。

    『……國內無憂,現在就看先撐不住了。』

    收起了齊王田地的書信,田章暗暗想道。

    七月十二日,在足足對滕縣展開了長達二十餘日的猛攻後,齊將田敬在付出了足足兩萬人傷亡的沉重代價後,終於攻破了滕縣。

    可能是迫於宋王偃的懲罰,這回宋國的軍司馬景敾與增援的將領戴奚,拚死抵抗,見實在是抵擋不住齊軍,這才不得不丟下萬餘具宋軍的屍體,後撤到了南湖東岸的水寨,準備在那裡重整旗鼓,復取滕縣。

    而在攻陷滕縣後,齊將田敬顧不得修整軍隊,留下兩萬軍隊駐守滕縣,立刻率領其餘四萬軍隊前往逼陽,欲聯合逼陽一帶的田觸、田達二人的軍隊,對逼陽城展開圍攻。

    粗略一算,齊軍有六萬,而逼陽城內僅一萬八千守軍,且其中只有一萬人是宋國正軍。

    不難預測,這將會是一場惡戰。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5 07:14
第201章:逼陽之戰

    七月十六日,即滕縣被齊軍攻陷後的第四日,齊將田敬率領四萬齊軍抵達逼陽一帶,於逼陽城北郊約十五里處駐紮營寨,並且在建造營寨的同時,齊軍開始打造沖車、攻城長梯等攻城器械。

    在僅僅相隔十五里的情況下,這整整四萬餘人的動靜自然瞞不過逼陽城,畢竟這段日子,蒙仲時不時就會叫蒙虎帶著一隊兵到城外溜躂一圈,看看齊將田觸、田達二人的動靜。

    沒想到,田觸、田達二人雖說暫時按兵不動,彷彿已經暫時放棄了收復郯城的打算,但卻等來了田敬的大股齊軍。

    待蒙虎立刻將消息告訴太子戴武與蒙仲二人後,蒙仲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他問蒙虎道:「這支齊軍從何處來?領兵的軍將又是何人?」

    蒙虎搖搖頭說道:「暫不清楚,不過我看旗號,似乎是寫著「佐司馬田」、「營丘守田」等字樣……具體不清楚是哪個姓田的。」

    從旁太子戴武插嘴道:「正是田章的副將田敬,我在薛邑時看到過他的旗號。」

    說著,他與蒙仲對視一眼,臉上皆露出了幾許憂愁之色。

    想想也是,據他們此前所知,田敬帶著八萬齊軍被田章派去攻打滕縣了,而現如今,田敬忽然率領其中一半兵卒增援逼陽一帶,這是否意味著滕縣已經失守?

    「看這架勢,齊軍怕是準備強攻逼陽了,是否要將盈之叔從棗林招回來?」太子戴武想了想問道。

    蒙仲思忖了片刻,搖搖頭說道:「城內原先就有一萬兵,再加上蕭戧族長的八千各家族族兵,可戰兵力達到一萬八千人,縱使齊軍四面圍定逼陽展開猛攻,我等守個一月還是不成問題,暫時還不需要戴(盈之)軍司馬回援,更何況,孤城更難受,與其讓戴司馬回援逼陽,最終因為齊軍緊逼而被迫退入城內,還不如留他在外,還能堪堪是否能來個前後夾擊……不過,田敬率軍抵達逼陽這件事,還是需要盡快派人通知戴司馬,讓戴司馬提高警惕。」

    「唔!」

    太子戴武點點頭,當即吩咐身後的心腹近衛派人前往棗林,向戴盈之傳達消息。

    而蒙仲,則帶著蒙虎,乘坐戰車出了逼陽城,前往田敬齊軍的駐紮地,想要親眼看看齊軍的規模,以及猜測對方接下來的意圖。

    待等蒙仲、蒙虎等人偷偷摸摸來到了田敬齊軍的駐紮地後,他們站在戰車上眺望遠方的齊軍。

    此時依稀可見,那些齊軍士卒們正將一根根木頭從遙遠處抗回駐營,遠遠看去一片大興土木的跡象。

    這也難怪,畢竟為了保證逼陽城的視野,同時也讓對面的齊軍難以就近砍伐林木,自田章率軍前往獨山之後,蒙仲便派士卒將逼陽城周邊一帶的樹林全部焚燒殆盡了,唯獨剩下脊山、龍山那一帶,原因很簡單,因為那個方向有齊將田觸把守,蒙仲並不希望在野外與齊軍展開交鋒。

    畢竟前段時間宋軍連戰連敗,這導致士卒們軍心渙散、幾無士氣可言,蒙仲哪敢拉著那樣一群士氣低落的士卒跟士氣正高昂的齊軍去搏殺?

    可能是窺視地久了,對面的齊軍發現了蒙仲、蒙虎等人的蹤跡,當即派了一隊士卒前來驅逐,因此蒙仲很識相地就撤退了——反正在這個距離下,能窺探的都已經窺探了,除非他與蒙虎擁有像廉頗、牛翦、滕虎那般出色的武力,否則,他並不敢過於靠近敵軍的駐營,免得遭遇變故。

    待等他回到逼陽城,太子戴武正與蕭戧站在逼陽城的北城門上,待瞧見蒙仲返回後,在城上喊了幾句,示意蒙仲登上城樓。

    蕭戧乃是彭城西邊「蕭縣」的縣司馬,蕭縣蕭氏一族的宗主,中大夫的職銜,記得蒙氏一族的宗主蒙簞也只是下大夫而已,稱得上是宋國國內的老牌卿族了。

    前幾日,待蕭戧與戴璟初抵逼陽之後,蒙仲就與兩位打過交道,結果果然還是年紀輕的戴璟過於驕傲,以至於當蒙仲希望樂毅協助其一臂之力時,戴璟的反應僅僅只是「既然是太子的意思、臣照辦」,這話,顯然就是對蒙仲、樂毅二人的不信任。

    反倒是年紀與他蒙氏一族宗主蒙簞年紀相仿的蕭戧,始終客客氣氣,雖然稱呼蒙仲為後輩,但卻絲毫沒有倚老賣老的意思,不至於叫人心生厭惡。

    值得一提的是,蕭氏一族乃是世襲的中大夫家族,而蒙氏一族卻只是下大夫家族而已,可見,蕭縣蕭氏一族的實力還是頗強的。

    「太子殿下,蕭司馬。」

    上了城牆後,蒙仲朝著戴武、蕭戧二人拱手抱了抱拳。

    太子戴武點點頭,而同時,蕭戧則捋著鬍鬚笑呵呵詢問蒙仲道:「蒙司馬,齊軍那邊情況有什麼異狀麼?」

    由於蒙仲的職位乃是宋王偃親口冊封的行司馬,因此蕭戧便以這個正經的軍職來稱呼蒙仲,與直接稱呼「蒙小兄弟」的戴不勝、戴盈之二者截然不同。

    當然,戴不勝與戴盈之作為宋國僅有的幾位軍司馬,他們確實有這個資格。

    接過太子戴武身後一名近衛遞來的碗喝了一口水,蒙仲擦了擦嘴角的水漬,旋即正色說道:「據我所見,齊軍正在北郊十五里外建造營寨,似乎同時也在打造攻城器械,我想最多三日,這股齊軍就會對我逼陽發動攻勢。」

    聽聞此言,太子戴武幽幽地嘆了口氣,而蕭戧則捋著髯鬚沉默了半響,旋即忽然問道:「也就是說,滕縣已經淪陷了嘍?」

    「十有八九。」蒙仲點了點頭。

    微微搖了搖頭,蕭戧轉身對太子戴武說道:「太子,既然種種跡象表明齊軍準備強攻逼陽,那我等亦要早做準備。」

    太子戴武點點頭,旋即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蒙仲。

    因為據他所知,蒙仲以及目前已離開逼陽的樂毅二人,早就把守城的準備做完了,比如說,早早就準備了大量的木頭儲備在城內,既能用做柴火,也能用做砸向攻城齊軍的檑木。

    除此之外,蒙仲還派士卒在逼陽城內徵收了許多油。

    總而言之,這些細緻的準備,蒙仲、樂毅二人早就做完了,這也是太子戴武越來越信賴的蒙仲的原因:心思縝密、做事非常細緻。

    見太子戴武似乎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蕭戧索性直接挑明道:「太子,老臣指的是整編士卒的事,您看城內的士卒,既有您親率的近六千士卒,亦有戴盈之軍司馬留守三千士卒,再加上以我蕭氏一族為首的八千各家族子弟,秩序混亂、難以統一調度,不如先整頓一下,有利於守城。」稍稍一頓,他又接著說道:「然後,再選出一人為主將,其餘為下將,如此還能統一調度。」

    「……」

    太子戴武聞言深深看了一眼蕭戧。

    不得不說,這位太子自從十來歲起,就開始接受惠盎的教導,然後再等稍微大了,惠盎又推薦了薛居州教導他,正因為被惠盎與薛居州二人教導了十幾二十幾年,以至於他如今年過三旬,連兒子都有十一二歲了,但仍顯得頗為憨直,說得難聽點,就是說他無論做什麼事都一本正經、循規蹈矩,彷彿看起來憨傻憨傻。

    然而這並不表示這位太子殿下就真的傻,畢竟他可是惠盎、薛居州二人教導出來的、他二人自認為「最完美」的太子儲君——雖然在蒙仲看來,這位太子殿下過於循規蹈矩,以至於沒什麼威勢。

    「推薦一人為主將……」

    喃喃念叨了一句,太子戴武忽然微笑著問蕭戧道:「那不知蕭大夫矚意何人呢?」

    「太子殿下誤會了。」

    蕭戧活了那麼一把年紀,豈會不知太子戴武有點不高興了,立刻說道:「在老臣率軍增援逼陽之前,乃是蒙司馬輔佐太子守住了逼陽,功不可沒,老臣當然是推薦蒙司馬擔任主將,豈敢有別的心思?只不過,老臣擔心蒙司馬一人力薄,是故想推薦幾個各家族的年輕子弟作為蒙司馬的部下,共同輔佐太子殿下守衛逼陽。」

    『原來是想給族內的後輩鋪路。』

    太子戴武恍然大悟,臉上的笑容頓時就變得真誠起來。

    反正在他看來,逼陽的主將肯定是得屬於蒙仲的,畢竟經過這段的相處,他對蒙仲可謂是越來越欽佩。

    毫不誇張地說,這幾日太子戴武從蒙仲身上學到了不少有關於帶兵打仗的知識,若非蒙仲年紀實在太小,暫時還不能服眾,他都有心拜蒙仲為師、向後者學習兵法。

    畢竟有他父親宋王偃的例子在前,太子戴武認為,他作為宋國日後的君主,必須懂得帶兵打仗——若日後成為君主的他就不敢出面對抗齊國的軍隊,又如何要求其他人奮力反抗呢?

    在這一點上,戴武非常仰慕他的父親宋王偃,畢竟宋王偃就像趙國的趙武靈王一樣,都是一位只要國家陷入戰爭便都會毅然率軍出征的君主,非常有魄力,跟那些只會躲在王宮命令前線將士拚死作戰的君主截然不同。

    「原來如此,此事蕭大夫自便即可,確實我逼陽急需年輕的人才。」

    「多謝太子殿下。」

    一番話下來,太子戴武與蕭戧都很滿意。

    至於蒙仲,心中也很高興。

    倒不是因為得到了主將的位置,畢竟作為道家弟子,他對功名利祿並不是很在意,但問題是,唯有得到主將的位置,他才能指揮調度城內的兵卒,不至於重演在趙國時因人微言輕導致己方戰敗、連趙主父都死於內亂的慘劇。

    「軍司馬蒙仲,請務必竭力輔佐戴武守衛逼陽。」

    待蕭戧心滿意足地離開之後,太子戴武半開玩笑地對蒙仲說道。

    作為宋國的太子,又是前線戰場的總指揮,太子戴武還是有權提拔蒙仲為軍司馬的。【註:軍司馬,即統率最起碼一軍兵力(一萬兩千五百人)的主將,也可以稱呼軍將。】

    蒙仲笑了笑,旋即由衷地說道:「太子的美意,在下明白,只是在下在宋國籍籍無名,如若由在下出任軍司馬,不至於激勵城內的士卒,再者,我暫時也不想讓我義兄田章得知是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

    太子戴武抬手打斷了蒙仲的話,正色說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我會按照你的意思出面激勵城內的士卒,但在戴武心中,逼陽的軍司馬,唯你蒙仲!……這樣,先由我暫時攬下你的戰功,待等這場仗結束之後,再由我親自在父王面前為你表功,介時,你就是我宋國真正的軍司馬。」

    蒙仲愣了愣,這才意識到太子戴武是準備提拔自己。

    他失笑說道:「尚未弱冠的軍司馬,不會引起旁人的驚疑麼?」

    太子戴武笑著說道:「父王素來我行我素,作為他的兒子,我亦是這樣的人呢。」

    說罷,他拍了拍蒙仲的肩膀表示親近,旋即鄭重其事地說道:「戴武不通兵法,但也曉得逼陽不容有失,否則齊軍便可以長驅直入進犯彭城……一切都拜託你了!」

    聽聞此言,蒙仲好似忽然感覺有千斤重擔壓在肩上。

    他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抱拳說道:「請太子放心!」

    旋即,太子戴武便離開了,只留下蒙仲、蒙虎二人站在城頭。

    前段時間他來不及多想,直到今日太子戴武提及,他才想到逼陽城的關鍵之處,而他作為逼陽城的主將,自然難免會承受壓力。

    在趙國失敗了,他們仍可以返回宋國,可倘若這場仗敗北了,導致宋國淪陷,他們又該去哪呢?

    「逼陽,不容有失!」

    半響後,蒙仲目視著城外,低聲說道。

    他的聲音很輕,但卻斬釘截鐵。

    聽聞此言,反著身靠在城牆邊上的蒙虎歪了歪腦袋,素來無所畏懼的他,咧了咧嘴回應著蒙仲:「是啊!」

    當日下午,太子戴武將逼陽城內的縣府召集了軍中的若干將領,以及蕭戧等各家族的族長、家司馬以及被提名準備提拔的年輕子弟。

    在鋪墊了一番話後,太子戴武將此前宋王偃交給他的符節,正式交給蒙仲,至少在這群人當中為蒙仲「正名」,委任他的一軍主將。

    原先太子戴武麾下的那幾名將領,對此並不感到意外,蕭戧以及個別家族的族長與家司馬們,或有或少也得知了一些情況,唯獨那些不知情的各家族年輕子弟,對此感覺頗不可思議。

    畢竟他們這些人好歹都已經過了弱冠之齡,而蒙仲明顯看起來比他們還要小,何德何能成為一軍主將?

    不得不說,這也是蒙仲此前推辭軍司馬之職的原因,畢竟他在宋國沒什麼威望,若撇開太子戴武,那些宋軍士卒並不見得會聽從他的命令。

    隨後,由蒙仲出面正式了幾位鎮守四面城門的守將。

    北面城門,由太子戴武原麾下行司馬「邊寇」把守;西面城門,由戴盈之麾下行司馬「墨橫」把守;南面城門,由曹氏一族家司馬「曹償」把守;東面城門,由向氏一族家司馬「向觸」把守。

    這四位,皆是太子戴武與蕭戧推薦的佼佼者。

    而除此之外,太子戴武與蕭戧又推薦了「蕩虞」、「舍傾」、「向愷」、「桓防」、「焦歷」等十幾名目測在二十幾歲到三十幾歲左右的年輕人,蒙仲皆逐一對他們安排職務。

    不得不說,這其中大部分人當時看向蒙仲的表情都很古怪,私底下琢磨蒙仲的底細,不清楚蒙仲到底是從哪冒出來的,怎麼如此年輕卻能被太子戴武委以重任。

    這不,向氏一族家司馬向觸的弟弟向愷當時就質疑蒙仲道:「此子與我侄子年紀相仿,且我從未聽說過他,何德何能擔任軍司馬?」

    當時太子戴武就只說了一句話:「就憑他能抗拒匡章而絲毫不落下風!」

    聽聞此言,在場諸人大多驚詫地看向蒙仲,就連向愷亦不敢再說什麼。

    畢竟匡章的名聲還是很響亮的。

    事後,蒙虎私底下對蒙仲取笑此事道:「當時這幫人眼珠子都瞪出來了,幸虧太子沒說你與田章相互稱兄道弟,否則這幫人還不知是什麼表情。」

    蒙仲笑了笑,隨口嚇唬蒙虎道:「好了,你也莫要到處說這事,免得到時候還懷疑我通敵,也怪麻煩的。……終歸我與田章義兄目前各為其主,有些事還是要注意一下。」

    「唔。」蒙虎點點頭。

    不能否認蒙仲猜的很準,三日後,即七月十九日,齊軍果然展開了對逼陽城的圍攻。

    當日參與圍攻逼陽城的齊軍總共有三支,即田敬、田觸、田達三名齊將各自率領的軍隊,據分佈的位置來看,田敬應該是主攻北面,而田觸與田達則分別攻打南面與西面。

    再看三者麾下軍隊的兵力數量,不難猜測田敬軍是主攻,而田觸、田達二人則負責牽制逼陽城內的守軍。

    而此時,逼陽城內也基本上完成了整頓事宜,雖然實力與士氣未見得有多大改善,但至少比此前容易調度,不至於出現混亂。

    辰時前後,得知齊軍姍姍而來,蒙仲與太子戴武、蕭戧等人登上了北面的城牆。

    在這裡就要提一提逼陽城的優勢。

    可能會有人誤以為,城邑與城郭,也就是內城與外城,應該是呈「回」字狀分佈,但實際上並不是,也有很多城池是「囙」字狀的,即有一側其實只有一道城牆,而並非兩道。

    曾經的逼陽亦是如此,它的北面只有一道城牆,並無外城,但為何說它有優勢呢,那是因為當年晉景公將逼陽贈予宋國後,宋國為了守住這座用來讓十三國聯軍攻打楚國的城池,特地又在「囙」字狀的城池外,又造了一圈城牆,即「口」字外牆內又有「囙」字內城,除北側是兩道城牆外,其餘三面都是三道城牆。

    這也是田章一直不想強攻逼陽的原因,畢竟強攻這樣一座城池,齊軍必定會損失慘重,更別說這座城池內還藏著一個「嬴疾」。

    但現如今齊軍已沒有辦法,宋國的戴不勝、戴璟等人都已經反攻到齊國境內了,齊王田地迫切要求田章盡快擊敗宋國——哪怕不能一口氣吞併宋國,最起碼也得讓宋國臣服,主動割地求饒。

    因此,為了盡快擊敗宋國,迫使宋國臣服,田章唯有加緊對彭城的進攻,而想要毫無顧慮地進攻彭城,逼陽這顆釘子,就必須先將其拔除。

    約小半個時辰後,北面的齊軍已在逼陽北郊排兵佈陣完畢。

    大致是八個兵陣,前中各三個兵陣,兩個兵陣殿後,目測每個兵陣約五千人。

    俗話說兵過一萬、無邊無際,這話固然是稍微有點誇張,但不可否認,當田敬麾下四萬齊軍皆佈陣於北郊之後,蒙仲站在逼陽城的城牆上觀望,儼然有種視線範圍內皆是齊軍的感受。

    逼陽城內才多少人?

    縱使城內人口加上一萬八千名駐軍,人數恐怕也只是稍微超過城外的齊軍而已。

    這還沒算上西郊、南郊那兩個方向的齊軍。

    「咚咚咚、咚咚咚——」

    漸漸地,遠處的齊軍擂起了戰鼓,那沉悶的鼓聲,彷彿砸在逼陽城上諸人的心頭,讓他們的神經不由得隨之一顫一顫。

    「擂鼓!」

    蒙仲面無表情地下令道。

    聽聞此言,逼陽城上亦響起了戰鼓聲。

    而就在這時,齊軍的陣列後響起一陣號角聲。

    「嗚嗚——嗚嗚——嗚嗚——」

    三聲號角響過之後,當時就見到齊軍前排整整三個兵陣,目測約一萬五千名士卒,緩緩朝著城牆而來。

    隱約可見,這些士卒或推著沖車,或扛著攻城長梯,神色肅穆。

    「弓弩手就位!」

    隨著一聲喝令,閒雜等人包括步卒紛紛後退,弓弩手們則站在城牆邊上。

    近了,更近了!

