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戰國大司馬 作者:賤宗首席弟子(連載中)

 
V123210 2018-10-10 22:56: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1 449630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5 07:12
第210章:第一次齊宋之戰結束

    九月中旬,在經過了整整二十日的趕路後,田章終於返回了齊國的王都臨淄。

    途中,田章亦多番在關注他齊國境內的宋國軍隊,得知戴不勝、戴璟二人正在「莒縣」一帶與他齊國的將領「高丞」對峙。

    至於具體情況,田章亦不得而知。

    九月十八日的下午,田章抵達王都臨淄,在進了城內後,立刻前往王宮請見齊王田地,不久之後便得到允許。

    「臣田章,拜見大王。」

    在邁步走入王宮正殿後,田章來到齊王田地跟前,拱手施禮。

    不得不說,齊王田地雖然對待臣子刻薄寡恩,但這其中卻並不包括田章,畢竟田地也並非愚蠢之人,當然明白田章對於他齊國的重要性——跟「田甲」那種對齊國可有可無的貴族、臣子是截然不同的。

    「大司馬免禮。請入座。」

    報以微笑的齊王田地,抬手示意田章在左側的空席中就坐。

    此時田章才打量起殿內的其餘人。

    除了齊王田地以外,殿內尚坐著兩人,其中一位是短鬚的中年人,此刻正坐在田章一側的次席,正是田氏一族的棟樑之才「田舉」;而另外一位則是長鬚的老者,目測五六十歲上下,此刻正坐在田章的對面,正是張儀的師兄弟、曾在趙肅侯時期手執六國相印聯合抗擊秦國的名士,蘇秦。

    在跟田舉彼此點點頭打了聲招呼後,田章瞥了幾眼坐在對面的蘇秦,雖然亦點頭示意,但怎麼看都跟方才對待田舉時有所區別,顯得有幾分疏遠。

    這也難怪,畢竟田章始終對蘇秦抱持著幾分懷疑與警惕,哪怕蘇秦投奔齊國已經有些年頭。

    此時,齊王田地開口詢問田章道:「大司馬,目前在宋國的戰況如何?」

    聽聞此言,田章坐在席中朝著齊王田地拱了拱手,神色端正的回答道:「並不樂觀,宋國的反抗非常激烈。」

    說著,他便將在宋國的三個主要戰場的戰況告訴了齊王田地與在殿內的其餘兩人,即滕縣、逼陽、彭城這三個戰場。

    「……目前滕縣已被我軍攻克,但宋將景敾、戴悉二人陳兵於南湖東岸,伺機欲奪回滕縣;逼陽那邊……」

    待說到逼陽時,田章稍微遲疑了一下,這才接著說道:「逼陽那邊,有宋太子戴武與宋將戴盈之二人死守城池,且戴武頗得民心,使得逼陽城內宋民皆願為其所用,以至於目前我軍暫時無法攻克逼陽……」

    不得不說,縱使田章這般的名將,亦有私心,他有意隱瞞了他義弟蒙仲的存在,將「齊軍無法攻克逼陽」的原因全部歸咎於太子戴武與戴盈之二人。

    至於目的,當然是不想齊王田地對他義弟蒙仲有什麼壞的印象,畢竟田章還準備日後將蒙仲拐到齊國來呢——倘若此時就讓齊王田地對蒙仲懷恨在心,那他的打算豈不是還沒施行就落空了?

    要知道,齊王田地可不是一個器量大的人,甚至於,這位君主還有些記仇,遠遠不如其祖父齊威王、其父齊宣王那般有容人之量。

    齊王田地細細聽罷了田章的講述。

    平心而論,如果沒有發生「宋軍偷襲郯城」、「宋軍反攻齊國腹地」這兩件事,齊王田地對田章此番率軍攻打宋國還是頗為滿意的,哪怕田章麾下的齊軍目前被阻在逼陽,畢竟對面的宋國亦並非弱國,若單憑區區十五萬齊軍就能擊破整個宋國,那麼宋國早就被魏、齊、楚三國吞併了,豈還能活到如今?

    可偏偏就發生了宋軍反過來攻入齊國腹地這件事,這才是齊王田地對田章最不滿的地方。

    想到這裡,齊王田地對田章說道:「大司馬,你對於目前戴不勝、戴璟二人率軍在我國境內破壞一事,有何看法?」

    「臣知罪。」田章沒有狡辯,認罪道:「臣沒有想到宋人竟敢反攻我齊國,使得國家被宋兵入侵,望大王降罪。」

    聽了這話,田舉連忙為田章開脫道:「大王,容臣說兩句。……臣以為,宋軍襲郯城,隨後沿著郯城北方侵犯我大齊,這著實是一件讓人料想不到的事,哪怕是臣,此前亦萬萬沒有想到。而大司馬,當時他已收服薛邑,旋即分兵進攻滕縣、逼陽兩地,他只想著完成王命,未曾想到兩百餘里外的郯城竟遭到宋軍的偷襲,這亦在常理。……臣以為,此事罪不在大司馬,而是在於郯城疏於防範,以至於被宋軍輕易偷襲得手。」