    待等那一萬五千名齊軍即將進入城牆一箭之地時,這些齊軍的陣列中忽然爆發出一股強勁的吶喊:「殺——!」

    旋即,一萬五千名齊軍速度朝著城牆疾奔而來,彷彿決堤的洪水一般。

    見此,蒙仲立刻示意太子戴武道:「太子!」

    太子戴武會意,為激勵城上的宋軍士卒,只見他拔出腰間的利劍指向城外的齊軍,高聲喊道:「諸君,逼陽身背後即是彭城,不容有失!我等若敗,則千千萬萬同胞將淪為亡國之人,為了我等的親眷不至於淪為齊人的階下之囚,請諸君務必奮戰守城,擊退齊軍!……待擊退齊軍,人人升一級爵,賞田地百畝!」

    正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太子戴武這番動之以情、誘之以利的話,頓時讓城上的宋軍士氣大振。

    而同時,蒙仲亦揮手下令道:「放箭!」

    一聲令下,逼陽北城牆上箭如雨下,清楚可見城外的齊軍在遭到箭雨的洗禮後,有不少人紛紛倒地。

    但遺憾的是,逼陽城內的弓弩手還是太少了,相比較一萬五千名齊軍士卒相差懸殊,以至於雖然當即就讓齊軍付出了數百名士卒的傷亡,但卻擋不住其餘齊軍士卒趁機衝到城牆,將一架架梯子架在了城牆底下。

    「白刃!」

    隨著蒙仲大喝一聲,這場攻城戰正式展開。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5 07:15
第202章:逼陽之戰(二)

    「殺啊——!」

    「快快快!」

    「莫要讓他們上來!」

    「頂上去!頂上去!」

    在一片亂糟糟的逼陽北城門下,只見齊軍士卒們將一架架攻城長梯架在城牆底下,企圖攀等梯子著湧上城牆。

    看著城下黑壓壓的一大片齊軍,手持利劍站在牆頭的蒙仲雙眉緊皺。

    在他看來,作為守城利器,那麼自然是弩機最優,比如此刻,如果逼陽城內能夠兩千具弩機,定能讓城外的齊軍承受巨大的代價。

    但遺憾的是,弩具在當代屬於具有一定技術力的產物,若是製作不到位,那麼製作出來的弩具就只是徒具其形,不具備強勁的殺傷力,這就導致這種具有一定技術力的兵器僅只有個別幾個國家的工匠有能力打造。

    比如韓國,「天下勁弩皆出自韓」的美譽可不是隨便得來的。

    至於宋國,宋國雖然也能仿造韓國的弩具,但無論產量還是質量,都遠遠不及韓國。

    當然,放在這會兒,蒙仲可不會去管什麼質量不質量,總之只要給他足夠多的弩機即可,畢竟城下的齊軍士卒已經多到了閉著眼睛都能射中的地步。

    整整一萬五千名士卒!

    齊將田敬對逼陽城北城門一帶展開的首輪攻勢,比佯攻西城門的田達、佯攻南城門的田觸二人麾下的齊軍數量還要多,以至於此刻站在城上放眼望去,視線範圍內到處都是齊軍士卒——片刻之前蒙仲還不覺得,畢竟當齊軍列隊在遠處的時候,他從城上觀瞧齊軍,對面的齊軍也只有巴掌大的那麼幾塊,直到此刻齊軍逼近城池,他才明白何謂汪洋一般的攻勢。

    「這即兵法中所說的『蟻附之勢』吧?」太子戴武小聲詢問著蒙仲。

    「唔。」蒙仲點了點頭。

    所謂「蟻附之勢」,即讓士卒們像螞蟻一樣攀附城牆的一種攻城戰術,也是世上最常見的攻城戰術,其優勢體現在當防守方缺少弓弩等遠程打擊手段的時候,攻城的士卒能源源不斷地借助長梯湧上城牆,與城牆上的防守方士卒展開拉鋸廝殺,說白了即完全用人命來堆砌勝利。

    不過它的缺點也很明顯,比如此刻,蒙仲可以讓城牆上那些各自為戰的弓手退下城牆,讓他們重新在城內結陣,利用拋射隔著城牆朝城外的齊軍射擊,考慮到城外的齊軍亦鮮有配備盾牌,幾乎都憑身上唯一的一套甲冑作為防禦,弓弩齊射,定能讓他們承受莫大的損失。

    想到這裡,蒙仲當即下令道:「來人,叫桓防速速過來。」

    桓防,乃是蕭戧推薦的桓氏一族的家司馬,具體能力蒙仲暫不得知,只是考慮到城內尚缺將領,蒙仲便叫其統率為數不多的弓弩手。

    不多時,就見一名目測三十出頭的粗獷男子大步來到蒙仲等人面前,在向太子戴武、蕭戧二人抱拳行禮後,亦朝著蒙仲抱了抱拳——畢竟他也知道,雖然目前對外仍是宣稱太子戴武在指揮作戰,但實際上這場仗的主將卻是眼前這位年僅十七歲的少年。

    說實話,雖然太子戴武信誓旦旦地表示蒙仲仍擋住田章,但考慮到蒙仲年紀實在太小,比自己家中的兒子也大不了幾歲,這使得桓防對蒙仲的指揮能力亦難免抱持一些懷疑。

    當然,這會兒蒙仲可無暇顧及桓防的心思,見他來到跟前後,便沉聲說道:「桓防,立刻將城上的弓弩手撤下去……」

    「撤下去?」桓防面色微變,誤以為是蒙仲在指責他,連忙解釋道:「司馬,非是在下之過,實是為了抵擋齊軍,我方的步卒們亦紛紛登上城牆,導致城牆的弓弩手無立錐之地……」

    「所以才要叫你帶著他們撤到城內去!」

    打斷桓防的話,蒙仲解釋道:「你將城牆上的弓手撤到城內,重新結陣,隔著城牆朝城外的齊軍射擊!總之,城牆上的空地就讓給我方的士卒,只有這道防線不失,你率下的弓弩手才能有所作為。」

    桓防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蒙仲並無責怪他的意思,想了想猶豫說道:「話雖如此……可若是在城內,我等瞧不見齊軍,如何射擊?」

    「這還需要瞄準?」

    蒙仲指了指城下彷彿汪洋般的齊軍,皺眉說道:「似眼下這般,就算是閉著眼睛射也沒問題吧?」

    『也對。』

    桓防瞧了一眼城下,恍然地點點頭,當即抱拳應道:「在下這就去!」

    片刻後,桓防便將城上的弓弩手們全部撤到了城內,將城牆上所有的空間都讓給了宋軍的步卒,旋即叫弓弩手們於城內結陣,隔著城牆對城外的齊軍展開一輪又一輪的齊射。

    不可否認,這確實是最大程度上優化了城牆上的配置,使更多的步卒能登上城牆參與守城。

    看著城外的齊軍持續被宋軍方弓弩手於城內發動的弓弩齊射射傷或射殺,太子戴武眼睛一亮,心中暗暗佩服蒙仲的臨陣指揮能力。

    平心而論,似這種利用弓手拋射優勢射殺敵軍的戰術,其實在當代早已問世,只不過尚未普及罷了,畢竟當代的兵書總共也就那麼幾本,哪有可能面面俱到?

    至於這種戰術本身,其實它也沒有多麼高深,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簡單,但人有時就是這樣,越簡單的事物就越發難以打破常規——比如就這件事而言,太子戴武也算是熟讀兵法,可在他的認知中,士卒只有站在城牆上才能防守敵軍的攻勢,因此他很難想到讓城上的弓弩手撤到城內,用拋射的方式去射殺城外的敵軍。

    簡單吧?

    但太子戴武就是想不到,這就是常規思想對人的限制。

    而自古以來的名將,往往都是能打破常規思想的人,比如說田忌與孫臏主導的「圍魏救趙」典例——在趙國即將被魏國攻破的情況下,然而齊軍卻不直接救援趙國,反而去攻打魏國的都城大梁,這即是突破了人常規想法的計策,也就是所謂的奇謀。

    當然,似蒙仲這般指揮,自然談不上什麼奇謀,但不可否認他變相加固了城牆上的步卒守備,卻絲毫未減弱弓弩手的作用,這即是恰到好處。

    除了調度那些弓弩手,蒙仲亦對城牆上的步卒進行了輪換。

    他當然知道,人在極度緊張的情況下會加劇體力的消耗,這就導致這場仗開始至今明明還不到一刻時工夫,但城上參與防守的宋軍士卒們,卻一個個已累地氣喘吁吁,遠比平日裡的訓練消耗了更多的體力與精力。

    倘若放任不管,那麼這些士卒便難免會在下一名敵軍湧上城牆上,被對方所殺。

    而作為主將,倘若沒能時刻關注到麾下士卒的狀態,始終是一根筋防守,只曉得在城牆上的守軍人數減少時再添兵,那麼這個主將,即徹頭徹尾的庸才!

    一位合格的主將,必須時刻注意麾下士卒的精力與體力情況,將精力、體力不佳的士卒撤下去,讓相對充足的士卒彌補防線,反覆如此,即能以最少的傷亡換取最大的成果。

    因此,當注意到城牆上的己方士卒漸漸疲倦時,蒙仲果斷下令輪換,讓城上的步卒分批撤到城內歇息,讓精力、體力更佳的士卒負責守城,將守城的壓力分攤給儘可能多的士卒,不至於讓他們被壓力壓垮。

    再者,既然是守城,那麼自然難免出身傷亡,而人這種生物,有很多人在面對危機的時候往往能提起勇氣,但當他們擺脫危機後,卻難免會被壓力所壓垮,就比如那些剛剛從城上撤到城內的士卒,當他們真正意識到迄今為止究竟有多少同澤戰死後,就難免會心生惶恐、不安。

    作為主將,倘若放任這些士卒繼續這種狀態,那麼理所當然會影響整個軍心。

    考慮到此刻分身無暇,又考慮到自己的身份不足以激勵那些士卒,因此蒙仲對太子戴武說道:「太子,第一批守城的士卒剛剛撤回城內,我擔心他們的士氣會因為傷亡人數而有所影響,倘若太子殿下能到城內鼓舞士氣,相信定能讓那些士卒淡忘心中的恐懼,重新鼓起勇氣。」

    「請交給我!」

    太子戴武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當即帶著一干近衛匆匆下了城牆,以至於城牆上就只剩下年過五旬的蕭氏一族族長蕭戧。

    正所謂聞名不如見面,雖然蕭戧早已從太子戴武口中得知是蒙仲擋住了田章,但他心底亦多多少少有些懷疑,因此今日待齊軍攻打城池時,這老頭前前後後始終關注著蒙仲的指揮。

    然而讓他頗感意外的是,蒙仲雖然年紀小,但臨陣指揮能力確實是無以倫比,以至於城下的齊軍雖然有足足一萬五千人,但卻始終無法真正威脅到城牆。

    想到這裡,他好奇地詢問蒙仲道:「據老夫所見,蒙司馬絕非單單熟讀兵法,是在哪裡指揮過軍隊麼?莫非是在幾年前我宋國攻打滕國的時候?」

    可能是見己方的防守暫時無驚無險,蒙仲稍稍放鬆了些,面帶幾分笑意對蕭戧說道:「那時小子才十四歲,哪有可能指揮軍隊?」

    「怎麼會?老夫觀蒙司馬用兵,分明是頗為老成。」蕭戧一臉狐疑地說道。

    蒙仲淡淡一笑,沒有解釋。

    他沒有提他曾在趙國指揮過軍隊,畢竟在他看來,他在趙國的經歷是極其失敗的——在那場內亂中,與他交情不淺的趙主父、肥義、公子章、田不禋等人,皆陸續死於非命;竭力想要守護的「趙宋同盟」,最終也沒守住。

    雖然招致失敗的原因並不在於他,而是在於趙主父的自負、牛翦的倒戈,但無論如何,趙國的經歷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麼美好的事物。

    尤其是趙主父的死,讓他至今都無法釋懷。

    見蒙仲沒有解釋的意思,蕭戧亦不好在追問,但他看得出來,眼前這個年僅十七歲的少年,絕非初次執掌數千乃至過萬的軍隊,這讓他不禁暗暗稱奇。

    畢竟在這世上,有幾個十七歲的半大小子,能有幸指揮數千乃至過萬人呢?

    絕對是鳳毛麟角!

    當然,這是一件好事,至少讓蕭戧對蒙仲有了更多的信心,不至於再讓他擔心這名少年將他們帶上死路。

    蕭戧這邊稍稍放了心,對面的齊將田敬可就沒這般心情了。

    說實話,今日的初戰,其實田敬原本無需一口氣派上一萬五千軍隊,畢竟就算是逼陽這座超過一般城邑規模的城池,其實北側城牆充其量也就只能讓三千名齊軍士卒直接參與攻城,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其餘一萬兩千名齊軍士卒只能站在城下乾瞪眼。

    但既然如此,田敬為何要一口氣派出一萬五千人呢?

    其實向逼陽城內守軍表明他想要攻陷這座城池的決心,同時為了對逼陽施加壓力,攪亂城內守軍的士氣。

    然而就目前看來,這種攻心之術似乎並未起到什麼作用。

    甚至於,宋軍堅韌的防守,讓田敬感到很是意外。

    雖說逼陽是一座堅固的城池,田敬也明白他無法在一日之內攻破這座城池,但宋軍的防守力度,還是讓他感受到了一絲絲與此前大為不同的地方。

    比如說,宋軍的弓弩手們躲在城內,隔著城牆朝城下他齊軍士卒拋射,這種使用弓弩兵的方式,就讓田敬大開眼界。

    除此之外,逼陽城上宋軍士卒那一次次的輪換,亦讓田敬嗅到了一絲絲危險的氣息。

    這些不尋常,都讓田敬逐漸意識到,逼陽城內定有一名出色的將領在指揮著——正如田章在給他的書信中所說的那樣。

    問題是,究竟是誰?

    要知道宋國帶兵打仗的知名將領總共也就那麼幾個,在逐一排除掉這些宋將,田敬實在想不到究竟是誰在對面的城池指揮宋軍。

    他只是嗅到了一絲危險:對方,絕非尋常之輩!

    「佐司馬,我軍派上前的士卒過多了,前方的士卒大多無法靠近城牆,不如叫一些人稍微後撤一些?」

    左右有部將向田敬建議道,然而田敬卻毫無反應。

    他豈會不知他此番派出的士卒遠遠超過了正常攻城人數,以至於大部分的齊軍士卒只能站在遠處觀望,卻無法擠到城牆下。

    但說到底,他只是通過這種方式對逼陽施加壓力罷了,豈能中途叫一般人手後撤,助漲城上宋軍的士氣?

    要撤就全撤,結束今日這場攻城戰,否則,無論如何也要讓那些士卒頂在城下,以表明他齊軍「不破城池誓不還」的決心!

    想到這裡,田敬沉聲下令道:「傳我令,加大攻城力度,率先攻上城牆的前一百名兵卒,每人賞二十斤銅!」

    二十斤銅,這可不是一筆不小的賞賜,對於普通的士卒而言,很有可能是他們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畢竟有多少士卒能在一場場戰爭中活過二十年呢?

    如今,一場仗就能賺到一輩子的錢,這使得那些齊軍兵卒如何不為此瘋狂?

    片刻之後,待田敬的命令傳到城下後,那些齊軍士卒的士氣頓時高漲,幾乎所有士卒都奮不顧身地攀登長梯,一批一批的湧上城牆,且對從城牆上推下來的己方兵卒視若無睹。

    「攻、攻上來了!」

    「齊軍攻上來了!」

    巨額的賞賜,使得齊軍在士氣上一度壓倒城牆上的宋軍士卒,以至於宋軍士卒雖然仍奮勇抵抗,但還是無法阻擋城下那些如同螞蟻一般密集的齊軍漸漸壓上城牆。

    「擋住!給我將他們擋住!」

    這段城牆的守將向愷見此大驚之色。

    不得不說,在蕭戧推薦的那些人當中,向愷稱得上是勇武的,只見他手持一柄利劍,身先士卒,手中揮劍砍翻一個,旋即抬腳將一名試圖強登上城牆的齊軍士卒狠狠踹下城牆,單憑他一個人,就足足守住了兩丈距離的缺口。

    「卒將,小心!」

    隨著附近宋軍士卒的幾聲呼喊,向愷抬頭瞧見,駭然瞧見迎面飛來一波齊軍的箭矢,驚地他當即一把抓起地上一名齊軍士卒的屍體,擋在前方。

    噗噗幾聲,那些箭矢當即命中了那具屍體,但亦有幾支箭矢射中了向愷的肩膀與大腿,讓皺著眉頭咬牙一聲悶哼。

    「齊軍又攻上來了!」

    此時附近的齊軍士卒又一次喊道。

    「娘的!」

    一把將手中那具充當盾牌的齊軍士卒屍體丟在一旁,向愷不顧自己身上的傷勢,依舊奮力殺敵。

    奈何沖上前來的齊軍士卒太多太多,以至於城牆的宋軍士卒漸漸被他們壓制的不斷後撤。

    見此,向愷急切喊道:「向城樓求援,我方需要增援!快……」

    話音未落,不遠處就傳來了一聲歡呼聲,旋即一支宋軍在城牆上從東到西沿途殺至,一邊協助守軍防守、擊殺攻上城牆的齊軍,一邊繼續向前推行,試圖增援更多的地方。

    「受傷的人通通撤下去!」

    「撤下去!你這傷勢還不撤,等死麼?」

    「太子有令,受傷的兵卒立刻撤下城牆。……沒有受傷的兵卒再堅持片刻,立刻就有輪換的士卒接替你等的防線。」

    「前邊的讓一讓。」

    那些宋軍士卒一邊跨過一具具屍體前進,一邊對城牆上的同澤叫喊道。

    『好及時……』

    向愷眨了眨眼睛,心中暗自嘀咕了一句。

    他當然知道目前正在指揮全局的,乃是一個叫做蒙仲的半大小子,只不過是假稱太子戴武的命令罷了。

    雖然太子戴武不知什麼原因對這個蒙仲極為信賴,但他向愷此前或多或少仍抱持著幾分懷疑:一個年級跟他侄子差不多大的小子,能有指揮數千乃至近萬軍隊的經驗嗎?

    但事實證明,那個蒙仲迄今為止指揮全局做的頗為出色,齊軍攻勢強時,他及時增援;齊軍攻勢稍緩時,他抓住時機立刻輪換,讓精疲力盡的士卒趁機撤到城內,使那些體力充沛的士卒接替城防。

    總而言之,每次增兵、輪換都頗為及時,恰到好處,就彷彿完完全全地把握住了齊軍的攻勢勢頭。

    一失神,他手中的利劍砍淺了,以至於被對面的那名齊軍士卒站穩了身形,面色猙獰地舉起兵器朝他刺來。

    『不好!』

    向愷暗呼一聲,在強烈的危機面前只感覺頭皮發炸。

    而就在這時,旁邊伸來一柄劍,叮地一聲替他擋了下來,旋即,幾名宋軍士卒一擁而上,將那名齊兵頂翻在地,旋即亂戈戳死。

    『真是僥倖啊……』

    死裡逃生的向愷暗自鬆了口氣,這才轉身對那名救命恩人說道:「多謝,方才要不是……」

    說了半截,他忽然面色一滯,旋即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因為他發現,方才救下他的,分明就是太子戴武竭力推崇的蒙仲,也就是他們那名年僅十七歲的主將。

    「蒙、蒙司馬,你……您怎麼會在這裡?」

    在結結巴巴詢問的時候,向愷偷偷打量眼前這位主將身上的衣甲,只見其身上衣甲遍佈鮮血,那些鮮血都頗為新鮮,顯然是不久之前沾到的。

    低頭一看,蒙仲手中的利劍還在往下滴著血,再抬頭一瞧,眼前這位主將那白淨的面龐上,亦沾著幾許血污,以至於讓他露出微笑時,向愷感覺到一陣強烈的違和感。

    「齊軍突然間聲勢大漲,我認為齊軍或有可能憑著這股勢頭攻上城牆,是故立刻派人增援……」甩了甩劍刃上的鮮血,蒙仲掃視了一眼四周城牆上的戰況,見攻上城牆的敵軍陸續被他及時帶來增援的宋軍士卒殺死,他心中稍稍放鬆了些,在瞥了幾眼向愷肩膀與大腿處的箭矢後,微笑說道:「蕭大夫向我推薦時我還不知,然此時瞧見,向司馬果然勇武不凡……傷勢要緊麼?」

    「些許皮外傷而已,不值一提……」向愷表情有些古怪。

    見此,蒙仲微微一笑,說道:「雖是皮外傷,但還是得及時處理一下,不如向司馬先暫時撤到城內處理傷勢,此地由我暫時把守,以待輪換的兵將。」

    「不用……」向愷搖搖頭說道:「你……您是主將,應該坐鎮在城樓總攬全局,不該在此……至於我身上的傷勢,只是輕傷而已,無需到城內包紮,在城上即可……」

    「那也好……」

    蒙仲正說著,忽然不遠處有宋軍士卒又叫喊道:「齊軍……齊軍又攻上來了!」

    見此,向愷當即想要上前,卻被蒙仲伸手一推,不容反駁的說道:「去包紮傷勢,我暫代你把守此處!速去!」

    說罷,他手持利劍,帶著幾名士卒殺向那些湧上城牆的士卒。

    看著遠處身先士卒奮力殺敵的年輕主將,向愷張了張嘴,旋即自嘲地笑了笑。

    他對身邊一名族人說道:「向立,幫我一把,把箭頭挖出來。」

    「好!」

    在處理傷勢的時候,向愷轉頭看向蒙仲,看著那位年輕的主將手持利劍,時而奮力殺敵,時而指揮周圍的宋軍士卒堵住防守的缺口,以至於漸漸壓制住了城下的齊軍。

    「看來歲數,真的並非……」他喃喃自語道。

    「啊?」名為向立的族人不解地問道:「你說什麼?」

    「沒什麼。」

    見傷勢處理完畢,向愷重新披上衣甲,口中輕笑說道:「我只是忽然對守住逼陽又增添了幾分信心而已……」

    說著,他忍不住瞥了一眼遠處的蒙仲。

    『……畢竟我方有一位非常出色的主將。』

    他心下暗暗說道。

    「向立,還能再戰麼?」

    「當然!」

    「好!」

    當日的攻城戰,足足持續到臨近黃昏,雖齊將田敬幾次鼓舞士卒的士氣,但卻仍是無法撼動遠處那座逼陽城。

    無奈之下,他只能宣佈暫時撤退,待來日天明,再復攻此城。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5 07:15
第204章:安撫傷兵

    黃昏後,蒙仲與太子戴武一同訪慰傷兵。

    他用一則「兔死狐悲」的故事來告訴太子戴武:「兔與狐狸同盟,聯合對抗獵人,當兔子死在獵人手中時,狐狸也會因此感到悲傷。」

    「狡詐的狐狸真會因此感到悲傷麼?」太子戴武聞言笑著問道。

    蒙仲正色說道:「會!只因物傷其類,兔子今日之死,無疑也意味著狐狸將在明日而亡,如何不為此感到悲傷呢?……此時城內的那些傷兵亦是如此,他們在城牆上時因為齊軍的關係顧不得悲傷,而此時得了空閒,他們難免會細細思忖今日發生的事,當得知今日與他們一同登上城牆的同澤,此刻卻成為了一具冰冷的屍體,他們是否會意識到,自己或許也會在明日戰死於城牆之上,且因此感到悲傷,使得士氣低落?」「……」太子戴武聞言面色一正,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但凡是人,對死亡總有恐懼,哪怕是強悍如魏國的魏武卒,亦是如此。但為何魏武卒卻甚少有士卒逃亡,且又能屢屢以寡敵眾擊敗敵軍呢?皆因曾經有主將吳起。……吳起雖然私德有虧,但卻能做到為普通的士卒吸膿,因此他麾下的士卒無不感恩戴德,願意為他而死。……正因為如此,當吳起還在魏國的時候,魏武卒可以憑五萬之眾擊敗秦軍五十萬,但當吳起離開魏國、前往楚國之後,十五萬魏武卒卻也只能與二十萬秦軍打個平手,是魏武卒變弱了麼?不,只是魏國再無像吳起那般,能讓其麾下士卒甘心為其赴死的主將了。」

    「戴武受教了。」

    太子戴武聞言面色嚴肅地朝著蒙仲拱了拱手,旋即跟著他前往訪慰傷兵。

    鑑於目前逼陽城內的守軍兵力尚且充足,因此,只要是在作戰中受傷的士卒,都被蒙仲召回內城的外側,即第二道城牆與第三道城牆之間的城郭,在臨近東南西北四方城門的地方,皆設有一些簡易的營帳與木屋,供士卒們居住。

    因為距離的關係,蒙仲與太子戴武先來到了北面的傷兵營。

    今日一戰,遭到田敬軍猛烈進攻的北城門一帶,自然是傷亡最嚴重的,據北門守將邊寇戰後統計損失,此戰約有一千六百多名守城兵卒戰死,三千五百多人受傷,總共傷亡人數達到五千。

    相比較之下,西城門與南城門那一帶,宋軍的陣亡人數皆在兩千左右,且其中各只有三四百人戰死,其餘皆只是受傷。

    換而言之,今日這場仗,逼陽城直接損失兵力接近兩千五百人,受傷人數在六千五百人到七千人左右,可想而知今日這場仗的激烈程度。

    至於齊軍的傷亡人數,雖然蒙仲暫時還未收到北門、西門、南門三處的簡單通緝,只是在心中有個大致的判斷:此戰田敬軍的傷亡可能接近兩萬,其中陣亡人數可能達到六千人;至於田觸、田達二人麾下齊軍,應該只是千人陣亡、兩三千人受傷的程度。

    畢竟今日西城牆、南城牆那兩邊的戰事,激烈程度確實遠遠比不上北城牆這邊。

    「太子!」

    「太子!」

    在一干過往士卒的問候聲中,太子戴武領著蒙仲等人走向傷兵居住的營房。

    其實嚴格來說,蒙仲才是今日指揮戰事的主將,但奈何他在宋國名聲不顯,逼陽城內的宋軍兵將幾乎都不認得他,不能夠服眾,因此太子戴武才對外宣稱由他擔任主將,畢竟他是太子,乃是一國儲君,相比較名聲不顯的蒙仲,自然是他能更加激勵士卒們的士氣。

    推開一座長形木屋的木門,太子戴武隱隱就感到迎面襲來一股壓抑的氣氛,待他定睛仔細觀望時,就看到在屋內昏暗的火把照拂下,一名名重傷的宋軍士卒正躺在由乾草、柴垛壘起的臥鋪上,既不闔眼歇息,也不說話,大多都是呆呆地靠坐在哪裡,雙目無神地看著屋內來回走動的人。

    「咳!」

    見屋內毫無反應,管理這座傷兵屋的一名兩司馬咳嗽一聲,朝著屋內那些士卒們說道:「諸位,太子殿下來了。」

    『太子?』

    『太子殿下?』

    屋內的傷兵們聞言紛紛轉過頭來,臉龐上露出的驚詫的神色,不明白太子戴武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見此,早已得到蒙仲暗授的太子戴武當即走上前幾步,面色肅穆地朝著屋內的傷兵們深深拱手行了幾禮,鄭重其事地說道:「感謝諸位今日助戴武拚死守城,諸位皆是我宋國的猛士!」

    說著,他緩緩走向離他最近的那張臥鋪。

    在這張臥鋪上躺坐著的,是一名被齊軍士卒齊肩砍下了右臂的士卒,而對於這樣失去一臂的士卒來說,縱使他們日後退伍回到故鄉,恐怕也只能成為一個無法從事農事的「廢人」。

    因此當太子戴武前來探問之前,這名士卒面色陰晴不定地在思索著一件大事:與其日後拖著這樣一具殘破的身軀回到故鄉,拖累家中老小,不如索性戰死在這場戰事中,好歹還能讓家中的老小得到一筆撫卹,不至於被他拖累。

    正因為如此,他那雙眼眸顯得頗為灰敗,就彷彿已徹底失去了生存的希望,直到太子戴武徑直走到他面前,用雙手握住他唯一還剩下的左手,他那張麻木的臉孔這才浮現幾絲激動與不知所措。

    「我叫戴武,是這個國家的太子,失去了一條手臂的勇士,請告訴我你的名字。」握著那名士卒的左手,太子戴武鄭重其事地說道。

    「我……我叫……我叫什麼來著……」

    可能是因為過於激動,這名方才還對生存徹底失去希望的士卒,此刻竟想不起來自己的名字,惹得屋內的傷兵們、以及跟隨太子戴武而來的士卒們皆發出一陣哄笑,最後就連那名士卒自己也弄得不好意思起來。

    好在這時,旁邊那張臥鋪上有一名傷兵笑罵道:「干陌,你叫干陌。……你這蠢材,怎麼連自己叫什麼都忘了?太子殿下,他叫干陌,我叫干習,咱們都是「干溪」那一帶的人。」

    干溪,即宋國國內一個因河得名的小城。

    聽聞此言,太子戴武朝著那名自稱「干習」的傷兵微微一笑,旋即對面前這名獨臂的傷兵輕聲說道:「你叫干陌對嗎?」

    「是、是的……」士卒滿臉通紅地干笑了幾聲,似乎顯得很窘迫。

    而此時,卻見太子戴武重重握了握他的雙手,正色說道:「作為宋國的太子,我感謝你今日奮力殺退齊軍,也感謝你為這個國家付出的犧牲……」說著,他用左手輕輕撫了撫這名士卒已用布包紮起來的右肩,看著其右肩下空空如也之處,他再次說道:「我宋國,絕不會虧待有功於國家的猛士,待這場仗結束之後,戴武會叫人推薦你為干溪一帶的驛長或裡正,是故……請千萬要活下來!」

    再次握住對方的左手,太子戴武鄭重其事地問道。

    聽聞此言,屋內的笑聲戛然而止,在場所有人無不面色動容,用崇敬、感動的目光看向太子戴武,尤其是那名只剩下一條手臂的士卒干陌,這名縱使被齊軍砍掉一條胳膊亦無懼色的悍卒,此刻竟感動地雙目含淚,甚至不禁哽咽起來:「喏!干陌一定、一定會活下來!活到親眼看到、看到那些該死的齊軍敗退!」

    「好!」

    太子戴武笑著點點頭,旋即又輕輕拍了拍他沒有受傷的那邊肩膀,繼而放開雙手,轉身走向旁邊那張臥鋪,笑著對那名士卒說道:「你叫干習,對吧?」

    「是、是的。」

    方才還在笑話干陌的干習,此刻說話也不利索,但屋內卻並沒有人笑話他,因為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太子戴武身上,看著他逐一與受傷的每一名士卒說話,真誠的鼓舞他們,激勵他們。

    最後,在足足過了一刻辰後,太子戴武這才向這間屋內的所有傷兵告別:「戴武還要前往視察其餘受傷的兵卒,不能在此久留,請諸位見諒。……在離去之前,戴武希望……」

    說著,他環視了一眼屋內的傷兵們,忽然鄭重其事地拱手行禮:「請諸位務必保重,務必要活下來!」

    聽聞此言,屋內的士卒們無不拍著胸口,信誓旦旦地表示他們會堅強地活下來,不為別的,就為了太子戴武希望他們活下來。

    在踏出這間傷兵屋的時候,太子戴武稍稍頓足,回頭看了一眼屋內。

    他明顯感覺到這間屋內的氛圍與方才他來時已大不相同:記得他剛來時,剛踏足屋內,就有一股令人感到沉重、壓抑的氛圍撲面而來,但此刻此刻,屋內卻是歡聲笑語,那些傷兵們彷彿都淡忘了自己的傷勢,相互取笑,取笑彼此方才在他這位太子面前時有多麼失態。

    這使他真正意識到,蒙仲提議他親自訪問每一名傷兵,這究竟是一件多麼重要、多麼關鍵的事。

    然而他並沒有注意到,除了這一點意外,其實周圍那些宋軍士卒看待他的目光也與此前大不相同,即充滿了敬意。

    而蒙仲卻注意到了這一幕,雖然感覺有點惋惜,但他也明白,他在宋國的聲望,遠遠不如太子戴武,因此唯有太子戴武出面,才能鼓舞士氣。

    不過讓蒙仲感到意外的是,在隨後他們來到的一座傷兵屋內,有幾名傷兵在經過太子戴武的安慰與鼓勵後,居然亦向他表示了感謝:「多謝您在城牆上救了我等……不知您叫什麼?」

    蒙仲仔細辨認,這才隱約想起那幾名士卒似乎是他親自率隊增援時及時救下的士卒。

    而見此,太子戴武亦不錯失機會,指著蒙仲對周圍的士卒介紹道:「諸位,這位乃是我無比信賴的佐司馬蒙仲,別看他年輕,但今日,在我無暇顧及的時候,正是他代我指揮城上的兵將,使我逼陽方能無驚無險擊退進攻的齊軍!」

    不得不說,在經過安撫傷兵這件事後,太子戴武在這群傷兵們心目中的地位再次提高,以至於讓他介紹蒙仲時,周圍的士卒皆下意識就相信的太子戴武的話,看著蒙仲暗自驚詫,驚詫於這位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的少年,竟然是借助太子戴武指揮整個戰事的佐司馬。

    「原來是佐司馬啊……」

    「我還以為是太子的近衛……」

    「如此受到太子殿下的重視,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

    「那是當然,我今日正是被他救下的,別看他年輕,殺起齊兵來毫不手軟,你是沒瞧見那小子……不,沒瞧見佐司馬他當時的樣子,甚是威風,就彷彿……彷彿……反正就是很厲害就對了。」

    在屋內傷兵們的議論聲中,太子戴武帶著蒙仲離開了。

    走出傷兵屋後,戴武對蒙仲說道:「戴武自作主張,還請蒙卿莫要在意。」

    蒙仲淡淡一笑,他不想向士卒透露他才是主將的原因,一來是考慮到齊軍的主帥田章,二來就是因為他太過於年輕,且此前籍籍無名,這些宋軍兵將並不見得願意聽從他的命令,並不意味著他就真的不想成為一名真正的軍司馬——畢竟,就算他不看重軍司馬的位置,但在趙國的經歷已經使他明白,有時候必須得到高位,才能避免發生一些令人感到悲傷的事,否則,當面對危機時,縱使他也無法扭轉局勢。

    「此乃太子殿下的好意,在下又豈會不識好歹?」

    「那就好,那就好。」太子戴武點點頭由衷地說道:「我此前還不覺得,但此刻我逐漸發現,蒙卿是把受士卒愛戴的機會讓給了戴武,這讓我總感覺欠了蒙卿……」

    正說著,迎面走到幾個人,在快步走近後抱拳喚道:「太子殿下,蒙司馬。」

    太子戴武與蒙仲二人定睛一瞧,這才發現來人乃是向觸、向愷兄弟二人以及其餘幾名族兵打扮的男子。

    「太子殿下與蒙司馬來這裡有什麼要事麼?」向愷好奇地問道。

    太子戴武聞言解釋道:「今日我軍傷亡甚多,因此我特來視察傷兵……向卒將受傷了?」

    戴武記得,向愷乃是北城門一帶的將領。

    「只是一些皮外傷而已……」看了一眼蒙仲,向愷笑著說道:「我都說了不礙事了,但北城門的邊寇司馬硬是讓我到這裡歇養……」

    說到這裡,他轉頭看向蒙仲,帶著幾分懇求說道:「蒙司馬,我這傷勢真的不礙事,你就讓我回去吧,我還想著撈點軍功日後弄個軍職呢,你也知道,日後家業都是留給我兄長的,我撈不到多少……」

    「阿弟!太子面前你胡說什麼?」向觸有些窘迫地呵斥了弟弟向愷,同時驚訝地看向了蒙仲。

    因為在他的記憶中,他弟弟向愷對那名年僅十七歲的主將是抱持懷疑的,然而方才他弟弟的口吻中,卻明顯帶著幾分敬意,這讓他感到很意外。

    見向愷眼巴巴地看著自己,蒙仲想了想說道:「這樣吧,你先在這邊好好歇養,若明後兩日齊軍攻城急切,那時候我自會啟用傷兵,介時你就能回去了……」

    「不能立刻讓我回去麼?」向愷有些不滿地說道。

    蒙仲微笑著搖了搖頭。

    「那也只能這樣了……」

    在向愷無奈的嘆氣下,太子戴武帶著蒙仲離開了。

    在離開的途中,太子戴武笑著對蒙仲說道:「看來縱使不用我出面,蒙卿在軍中亦逐漸開始有了威望……也對,以蒙卿的才能來說,這是必然的。」

    「太子過譽了……」

    正如太子戴武所言,經過了今日的攻城戰,曾經對蒙仲抱持懷疑的向愷,此刻對這名年輕的主將充滿了敬意,以至於當太子戴武與蒙仲離開時,向愷一直目視著他們離去。

    這使得他兄長向觸都感覺有些奇怪:「阿弟,我怎麼感覺你對那小子變了態度?」

    「是蒙司馬!」

    向愷糾正了兄長的話,旋即目視著蒙仲離去的背影,由衷說道:「阿兄今日不在北城牆,因此不知,否則,你必然會像我一樣,改變對那名少年的看法。……那是一位值得信賴的主將,怪不得太子對其那般器重。」

    聽了這話,向觸很是不解,畢竟他是東城門的守將,也是今日唯一沒有遭受齊軍進攻的方向,他當然不清楚發生了北城門這邊的事。

    在告別向觸、向愷兄弟後,當晚太子戴武帶著蒙仲訪問了每一名受傷的傷兵,以至於安慰過每一名傷兵後,時間早已到了次日的醜時,這使得錯過了晚飯的他們無不飢腸轆轆,但換來的,卻是逼陽城內每一名安慰過的傷兵無不對太子戴武的到來與安慰感到驚喜,感到激動,且士氣爆棚,恨不得提著兵器再與齊軍拚殺一回。

    不為別的,只為太子戴武的禮遇。

    「想不到,竟然會是以這種方式得到了士卒們的愛戴……」

    在前往最後一處傷兵營的途中,太子戴武頗有些感慨地對蒙仲說道。

    蒙仲聞言笑了笑,反問道:「不然呢?」

    只見太子戴武輕輕握了握拳頭,笑著說道:「我亦曾讀過兵法,曾經亦渴望帶領兵將擊敗進犯的敵軍,憑此贏得士卒的愛戴,就像宋王,而不是……」

    說到最後,他稍稍有些惆悵。

    「太子殿下所言,恕我不敢苟同。」蒙仲搖了搖頭,勸解太子戴武道:「一支軍隊,首重乃是看軍心能否能凝聚,至於士卒的實力、主將的能力,關係是有,但比不上軍心。……縱使是一支平民組成的軍隊,只要他們能堅守一心,不畏生死,哪怕是面對魏武卒,亦有一戰之力;否則,倘若軍心渙散,縱使是強如魏武卒,亦會遇到他們無法擊潰的對手。……今日太子安撫傷兵,避免了那些傷兵因傷勢而士氣低落,甚至於影響到其餘士卒的士氣,這才是對逼陽幫助最大的事。至於帶領兵卒擊退進犯的敵軍……」他微微笑了笑,半開玩笑地說道:「若是太子戴武能面面俱到,還需要軍司馬做什麼?」

    聽聞此言,跟在他們身後的一隊近衛笑出聲來,連帶著太子戴武亦笑了起來。

    「先去弄點東西吃吧?昨晚就沒吃什麼。」

    「好。」

    待等太子戴武與蒙仲隨便弄了點吃食填飽肚子,此時已是寅時二刻,距離天亮只剩下寥寥一個多時辰。

    「今日齊軍會來攻城麼?」太子戴武問蒙仲道。

    「十有八九。」蒙仲點點頭,解釋道:「昨日雖然齊軍付出了很大傷亡代價亦沒能攻上城牆,但我觀齊軍士氣未洩,因此今日,那田敬多半會繼續攻城,不給我等喘氣機會。甚至於,明日、後日,說不定田敬會連續攻城……」

    聽聞此言,太子戴武長長嘆了口氣。

    「太子殿下先去歇息一陣吧。」

    「睡不著。」

    太子戴武搖了搖頭說道:「見過那些傷兵的傷勢,我哪裡還睡得著呢?戴武雖不通兵事,但至少,請讓我與蒙卿一同,親眼見證這場戰事,見證我宋國兒郎的英姿。」

    見太子戴武態度堅決,蒙仲也不再勸說,於是與前者一同回到北城門的城樓上。

    此時,代蒙仲守在城樓上的蒙虎,正靠躺在一根柱子下呼呼大睡,鼾聲如雷,看得蒙仲暗暗搖頭。

    不過他並未叫醒蒙虎,畢竟在昨日蒙仲親自增援向愷的同時,蒙虎亦率領另外一支宋軍增援了另外一側城牆上的宋兵,不誇張地說,當時蒙虎比蒙仲還要英勇,以至於戰後已有一部分宋兵對蒙虎心悅誠服,恭恭敬敬地喚蒙虎為卒長。

    越過鼾聲如雷的蒙虎,太子戴武與蒙仲走到城樓內,喝了些酒水提提神。

    待等到時辰前後,齊將田敬、田觸、田達三人果然捲土重來,仍然像昨日那般佈局,在城外排兵佈陣,準備進攻城池。

    誠然,城外的齊軍人數依然佔據絕對優勢,但逼陽卻勝在城牆堅固,且守城士卒萬眾一心,這讓蒙仲堅信,縱使田敬當真連續攻打逼陽數日,他逼陽亦能抵擋得住。

    果然,當日的攻城戰,逼陽宋軍依舊無驚無險守住了城池。

    在這種情況下,齊將田敬只能不計傷亡,連續進攻逼陽,以至於在七月十六日、十七日已連續攻城兩日的情況下,齊軍又於十八日、十九日、二十日持續攻城,一連攻打了逼陽整整五日。