    「唔……」

    齊王田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旋即問蘇秦道:「蘇卿,您如何看待?」

    蘇秦聞言捋著長鬚笑道:「在下的意見,與田大夫一般無二。大司馬乃先軍統帥,大王奉命他攻打宋國,既然如此,大司馬自然會將所有精力用於攻打宋國,不曾察覺宋軍竟偷襲了郯城,這亦在常理。……正如田大夫所言,罪責在於郯城,非在大司馬。」

    見連蘇秦也這麼認為,齊王田地點了點頭,心中那幾分對於田章的惱恨,逐漸煙消雲散。

    旋即,他開口問田舉道:「田舉,目前高丞那邊的戰況如何?」

    聽聞此言,田舉拱手說道:「據前幾日的高丞派人送來的消息稱,戴不勝、戴璟二人目前已撤退至莒縣一帶……」

    「還未奪回莒縣麼?」齊王田地不悅地問道。

    「這個……」田舉斟酌了一下用詞,小心翼翼地說道:「宋軍頗為狡詐,以戴璟扼守莒縣,而戴不勝則率軍四處襲掠周邊城縣,雖高丞麾下軍隊多過宋軍,但為了提防宋軍襲掠各縣,只能分兵駐守,這才使得高丞目前尚未攻克莒縣……」

    「嘖!」齊王田地深深皺起了眉頭,旋即又不悅說道:「莒縣、莒縣……說到底,當初莒縣怎麼會那般輕易失守?」

    田舉聞言解釋道:「皆因莒縣年久失修,城牆破損,是故宋軍當初攻打莒縣時,縱使莒縣事先已得到警訊,但依舊無法阻擋宋軍……」

    「該死!」齊王田地狠狠罵了一句。

    「大王息怒。」田章、田舉、蘇秦三人拱手勸道。

    足足過了好一會兒,齊王田地心中的恨意才漸漸消除,他問田章道:「大司馬,以你之見,當前的狀況該如何處置?」

    田章拱了拱手說道:「首要,還是應當驅逐戴不勝、戴璟二人所率的宋軍,奪回莒縣。……若莒縣無法奪回,則宋軍進可攻、退可守,於我大齊極為不利。至於宋國那邊……」

    他頓了頓,沉聲說道:「據臣所見,十五萬齊軍,怕是不能徹底擊敗宋國。」

    「那要多少兵力?」齊王田地問道。

    田章想了想,說道:「臣以為,或需要五十萬軍隊!」

    「五十萬?!」齊王田地難以置信,驚呼出聲。

    而蘇秦、田舉亦是頗感詫異地看向田章,想來他們也覺得這個數量不可思議。

    見此,田章便解釋道:「大王還記得兩三年前宋國取滕國之事否?當時,宋國兩度進攻滕國,前前後後總共投入四五萬軍隊,然而滕國,亦只不過是一個人口在十萬左右的小國而已,常駐軍隊不過數千人,何以卻能抵擋四五萬宋軍的進攻?皆因民心所向!我的老師孟子嘗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滕侯乃仁慈之君,極得臣民支持,是故當年宋國兵犯滕國時,滕人紛紛出力,協助滕侯抵擋宋兵。……今宋國太子戴武,亦頗得民心,此番見我齊軍兵犯宋國,宋人紛紛出力,協助太子戴武抵擋我軍。宋國的實力乃是滕國的十倍有餘,因此臣以此估測,怕是需要至少五十萬軍隊,才能一口氣吞併宋國。」

    在聽了田章這番話後,齊王田地這才釋懷。

    可問題是,五十萬軍隊,縱使是他齊國,也湊不出五十萬出征的軍隊啊。

    再者,這要消耗多少錢糧?

    花費如此巨大的代價去攻宋國,這真的值得嗎?

    齊王田地暗暗思忖道。

    此時,田舉開口道:「大王,如大司馬所言,攻伐宋國需要五十萬軍隊,縱使是我大齊亦難以承受,兼之目前的戰況對我大齊不利,不如暫時與宋國休戰,待日後準備充分,再謀取宋國亦不遲。」

    頓了頓,見齊王田地並沒有打斷他的意思,他緊接著說道:「不妨派使者前往宋國,命宋國歸還郯城並割讓「邳城」。……眼下滕縣已在我國手中,只要迫使宋國再割讓邳縣,便可徹底堵死宋國東進奪取泗淮。待日後,薛邑可作為滕縣之後防,而郯城可作為邳縣之後防,這四座城池皆駐紮重兵,便可徹底杜絕宋軍反過來侵入我國境內。」

    「唔……」

    齊王田地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然而此時的田章,卻忍不住苦笑起來。

    因為在返回臨淄之前,他就已經試探過宋國太子戴武的口風,當時太子戴武言辭拒絕了割讓逼陽、邳縣兩地的要求,看當時的情況,宋國恐怕連郯城都不會歸還,更別說再割讓邳縣。

    可能是注意到了田章的面色,田舉不解問道:「大司馬,在下的建議難道有什麼問題麼?」

    「不。」田章搖搖頭解釋道:「非是田大夫的建議有誤,而是……」說著,他朝齊王田地拱了拱手,正色說道:「大王,臣在久攻逼陽不下時,亦曾約見宋國的太子戴武,試探其口風,想看看宋國是否願意如燕國那般臣服於我大齊……」