    別說逼陽城內的宋軍因此精疲力盡、傷亡巨大,而齊軍亦是如此,甚至於齊軍的消耗與傷亡比逼陽城還要大。

    而在此期間,正揮軍攻打彭城的田章得知此事,連忙將戰事交給鄒習,日夜兼程返回逼陽一帶。

    逼陽能守住,田章對此並不意外。

    意外的是,田敬連續攻打逼陽五日,竟然一次也沒有成功攻上城牆,這才讓田章感到吃驚,以至於他立刻來到了逼陽一帶,準備親自督戰。

    若是他齊軍始終無法真正威脅到逼陽,那就意味著,他們離攻破這座城池還差得很遠。

    『到底是誰在指揮宋軍?』

    苦思冥想足足一兩個月,田章還是不得其解。

    他只是有種不好的預感。

    即他「名將匡章」的赫赫之名,搞不好要毀在宋國,毀在一個遠遠不如秦國強大的國家。

    誰讓他這個擊敗了強秦的名將,卻連一個小小的弱宋都無法擊敗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9 22:58
第205章:孤注一擲


    七月二十日,也就是齊軍連續進攻逼陽城的第五日。

    在黃昏前,從獨山日夜兼程趕到逼陽一帶的田章,帶著一小隊人遠遠觀望著部將田敬對逼陽城的進攻。

    雖然並非全程觀戰,但就田章所見,他的副將田敬在指揮攻打逼陽城時並無差錯,按部就班、頗有章法,但只可惜就是無法攻上逼陽城的城牆。

    黃昏臨近,田敬無奈下令撤兵,此時田章這才吩咐駕馭戰車的士卒駕車上前,與田敬相見。

    「章子。」

    「唔,田敬,辛苦了。」

    「不辛苦,只是……唉。」

    在彼此寒暄時,田敬回頭看了一眼逼陽城的城牆,帶著幾分懊惱說道:「這逼陽,簡直不亞於函谷關。」

    聽到這話,田章不禁有些驚詫,畢竟據他瞭解,田敬並非那種故意抬高敵人來逃避責任的人。

    「怎麼說?」他問道。

    只見田敬目視著遠處的逼陽城,沉聲說道:「迄今為止整整五日,我率麾下軍隊進攻逼陽,每日參戰士卒人數皆在一萬人上下,戰後死傷一半左右,縱使逼陽城內的宋軍傷亡稍小,但大致估算傷亡至少也在一萬五千以上……可即便如此,逼陽城的防守卻絲毫未見減弱,宋軍的士氣依舊高昂,反而是我軍的士卒快支撐不住了……」

    「宋軍的士氣依舊高昂麼?」田章聞言亦看了一眼逼陽城。

    如果說此前他們對逼陽城的防守兵力並無大概瞭解,但隨著田敬連續進攻逼陽城整整五日,城內的大致兵力,差不多也被田敬摸地一清二楚了。

    田敬不知什麼原因,逼陽城內原本可能只有不到兩萬的軍隊,直到他第四日攻城時,戴盈之率領約六千士卒從北面趕來支援城池,換而言之,逼陽城的守軍差不多在兩萬五千人左右——事實上,逼陽宋軍的兵力其實還要更多,只不過戴不勝、戴璟、樂毅等人率領約一萬八千人千里迢迢前往偷襲齊國腹地,這才使得逼陽一帶的宋軍人數遠遠少於齊軍。

    「是因為宋太子戴武的關係麼?」田章皺眉問道。

    在他看來,在這種情況下仍能激勵逼陽城內宋軍奮力抵抗,恐怕也就只有太子戴武了,畢竟此人乃是宋國的太子儲君,其坐鎮逼陽,自然能大大鼓舞逼陽城內的宋國軍民。

    一個太子戴武,再加上一個「嬴疾」,想要攻克這座逼陽城,著實難度很大。

    「應該是了。」

    田敬點點頭,旋即好似想到了什麼,說道:「不過,北城牆這邊好似並非宋太子戴武指揮,而是另外一個人,這個傢伙每次都能精準把握我軍的勢頭,待我軍攻勢稍緩時,他立刻抓緊機會輪換士卒,讓力竭、負傷的士卒撤回城內,同時立刻補充體力充沛的士卒;而待我軍攻勢急時,他則每每及時派兵增援,甚至於親自率人增援城牆,以至於我軍每一波攻勢,皆被此人硬生生擋下……」

    聽聞此言,田章下意識地眯了眯眼睛,沉聲問道:「此人是誰?」

    「不清楚。」田敬搖了搖頭說道:「只知道城上的宋卒都稱其為『佐司馬』。」

    『佐司馬……換而言之即太子戴武的副將,唔,看來此人就是那個「嬴疾」了!若是有機會的話,還真想見他一見。』

    最後瞥了一眼逼陽城,田章與田敬一同返回了營寨,商議明日復攻逼陽之事。

    他們都很清楚,倘若來日還是無法攻陷逼陽的話,那麼為了他軍中士卒的戰力考慮,他們必須進行一次整頓歇養,以便士卒們恢復體力,而就這意味著,攻陷逼陽的這個目標將不得不再次延後。

    而此時,在城牆上看著城外的齊軍徐徐撤離,守城的宋軍士卒們不由地歡呼起來,哪怕他們也知道,明日齊軍仍會捲土重來。

    「佐司馬,齊軍已退,您先喝口水吧。」有一名機靈的宋兵端著一隻碗走到蒙仲身邊,恭敬地說道。

    「有勞了。」

    蒙仲朝著那名士卒微微一笑,旋即接過碗徐徐喝了起來。

    畢竟這兩日,齊軍攻城的勢頭極猛,幾乎每次都是從早上進攻到黃昏,以至於蒙仲根本來不及喝水用飯。

    這不,他今日又是滴水未進。

    而正在蒙仲喝水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一聲抱怨。

    「這幫人終於撤退了,可累死我了,手都提不起來了……」

    蒙仲轉頭看去,便看到一身血污的蒙虎倒拖著一柄利劍,正徐徐朝這邊走來。

    值得一提的是,待聽到蒙虎那番抱怨的話後,附近當即就有幾名宋軍士卒獻好般地圍到了蒙虎身邊,這個幫他捏捏肩,那個幫他捏捏手,不清楚的還以為蒙虎是哪裡來的貴公子呢。

    「這傢伙……」

    看著蒙仲那享受的模樣,蒙仲忍不住微微搖了搖頭。

    不得不說,可不是蒙虎強迫那些士卒做這些事的,而是那些士捽髮自內心,畢竟這幾天蒙仲與蒙虎二人時常親自率兵增援兩側的城牆,這使得二人有機會救下了不少一度險些被齊軍所殺的宋兵,救命之恩,當然值得那些宋兵感激涕零。

    這不,幾日下來,蒙仲這個「佐司馬」以及蒙虎這個「蒙卒長」,漸漸在宋軍士卒當中有了威望——與太子戴武的威望不同,這可是蒙仲、蒙虎二人實打實拚殺出來的威望。

    「轟隆隆——」

    北城門徐徐敞開,旋即,北城門一帶的將領邊寇、桓防二人,各帶著一隊宋兵出城清理戰場。

    所謂清理戰場,大致就是在戰後給一具具敵兵屍體補刀,然後剝去敵軍士卒的甲冑,拿走地上齊軍遺落的兵器,這是只有勝利方才能得到的待遇。

    這時候,恐怕就是宋軍士卒少有的會感到高興的時候,畢竟齊軍的甲冑還是相當不錯的,套在自己的甲冑外,雖然行動多少有些不便,但勝在防禦能力大大增加,就好比曾經的信衛軍,在身穿三層甲冑的情況下,敵軍的劍刃無法一下子刺穿其甲冑,這是什麼概念?

    「莫要哄搶,完事後速度回城!」

    見城外的己方士卒清理戰場時因為搶奪甲冑而笑著打鬧起來,蒙仲在城上呵斥了幾句。

    當即,邊寇、桓防二人便呵斥了那幾名士卒,帶著其餘士卒迅速清理戰場。

    說白了,就是看看城外的屍體有沒有還沒嚥氣的,如果是不幸摔到城下的己方士卒還有一口氣,那麼就立刻抬到城內養傷,如果是敵方的士卒還有一口氣,那麼就給對方一劍,讓其徹底嚥氣。

    不過迄今為止,幾乎沒有遇到過尚有一口氣息的兩軍士卒。

    大概一刻時左右,城外的宋軍士卒便將城外的屍體通通搬到了城牆內側的城郭,隨後,剝除甲冑,掩埋屍體,使城外只剩下一片片被鮮血染紅的土地。

    「邊寇。」

    「在。」

    「代我坐鎮城樓。」

    「喏!」

    完事之後,蒙仲吩咐邊寇替他坐鎮城門樓,而他則帶著蒙虎駕著戰車前往城內。

    在前往內城的沿途,蒙仲看到許多城內的宋民來來回回往返,幫助宋軍士卒運輸糧草,以及檑木等防守器械。

    看到那一幕,蒙仲由衷說道:「逼陽城能守下來,太子功不可沒。」

    誠然,太子戴武雖說自稱讀過兵書,然而他對於帶兵打仗確實沒什麼經驗,但是,這位太子殿下的性格很好。

    前兩日,當蒙仲意識到齊軍將連續對逼陽城展開進攻時,他曾對太子戴武提出建議:只有尋求城內百姓的協助,軍民齊心合力才能有機會擊退進犯的齊軍。

    太子戴武聞言深以為然,便帶著他一干近衛們走訪在城內民眾間,挨家挨戶地拱手行禮,懇請城內百姓的幫助,絲毫也不覺得以他的尊貴身份向平民彎腰是一件可恥的事。

    而這,也正是蒙仲最欣賞太子戴武的一點——雖然這位太子被惠盎、薛居州兩位重臣教得有些憨,欠缺作為王者應具備的東西,比如威勢,但他的品德著實優秀,哪怕是蒙仲都忍不住要誇讚一句:不愧是他義兄惠盎細心教導出來的。

    在這位太子誠懇的懇求下,城內的百姓紛紛自發組織起來,幫助宋軍運輸糧食物資,甚至於,有很多人直接跑到城郭的軍營裡,幫助宋軍做飯、燒水,照顧傷兵,極大地減輕了宋兵在雜事方面的勞累,使他們能將所有的體力與精力都用於與齊軍作戰。

    正因為如此,蒙仲私底下曾對蒙虎說:太子戴武的品德,抵得上一軍的兵力!

    不多時,蒙仲就在城郭內找到了太子戴武,後者正守著一口底下燃燒著柴火的鍋。

    見此,待蒙虎停下戰車後,蒙仲翻身跳下了戰車,邊走邊開玩笑對太子戴武說道:「怎麼,太子,這次不扛米了?」

    聽聞此言,此時已站起身來的太子戴武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解釋道:「他們嫌我手笨,乾脆讓我守著這口鍋,待水燒開後往裡倒米即可……」

    聽他這話,附近那些正在忙碌於燒水煮米的宋兵與城內百姓,亦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個氛圍真的很好……』

    看了幾眼那些宋兵與前來幫忙的城內百姓,蒙仲暗暗說道。

    如他所見,太子戴武真正做到了與兵親近、與民親近,不是說別人都做不到,只不過以戴武的身份能不顧尊卑、禮賢軍民,這著實是天底下大多數貴族都辦不到、或者乾脆說不屑去做的事。

    比如蒙仲曾經碰到過的薛公田文,號稱是「養士三千」的名士,可是他對普通平民的傾軋,卻絲毫不會比其他貴族少——只不過他身邊有馮諼、魏處等一些重視平民的幕僚在,才使田文也因此得到了善待平民的美名。

    但本質上,田文還是看不起平民的。

    想來,唯獨從小被惠盎、薛居州等人以儒家思想教導的太子戴武,才會發自內心地做到重視平民、重視民心。

    『這很好。』

    蒙仲暗暗說道。

    雖然他是道家弟子,但他對孟子所述的「仁政」、「重民」等主張卻頗為認同。

    想當年的滕國,遠遠比宋國弱小,但卻讓宋國吃足苦頭,就是因為滕弘、滕虎父子施仁政、得民心,以至於當宋國進攻滕國時,幾乎所有的滕人都幫助其君主抵擋宋軍。

    雖說最終滕國還是被宋國攻滅了,但那只是因為兩國的實力相差太大,並非民心的問題。

    而現如今,雖然宋國不如齊國強大——可能要兩個宋國才能堪堪與齊國持平,但倘若王室能得到民心,齊國未必就能將宋國怎麼樣。【PS:宋國的經濟與軍隊其實都比燕國要強,只不過處在四戰之地,周圍被齊、魏、楚三個強國包圍(都是稱霸過中原的強國),除了像歷史上那樣向北進攻衛國(即趙武靈王默許宋王偃吞併衛國),否則實在是很難對外擴張,不像燕國偏處一隅。】

    但遺憾的是,如今的宋國君主戴偃並非是一位注重民心的君主,不過好在太子戴武的品德優秀,就像惠盎曾經所說的,他將所有的期待都放在了太子戴武身上。

    確實,太子戴武的確值得惠盎寄託希望,哪怕是蒙仲,對這位太子的感覺亦相當好。

    彼此說笑了一陣後,太子戴武問蒙仲道:「蒙卿,你說齊軍明日還會來攻城麼?據我所知,這兩日士卒們已是帶傷上陣,再這樣下去,恐怕……」

    聽聞此言,蒙仲微微點了點頭。

    畢竟太子戴武說的沒錯,由於這幾日齊軍連番攻打城池,一日也未曾間隔,這導致城內的宋兵傷員越來越多,以至於到最後許多士卒只能帶傷上陣,就連他蒙仲本人,左臂亦曾被一支箭矢射穿,更別說其他人。

    想了想,他寬慰太子戴武道:「太子放心,我覺得這樣的攻勢,齊軍亦難堅持許久。今日我在城上觀望,發現齊軍士卒的攻勢已經較前幾日減弱了許多,想來這幾日的連續進攻,齊軍亦負擔極大,只不過那田敬不肯給予我等喘氣機會,是故才加緊攻城……最多再一兩日,齊軍肯定先支撐不住。」

    「但願如此。」

    太子戴武惆悵地點了點頭,旋即他問蒙仲道:「對了,蒙卿,盈之叔麾下的士卒,你為何留下三千人不派其守城?雖說人數不多,但若是有這三千人參戰,城內的士卒也好稍稍得以喘氣……」

    他所說的,即前兩日趕來回援逼陽的戴盈之。

    畢竟田敬與田觸、田達二人共同率領六萬齊軍攻城,而方式逼陽的兵力才一萬八千人,在這種情況下蒙仲自然要召回戴不勝駐紮在棗林的六千兵力,畢竟算算日子,戴不勝、戴璟、樂毅等人早已攻入了齊國腹地,且田章也沒有什麼跡象再派兵前往郯城,此時再讓戴盈之駐紮棗林,說實話意義不大,還不如調回逼陽,防止齊軍攻破這座城池。

    但在戴盈之率領六千兵力返回逼陽之後,蒙仲只讓其中一半參與守城,其餘另外三千人,他卻讓戴盈之按兵不動駐紮在城郭內。

    一來是齊軍攻城的力度,隨著時間的推移其實是越來越弱,並不需要派上全部六千名兵卒;二來,是蒙仲希望留下一支完好無損的兵力,以防不時之需。

    比如在齊軍撤退時,趁機追擊齊軍,趁勢收復滕縣、薛邑什麼的——那些都是他宋國在這場仗中丟掉的國土,難道就眼睜睜看著被齊國佔據?

    不錯,蒙仲的想法可不單單只是擊退齊軍,他還要齊國把在這場仗中所攻佔的宋國城池全部吐出來,叫齊國損兵折將卻得不到絲毫回報,只有這樣,齊王田地下回進攻宋國時,才會掂量掂量。

    次日,也就是七月二十一日,齊軍連續第六日進攻逼陽城。

    在下令進攻前,田敬再次於陣前,用重賞來激勵麾下士卒的士氣,並且在此前的基礎上再次提高。

    比如說,打下逼陽後,全軍每名士卒賞賜二十枚刀幣,率先攻上城牆的前兩百名士卒,每人賞賜田地三百畝、房屋兩間、銅三十斤。

    毫不誇張地說,只要能擠進那兩百人的名額內,足夠八口之家富足的過往這輩子了。

    可想而知,田章、田敬二人想要打下逼陽城的迫切。

    在這份重賞之下,齊軍士卒們重新抖擻精神,但奈何連日的攻城,他們實在太疲倦了,以至於他們對於賞賜的歡呼聲,遠遠不如首日來地響亮。

    而對此,田章、田敬二人也沒什麼辦法,畢竟事已至此,他們也只有硬著頭皮強攻城池,祈禱今日能夠攻破城池——最起碼讓他們看到攻破城池的希望。

    「進攻!」

    隨著田敬一聲令下,齊軍如潮水般地湧向逼陽城的北城牆。

    不得不說,這場仗打到這份上,陣型什麼的已經不重要了,或者說齊軍士卒們已經沒有那麼精力來維持陣型,他們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即進攻!攻上逼陽城牆!

    「放箭!」

    隨著站立在城上的桓防一聲令下,部署在城內的弓弩手亦當即利用拋射射殺城外的敵軍。

    不得不說,弩手們還好,可是弓手們,這幾日連續的拉弓,導致本來就為數不多的弓手們一個個手臂肌肉拉傷,以至於平時端個東西雙手都顫抖不停,但此時此刻,他們緊咬牙關,不顧雙臂的痠痛,使勁渾身力氣拉開弓弦,直到精疲力盡,整個人癱倒在地。

    「嗖嗖嗖——」

    一陣陣連綿但不整齊的箭矢,三三兩兩地落在城外的齊軍士卒頭頂,無論是精準度還是射擊距離,都比較前兩日遜色了許多,沒辦法,城內的弓手們已然精疲力盡,縱使經過了一宿的歇息,但由於肌肉拉傷,使得他們在僅僅射了一兩箭後,就徹底失去了作戰能力。

    關鍵,還是要看城牆上的宋軍步卒。

    「砰砰砰——」

    「砰砰——」

    一架架長梯,被架在城牆下。

    見此,似邊寇、向愷、桓防、蒙虎扼守城牆的將領們,當即指揮士卒用檑木往下砸,但還是無法阻擋齊軍利用長梯攀登上城牆。

    「齊軍攻上來了!」

    「白刃!」

    幾乎在同一時間,邊寇、向愷、桓防、蒙虎幾人指揮著附近的宋兵堵在城牆,不顧頭頂上敵方箭矢的危險,用手中的兵器刺向企圖攀爬上來的敵軍士卒。

    「砰!」

    「砰!」

    一名又一名士卒從城牆上摔下,或是齊兵,或是宋兵,那場面的激烈程度,比較前幾日有過之而無不及。

    『看來今日是齊軍的『最終一戰』了……』

    蒙仲深深看了一眼城外齊軍的本陣。

    鑑於這兩日齊軍的攻勢一日比一日弱,他原以為今日亦是如此,可沒想到,今日這場仗才剛打響,齊軍就展現出了堪比首日的作戰能力。

    這無疑意味著今日可能齊軍在這幾日連續攻城期間的最後一次嘗試,只要能擋住這撥攻勢,徹底失卻銳氣的齊軍就只能整頓歇養。

    『既然如此……』

    心中閃過一個念頭,蒙仲當機立斷地下令道:「齊軍已是強弩之末,只要擋住這撥攻勢,齊軍自退。傳令下去,命戴盈之率其三千兵卒立刻上城牆防守,這會兒決不能在氣勢上被齊軍壓制!」

    「喏!」

    左右士卒立刻飛奔城內。

    而此時,城外的田敬亦在觀望著戰況。

    忽然,他下達了全軍進攻的命令,試圖用人海戰術擊垮逼陽城。

    可就當他派出的第二波軍隊才堪堪抵達城下時,逼陽城牆上亦忽然湧出了許多宋兵,這些宋兵將整個城牆擠地滿滿噹噹,以至於齊兵根本沒有空間立足,往往剛攻上城牆,就被三個方向的宋兵殺死,連帶著屍體亦充當檑木丟到城下,砸倒一堆齊兵。

    只見這些宋兵出手快、行動迅速,根本不像負傷的樣子,顯然正是蒙仲預留以防不時之需的那三千名兵卒。

    這三千名士卒的到來,使得齊軍的攻勢再次被宋兵壓制。

    「又是這樣!」

    瞧見這一幕,田敬恨恨地一拍所在戰車上的欄杆。

    瞥了一眼惱怒的田敬,田章皺著眉頭繼續望向逼陽城。

    他知道,那些增援的宋兵此前都駐紮在城郭內,算算他們增援城牆的速度,也就是說,這邊田敬剛剛下令全軍進攻,對面逼陽城的主將就已經徵召了傷兵參與守城——可能還要更早。

    『對戰況把握地相當精準啊……莫非是通過我軍士卒今日攻城時的氣勢,判斷出我軍將在今日展開最後的猛攻,因此在田敬下令全軍進攻前就早早召喚了城內的傷兵麼?真是個了不得的傢伙……』

    想到這裡,田章稍微猶豫了一下,旋即對田敬說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強撐了!」

    田敬愣了愣,頓時就明白了田章的意思,當即再派人傳令道:「傳令前軍,全部壓上,那麼長一段城牆,我不信宋兵能全部守住!」

    在田敬的命令下,其餘幾個方陣的齊軍亦迅速湧向逼陽城。

    截至目前為之,田敬帶來的四萬齊軍,已經在連續五日的攻城中戰死了萬餘人,在刨除掉重傷的士卒後,約只剩下兩萬三千左右的兵力。

    而這兩萬三千名士卒,此刻被田敬全部派上戰場,同時同時對逼陽城的整個北城牆展開猛攻,以至於放眼看去,整個北城牆上到處都是利用長梯攀爬城牆的齊兵,彷彿密密麻麻的螞蟻一般。

    蟻附戰術,名副其實。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9 22:58
第206章:孤注一擲(二)


    北城牆上,齊軍的攻勢彷彿決了堤的洪水,一波又一波的湧上城牆,然後被城牆上宋軍士卒用身體組成的防線生生擋了下來,彷彿拍到了岩石而被震退的激流那般,紛紛從城牆上跌落,砸在城牆底下的人潮中。

    可即便如此,仍有源源不斷的齊軍士卒瘋狂地湧向城牆,不單單是為了攻克眼前這座城池,他們也是為了得到佐司馬田敬許諾的高額賞賜。

    畢竟,只要能搶在前兩百人次殺上城牆,他們就能獲得足夠全家吃用一輩子的賞賜,這份賞賜足以令人瘋狂!