    聽到這裡,齊王田地亦是頗為心動。

    說到底,齊國攻打宋國主要有兩個原因。

    其一,齊國這會兒沒有可攻伐的對象了。

    首先,趙、楚兩個國家,齊國暫時都不想去動,畢竟齊國的主張是聯合趙國對抗秦國,至於楚國,雖然齊國暫時還打算跟楚國結盟,但考慮到秦楚兩國目前仍處於開戰階段,齊國也不會在這會兒攻打楚國,免得變相幫助了秦國。

    燕國,已經臣服,再打下去也沒什麼意義:畢竟經過覆國之難的燕國,如今可謂是一貧如洗,打下一片貧窮之地,這對齊國有什麼幫助?

    唯獨宋國,是目前齊國周邊唯一一個還對齊國抱持敵意的國家。

    至於其二,則是因為宋國境內皆膏腴之地,也就是說頗為富裕。

    既然沒有別的可攻伐的目標,且宋國既殷富,又不肯臣服於齊國,在這種情況下,齊國當然會進攻宋國。

    但倘若宋國願意臣服齊國,那齊王田地也不是非得吞併宋國。

    只要宋國肯像燕國那樣臣服於他,像當初宋剔成君時代的宋國那般,成為齊國的附屬國,每年獻上大量的金錢與美女,且當齊國對外征戰時宋國亦無償派兵協助,他齊國吃飽了撐著去攻打宋國?

    肯定是聯合中原諸國一起討伐秦國!

    畢竟秦國才是齊國近幾十年來稱霸中原的最大阻礙。

    在秦國那等對手面前,宋國又算得了什麼?

    想到這裡,齊王田地頗有些心切地說道:「戴武怎麼說?」

    看著齊王田地臉上的期待之色,田章猶豫了一下,斟酌著用詞回答道:「戴武拒絕割讓逼陽、邳縣兩地,甚至拒絕歸還郯城。……他還說,倘若大王希望與宋國休戰,便歸還滕縣、薛邑兩地……」

    「什麼?」

    別說齊王田地聽得目瞪口呆,就連在旁的蘇秦、田舉二人亦頗為錯愕。

    二人心下暗暗想道:這戴武的膽子也太大了!

    「狂妄!」

    在片刻的失神後,齊王田地猛地一拍桌案,怒聲罵道:「他就不怕寡人傾盡舉國之兵征討宋國麼?!」

    田章想了想,最終還覺得有必要將太子戴武的覺悟告訴齊王田地:「臣亦這般質問戴武,然戴武卻說,若是我齊國執意要跟他宋國死戰,那麼,他宋國亦會傾盡所有抵擋我國的進犯,無論這場戰爭持續十年還是二十年……縱使最終宋國難免被我國吞併,他亦要我大齊因此付出沉重的代價。」

    「……」

    聽聞此言,齊王田地與田舉二人皆有些失神,畢竟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小小的宋國竟然有如此的氣魄。

    而此時,蘇秦的眼眸中卻閃過幾絲異色。

    不得不說,孟子也好、田章也罷,這師徒二人對蘇秦的判斷是正確的:蘇秦此番投奔齊國,的確是不安好心。

    先說蘇秦本人,他本人對齊國是有怨恨的。

    想當初,蘇秦受趙肅侯之命聯合中原諸國,成功發動了首次「合縱抗秦」,使秦國在整整十五內都不敢窺視函谷關以外的國家。

    正是在那段時期,蘇秦身佩趙、燕、齊、楚、魏、韓六國相印,又被趙肅侯封為「武安君」,可謂是風頭一時無兩。

    那時,他的同門師弟張儀才剛剛抵達秦國,尚未展露頭角,秦國的國相仍是「公孫衍」,公孫衍出使齊國,巧言誘使齊國聯合魏國攻打趙國,成功破壞了以蘇秦為紐帶而建立的「六國合縱抗秦」之勢,使蘇秦遭到了趙肅侯的責備。