    「啊——!」

    「吼!」

    在一聲聲助漲自己威勢的吼聲中,一波波齊軍士卒不顧死傷,前赴後繼地湧上城牆,只為了搶先攻上城牆,然而對面的宋兵在氣勢上完全不輸給他們,徹徹底底堵死了城牆上的每一個缺口,只要是出現缺口,後面的宋兵便會立刻堵上,接替戰死的同澤的防守位置。

    「為了宋國!為了太子殿下!一步亦不許退!」

    「為了太子!」

    眾多宋軍兵將高喊著口號,絲毫不給齊軍攻上城牆的機會。

    此時此刻,太子戴武的親和力表現地淋漓盡致,幾乎城牆上所有的宋兵都願意為這位太子殿下而戰,哪怕為此犧牲自己。

    不得不說,縱使是宋王偃,恐怕也沒有這般受這些宋兵擁護與支持。

    「頂住!頂住!」

    「攻上去!攻上去!」

    在無數嘶喊聲中,一名又一名齊宋兩軍的士卒在城牆上浴血廝殺,從人體內濺出的鮮血徹底染紅了他們腳下的城牆,以至於遠遠望去,整道北城牆彷彿是被赤血所澆灌,顯得格外的妖豔詭異。

    一名攻上城牆的齊兵剛剛用手中的長戈刺倒一名宋兵,旋即就被其餘宋兵用長兵器從長梯上推落,驚叫著活活摔死在城下。

    一名宋兵才剛剛用兵器刺穿一名齊軍的胸膛,旋即就被後者身後飛躍上來的齊兵刺倒在地。

    此時的北城牆,儼然猶如絞肉場一般,尋常士卒的倖存率幾乎低到了難以想像的地步,可能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便有數十名、數百名齊宋兩軍的士卒喪生,絲毫不為人所牢記地,死在了逼陽城的城牆上。

    「擋住他們!擋住他們!」

    在接連砍翻了兩名齊兵後,向愷喘著粗氣指揮著附近的宋兵。

    齊軍的攻勢實在太猛了,若非方才他們的佐司馬蒙仲及時將戴盈之麾下三千名完好無損的兵卒派上城牆,恐怕這道城牆此刻已經被齊軍所攻破。

    可這樣做的代價就是,僅僅只是一刻辰工夫,那三千名完好無損的兵卒,便陣亡了約五百人,傷者更是不計其數。

    再算上對面齊兵的傷亡,以至於此刻城牆上的屍體迅速堆積起來,已經到了使人無立足之地的地步。

    想到這裡,向愷立刻下令道:「快!快來人將我方士卒的屍體搬到城內,至於齊兵的屍體,通通給我丟下城牆去!」

    「遵令!」

    在聽到向愷的命令後,附近的宋兵在奮力抵擋齊軍的同時,一邊將己方士卒的屍體搬到城下,一邊將敵軍的屍體丟出城牆,充當檑木,砸倒了一大批仍試圖湧上城牆來的齊兵。

    但即便如此,齊軍攻城的勢頭還是絲毫未見減弱。

    『齊軍簡直瘋了!』

    因為增援的關係,軍司馬戴盈之此刻亦在城牆上抵擋宋兵。

    只見他放眼四周,城牆上遍地都是敵我雙方士卒的屍體,甚至就連空氣中亦瀰漫著濃郁的血腥味。

    戴盈之當了宋國二十幾年的軍司馬,即便與齊國作戰亦不下數回,但至今為止還未見齊軍如此猛烈的進攻他宋國,哪怕當年宋國趁田章正在率領進攻秦國的函谷關,趁機進攻齊國奪取了五座城池,齊國當時的抵抗也沒有如此激烈。

    可見,齊國這回確實是鐵了心想要趁機吞併他宋國。

    『……豈能如你等所願?!』

    想到這裡,戴盈之亦提著利劍親自殺向那些齊軍。

    不得不說,與以勇武號稱的戴不勝不同,戴盈之這位軍司馬,其實更多的時候還是以儒雅的形象出現,甚至於曾經還就稅收的問題與儒家的聖人孟子談聊後,被孟子以一則「攘雞」的寓言稍稍譏諷了一下。

    但是此時此刻,這位平日裡頗為注重自己形象的軍司卻已顧不得許多,身先士卒,通過自己奮勇殺敵的行動來激勵附近的宋兵,使得附近宋兵的士氣,絲毫不為己方的傷亡所減低。

    當然,更多還是因為此刻城牆上的激戰實在過於激烈,以至於宋兵們根本沒有空暇去畏懼,他們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為宋國而戰!為願意與他們打成一片的太子殿下而戰!

    「殺!」

    「殺——!」

    似這般高強度的廝殺,整整持續了半個時辰,縱使城牆上有宋兵陸續處理屍體,但屍體堆積的速度仍比那些士卒搬運的速度要快,而在城下,齊軍士卒的屍體幾乎已堆積到了一半城牆高的高度,以至於越來越多的齊軍士卒乾脆將長梯斜架在屍山上,大大減低了長梯被城上宋兵推翻的可能性。

    『損失太大了……』

    此時在城門樓一帶,蒙仲關注著城牆上雙方士卒的傷亡,心急如焚。

    要知道今日這場攻城戰至今為止只持續了一個時辰,但兩軍的傷亡情況,卻早已經抵上了昨日與前日整整一日廝殺下來的傷亡,抬頭看了一眼尚未移動到正當空的烈日,蒙仲的心情頓時跌倒谷底。

    天空的烈日尚未移動到正當空,就說明還未到午時,這就意味著,離黃昏至少還有兩三個時辰,問題是,逼陽真能堅持到黃昏麼?

    要知道,倘若一直以這般的強度廝殺,恐怕只要再過一個時辰,城內的宋兵恐怕就傷亡的差不多了,介時,靠什麼來繼續防守?

    「佐司馬!佐司馬!」

    忽然,滿身血污的北城門守將邊寇急匆匆地跑到了城門樓,急切地對蒙仲說道:「佐司馬,西側城牆快撐不住了,不如退守第二道城牆吧。」

    他口中的西側城牆,指的就是北城牆一帶城門樓往西的西段城牆,也是蒙虎如今把守的地方。

    由於今日齊軍的攻勢太猛,蒙仲已經把他北城牆一帶的守將通通派上了城牆,以至於此時北城牆上,由戴盈之、向愷二人防守東段,由蒙虎、桓防防守西段,至於邊寇,則協助蒙仲防守城門一帶,這才勉強擋住了齊軍的攻勢。

    「……」

    在聽了邊寇的急報後,蒙仲轉頭看了一眼西段城牆,旋即搖搖頭說道:「你可以分一部分兵力去增援西段城牆,至於後撤……絕對不能後撤!」說罷,他見邊寇臉上露出著急、不解之色,便簡單解釋道:「齊軍連續攻打逼陽六日,他們亦極為疲憊,今日的瘋狂,只不過是他們做最後的嘗試罷了,若在此時退縮,必然大大助漲齊軍的士氣,促使他們繼續強撐,繼續進攻城池,哪怕今日打不下,明日還會來……只有堅守不退,讓齊軍意識到他們無法攻陷這座城池,他們才會選擇暫時退卻。」

    邊寇這才恍然大悟,點點頭立刻說道:「既然如此,我立刻派五百人增援西側的城牆!」

    說罷,他抱了抱拳,轉身就走。

    瞥了一眼邊寇離去的背影,蒙仲將目光投注在城牆上的廝殺。

    雖然目前的戰況,他宋國士卒的傷亡的確過於慘重,但事實上對面的齊兵損失更大,畢竟他宋軍怎麼說也有堅固的城牆作為倚助,這使得齊軍必須花費近乎兩倍的傷亡才能殺死一名宋兵——當然,這是最初,至於今日,由於齊宋兩軍的士卒都已精疲力盡,以至於最初近乎一比二的傷亡比例,漸漸已被縮小到三比五,且仍在緩慢地縮小。

    至於有沒有可能緩慢縮小到一比一的傷亡比例,答案是不可能,因為按照目前這般激烈的廝殺,別說達到一比一,就算是在達到二比三之前,齊宋兩方的士卒就已經死傷地差不多了。

    平心而論,這個成績已經稱得上優秀了,畢竟齊軍有六萬餘,而逼陽城的宋軍哪怕包括戴盈之的軍隊在內也只有兩萬五千人左右,相差整整三個軍的兵力。

    縱使彼此消耗殆盡,宋王偃也絕不會因此責怪蒙仲,相反會嘉獎蒙仲。

    只是,戰爭絕非數字遊戲,每一名宋兵都是活生生的人,作為目前逼陽城的主將,蒙仲自然希望能讓更多的宋兵在這場激烈的廝殺中倖存下來,且對此他將不遺餘力。

    但遺憾的是,就目前而言,他實在沒有什麼好辦法,畢竟在這種規模的戰場上,個人的力量實在太薄弱了,更多的,還是要依靠己方士卒用人命去積累優勢,繼而將優勢轉化為勝勢。

    他只能暗暗寬慰越來越著急的自己:撐得住,還撐得住,終歸是齊軍的損失更大。

    但是當他得知城牆上的己方士卒正在迅速減員時,他亦不禁死死攥緊了拳頭,恨自己力量弱小。

    『若是我有一隊騎兵……若是我有像廉頗、牛翦那般出色的武力,我或許……』

    搖了搖頭,蒙仲將心中那些不切實際的念頭通通拋到腦後。

    此後,城牆上的廝殺又持續了整整半個時辰,雖然憑藉著城牆上宋軍兵將的浴血奮戰,北側城牆還是牢牢掌握在宋軍手中,但代價就是,傷亡數字越打越大——雖然蒙仲暫時來不及統計,但據他目測,城牆上的宋兵人數已經比較此前薄弱了許多,這還是在他持續派兵增援的情況下。

    此時此刻,蒙仲不禁有些後悔,後悔太過於託大,不該將戴不勝、戴璟那近兩萬兵力派去反攻齊國,否則,城外的齊軍豈能將他逼陽逼到這種地步?

    但理智又告訴他,派戴不勝、戴璟前往反攻齊國,讓齊國同樣品嚐遭到外敵進攻的滋味,這才是最快能停止這場戰爭的辦法——以戰止戰,通過讓齊國在戰爭中受到巨大的損失,逼迫齊王田地放棄進攻宋國。

    『鎮定!鎮定!』

    在暗暗提醒了自己兩句後,蒙仲不動聲色地暗吸一口氣,依舊面無表情地看著戰場,甚至於時而還故意露出彷彿勝券在握的笑容,以免周圍那些頻繁偷看他神色的宋兵感到驚慌。

    是的,誰都可以慌,但他這位主將不能慌,否則這場仗還怎麼打?

    『城內還有可用的兵力麼?』

    目視著城牆上的廝殺,蒙仲的腦海中仔細盤算著。

    但讓他有些無奈的是,城內此刻已經幾乎沒有可用的兵力,唯獨東城門那邊,由於這幾日並未遭到齊軍的進攻,因此尚還有千餘完好無損的士卒。

    問題是,倘若將那千餘士卒調到北城門,就能夠堅守到黃昏麼?要知道天空那個該死的太陽,才剛剛移動到正當空啊!

    更要緊的是,倘若從東城門抽調兵卒,東城門的防守必然薄弱,倘若齊軍事先派一支奇兵埋伏在東城門的城郊,到時候根本來不及回援。

    『到底是冒險從東城門抽調那僅剩的千餘兵力,還是讓城內那些傷勢不算重的士卒趕赴城牆增援?』

    蒙仲暗自思考道。

    說實話,這兩個選項他其實都不想選擇。

    先說東城門那邊,雖說齊軍可能最終也不會偷襲東城門,以至於那裡的宋兵被白白浪費了戰力,但戰爭講究「先立於不敗而後謀取勝利」,東城門那邊的防守本來就薄弱了,此刻若是徹底調空,一旦齊軍果真在城外埋伏了一支兵卒,那到時候瞬間破城的局面,兩萬五千餘宋兵艱苦防守五日的戰果瞬間前功盡棄。

    因此,本著對犧牲的士卒負責的心思,蒙仲是不想調動東城門的士卒的,以免出現什麼變故。

    但徵用傷兵……說實話,除非是負重傷的士卒,否則只要傷勢不算嚴重的傷兵,其實差不多都已經上城牆防守了,哪裡還有什麼可用的傷兵?

    既不能抽調東城門的士卒,又無傷兵可以徵用,而西城門、南城門那邊,也因為遭到齊將田觸、田達二人的猛烈進攻而難以支援北城門,這就導致蒙仲眼下陷入了一個無兵可用的尷尬處境。

    『若是再給我五千兵……不,哪怕是三千兵力,讓城牆上的士卒可以輪換歇息一番,相信這邊士卒們的傷亡損失將會大大降低,嘖!兵力、兵力……』

    就在蒙仲思忖著究竟從哪裡再擠出一些兵力增援北城牆時,他忽然聽到旁邊不遠處傳來一聲喝問:「你等來城牆做什麼?莫要添亂,速速退下城牆。」

    旋即,就有一些嘈雜的聲音響起,似乎在說什麼想要幫助守城。

    『唔?』

    蒙仲皺皺眉,轉身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沒走多遠,就看到不遠處站著一群平民,這些人似乎是從城牆內側的階梯上來的,但此刻卻被城牆上的宋兵擋住了去路,且彼此似乎發生了什麼爭執。

    「怎麼回事?」

    蒙仲走過去問道。

    當時在那邊的宋兵,皆認得蒙仲便是太子戴武的佐司馬,也是這幾日指揮他們抵擋齊軍的主將,見蒙仲詢問,立刻恭敬地回答道:「回稟佐司馬,這些平民說是要幫忙守城。」

    「哦?」

    蒙仲轉頭看向那些平民,只見這些人有的穿戴著齊軍的甲冑,有的僅手持一根長戈,有的乾脆是赤手空拳。

    想了想,他勸說道:「諸位,戰爭並非兒戲。在下感謝諸位想要協助守城的想法,但諸位未曾經過訓練,且人數亦少,不足以……」

    「這位佐司馬,我等的人數可不少!城內幾乎所有的男兒都來了!」

    在人群中,有一名目測二十幾歲的男子插嘴道。

    『什麼?』

    愣了愣,蒙仲將信將疑地走到城牆內側,探頭腦袋看了一眼城內,果然瞧見城牆內到處都是平民打扮的男男女女,人數恐怕絕不下於三千人。

    『難道是太子懇請城內的平民協助守城?』

    蒙仲心下暗暗猜測道。

    畢竟此刻逼陽城內,除了他下令強行徵召城內的平民,也就只有太子戴武有個能力——畢竟這位太子這段時間與城內的軍民打成一片,在軍民心中享有不俗的名望。

    此時,人群中走出一名四十歲左右的魁梧男子,只見他朝著蒙仲抱了抱拳,沉聲說道:「這位佐司馬,請允許我等協助守城!」

    「誰讓你們來的?」蒙仲皺眉說道。

    聽聞此言,那名男子便解釋道:「是太子殿下得知北城門這邊情況危急,親自到城內懇請我等相助……」說著,他稍稍一停頓,舉起右手握成拳頭,慷慨激昂地說道:「我等亦是宋國男兒,豈能坐視齊國吞併我宋國?……我等也知曉,我輩只是一些空有蠻力的農夫,但為了宋國,為了太子殿下,我等絕不吝嗇這條性命!」

    話音剛落,他身後的人群中亦響起一聲聲吶喊。

    「為了宋國!」

    「為了太子殿下!」

    『……』

    看著這群神情激動的平民,蒙仲不禁有些遲疑。

    不可否認,他此刻急需可用的兵卒,但這並不表示他會允許這些絲毫未經過訓練的平民登上城牆協助守城,畢竟這些人就算兩名男子都未必抵得上一名經過訓練的宋兵。

    稍稍猶豫了一下,他問道:「太子何在?」

    話音剛落,城下就傳來了太子戴武的聲音:「佐司馬,我在這裡。」

    說話間,太子戴武擠過人群,來到了城上。

    待來到城上,見蒙仲神色莫名地看著自己,太子戴武連忙解釋道:「我在城內得知北城牆這一帶士卒傷亡慘重,或有被齊軍攻破的危險,因此懇請城內的子民一同守城……戴武來不及與卿商量,自作主張,還請卿見諒。」

    『……』

    看著面前一臉誠懇的太子戴武,再看看四周那些自願前來協助守城的平民,蒙仲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

    而就在這時,不遠處的城牆上有宋兵忽然著急地喊道:「齊軍!齊軍又攻上來了!」

    見此,太子戴武面色一正,回身朝著那些平民拱手行禮,誠懇說道:「諸位我宋國的子民,請助戴武,請助我國的士卒一臂之力!」

    聽聞此言,方才與蒙仲說話的那名男子當即揮舞手臂喊道:「逼陽人可曾聽到太子殿下的話?協助守城,決不能讓齊軍攻入城內!」

    「喔喔喔——」

    蒙仲與附近的幾名士卒根本來不及阻攔,便見那些平民源源不斷地湧上了城牆,或手持兵器堵在城牆前,或撿拾地上的兵器。

    在混亂當中,就連太子戴武亦在一隊近衛的保護下,身先士卒湧到了城牆上,顯然是準備與城牆上的逼陽軍民一同死守城牆。

    「佐司馬,這……這可怎麼辦?」

    附近幾名士卒不知所措地看向蒙仲。

    看了一眼遠處那位他阻攔不及的太子殿下,又仔細打量了幾眼四周那些手持兵器面色緊張、但卻目光堅定的平民,蒙仲長吐一口氣,帶著幾分無奈的苦笑道:「此刻就算我等阻攔,想必也阻攔不住吧……」

    說著,他收斂了臉上的苦笑,沉聲下令道:「既然如此,就莫要辜負這些平民,莫要辜負太子殿下,傳令下去,叫城上的士卒抓緊時間恢復體力,包紮傷口,若有餘力,請務必協助、教導這些平民如何抵擋齊軍,儘可能減少他們的傷亡。」

    「喏!」

    而就在同時,城下的齊軍再次發動了猛烈的攻勢,蒙仲清楚看到,那些平民因為欠缺相關經驗,以至於一上來就損失了數十人——這還是在蒙仲視線範圍內,在他視線範圍外,不知還有多少平民死在齊軍的攻勢下。

    但即便如此,那些平民亦絲毫沒有退縮,就像率領他們的太子戴武一樣——其實太子戴武的武藝還不如蒙仲,但此刻,這位宋國太子卻無所畏懼,親自作戰在城牆上,以自己的行動鼓舞激勵了附近的逼陽軍民。

    「太子殿下來了!」

    「太子殿下親自上城牆與我等一同守城!」

    「太子萬歲!」

    「萬歲!」【PS:萬歲這個詞前秦就出現了,比如田文的幕僚馮諼燒燬債券時,薛邑平民皆呼萬歲。跟「朕」這個自稱一下,最初並非只有君主可以使用。】

    「為了太子!為了宋國!殺光這些齊兵!」

    「殺——」

    一時間,逼陽城上的宋國軍民爆發楚一股無以倫比的氣勢,別說宋軍,就連蒙仲都感到暗暗心驚,心驚於在這個年代,當君主或儲君親臨戰場時,對戰場上的己方士卒究竟有著怎樣的鼓舞。