    蘇秦畏懼被趙肅侯懲罰,便假借出使燕國的名義逃到了燕國,並因此深恨齊國。

    此時,燕文侯去世,燕易王繼位,齊國的齊宣王趁機派兵攻打燕國,奪取了燕國十座城池,蘇秦出面勸說齊宣王,使齊宣王最終將這十座城池又歸還了燕國。

    憑藉這份功勞,蘇秦在燕國位列上賓。

    然而,蘇秦在燕國的這段時期,卻私通燕文侯的妻室、燕易王的母親,且這件事還被燕易王給察覺了。

    雖然燕易王並沒有因此責怪蘇秦,但蘇秦還是很畏懼,因此便對燕王易提出,作為燕國的奸細前往齊國,以此幫助燕國。

    燕易王同意了,於是蘇秦便假裝得罪了燕易王,從燕國逃到齊國,並被齊宣王任用為客卿。

    此後,蘇秦的影響力漸漸在整個中原的舞台上淡化,取而代之的則是他的師弟張儀,後者逐走公孫衍,成為秦國的國相,展開了他「僅一人便足以使諸國畏懼」的壯哉生涯。

    但在這段時間,蘇秦也不是沒有作為,出於他自己對齊國的怨恨,以及燕易王對他的囑託,蘇秦在投奔齊國之後,就始終在不遺餘力地消耗齊國的國力。

    比如說,在齊宣王過世、齊王田地繼位之後,蘇秦假借孝順的名義,讓齊王田地下令大興土木,為其父齊宣王建造宮殿,以此來消耗齊國的人力與物力。

    值得一提的是,蘇秦至今仍與燕國保持著關係。

    而如今的燕王職,乃是燕易王的孫子、燕王噲的兒子,因為覆國之恨,燕王職同樣對齊國恨之入骨,於是乎,燕王職與蘇秦一拍即合,蘇秦仍然還是燕國在齊國的奸細,致力於削弱齊國。

    現如今,能極大程度上削弱齊國的機會擺在了蘇秦面前,即宋國!

    宋國是目前齊國周邊唯一膽敢反抗齊國,且有能力讓齊國元氣大傷的國家。

    想到這裡,蘇秦故意開口道:「想不到宋國國雖小,卻有這般膽氣……」

    一聽這話,齊王田地心中對宋國更加記恨,當即命令田章道:「既然大司馬已回國,不如先助高丞擊退莒縣一帶的宋軍,隨後再思進兵宋國之事!」

    言下之意,這場仗還要繼續持續下去。

    對此,田章亦沒有辦法,只能從命。

    次日,田章便從臨淄前往莒縣,準備幫助齊將高丞擊敗宋將戴不勝、戴璟二人。

    說實話,他一開始亦覺得此行十拿九穩,可萬萬沒有想到,就像逼陽藏著一個蒙仲,戴不勝、戴璟二人的軍隊中,亦藏著一個樂毅,這使得縱使有田章加入指揮,齊將高丞短時間內亦無法擊敗戴不勝與戴璟二人,奪回莒縣。

    而與此同時,宋國已經展開了反攻。

    九月中旬至十月中旬,宋王偃任命太子戴武為上將,並增援逼陽三萬軍隊,命太子戴武收復滕縣、薛邑兩地。

    太子戴武不通兵事,便將指揮權交給蒙仲,讓蒙仲指揮這場戰役。

    於是蒙仲便立刻派戴盈之、蕭戧二人進攻薛邑,試圖截斷齊軍的歸路,將齊軍徹底包圍。

    得知此事後,齊將田敬大驚失色,連忙與田觸、田達、鄒習等齊將一同,從逼陽一帶撤離,回援薛邑。

    畢竟薛邑如果有失,十萬齊軍將身陷宋國的包圍,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見齊軍從逼陽撤兵,蒙仲留下五千兵力防守逼陽,旋即率領其餘軍隊徑直前往薛邑的治縣「靖郭」,與戴盈之、蕭戧等人匯合。

    考慮到田敬、鄒習、田觸、田達等齊將麾下軍隊合計仍有八萬之眾,比宋軍的數量更多,蒙仲便放棄與齊軍正面交鋒,轉而派人偷襲齊軍的糧道,導致田敬、鄒習、田觸、田達四將被困靖郭城,明明有超過宋軍的兵力,卻因為糧草不繼而無力與宋軍交戰。

    期間,因為缺糧,齊軍在薛邑、滕邑境內搶掠糧食,致使許多當地平民被殺。

    這使得齊軍的名譽再次下跌,反觀宋軍這邊,卻因為太子戴武無償收容逃亡的薛人、滕人、宋人,使得這位儲君在當地百姓心中的地位直線上升。

    待等到十月份,田章、高丞二人還是沒能攻克莒縣,徹底驅逐戴不勝、戴璟、樂毅幾人率領的宋軍,然而在薛邑這邊,齊將田敬等人卻因為糧草的關係即將支撐不住。

    在無奈之下,田敬決定放棄薛邑,退回齊國,如此一來能保全麾下十萬軍隊,二來能順勢夾擊莒縣的宋軍。

    但遺憾的是,蒙仲時時刻刻關注著齊軍的動靜,又豈會坐視這支十萬人的軍隊逃離?

    得知田敬棄守薛邑後,蒙仲連薛邑都顧不得收復,以太子戴武的名義,命景敾、戴悉、戴盈之、蕭戧等將領率領麾下軍隊追擊齊軍。

    薛邑至莒縣,幾乎有五六百里的路程,在數支宋軍鍥而不捨的追擊下,十萬齊軍一敗塗地,沿途被宋軍斬首兩三萬,又有兩三萬人投降,最終只剩下約五萬兵力,在田敬、田觸、田達、鄒習等將領的率領下,逃到了莒縣。

    而遺憾的是,這會兒戴不勝、戴璟、樂毅等人已經得知了此事,見田敬、田觸、田達、鄒習等齊國將領率領敗軍撤回莒縣,亦識相地放棄莒縣,向南後撤退百里。

    畢竟此時已臨近冬季,而莒縣也只不過是一座城牆破舊的城池,遠不如逼陽堅固,若戴不勝、戴璟、樂毅幾人不能趕在冬季來臨前撤退,那麼接下來,他們無疑將品嚐田敬等人在薛邑嘗過的滋味,被齊軍切斷歸路。

    十一月,太子戴武入駐郯城,準備以這座城池作為後方,繼續與齊軍對峙。

    而齊國則陳重兵於莒縣。

    考慮到莒縣城牆破舊,齊王田地下令徹底翻修、增固莒縣的城牆,防止這座城池再次被宋軍攻破。

    畢竟從地理位置來說,莒縣乃是臨淄南邊的門戶,只要扼守住莒縣,宋軍就不敢過於深入齊國腹地,其效果跟逼陽是一樣的。

    又過幾日,天氣迅速轉冷,且降下大雪。

    因為天氣的關係,齊宋兩國默契地選擇停戰。

    此舉意味著今年齊宋兩國的戰爭就此結束,而不可思議的是,這場仗最終竟然是以齊國的戰敗而終結,畢竟齊國此番非但沒能吞併宋國,反而又丟掉了郯城、蘭陵等幾座城池,更要命的是,其國內腹地遭到了嚴重的破壞。

    蒙仲、樂毅、蒙虎幾人功成身退,在告別了太子戴武與諸宋國將領後,駕馭著戰車返回蒙邑。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5 07:12
第211章:回到蒙邑

    十二月中旬,蒙仲、蒙虎、樂毅三人冒著嚴寒與風雪,終於回到了蒙邑。

    除了他們三人以外,太子戴武還派了五十名宋兵沿途護送蒙仲等人。

    這五十名宋兵乃是軍司馬戴不勝麾下的士卒,率隊的是一名很年輕的卒長,叫做「榮蚠(fén)」,目測大概只有二十出頭,與蒙仲幾人相差不了幾歲。

    對於這個榮蚠,蒙仲並不瞭解,但樂毅卻跟此人頗為熟悉,畢竟前一陣子在齊國境內打仗時,此人因為作戰勇猛,頗受樂毅賞識。

    值得一提的是,蒙仲一行五十三人,卻有整整十二輛戰車代步,這等規模的隊伍引起蒙邑的警惕,以至於當蒙仲幾人駕馭戰車才靠近蒙邑時,蒙邑便響起了代表警訊的鳴金之聲,旋即,一大幫蒙邑子弟身披甲冑、手持兵器湧到了村莊外,擺出了戒備的架勢。

    其中就有蒙仲熟悉的蒙鶩、蒙遂、蒙橫等人。

    「是我們啊!」蒙虎遠遠地扯著大嗓門喊了起來。

    「阿虎?」

    早已回到蒙邑數月的蒙鶩聽到喊話後愣了愣,再仔細一瞧,便發現來人正是蒙仲、蒙虎一行人,心中的警惕頓時消除,當即讓族人們解除了警戒。

    隨後,蒙仲、蒙虎一行人的戰車便在村莊外停了下來,蒙仲、蒙虎、樂毅三人以及榮蚠所率領的四十九名宋兵,皆下了戰車。

    「蒙鶩叔。」

    見到了蒙鶩,蒙仲還是很高興的,畢竟前年冬季前,當他們從趙國逃回宋國時,因為樂續、向繚等人染上了風寒,因此蒙仲只能懇求蒙鶩留在趙國照顧二人,此後蒙仲一直擔心著他們,如今一瞧,蒙鶩、樂續、向繚等人似乎是安然無恙地返回了宋國,這讓蒙仲、蒙虎二人感到很高興。

    「阿仲。」

    作為蒙仲的族叔,蒙氏一族的少族長,蒙鶩亦在蒙仲跳下戰車的同時迎了上來,頗為熱情地噓寒問暖,畢竟他也知道,如今他蒙氏一族當中最傑出的族人,正是眼前這位即將邁入十八歲的少年,蒙仲。

    「蒙鶩叔,你幾時返回蒙邑的?」

    「哈哈,今年的四月就回到蒙邑了,正好還能趕上族內春耕。」

    在旁,蒙遂好似猜到了蒙仲想問什麼,提前便回答道:「阿仲,向繚、樂續他們都沒事,待我等回到蒙邑時,他們早早便跟著蒙鶩叔回來了,不過眼下他們都在各自的家族,要召他們一起來族內聚一聚麼?」

    「算了吧。」蒙仲笑著說道:「寒冬臘月的,就別讓他們來回跑了,待年後,咱們在夫子的居內好好再聚了一舉吧。」

    「嗯,也行。」蒙遂點了點頭。

    見聊得差不多了,少族長蒙鶩便笑著招呼道:「好了,先到邑內再聊吧。」說著,他轉頭看了一眼榮蚠等五十名宋兵。

    見此,蒙仲便將榮蚠召到面前,向蒙鶩介紹道:「蒙鶩叔,這位是戴不勝軍司馬麾下的卒長榮蚠,此番奉太子之命沿途護送我等,途中甚是辛苦。」

    蒙鶩當然聽得懂蒙仲的弦外之音,當即熱情地招呼榮蚠等人到邑內安歇,並吩咐族人準備酒菜,準備在族內的祖屋內設宴,為蒙仲、蒙虎、樂毅以及榮蚠等人接風。

    不得不說,蒙氏一族的祖屋,以往只有在其他家族的長老、族長們前來造訪時才會設宴,此番屬於特例,由此可見,蒙鶩確實非常重視蒙仲等人。

    只不過這讓蒙仲有些納悶:在祖屋設宴,這不是得請示族長蒙簞麼?