    『……雖然並非我本意,但無論如何,逼陽今日是無憂了。』

    想到這裡,蒙仲暗自鬆了口氣。

    而與此同時,在城外齊軍的本陣,田章與田敬亦很快就注意到了逼陽城上的變化。

    當意識到逼陽城內的平民自發幫助太子戴武、幫助守城宋兵防守城牆時,田章就知道今日注定打不下逼陽了。

    「撤退吧,田敬。」他頗感遺憾地說道。

    「撤退?」田敬抬頭看了一眼正當空那輪剛剛才向西傾斜的烈陽,臉上閃過幾絲不捨。

    見此,田章搖搖頭嘆息道:「雖然很可惜,但既然逼陽城內軍民已萬眾一心,那麼就算我軍拼盡所有,也別想攻克這座城池……再打下去,只是徒增傷亡而已。」

    聽聞此言,田敬低著頭默不作聲。

    最終,他長長嘆了口氣。

    「傳令下去……全軍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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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洩露

    「齊軍撤退了!」

    「齊軍撤退了!」

    「萬歲!」

    「天祐宋國!」

    當看到齊軍大規模撤兵時,逼陽城上的軍民皆不由地歡呼起來,就連太子戴武亦丟下了手中的兵器,忘乎所以地與在旁的軍民一同歡呼起來,整個北城牆洋溢著歡快的氣氛。

    此時蒙仲抬頭看向天空,以烈日的方位來判斷時辰,結果發現才堪堪未時(約下午兩點)而已。

    『居然在未時便撤退了……』

    不得不說蒙仲有些意外,畢竟在他的預想中,今日齊軍的攻勢不應該這般虎頭蛇尾才對——既然是整頓軍隊前的最後一個嘗試攻城,那麼齊將田敬一定會竭盡全力,而方才齊軍士卒們的氣勢未洩,可他卻下令撤退,這著實讓人有些費解。

    『應該是注意到他們吧……』

    轉頭看向城牆上正在歡呼的太子戴武與許許多多城內的平民,蒙仲久久繃緊的臉龐亦不由地露出幾分笑容。

    他知道,齊軍之所以在未時便草草撤退,正是因為注意到了逼陽城內平民協助守城的變故,由此意識到逼陽城目前乃是萬眾一心的情況,是故才在萬分失望下選擇退兵,停止無謂的進攻。

    『正如義兄所言,真是一位出色的太子。』

    看著遠處臉上洋溢著滿足笑容的太子戴武,蒙仲暗暗稱讚道。

    「太子。」

    他走向太子戴武。

    見蒙仲走近,太子戴武這才停止與附近軍民一同歡呼,旋即笑著對蒙仲說道:「佐司馬,我等多少還是能起到一些幫助吧?」

    看著周圍那些皆看向自己的城內平民,蒙仲臉上由衷地露出幾許笑容:「是啊。」

    聽聞此言,太子戴武振臂歡呼道:「諸位,佐司馬亦認可了我等的功勞!」

    見蒙仲這位指揮作戰的佐司馬亦認可了己方眾人的功勞,那些平民更加高興,忍不住再次歡呼起來:「萬歲!萬歲!」

    期間,或有些年輕的平民心態膨脹,叫嚷著諸如「齊軍亦沒什麼了不起」、「若下次齊軍再來進犯、則我等再幫忙守城」之類的話。

    見此,蒙仲咳嗽兩聲,壓壓手打斷了平民們的歡呼,旋即一本正經地說道:「蒙某感謝諸位的協助,但倘若諸位下次仍願協助守城,我以為諸位還是需經過一定的訓練,這樣才能大大減低傷亡……」

    聽到蒙仲這話,那些平民們轉頭看向四周,這才發現他們亦犧牲了不少人。

    旋即,方才與蒙仲說過話的那些魁梧漢子正色說道:「這位佐司馬,請派軍士訓練我等,我等亦想幫忙抵擋齊軍,為我宋國而戰,為太子殿下而戰!」

    見四周的平民大多態度堅決,蒙仲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旋即派人請來軍司馬戴盈之,請他負責訓練這些平民的事宜——要知道戴盈之乃是宋國的軍司馬,此番為了抵擋齊軍進犯,他才甘願聽從蒙仲的指揮。

    因此蒙仲當然不能無視他的存在而任命其他人,否則實在不給戴盈之面子,除非後者自己推辭。

    片刻後,待戴盈之來到這段城牆,蒙仲便跟他說起了此事,聽得戴盈之格外重視。

    他點點頭說道:「齊軍雖然暫時撤退,但其欲吞併我宋國的野心怕是未見削弱,確實應當立刻擴充我逼陽城的兵力,加緊操練。……太子、佐司馬,此事就包在我身上。」

    「有勞了。」太子戴武點點頭,旋即回顧蒙仲、戴盈之二人說道:「不過依我之間,此事就從今日開始吧,至於今日,我以為應當好好慶賀一番。」

    蒙仲與戴盈之對視一眼,皆點了點頭:「太子英明!」

    就這樣,太子戴武下令全城慶功,以至於逼陽城內的軍民皆展開了擊退齊軍的慶賀,城內的平民皆自願拿出家中的糧食與酒水,犒賞軍卒,犒賞自己,這使得整座逼陽城皆沉浸在歡快的氣氛中。

    相比較正處於歡快氣氛的逼陽城,不久後退回二十里營的田敬軍,這邊卻是死氣沉沉。

    這也難怪,畢竟此番田敬率領四萬齊軍進攻逼陽,連續進攻城池整整六日,期間陣亡士卒多達兩萬多人,其餘士卒人人負傷,而在付出了如此巨大代價的情況下,逼陽城別說被攻克,甚至沒有暴露出絲毫即將破城的跡象,這使得田敬軍上下兵將士氣低迷。

    這場仗接下來該怎麼打?

    說實話田章亦有些發懵。

    他麾下十五萬齊軍目前還剩下多少?

    刨除駐守滕縣防範宋將景敾、戴悉的四萬齊軍,以及留守薛邑的五千齊軍,在逼陽一帶,田敬、田觸、田達三將大概總共只剩下兩萬多人,倒是在獨山到彭城一帶,還有鄒習率領的三萬左右齊軍,滿打滿算,齊軍約還有十萬軍隊。

    不可否則,這仍然是一股強大的力量,但問題在於這十萬齊軍的力量被分散了,以至於眼下,既打不下逼陽,亦打不下彭城。

    說到底,還是因為齊國低估了宋國的實力。

    不得不說,宋國可不是齊國前段時間輕易就擊敗的燕國,它能在魏國、楚國、齊國這三個強國之間倖存下來,豈能沒有一定的實力?

    回到二十里營後,田章親筆寫了一封有關於逼陽城作戰的戰報,命信任的士卒立刻送往臨淄,旋即,他對佐司馬田敬說道:「你派人通知鄒習,叫他放緩對彭城的進攻。逼陽無法拿下,我軍不宜孤軍深入……總之,先放緩攻勢,等我回來。」

    「等你回來?」田敬聞言不解問道:「章子,您要去何處?」

    田章便解釋道:「趁著軍隊整頓,我想前往鄒國看望一下我的老師,畢竟我的老師年紀也大了,見一面少一面。……順便到滕縣看看情況。」

    田敬當然知道田章的老師便是鄒國的儒家聖人孟軻,聞言恍然大悟。

    就這樣,在田敬著手在二十里營整頓軍隊的同時,田章帶著四名近衛,駕馭戰車前往了鄒國。

    自逼陽前往鄒國,必須經過薛邑、滕縣兩地,田章正好順便查看駐軍當地的麾下齊軍的狀況。

    薛邑暫時是最安全的,畢竟它的兩端即是滕縣與逼陽,並且這兩地目前皆有齊軍駐紮,除非宋國軍隊坐船橫穿南湖偷襲薛邑,否則薛邑是目前最安全的。

    至於滕縣,雖然當地仍有宋將景敾、戴悉二人,仍率領約兩萬餘宋軍企圖奪回滕縣,但考慮到田敬在轉攻逼陽前在這裡預留了整整四萬的軍隊,因此這邊的宋軍亦無需在意。

    只有逼陽……

    此番他田章麾下的軍隊,在逼陽城的戰損實在是太嚴重了。

    不誇張地說,鄒習攻打彭城,迄今為止也只是損失了五六千兵力而已,而小小一座逼陽城,齊軍的損兵人數卻是鄒習那邊的四倍有餘。

    更要命的是,在付出了如此巨大的傷亡代價後,齊軍至今都看不到絲毫攻破逼陽城的機會,這才最最讓人沮喪。

    由於途中要視察薛邑、滕縣一帶的狀況,因此,從逼陽到鄒國這段原本只有四日的路程,田章多花了一日,以至於在七月二十七日,他這才抵達鄒國,來到了他老師孟子所居住的孟子居。

    今日在孟子居內,並非是孟子在親自授課,而是孟子的得意弟子萬章。

    如果說莊子的大弟子乃是蒙仲,那麼孟子的大弟子,便是萬章,其次是公孫丑,這兩位乃是孟子最早收為正式弟子的,且迄今為止始終跟隨在孟子左右,哪怕魯國、楚國、齊國等國家派人邀請萬章、公孫丑前去出仕做官,亦被這兩位婉言回絕。

    雖然田章的年紀要比萬章、公孫丑二人年長,但論在儒家弟子中的輩分,縱使是田章也得尊稱這兩位一聲師兄。

    可能是見師兄萬章正在代替老師孟子教授諸位師弟以及其餘記名弟子,田章沒有打攪,自覺地搬了一張草蓆在聽課的眾人最後靜靜聽著,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很快就被附近的儒家弟子認出,旋即居內就變得熱鬧起來。

    「田師兄回來了。」

    「是田師兄。」

    「田師兄。」

    見聽課席中響起了雜聲,萬章不悅地皺了皺眉,但當他發現是田章的到來所導致後,他心中頓時釋懷了。

    畢竟對於田章這位師兄弟,儒家弟子們還是很尊敬的,畢竟田章是他們儒家孟門一干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位——學術方面的才能姑且不論,至少田章在帶兵打仗方面的才能,是其餘儒家弟子萬萬不能及的。

    見自己的到來終歸還是打攪了師兄萬章的授業,田章連忙走到萬章面前,拱手告罪道:「萬師兄見諒。」

    「師弟這是說得哪裡話。」

    因為田章的回來,萬章也很高興,當即就宣佈暫停今日的課程,一干儒家弟子圍在田章身邊,相互閒聊起來。

    期間,公孫丑好奇地詢問田章道:「師弟,你不是正在率領攻打宋國麼?怎麼有空返回居內看望老師?」

    一聽這話,田章頓時洩了氣,嘆息著說道:「唉,別提了,此番我奉齊王之命進攻宋國,本以為十拿九穩,沒想到在逼陽城碰到一個『嬴疾』,以至於折損諸多兵卒,卻至今都沒能攻克逼陽,害得我都不敢孤軍深入攻打彭城。」

    「嬴疾?」樂正聞言驚訝地問道:「嬴疾不是秦國人麼,而且師兄你上回回來時就說過,這個嬴疾已經病逝了,怎麼會在宋國?」

    田章便解釋道:「只是代稱,因為我根本不知逼陽城內那個宋軍主將的名字,只是感覺此人用兵用嬴疾非常相似……」

    「不知?」陳臻好奇問道:「田師兄沒有去打聽麼?」

    田章搖搖頭解釋道:「我當然有派人四處打聽,可那傢伙彷彿就跟憑空冒出來似的,打探不到任何消息。……宋國還有這樣的人物麼?」

    公孫丑、樂正、公都三人對視一眼,好似想到了什麼,臉上露出幾許古怪的表情。

    此時,正巧正屋內有一名儒家弟子在遠處喊道:「田師兄,夫子讓你入室見他。」

    「好!」

    田章應了一聲,旋即拱手向萬章、公孫丑、樂正、公都等一干師兄弟拱手行禮道:「諸位師兄師弟,我先去見夫子,回頭再與諸位師兄弟暢談。」

    「去吧去吧。」

    萬章、公孫丑等人紛紛笑著說道。

    然而,待等田章走遠後,萬章、公孫丑、樂正、公都等人卻竊竊私語起來。

    「不會是蒙仲那小子吧?」公孫丑驚訝地低聲說道。

    「有可能。」樂正點點頭說道:「咱們那位小師弟,據說在趙國擔任過趙主父的近衛司馬,執掌過成千上萬軍隊。記得在祝柯縣的時候,蒙仲就以五百兵夜襲齊將田觸的數萬齊軍……倘若說宋國有什麼人能擋住田章師兄,恐怕就只有咱們那位小師弟了。」

    「這可真是……」公都忍不住搖了搖頭。

    「咳!」

    見公都這幅表情,萬章咳嗽一聲提醒道:「此乃齊國與宋國的戰爭,縱使此刻在逼陽城內的確實是蒙仲,他亦沒有做錯什麼,終歸是各為其主。」

    公孫丑亦附和道:「相比較傲慢無禮的齊王田地,我倒是更傾向於宋國。……我前段時間去宋國時,見過宋國的太子戴武,那可真是一位謙謙君子,惠盎與薛居州二人,真好是有好好教導太子戴武,待日後戴武繼承了宋國的王位,對於我儒家大大有利……」

    「是極!」

    樂正、公都等人紛紛點頭,畢竟他們都知道,惠盎雖說博學多才,但實際上對其影響最大的,正是他們儒家的思想,簡直跟同門師兄弟沒有什麼區別,而太子戴武是惠盎、薛居州教導出來的,自然對儒家有著莫大的好感。

    由此可見,一旦日後太子戴武繼承了宋國後,他儒家的思想便能宋國得以廣泛傳播,相信只要是儒家弟子,皆對此事頗為期待。

    而就當萬章等人私底下議論紛紛時,田章已經邁步走入了居內的主屋,看到了正在屋內揮筆疾書的孟子。

    他笑著拱手行禮道:「見到夫子身體安泰,弟子倍感幸甚。」

    孟子聞言抬起頭來,笑著說道:「田章啊,稍等片刻,待老夫寫完這篇。」

    聽聞此言,田章也不著急,便在孟子所坐的那張矮桌前正襟危坐。

    大概只片刻工夫,孟子這才放下毛筆,在吹了吹竹簡上的字跡後,將其捲了起來,旋即招入一名弟子,吩咐道:「你立刻送到城內的驛館,請驛卒派人送往蒙邑莊子處。」

    「喏。」

    那名弟子點點頭,當即捧著竹簡快步離開。

    見此,田章笑著說道:「是給莊夫子的書信麼?老師最近還在跟莊夫子討論學術?」

    「討論學術?」

    孟子愣了愣,旋即待反應過來後笑著說道:「是啊,莊周那個傢伙,自說自話什麼要拋棄成心,我看他自己就做不到嘛。本來對小輩有利、對彼此都有利的事,那個固執的傢伙非要……嘿!可惜他罵……唔,說不過我,他雖號稱就連惠施亦是他手下敗將,可老夫四十餘歲時便周遊諸國,雄辯天下英傑,又豈如此輕易就被他罵……說得啞口無言?」

    田章眨了眨眼睛,感覺孟子這番話有點奇怪,但考慮到孟子與莊子之間的事不是他這個晚輩可以追問的,於是他便笑著說道:「夫子高興就好。」

    「哈哈哈。」孟子捋著髯鬚笑了起來:「彼來吾往,不亦說乎!其中樂趣,不為外人道也。」

    說著,他見田章露出困惑之色,便笑著岔開了話題:「你今日怎麼有空來看望老夫?」

    在自己老師面前,田章當然不會隱瞞什麼,老老實實說道:「齊王命弟子率軍進攻宋國,然弟子在逼陽城受了挫,折損諸多兵卒,卻未能將城池攻克,心煩意亂,是故特來老師處,希望聆聽老師的教誨。」

    聽到這話,孟子臉上的笑容逐漸收了起來,他正色說道:「齊王田地,在其還是太子時,老夫就曾見過他,看似貌順、實則心傲,無有容人有量,外無禦敵之術,內無御下之術,且生性多疑,非明主也,遠不及其祖父齊威王與其父齊宣王。……前年「田甲」叛亂,便是例子。」

    「……」田章不知該如何回答,遂保持沉默,但在他心底,他其實也認為孟子說的沒錯。

    是的,就算在田章看來,如今的齊王田地,亦遠遠不如齊威王、齊宣王,剛剛上位,就不分青紅皂白想要設法削弱丞相田文的勢力——其實在田章看來,田嬰、田文父子雖有私心,但對齊國、對王室還是頗為忠心的。

    奈何齊王田地對田文一派在國內的勢力感覺寢食難安,因此在田文前往魏國、聯合魏韓一起對付秦國時,趁機排除田文在朝中的勢力,將一干與田文有關係的臣子全部替換。

    而除了田文以外,齊王田地對於其餘的堂叔伯——即他祖父齊威王另外幾個兒子,亦頗為苛刻,想要將當年齊威王賞賜給他幾個兒子的那些富饒的封邑通通收回,包括田嬰、田文父子的薛邑。

    這導致田氏一族對齊王田地有頗多的怨恨。

    前年,即趙國聯合宋、燕兩國一起攻打齊國的時候,雖然田章及時率領軍隊從魏國返回齊國,但齊王田地卻非常識相地順從了趙國,表示願意臣服於趙國——難道只是因為齊國不足以對抗趙、宋、燕三國的聯軍麼?

    其實不然,因為那會兒,齊國內部爆發了一場內亂,大貴族「田甲」不滿齊王田地想要剝奪他們的封邑,於是趁趙、宋、燕三國進犯齊國之際,聚集一幫人謀反叛亂,試圖劫持齊王田地,因此當初即便田章及時帶兵返回齊國,齊國亦無能力在國內爆發內亂的情況下抵擋住趙、宋、燕三國的進攻,因此只能向趙國臣服。

    事後,趙主父率領回國奪權,而齊王田地,亦忙著命田章平定田甲的叛亂。

    田甲那些人,當然不是田章的對手,很快就被平定,但這件事就暴露出了一個問題,即齊國國內的貴族、包括田氏一族,其實有很多對齊王田地心懷不滿之人。

    因此在田章出使趙國的期間,齊王田地派人徹查國內的貴族,想看看到底有些一同參與了田甲的叛亂。

    期間,由於一度牽扯到薛公田文,一怒之下罷免了田文的相位,並宣佈田文的叛臣身份,嚇得田文躲在魏國都不敢返回齊國,生怕被田甲牽連。

    得知此事後,田文的幕僚魏處隻身返回齊國,於王宮前自刎,以此為田文洗脫冤情,將信將疑的齊王田地這才再次派人複查「田甲劫王」之事,最後因為沒有田文直接參與的證據,這才撤銷了對田文的通緝,恢復了田文的相位。

    不得不說,雖然田甲的舉措固然大逆不道,但追溯根本,齊國這場內亂說到底還是齊王田地自己惹出來的,雖然最終這場內亂被平定,但齊王田地的聲譽卻一落千丈,不少貴族與臣子都覺得這位君主刻薄寡恩,無有容人之量。

    但作為齊國的臣子,當孟子說起這件事的時候,田章卻不好多說什麼,只能保持沉默。

    「罷了罷了,就不說他了。」

    似乎是注意到了田章的態度,孟子亦感覺在這位弟子面前評價齊王田地沒什麼意義,於是便岔開話題道:「你方才說,你在宋國的逼陽受了挫?究竟是何人使你受挫?」

    「不清楚。」田章聞言搖搖頭說道:「此人似乎是憑空冒出來的,以至於弟子派人多番打探也打探不到什麼消息,不過據我與其交手判斷,此人極善用兵、且足智多謀,我真懷疑,宋國何時出了這麼一個人物?」

    「……」

    聽到這話,就跟萬章、公孫丑等人一樣,孟子的表情亦變得古怪起來。

    『田章口中所言宋將,莫非就是蒙仲那小子?』

    他暗自猜測。

    要知道,蒙仲在返回宋國時,就先來到鄒國拜訪了孟子,並且也告訴過孟子,他將前往彭城,將趙國的劇變告訴宋王偃與惠盎。

    孟子暗自估算了一下,田章率軍進攻宋國的時候,蒙仲應該還留在彭城,換而言之,蒙仲很大可能會參與這場戰事——除此之外,孟子亦想不到還有誰能抵擋住田章。

    「夫子,您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孟子臉上的古怪表情,田章立刻就察覺到了。

    「……」

    孟子緘口不言。

    畢竟,田章固然是他喜愛的弟子,但蒙仲,同樣是他器重的後輩。

    甚至於在孟子眼中,蒙仲這個道家弟子其實亦與他弟子沒有什麼區別,畢竟蒙仲非常贊同他孟軻的思想主張。

    見孟子緘口不言,田章臉上露出了驚愕的表情:「老師,您真知道?等等,不會是我儒家弟子吧?」

    「不可說。」

    被田章逼得急了,孟子擺了擺手。

    畢竟一來他並不確認,二來,他也擔心自己的洩露破壞了蒙仲什麼計策。

    手心手背都是肉,在田章與蒙仲之間,孟子實在不好偏幫誰,只能保持中立。

    『居然真是我儒家的師兄弟?』

    田章簡直有種日了狗的感覺,眾裡尋他千百度,猛然回首,那個讓他倍感頭疼的「嬴疾」,居然是他儒家的師兄弟。

    這簡直了!