    似乎是看出了蒙仲臉上的困惑,蒙遂在旁笑著解釋道:「阿仲,蒙鶩叔已是我蒙氏一族的族長了。」

    「什麼?」蒙仲聞言很是吃驚地看著蒙鶩,這讓蒙鶩頗有些不好意思,面色訕訕地解釋道:「為叔自忖無法勝任族長之位,奈何家父老了,而兄長又……不得已只能讓我擔任了,慚愧慚愧。」

    蒙鶩的兄長蒙鷔,早在許多年前便在宋國的對外戰爭中犧牲了。

    聽到蒙鶩這麼說,蒙仲連忙說道:「蒙鶩叔這是說得哪裡話,我相信蒙鶩叔定能勝任族長之職,使我蒙氏一族愈發興旺。」

    「哈哈哈……」

    蒙鶩聽得頗為高興,笑著將蒙仲、蒙虎、樂毅一行人迎入了邑內。

    回到族內,首先自當看望家中的母親與妹妹,因此蒙仲將招待樂毅與榮蚠等五十名宋兵的事拜託給蒙鶩、蒙遂等族人,自己則立刻駕馭一輛戰車朝著家的方向而去。

    蒙仲還記得自己離開故鄉前往趙國的時候,正是在他十五歲時的春夏之際,而一晃眼,他已經十七歲了,甚至於,過不了多久待過了新年,他便將十八歲了。

    算算日子,他幾乎離家已經三年,這讓他在回家的途中有些忐忑,生怕因此被母親葛氏責怪。

    駕馭戰車回到家門前,蒙仲跳下車,從院子的籬笆牆朝內探了探,卻見院內有什麼人。

    見此,他推開院門走了進去,結果沒走兩步,一旁的棚子裡便傳來了「啊啊」的怪叫,蒙仲轉頭一看,才發現正是他早已轉贈給妹妹蒙嬿的那隻小毛驢灰灰——不過這會兒,這只毛驢已經不能再稱作小毛驢了。

    「灰灰,別叫,不認得我了麼?」蒙仲低聲呵斥了兩聲。

    話音剛落,主屋那邊便傳來了一名少女清脆的聲音:「誰呀?」

    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蒙仲轉頭看去,旋即便看到一名少女的身影出現在主屋的門檻內,正是他的妹妹蒙嬿。

    「阿嬿。」

    蒙仲笑著與妹妹打著招呼。

    「阿……兄?」

    妹妹蒙嬿睜大眼睛看著蒙仲,似乎有些認不出來,在足足愣了兩三息後,她這才反應過來,頗有些患得患失地喃喃問道:「阿兄,是你麼?」

    「這話說的,不是我還是誰?」蒙仲笑著回答道。

    聽聞此言,蒙嬿的臉上頓時綻放笑容,快步跑了過來,瞧這架勢,似乎是準備撲到蒙仲懷中,驚地蒙仲趕緊將背在肩上的包裹丟在地上,雙手抱住迎面而來的蒙嬿,免得被妹妹撞倒在院內的積雪上。

    果然,闊別將近三年,此番終於再度相見,蒙嬿一頭撲在兄長懷中,在足足兩三息後,她抬起頭近距離打量著蒙仲。

    與她印象中的兄長不同,她記得她兄長在兩年前多前離開故鄉的時候,才十五歲,個子比她才高一個頭,而現如今,明明她在這兩年期間亦長了個子,但卻已夠不到兄長的肩膀。

    甚至於,蒙嬿細心地發現,她兄長的下頜,已漸漸長出了些細細的鬍鬚。

    「阿兄,你……長高了……身體也健壯了許多……」

    她低聲說道,俏臉微微有些緋紅。

    「哦,有麼?」

    蒙仲抬起右手攥了攥拳頭。

    平心而論,倘若與十五歲時的他想必,兩年後的他著實長高了許多,體魄亦健壯了許多,但由於蒙仲在這兩年內碰到的敵人幾乎都是成年男子,這使得他對自己身體的變化並不是很關注。

    此時,母親葛氏亦從主屋內走了出來,在看到院內的兒子後,臉上露出了濃濃的歡喜:「仲兒,是為娘的仲兒回來了嗎?」

    見此,蒙仲拍拍蒙嬿的後背示意她放開自己,旋即連忙快步走到母親面前,恭敬地說道:「娘,孩兒回來了。」

    「好好。」

    左手手搭在兒子的右手上,葛氏用右手輕輕撫摸著兒子的臉龐,好似放下了懸在心中的巨石那般,歡喜地說道:「你這孩子,一走就那麼久,為娘一直記掛著你,雖說半年前蒙遂、武嬰那幾個孩子回蒙邑時,曾告知為娘你的消息,但瞧不見你呀,為娘還是記掛著……此番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對了,外面冷,到屋內再說,為娘有好些話要與你說。」

    「好嘞。」蒙仲點點頭說道:「娘,你先進屋,待兒子把外面的戰車拉進來,免得那兩匹馬給跑了。」

    「你去你去。」葛氏聞言便催促蒙仲,但她卻也不進屋,就站在屋外看著兒子,看著兒子將院外的戰車拉到院內。

    當日,蒙仲便留下家中,向母親與妹妹講述這兩年的經歷。

    比如在趙國的經歷,亦或是今年在逼陽抵抗齊國軍隊經歷,事實上他在趙國的經歷,蒙遂、武嬰等人回到蒙邑時,就已經向葛氏與蒙嬿二人講述過,使得葛氏與蒙嬿皆頗為震驚,萬萬想不到她的兒子、她的兄長,在趙國竟然做出了那樣的大事。

    倒是前段時間發生的齊宋戰爭,葛氏與蒙嬿二人並不清楚,因此聽得提心吊膽,哪怕蒙仲此刻就在她們面前,她們亦忍不住為蒙仲捏一把冷汗。

    聊到中午,一家人在家中吃過了午飯,蒙仲便向葛氏提出:「娘,孩兒既已回到蒙邑,理當前往探望夫子……」

    「應該的、應該的。」葛氏連連點頭稱是,旋即又問道:「那來回來用晚飯麼?」

    「回來的。不過家中不用準備了,蒙鶩叔準備在祖屋那邊設宴,晚上應該會有人來喚我們。」

    「哦,那也行,那你路上小心些。」

    「好勒。」

    告別了母親與妹妹,蒙仲換下了身上的甲冑,駕馭著戰車便前往莊子居。

    莊子居距離蒙邑並不遠,只是目前大雪封路,戰車行駛在積雪中有些不便,是故足足花了兩個多時辰,這才從蒙邑抵達莊子居。

    正如記憶中那般,莊子居住的這座屋宅幾乎沒有什麼變動,只是變得格外的安靜,想來是向繚、武嬰、樂續、樂進一干弟子都已回到了各自家族過冬的關係。

    將戰車停在莊子居前的竹林,蒙仲踏著積雪來到莊子居內。

    他朝院內瞅了瞅,發現院內多了幾個他不認得的同齡人,其中有幾人正在院內劈柴。

    可能是注意到了蒙仲,當即便有兩名年紀相仿的少年迎了上來,用客氣中帶著幾分戒備的口吻問道:「此地乃莊夫子的居所,不知足下有何貴幹?」

    見此,蒙仲便拱了拱手說道:「在下蒙仲,乃夫子的弟子,久離故鄉,今日返回家鄉,特來拜見夫子。」

    「蒙仲?」

    那兩名少年聞言大吃一驚,他們這才意識到,眼前這位年紀與他們相仿的同齡人,竟然就是莊夫子的大弟子蒙仲,當即連忙拱手朝蒙仲行禮,口稱「師兄」。

    這讓蒙仲有些意外,好奇問道:「兩位亦是夫子的弟子?」

    「這個……」那兩名少年聞言有些尷尬,其中有一人訕訕說道:「夫子暫時還會收我等為弟子……」

    一聽這話,蒙仲亦有些尷尬,連忙寬慰道:「夫子最喜有恆心的人,我也是在居內住了許久之後,夫子才收我為弟子……」

    那兩人聞言面面相覷,表情古怪地說道:「我等來到居內,已經足足兩年了……」

    「呃……」蒙仲不禁有些尷尬。

    正好這會兒遠處傳來一個聲音:「阿仲?那不是阿仲麼?你幾時回來的?」

    蒙仲抬頭一瞧,便瞧見莊伯正從主屋那邊走出來,笑著與他打招呼。

    『謝天謝地!』

    蒙仲趕緊告別了那兩名少年,快步走到莊伯面前,拱手打招呼道:「莊伯,看到您身體依舊健朗,蒙仲倍感幸甚。」

    「哈哈哈……」

    莊伯捋著鬍鬚笑道:「兩年餘未見,愈發地能說會道了呀。」

    「哪裡哪裡。」蒙仲笑著打著哈哈,旋即回頭瞧了一眼,低聲問道:「莊伯,那兩人有些面生啊,是剛來的麼……」

    「哦,你說他們啊。」莊伯捋著鬍鬚說道:「自從夫子收你們幾人為弟子後,附近的幾個家族,就紛紛派遣族內子弟前來,然而這些人功利心太強……」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瞥了一眼眼前的蒙仲,旋即又笑道:「功利心強就算了,又不像你這般聰穎機智……老夫聽說,你前段時間在太子戴武麾下,與孟子的得意弟子田章在逼陽兩軍對峙?」