    問題是,他儒家除了他田章以外,還有善於用兵打仗的師兄弟麼?

    忽然間,田章想到一個人,嘴角亦揚起了幾分瞭然的笑意。

    此時他終於意識到,此前他排除宋國一個又一個的將領,卻唯獨落下了一個當時即將返回宋國、甚至已經回到宋國的熟人。

    只有那小子,才擁有抵擋住他匡章的謀略。

    即他田章的「小師弟」,蒙仲!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9 22:58
第208章:約見


    「老師,那小子回宋國了吧?」

    目視著孟子,心中其實已經有數的田章輕笑著試探道。

    聽聞此言,孟子兩道花白的眉毛稍微顫了顫,旋即他捋著鬍鬚看向田章,佈滿皺紋的老臉上流露出一副「老夫不知你在說什麼」的表情。

    見此,田章啞然失笑之餘,再次說道:「老師,弟子指的乃是蒙仲那小子。」

    「哦,你說蒙仲啊……」

    見話題繞不開,孟子砸吧著嘴,本來想推脫不知,但又考慮到蒙仲在回宋國前曾來拜訪過他,因此也不好故意欺騙田章這位弟子,因此有些左右為難。

    瞧見老師這幅表情,田章心中就已經清楚了:「老師,那小子不會來探望過您吧?」

    見實在是繞不開了,孟子只得承認:「蒙仲那孩子,他前段時間確實前來拜訪過老夫……」

    「老師,您可有點偏心吶。」

    田章聞言故作埋怨地看向孟子說道:「若您早早讓師兄弟將此事告知弟子,弟子又豈會在逼陽受挫?」

    雖然是跟孟子開玩笑,但這並不代表田章所說的就沒有道理:如果他提前得知宋國返回了宋國,必定會對蒙仲有所防範,畢竟他這位「小師弟」,那可是曾經憑五百兵就夜襲田觸數萬齊軍,讓田觸數萬軍隊在一夜之間潰敗的謀將,雖然年紀輕,但田章絲毫不敢小覷其謀略與用兵。

    不誇張地說,倘若提前得知逼陽城的宋軍主將「嬴疾」便是他的義弟蒙仲,田章絕對會叫薛邑、郯城小心防範,防止蒙仲派兵奇襲,因為他知道,蒙仲看似平和內斂,但在用兵方面,這位義弟卻極具攻擊性,當其意識到無法從正面使他田章受挫時,必然會瞄準薄弱且關鍵的地方下手,也就是郯城。

    總而言之,至少提前得知對面的宋軍主將乃是蒙仲,田章至少有五成可能會猜到其欲偷襲郯城的打算,不至於像先前那般,誤以為對面只是太子戴武、戴不勝、戴盈之那種貨色,使得他根本沒想到宋軍竟然會有膽量偷襲兩百餘里外的郯城,以至於直到郯城被攻破之後又過了將近十日,他這才得知消息。

    「偏心?」

    孟子睜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地說道:「老夫可是什麼都沒做呀。」

    「是故才說老師偏心。」

    田章故作抱怨的說道:「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而此戰,那小子知道齊軍是由弟子指揮,憑藉他對弟子的瞭解,處處針對弟子;而弟子卻不知宋軍竟是由那小子指揮,此消彼長,是故才會在逼陽受挫,損兵折將……」

    「哈哈哈。」孟子捋著鬍鬚輕笑道:「堂堂的匡章在宋國吃了敗仗,竟還要怪到老夫這個年過七旬的山野老翁身上麼?」

    他當然看得出田章只是在開玩笑而已,畢竟他這位弟子今年已經五十七歲了,非但是名揚天下的齊國名將,也是即將遲暮入土之人,哪裡還會像幾十年前那般爭強好勝?

    更別說使其受挫的蒙仲亦非外人,至少算半個儒家弟子,既然是同門師兄弟,又豈會因此而怨恨彼此?

    終歸在這世上,似龐涓、孫臏那種同門關係畢竟是少數,更多的還是像蘇秦、張儀那般的同門關係——縱使張儀出任秦相,以「連橫親秦」之策破解了其師兄蘇秦的「合縱抗秦」之策,但二者依舊還是還是彼此和睦親近的師兄弟。【PS:據說,龐涓、孫臏、蘇秦、張儀,皆是鬼谷子的弟子。】

    「弟子不敢,弟子要怪,自然還是怪那小子……」

    說到這裡,田章故意板著的面孔上忍不住露出了幾分笑容,搖搖頭說道:「虧我在趙國時還反覆關照他、叮囑他,沒想到那小子恩將仇報,故意藏匿行蹤回到宋國,偷偷摸摸竟成為了宋國的掌兵司馬……」說到這裡,他忽然好奇問道:「老師,那小子這次是認真的麼?我是說出仕宋國?」

    「未必。」

    孟子捋著鬍鬚搖頭說道:「其實老夫並不敢肯定你在逼陽遇到的對手便是此子,老夫只是覺得,此子對宋國頗有熱忱,若得知齊國進犯宋國,十有八九會義助宋軍,至於出仕,除非得到那個固執老物……咳,老夫是說莊周,除非得到其師的允許,否則,以蒙仲為其恩師的尊敬,是斷然不會違抗師命的……」

    說到這裡,孟子好似是聯想到了什麼,彷彿是對什麼事恨得牙癢癢似,哼哼著磨了磨牙。

    「固執老物?」

    田章可是清楚聽到了孟子將莊周稱之為「固執老物」,表情有些古怪:「老師是指莊夫子?」

    見自己說漏了嘴,孟子咳嗽一聲,突兀地岔開了話題:「總之,那蒙仲斷然不會出仕宋國,至少目前不會。……你問這個做什麼?」

    田章亦是年過半百之人,一見孟子突兀地岔開話題,便意識到這位老師不想解釋他與莊子之間的複雜關係,因此順從地沒有在細問,順著孟子的話笑著解釋道:「弟子曾經想過把蒙仲帶往齊國,以便日後能接替弟子的職務。」

    「哦……」

    孟子恍然地點點頭,旋即,臉上露出幾分沉思的神色。

    平心而論,蒙仲乃是莊周的弟子,且莊周那個固執的老傢伙至今都不肯將這名優秀的弟子分他一半,但考慮到蒙仲對他孟軻的「仁政」思想主張頗為認同與推崇,因此在孟子心底,他早已將這位晚輩視為自己的弟子一般,因此當田章提及此事時,他亦認真地思考了一番。

    正常來說,田章的提議相當不錯,畢竟齊國有田章在,田章自然會照顧蒙仲,可能不久之後,蒙仲真能接替田章在齊國的職務與地位,這無論對於蒙仲,亦或者對於道、儒兩家,都是一件非常有利的事。

    但一想到齊國如今的君主田地,孟子便忍不住皺起雙眉搖了搖頭,沉聲說道:「齊國雖好,可惜齊王遠非明君……你是輔佐齊威王、齊宣王兩代君主的舊臣,又是擊敗了強秦了將領,是故齊王田地對你頗有信任,但對蒙仲則未必。縱使你能將蒙仲帶到齊國,但倘若齊王不肯信任此子,此子亦不會在齊國長留。」

    說著,他便將蒙仲在趙國所經歷的一些事告訴了田章,皆是蒙仲前一陣子拜訪孟子時告訴這位長者的。

    至於說的什麼,無疑就是蒙仲心中的怨念與遺憾:埋怨趙主父不肯聽從他的建議,遺憾於趙主父、趙公子章父子最終雙雙而亡。

    不得不說,這些秘密聽得田章暗自心驚。

    「原來蒙仲曾經還建議過趙主父親自出面麼?這可真是……」

    也難怪他如此心驚,畢竟倘若當初趙主父肯聽從蒙仲的建議,沙丘宮變的失敗者最後就絕對不會是趙主父與趙公子章——倘若公子趙章取代趙何成為了趙國的君主,而趙主父也因此重新奪回了權利,齊國哪還有什麼出頭的機會?

    廢除曾經臣服於趙國的協議?出兵攻伐燕國、宋國,報復此前趙、燕、宋三國聯合伐齊之事?

    他齊國怎麼可能會有那個膽量!

    此時此刻,田章暗自慶幸趙主父不曾聽取蒙仲的建議,否則,整個中原的格局就絕對不會是當前這般。

    這樣一想,田章心中那「想將蒙仲帶往齊國」的心思也更濃了。

    畢竟他已經五十七歲了,深受齊宣王君臣之恩的他,迫切希望在他有生之年,為齊國尋覓到一位可以接替他扛起齊國對外戰事的統帥,雖然他如今正在栽培、教導的田觸、田達二人確實很優秀,是齊國田氏一族的佼佼者,但相比較他義弟蒙仲,田觸、田達怎麼說還是遜色不少——其中的田觸,這還是蒙仲的手下敗將,雖然當時田觸也是犯下了疏忽的過失所導致。

    但轉念一想齊王田地,田章也覺得他老師孟子的話也沒有錯:這一任的齊國君主,的確不是什麼明君,而且刻薄寡恩,這位君主所做的某些事,就連他田章看了亦不舒服。

    比如說,想方設法希望收回國內貴族的封邑,甚至於削減軍費、減少士卒的錢餉,至於其中原因,無非就是齊王田地想要大興木土為其父齊宣王建造宮殿,因此博得「孝順」美名——而這個建議,正是那個該死的蘇秦提出的。

    想到這裡,田章正色對孟子說道:「老師,弟子以為齊王只是受蘇秦教唆,只要設法驅逐蘇秦,齊王必定會有所改變。」

    「蘇秦啊……」

    聽聞此言,孟子捋著髯鬚沉思了片刻,皺眉說道:「天下賢者若投君主,無不規勸君主勤勉政務、優待臣民,興國事、息嬉戲,而蘇秦投齊,老夫只知他假借「孝順」之名,教齊王田地大興土木為死人建造宮殿,徒耗齊國的人力財力……老夫觀此人居心叵測、意圖不明,你可要多加注意。」

    「老師明見。」

    田章點點頭,亦面色嚴肅地說道:「雖然不知具體原因,但弟子始終懷疑,蘇秦投奔我大齊,絕非真心投奔,而是別有意圖,只可惜此人名氣甚大,又懂得討齊王歡心,以至於如今位列上賓……不過我已叫「田舉(陳舉)」一干朝臣盯著蘇秦,倘若其果真有什麼歹意,弟子絕不會心慈手軟。」

    說到最後時,田章眼眸中浮現幾絲殺機。

    想想也是,他深受齊宣王之恩,以至於縱使明知齊王田地不賢,也只能忍著心中的不滿輔佐後者,又豈會縱容有居心叵測之人試圖禍害他齊國?

    只不過目前他還抓不到蘇秦的把柄,因此不好對這位曾經身佩六國相印的名士下手罷了。

    見田章眼眸中殺機畢露,孟子淡淡說道:「此乃門徒授業之地,不宜起殺心。」

    田章這才醒悟過來,連忙向老師告知。

    此後數日,田章便住在孟子居內,每日或與孟子談論當今天下的大勢,或與諸師兄弟討論儒家學術,幾日下來,心中的鬱悶之氣倒也紓解了許多。

    就這樣一直住到八月初二,田章算了算日子,覺得代他返回逼陽後,正在整頓軍隊的田敬、田觸、田達等人應該也忙的差不多了,因此便向老師孟子與其餘一干師兄弟告辭,乘坐著戰車離開了鄒國。

    在返回逼陽一帶的途中,田章心裡也在盤算著如何「教訓」一下他的那位義弟蒙仲,畢竟這小子實在是不像話,故意遮掩自己的存在來暗算他這個兄長——有這麼當弟弟的麼?

    好歹通個氣啊!

    實在太可惡了!

    每每想到這裡,田章便思考著如何利用這個信息,反過來「暗算」一下蒙仲,最好能趁機拿下逼陽。

    是的,雖然鎮守逼陽的宋軍主將,十有八九正是他的義弟蒙仲,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田章就會手下留情,畢竟這是戰爭,並非兒戲,縱使是關係親近的義兄弟,在各為其主的情況下,亦不應該有絲毫的留情。

    至少他田章不會!

    他會叮囑信任的部將關注著蒙仲,儘可能地保住後者的性命,免得後者死於這場戰爭,但他絕對不會因此放棄攻打逼陽。

    而對面的蒙仲,從他故意遮掩身份,亦毫不客氣地派戴不勝偷襲郯城,儼然也是深知「戰場之上無私情」的道理。

    可話說回來,該怎麼利用這份訊息呢?

    『……要不然我派一支奇兵去打商丘?逼蒙仲那小子回蒙邑?』

    田章暗自想道。

    但旋即他便搖了搖頭,因為這招實在太卑鄙,太明顯了。

    要知道,商丘,乃是宋國的舊都,坐落於宋國西部,從這座城池往北約兩日路程,即可抵達蒙仲的故鄉蒙邑。

    倘若田章假借偷襲商丘而逼蒙仲回故鄉,哪怕是傻子都看得出來他這是故意支開蒙仲——他堂堂匡章,豈能用這種下三濫的伎倆?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不支開蒙仲,田章還真沒什麼把握能拿下逼陽。

    畢竟他已經老了,思維能力、反應速度已遠遠不如年輕時,而他的義弟蒙仲才十七歲,想法正處於天馬行空般的階段,再加上蒙仲本人又熟讀兵法,深知用兵精要,以至於田章拿這小子還真有點沒轍。

    當然,事實上蒙仲也並非田章這次討伐宋國所遇到的最關鍵的問題。

    真正最關鍵的問題,是田章忽然意識到他齊國低估了宋國——區區十五萬齊軍,充其量只能擊敗宋國,迫使宋國求和、割讓城池,但不足以憑此吞併宋國。

    因此他也在考慮,是否要寫一封信派人送到臨淄,將這個情況告知齊王田地。

    倘若齊王田地允許宋國以割讓土地為代價求和,那就簡單了,他田章只需繼續逼迫宋國,迫使宋國屈服即可。

    但倘若齊王田地執意要吞併宋國,那麼,十五萬齊軍——確切地說,是目前所剩下的十萬齊軍,這點兵力是遠遠不夠的,最起碼還得派出一支十萬到二十萬的軍隊,這樣才有一口氣吞併宋國的機會。

    『先探探宋國那邊的口風吧,順便見一見那小子。』

    嘴角露出幾許促狹的笑意,田章心中暗暗做出了決定。

    由於途中並未在滕縣、薛邑兩地停留,因此田章只花了三日工夫,即從鄒國返回了逼陽一帶。

    該日正是八月初七,待回到田敬駐守的二十里營後,田章便親自寫了一封書信,派人送往逼陽城。

    大概是午時前後,田章派出的兩名信使便抵達了逼陽城的北城牆,在經過詢問後,北城牆守將邊寇派向愷親自帶著這兩名齊軍士卒覲見太子戴武。

    當時,太子戴武正在城郭內傷兵養傷的營區幫忙,比如幫傷卒換一換敷傷口的草藥,倒一倒污水什麼的,雖說周圍的逼陽軍民竭力勸說,但這位太子還是堅持如此,此舉使得他在逼陽軍民心目中的聲譽直線上升。

    「田章派來的信使?」

    在從向愷手中得知情況下,太子戴武亦有些錯愕,猜不透這會兒田章派信使前來,究竟有什麼目的。

    但他還是接過了田章親筆所寫的竹簡,結果攤開竹簡才掃了兩眼,他臉上的表情便變得古怪起來。

    在微微思忖了一下後,太子戴武問身後的近衛道:「佐司馬現下在何處?」

    近衛當即答道:「應該在視察戴軍司馬操練那些平民,需要我請佐司馬前來麼?」

    太子戴武搖了搖頭說道:「不,我親自去。」

    正如那名近衛所言,此時蒙仲確實正在視察戴盈之操練那些城內的平民,甚至於,他還給戴盈之出了不少建議,只不過這些建議,戴盈之聽得頻頻皺眉。

    倒不是蒙仲的建議不好,只是他的要求太高:戴盈之只是希望將那些平民訓練成合格的士卒,最起碼懂得如何在戰場上保護自己,同時殺死敵軍;而蒙仲,則希望將這些平民訓練成魏武卒、趙武卒,用士卒的質量來彌補數量。

    因此針對此事,戴盈之與蒙仲還有過一番爭執意味的討論。

    戴盈之表示蒙仲的訓練要求太高,基本上七成的逼陽平民承受不住,這不是在練兵,純粹就是折磨。

    而蒙仲則反駁,他曾在趙國訓練了一批信衛軍,個個可以以一敵十。

    然後戴盈之又說,這裡只是小小一座逼陽城,城外又有齊軍包圍,哪有機會讓你從宋國其他軍隊當中抽調精銳單獨訓練一批「宋武卒」?

    最終,蒙仲只能放棄自己的主張,畢竟他也明白,無論是魏武卒,還是他當初訓練的趙武卒(信衛軍),並非只是單純高強度訓練士卒那麼簡單,更主要的還是要用優厚的待遇籠絡軍心,而目前這座被齊軍包圍乃至孤立的逼陽城,根本不具備訓練精銳的條件。

    遺憾之餘,蒙仲亦時常前來此地,觀摩戴盈之訓練平民,畢竟每一位將領都有其獨特的練兵方法與側重點。

    比如戴盈之,他就側重於訓練士卒們加強對兵器的掌握,比如說「手持長戈向前刺出」這個基礎動作,將長戈平舉在身體什麼位置最省力,同時又能在刺出時最具力量?

    再比如長戈上「胡(即橫刃)」處於什麼位置最具殺傷力?

    再比如,當被敵軍士卒抵擋住的時候,又如何轉動長戈,利用「胡」繳械對方手中的兵器。

    如果說蒙仲只是把長戈當做長槍用,那麼戴盈之這位宋國的老將,可謂是非常精通對長戈的使用——此時蒙仲才意識到,原來長戈最具威脅的,並非是它的劍鋒刀刃(援),而是橫刃(胡)。

    因此,判斷一名士卒是否善於使用長戈,其實不在於看他刺出去的那一下,而是看他收回、即「勾」的那一下。

    這些經長年累月實戰而留下來的經驗,蒙仲皆暗暗將其牢記在心中,這也是他這段時間沒事總往戴盈之這邊跑的原因。

    別看戴盈之、戴不勝等人在謀略方面遠不如他,但怎麼說也是征戰幾十年的老將,他們通過實戰而積累下的經驗,確實值得蒙仲參考與借鑑。

    今日,正當蒙仲遠遠在一旁觀望著戴盈之訓練士卒時,便瞧見太子戴武帶著幾名近衛來到了這邊。

    注意到此事,蒙仲立刻走向太子戴武,而遠處正在訓練平民的戴盈之,亦暫時叫身邊的近衛代替指揮,自己則快速朝太子戴武走了過去。

    「太子。」

    片刻後,蒙仲與戴盈之皆來到了太子戴武面前,紛紛抱拳行禮。

    旋即,戴盈之微皺著眉頭問道:「太子,莫非是齊軍有何動靜?」

    「並非如此。」太子戴武搖了搖頭,表情古怪地說道:「只是齊軍的主將田章派人送了一封書信過來,想與我約個日期在城外見面……」

    「唔?」戴盈之聞言狐疑說道:「恐其中有詐。」

    「我想應該不至於的。」太子戴武神秘兮兮地搖了搖頭,否決了戴盈之的猜測,這讓後者感到很奇怪。

    畢竟,眼前太子殿下,又如何能斷定那田章究竟有沒有詭計呢?

    可能是猜到了戴盈之的想法,太子戴武輕笑著說道:「盈之叔看罷田章的書信就明白了。」說罷,他將手中的竹簡遞給戴盈之,同時刻意提醒了一句蒙仲:「蒙卿也看看罷,信上了也提到了你。」

    「什麼?」

    蒙仲聞言一愣,當即轉頭看向戴盈之手中的那份竹簡,卻見上面只寫著一句話,即約太子戴武與蒙仲擇日在城外相見。

    看著竹簡上清晰的「蒙仲」二字,蒙仲心中咯噔一下,旋即臉上亦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雖然不清楚是怎麼洩露了,但既然田章已經清清楚楚地寫了他的名字,這就說明那位義兄已經得知了他的存在。

    「蒙卿如何看待此事?」太子戴武略有些好笑地看著蒙仲臉上的表情。

    只見蒙仲沉思了片刻,正色說道:「既然是我義兄親自出面,不至於會耍什麼詭計,姑且去看看究竟吧,看看他有何目的。」

    「義兄?田章?」

    在旁,戴盈之聞言錯愕地看向蒙仲,旋即又轉頭看向太子戴武,見後者毫無異色,便忍不住指指蒙仲問後者道:「田章?他義兄?」

    見此,太子戴武不解地說道:「我沒有提過麼,田章乃是蒙卿的義兄?」

    在旁,蒙仲亦有些不解:「我應該也提過的。」

    看了眼太子戴武,又看了眼蒙仲,戴盈之緩緩搖了搖頭:「不,沒有,從未提過。」

    「……」

    聽聞此言,太子戴武與蒙仲對視一眼,旋即前者咂咂嘴,略微低下頭伸手撓了撓額角,後者眼神飄遠處抿了抿嘴唇。

    氣氛一度很尷尬。
V123210 發表於 2019-2-19 22:59
第209章:約見(二)

    待與蒙仲、戴盈之商量過之後,太子戴武召來尚在城內驛館的那兩名田章派來的信使,叫二人回去稟報田章,約定雙方次日在逼陽城北方約五六里處的平地上相見,期間不得攜帶超過十人以上的侍從。

    至於時間,則是在巳時的正刻至二刻,僅等待一刻時,倘若到時有一方未至,便視同放棄這次約見。

    之所以做出這些規定,主要還是戴盈之仍對田章抱持警惕,畢竟田章可是一位慣於使詐用計的兵法大家,雖然有其義弟蒙仲在,田章應該不會想要趁機劫走太子戴武,但小心點總還是沒錯的。

    而對此,蒙仲亦沒有異議。

    次日,也就是八月初八,太子戴武帶著戴盈之、蒙仲二人以及幾名近衛前往赴會。

    可暗中後,戴盈之卻授意向愷、曹嘗二人帶五百名宋兵遠遠跟隨,防止齊軍出爾反爾做出卑詐的事。

    片刻後,他們便找到了田章所在的位置,後者正在一處四週三面用布幔圍起的平地上靜坐,且面前的桌案上也已準備了一些酒菜,甚至於從旁還有一個銅爐正咕嘟嘟地煮著酒,以至於太子戴武、戴盈之、蒙仲一行人才走到帳布外,就已聞到了濃郁的酒香。

    再仔細一看,戴盈之便發現帳布外的齊兵不多不少正是十人,再聯想到自己暗中命向愷、曹嘗率五百名宋兵埋伏在遠處,他便忍不住隱隱感覺有些羞愧。

    待注意到太子戴武、戴盈之、蒙仲一行人走向圍帳,田章亦立刻起身,拱手抱拳施以禮節。

    「公子武,別來無恙。」

    見此,太子戴武與戴盈之亦連忙回禮:「章子。」

    在旁,蒙仲剛要跟著太子戴武、戴盈之回禮,卻見田章笑著看向了他,調侃道:「阿仲,莫非你亦要學著這兩位一同稱呼為兄麼?」

    聽聞此言,縱使是蒙仲臉上亦閃過幾絲尷尬,但很快就掩飾下來,拱手抱拳正色說道:「那要看在我面前的,此刻是否是以「齊國大司馬匡章」的身份而來。」

    「哈哈哈。」田章聞言捋著鬍鬚笑了起來,旋即搖搖頭說道:「至少此刻,我仍只是田章而已。」

    見此,蒙仲深鞠一躬,拱手行禮道:「蒙仲見過義兄。」

    「好好。」田章臉上露出了笑容,旋即招呼蒙仲與太子戴武、戴盈之三人入席,旋即他對戴武、戴盈之二人說道:「薄酒寡菜,兩位請莫要見怪。」

    聽聞此言,戴盈之立刻意有所指地說道:「章子言重了,此乃我宋國之地,我等作為主人,理當備酒款待章子,卻叫章子自備酒菜款待我等,實在是多有失禮,還望見諒。」

    「……」

    田章豈會聽不出戴盈之話中的深意,聞言失笑地搖了搖頭,旋即發自內心地說道:「公子武與戴軍司馬的心情,田某亦能體會,只不過田章身繫王命,難以違抗。」

    聽了這話,太子戴武與戴盈之皆沉默了。

    不得不說,無論是他們與田章之間,亦或是田章對宋國,都沒有什麼恩怨,齊宋兩國之所以爆發這場戰爭,其根本還是在於齊王田地——後者垂涎宋國的富饒,試圖趁機將宋國吞併,又豈是因為田章?

    說到底這位名將,也只是一柄被握在齊國王室手中的利劍而已,很多時候亦身不由己。

    見太子戴武與戴盈之二人看向自己的眼眸中少了幾分敵意,田章笑著對太子戴武說道:「公子,在說正事之前,能否允許田某與我的義弟閒聊幾句?畢竟至當初趙國一別後,我與他便再無聯繫。」

    這種要求,太子戴武當然不會拒絕:「章子請自便即可。」

    見此,田章便轉頭看向蒙仲,似笑非笑地說道:「因被你等阻於逼陽,我前幾日趁軍中整頓之時,到鄒國探望了老師,若非此行,愚兄還被你這小子蒙在鼓裡!……兵襲郯城,反制齊國,嘖嘖,這可真是大膽且出色的計策啊。……莫要狡賴,似這等大膽的奇謀,逼陽城內也只有你想得出來,且有那個膽量去施行!」

    見瞞不過去,蒙仲索性也就承認了,拱手道歉道:「請義兄見諒。」

    「誒。」田章擺了擺手說道:「沒什麼見諒不見諒的,本就該各為其主,哪怕你我是同門師兄弟。」

    蒙仲下意識地點了一下頭忽然感覺不對:我跟你哪裡是同門師兄弟?

    他剛想解釋一下,卻聽田章忽然問道:「接下來有何打算?」

    「接下來?」蒙仲感覺田章這話大有深意,聞言便作罷瞭解釋的意思,反問道:「義兄指的接下來,究竟指的什麼呢?」

    聽聞此言,田章捋著鬍鬚思忖了片刻,旋即這才說道:「這些話當面說出來也無妨。……此番我奉王命征討宋國,卻不曾想到宋國的抵抗竟是如此激烈。不止是逼陽,還包括滕縣的景敾、戴悉,以及彭城那邊……前幾日我命田敬整頓軍隊時,亦寫了一封信派人送往臨淄,請示我大齊的君主,看看這場仗,是否還要繼續下去……」

    聽到這裡,太子戴武與戴盈之皆立刻豎起了耳朵,仔細傾聽著,生怕漏下了什麼。

    而此時,蒙仲則問田章道:「那麼義兄以為呢?」

    聽聞此言,田章面露一絲輕笑微微搖了搖頭,毫不隱瞞地說道:「愚兄所見,怕是我大齊的君主目前亦在猶豫,可能過不了多久這場仗便會結束,介時,賢弟何去何從?」

    「原來義兄指著的是這個。」蒙仲聞言亦不隱瞞,如實說道:「既然國難解除,愚弟自當返回蒙邑,回到我的老師莊夫子身邊……」

    他故意加重了「我的老師莊夫子」這幾個字,意在澄清他並非儒家弟子這件事。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場的幾個人都沒有在意他這句澄清,都在考慮其他事。

    比如說,田章從蒙仲這句話,斷定這位賢弟果然並未正式在宋國出仕,因此盤算著如何將這個義弟拐到齊國去,以便日後繼承他的位子,扛起齊國對外戰事的重擔。

    而太子戴武與戴盈之,則是忽然意識到蒙仲此刻還不是他宋國的臣子,此番僅僅只是「義助」故國,因此心中想著如何挽留這名少年。

    總而言之,蒙仲方才有意澄清,在旁幾人根本沒有在意。

    「原來如此……」

    微微點了點頭,田章忽然轉頭看了一眼太子戴武,輕笑著說道:「據我所見,這場仗想要盡快結束,也是不難,至少貴國肯歸還郯城,再割讓逼陽、邳縣兩地,我想我國大王自會下令撤兵。」

    聽了這話,太子戴武面色頓變,眼眸中隱隱帶著幾分怒意,而戴盈之更是開口喝道:「痴心妄想!」

    逼陽乃是彭城的門戶,其關鍵性已經無需贅述,而邳縣,乃是宋國進兵泗淮的要道——前兩年,宋國除了對齊國用兵,亦趁楚國如今內憂外患不斷,想要趁機吞併楚國的泗淮一帶,而對於宋國的這份意圖,楚國暫時沒有任何反應。

    甚至於,可能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有什麼反應。

    一來是楚國的西部目前正持續遭到秦國的猛烈進攻,以至於失去了許多的土地;二來,現如今的楚王熊橫根本不理朝政,以至於國事荒廢,除非宋國一路攻到楚國的都城,否則單單只是圖謀泗淮,楚國很有可能會默許這件事。

    因為泗淮一帶乃是此前楚國與齊國接壤的地方,而就目前來看,楚國衰弱、齊國強盛,考慮到「楚懷王曾因六百里商於之地而主動棄毀與齊國之盟」這件事,齊楚兩國的關係其實是很惡劣的——哪怕楚國已經受到了毀約的惡果,但齊國仍然不肯原諒楚國,不願再與楚國聯手對抗秦國。

    更糟糕的是,近幾年楚國在秦國的攻勢前節節敗退,誰能保證齊國不會因為新仇舊恨,搶在秦國面前傾吞楚國的土地呢?

    在這種情況下,主動放棄泗淮之地,讓宋國介入齊、楚兩國之間,作為緩衝,相信楚國也不是不能接受。

    畢竟,即便是如今,楚國乃是中原諸國中國土最廣的國家,雖然曾經楚國多次組織北伐,但其主要目的,其實並非是為了奪取他國的土地,而是為了增強在中原的影響力,稱霸整個中原——畢竟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楚國始終被中原諸國蔑稱為「南蠻」,受到了莫大的輕視與羞辱,這使得歷代楚國君主對稱霸中原一事頗為執著。

    歸根到底,楚國其實是不缺土地的。

    楚國的沉默,大大助漲了宋國想要吞併泗淮的野心——楚國不缺土地與人口,但宋國缺啊,宋國四面環敵,西邊魏國、東邊齊國、南邊楚國,搞不好日後北方的趙國也會跟宋國反目,在這種四面皆敵的情況下,宋王偃迫切想要對外擴張,得到更多的人口訓練成士卒,得到更多的土地養活這些士卒。

    如今好不容易楚國對泗淮之事保持沉默,默許宋國傾吞泗淮以充當齊、楚兩國之間的緩衝,宋國又豈會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可眼下,田章卻要求宋國在歸還郯城的情況下,割讓邳縣?

    這豈非意味著齊國亦有意想染指泗淮之地?

    甚至於,想要邳縣還不夠,居然還想要逼陽?這算什麼?想日後屯重兵在逼陽,時不時地就對彭城施壓麼?亦或是為了下一次討伐宋國做準備?

    「公子意下如何?」

    沒有理會戴盈之的怒喝,田章正色對太子戴武說道:「此番我大齊出動十五萬軍隊,便已要貴國傾盡兵力才能與之抗衡,然而在我大齊,仍有數十萬大軍,何不割讓逼陽、下邳等地,換取齊宋兩國的休兵呢?」

    太子戴武皺著眉頭沉默不語。

    而此時,蒙仲忽然開口道:「看來此刻在我面前的,已非是我的義兄田章,而是齊國的大司馬匡章。」

    「……」

    田章聞言轉頭看向蒙仲,微微輕笑了一下,也沒有反駁。

    見此,蒙仲面色一變,轉頭對太子戴武說道:「太子,似這等無禮的要求,請務必嚴詞拒絕!」

    太子戴武聞言看向蒙仲,臉上浮現幾絲猶豫。

    他的想法當然是跟蒙仲、戴盈之一樣,怎麼可能接受田章這種過分的要求?

    但田章方才口中所說的「齊國仍有數十萬大軍」這件事,卻讓他不禁遲疑起來。

    平心而論,宋國絕非弱國,就拿衛國來說,若非衛國背後有魏國在,宋國早就吞併這個小國了。

    若大概評價當今中原諸國的實力,即秦國第一、齊國第二、趙國第三、魏國第四,至於第五位,未見得就是韓國。

    不誇張地說,今日的宋國與今日的韓國,其實已經很難判斷強弱了。

    曾經的韓國固然是比宋國強盛,但這些年來,宋國的實力迅速增強,而韓國卻在秦國的打擊下越來越弱,此消彼長,宋國已漸漸趕超韓國。

    最後,燕國墊底,經歷過覆國之難、前段時間又在「權地」被齊國擊敗,十萬大軍全軍覆沒,不得不說,此時的燕國只能在齊國的淫威下苟延殘喘。

    至於魯國、衛國,則可以乾脆忽略不計:魯國情況特殊,暫時幾乎沒有國家會去動它;而衛國,如今就只剩下一個「濮陽」,其國君(衛嗣君、衛孝襄侯)亦自貶君號,從「侯」降為「君」,徹徹底底地成為了魏國的附庸國,嚴格來說早已失去了諸侯國的資格。

    由此可見,宋國其實並不弱,基本上可以排在諸國中的第五位,排名在韓、燕兩國前面,但若是拿宋國跟排在第二位的齊國相比,那宋國自然仍是弱勢的一方。

    因此,宋王偃此前才會與趙國的趙主父聯合,締結「趙宋之盟」,西邊對抗「魏韓之盟」,東邊對抗足以與秦國爭搶第一強國的齊國。

    而如今趙宋之盟已經破裂,宋國暫時只能單獨對抗齊國,這使得太子戴武亦不敢刺激齊國,以免齊國傾盡軍隊來攻——倘若齊國傾盡國力進攻宋國,它會不會因此衰弱太子戴武無心去細想,他只知道,他宋國必敗!

    畢竟兩國的錢糧積蓄、軍隊數量、統兵將領,都不在一個檔次上。

    最起碼兩個宋國,怕是才能堪堪與齊國打成平局。

    田章看出了太子戴武眼眸中的猶豫,眯著眼睛逼迫道:「公子,田某勸您還是多考慮一下為妙,您要知道,趙國已經與我齊國締結了盟約,而燕國,也在不久之前臣服於我齊國,若貴國執意要與我大齊為敵,恐怕不久之久,齊、趙、燕三國的聯軍便會踏足貴國,介時,貴國將如何抵擋?」

    「……」

    聽到田章這番話,太子戴武心中更是猶豫。

    半響後,他搖搖頭說道:「父王……不會同意的。」

    聽聞此言,田章笑著說道:「此事易爾,只要我齊國支持公子繼承王位即可!」

    「!!」

    太子戴武與戴盈之聞言色變,而蒙仲亦是皺著眉頭看向田章。

    不得不說,這可真是齊國的老伎倆了,想當初宋剔成君,其實背後就有齊國支持,就像曾經宋王偃對蒙仲所講述的,當年宋剔成君時代的宋國,實際上就是齊國的附屬國,每當齊國展開對外戰爭時,宋國軍隊就得作為協從軍協助齊軍作戰,甚至於每年還要向齊國獻上大量的財富與美女。

    正因為無法忍受這種羞辱,因此當時擔任宋國大司馬的宋王偃,這位宋剔成君的親弟弟,起兵謀反驅逐了自己的兄長,自立為君,一手撕毀了與齊國的不公平盟約,以強硬的手腕,使宋國在齊國的控制下得以自立。

    而現如今,田章可能是見吞併宋國可能代價太大,故技重施,想要扶持太子戴武驅逐宋王偃,使宋國再次成為齊國的附庸國,縱使是平日裡頗為儒雅的戴盈之,聞言亦忍不住拍案而起,怒斥道:「田章,你欺人太甚!」

    也難怪,畢竟似戴不勝、戴盈之,當年都是不滿於宋剔成君對齊國委曲求全,跟隨宋王偃一同起兵反叛,使宋國脫離了齊國的控制,既然如此,他又豈會坐視齊國再度有機會控制宋國?

    「盈之叔且息怒。」

    太子戴武壓了壓手示意戴盈之收斂怒氣,旋即,只見他深深吸了口氣,目視著田章正色說道:「章子,戴武絕不會忤逆我父王,無論我父王在外人口中是何等的暴君,但在我看來,正是我父王,使我宋國擺脫了貴國的控制,無需再年年獻上財帛與女子。……若此番貴國願意與我宋國休戰,戴武倍感幸甚,但假如齊王不願言和,我宋人將會拚死抵抗。我宋國既不會歸還郯城,亦不會割讓逼陽、下邳兩地,相反,我國還要收復失地,收復滕縣、收復薛邑,將失去的國土一寸一寸地奪回來!……每收復一寸土地,我宋國便會在那裡建造城池,十里一兵營,百里一城郭,造到齊宋邊界。……既然貴國執意要與我宋國交兵,那麼我宋國便奉陪,打一場不夠,要打就打十年、二十年,縱使我宋國最終難免被你齊國攻破,我宋國也會將你齊國從強國的位子上拖下來,叫你齊國緊跟著我宋國的後塵,為我宋國陪葬!」

    「……」

    聽了太子戴武這番話,田章面色微微動容,捋著鬍鬚一言不發。

    他知道無法扭轉宋王偃的想法,因此才打算從太子戴武這邊著手,可沒想到,宋國的這位太子,竟然亦有這等氣魄——與他齊國展開一場十年、二十年的戰爭?田章還真是首次聽到這種豪邁的話。

    「今日的約見,便告辭為止吧。」目視著田章,太子戴武正色說道。

    田章微微點了點頭,見此,戴武、蒙仲、戴盈之三人便起身向田章告辭。

    待走出圍帳外時,太子戴武長長吐了口氣,臉上繃緊的面色稍見緩和。

    此時,戴盈之忍不住稱讚道:「太子方才當真是氣勢逼人,就連匡章亦被太子說得啞口無言。」

    聽了這話,太子戴武滿臉慚愧地說道:「我只是轉述了蒙卿的原話而已……」

    「不,他在我等面前說這話,與您在匡章面前說這話,截然不同。」戴盈之搖搖頭,旋即用充滿讚賞的目光看著太子戴武。

    在旁,蒙仲亦暗暗點頭。

    說實話,他還真沒想到,平日裡拘謹守禮的太子戴武,竟然也會有方才那般的爆發,就連他義兄田章亦被這位太子給鎮住了。

    而就在這時,田章快步走圍帳內走了出來,喊住了蒙仲一行人。

    見此,太子戴武開口問道:「章子還有什麼事麼?」

    田章聞言笑道:「眼下我只是田章了。」說罷,他轉頭對蒙仲說道:「賢弟,可莫要因此記恨愚兄……」

    蒙仲搖了搖頭說道:「義兄這是說得哪裡話,各為其主罷了。」

    「你能這麼想是最好。」點點頭,田章伸手拍了拍蒙仲的肩膀,笑著說道:「雖然此時說這話還言之過早,但……待這場仗結束之後,你我到時候再聚一聚,只是希望……莫要真地等上十年、二十年……」

    他的話中,亦充斥著一些無奈。

    「但願。」蒙仲微微點了點頭。

    隨後,目送著蒙仲一行人走遠,田章忽然喊道:「各為其主,莫要手下留情。」

    話音剛落,遠處便傳來了蒙仲的回應:「義兄放心,過幾日我便帶兵去打薛邑了!」

    聽聞此言,縱使是田章亦忍不住笑罵出聲:「妄想!」

    當日的約見,雖然過程並不愉快,但因為有蒙仲與田章這層關係在,好歹最終沒弄到不歡而散的地步,至少彼此間還留有一絲情面。

    而讓田章感到意外的是,蒙仲臨走前最後那句話,似乎並非是妄言,因為沒過幾日,宋國便展開了反攻。

    在宋王偃的命令下,景敾、戴悉強攻滕縣,試圖收復滕縣,而在獨山一帶,宋王偃親自率軍出征,與齊將鄒習激烈交鋒。

    當然,事實上對田章軍來說最最致命的,還得說是戴不勝、戴璟、樂毅那支軍隊,這支軍隊在齊國境內攪地天翻地覆,以至於齊國押送給田章軍的糧草,好多次延誤了日期。

    糧草的問題,使得田章只能收縮戰線,退兵至薛邑。

    而在此期間,宋軍則趁機收復滕縣。

    毫不誇張地說,這場仗打到如今這種地步,其實齊國已經輸了:打了半年沒打敗宋國,竟然還讓宋軍反攻到了齊國境內。

    八月下旬,田章收到了從臨淄而來的急信:齊王田地命他立刻返回臨淄,商議大事。

    收到消息後,田章將軍隊交割被佐司馬田敬,自己僅帶著幾名近衛,日夜兼程返回臨淄。

    他很清楚,無論是他,亦或是蒙仲,都無法左右這場戰爭,唯有齊王田地。

    那位齊國君主的決定,才足以決定齊宋兩國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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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