    一聽這話,蒙仲不禁有些驚訝。

    要知道,此番齊宋兩國的戰爭,宋國動用的主要是彭城一帶乃至宋國東部地區的軍隊與家族族兵,並未波及到包括蒙邑在內的宋國西部地區,這就使得宋國西部地區對於這場與齊國的戰爭並不很清楚——比如蒙邑,哪怕是新成為蒙氏一族族長的蒙鶩,他也只知道齊國率軍兵犯宋國,但是有關於齊軍的具體情況,蒙鶩並不清楚。

    可沒想到,遠在莊子居的莊伯,卻竟然知道他蒙仲在逼陽與田章對峙的這件事,這著實叫人驚詫。

    似乎是看出了蒙仲心中的困惑,莊伯笑著解釋道:「是孟子在信中告知夫子的,你知道,夫子與孟子,近幾年始終保持著書信的來往。」

    『原來如此!』

    蒙仲聞言恍然大悟,在跟莊伯寒暄了幾句後便問道:「夫子呢?」

    「在屋內呢。」似乎是看出了蒙仲心中的急切,莊伯笑著讓開道路指了指屋內:「快去吧。……這兩年裡,夫子可沒少念叨著你。」

    「罪過罪過。」

    嘴裡低聲念叨著,蒙仲趕緊快步走入主屋。

    剛走入主屋內,他便瞧見莊子正坐在屋內的矮桌後,低著頭持筆在竹簡上寫著什麼,甚至於,一邊寫一邊還發出類似「嘿嘿」、「哼哼」的冷笑。

    『夫子似乎心情不太好……』

    心中嘀咕一句,蒙仲放緩了腳步,輕輕走到屋內,小心翼翼地朝著莊子拜道:「不孝弟子蒙仲,今日特來看望老師。」

    「唔?」

    莊子似乎是沉浸在面前這份竹簡上,竟沒有察覺到蒙仲的到來,以至於當蒙仲向他行禮問候時,他整個人都驚了一下,甚至於,左手還下意識地摀住了擺在案上的竹簡。

    「是阿仲啊。」

    待看清楚來人正是他最得意的弟子蒙仲後,莊子的臉上露出幾許笑容,只見他不動聲色地將面前矮桌上的竹簡捲了起來放在一旁,旋即笑著對蒙仲說道:「幾時回來的?」

    蒙仲恭敬地回答道:「今日剛剛返回蒙邑,回到家中探望了母親,隨後立刻前來拜見老師。」

    「唔。」

    莊子滿意地點了點頭。

    雖然道家並不是很注重這種師徒間的禮數,但蒙仲能做到這種地步,作為老師,莊子心中自然感到高興。

    「坐,與我說說你這兩年的經歷。」

    「遵命。」

    在依言坐下後,蒙仲便將他這兩年多來的經歷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莊子。

    他最先敘說的,自然還是在趙國的經歷,不過據他觀察,莊子對於「沙丘宮變」這件事並不是很感興趣,相比較之下,他對同為道家弟子的鶡冠子所講述的「元氣說」更感興趣。

    只見莊子捋了捋鬍須,略帶驚訝地說道:「鶡冠子,此前我並無聽過此人的名聲,不過據你所言,他的「元氣說」比我的「精氣說」更加完善……想來亦是我道家的大賢,可喜可賀。」

    不得不說,鶡冠子的「元氣說」,與莊子的「精氣說」,其實本質都是一回事,只不過是稱呼的不同而已,其理念幾乎是相似的,但必須承認,鶡冠子的「元氣說」確實要比莊子的「精氣說」更加完善。

    怕老師因此感到沮喪,蒙仲小心翼翼地說道:「關於鶡冠子的元氣說,就連鶡冠子本人亦承認,是老師您的精氣說給了他許多的啟發,故而才有元氣說……」

    「哈哈哈。」莊子捋著鬍鬚笑道:「別人的客套話豈能當真?」說著,他看了一眼蒙仲,笑著說道:「你是怕我會因此感到懊惱?你是這般看待老夫的麼?」

    「當然不是。」蒙仲矢口否認。

    莊子也沒有在意,捋著鬍鬚說道:「世間大道,萬萬千千,凡人能窺視一二,已屬僥倖,縱使我莊周,亦有智短力薄之時,曾經我亦想過完善精氣說,但苦於毫無頭緒,今日聽聞鶡冠子的怨氣說……朝問道、夕死可矣!」

    「欸?」蒙仲聞言吃驚地看著莊子,臉上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見此,莊子不解地問道:「你是懷疑為師?」

    「不。」蒙仲連連搖頭,旋即驚詫地解釋道:「弟子只是很驚訝,驚訝於老師您竟然引用了儒家的言論。……朝聞道、夕死可矣!此乃儒家聖人孔子的言論。」

    「是、是麼?」

    莊子的面色微微一變,強裝鎮定地笑道:「儒家的言論,也並非一無是處嘛……至少「朝聞道、夕死可矣」便頗有道理!」

    他可不想告訴弟子,這兩年他跟孟子打嘴仗的程度愈發升級,以至於他近兩年觀閱儒家的書籍,試圖從中找到破綻去痛罵孟子,而孟子呢,亦會從他莊周的書籍中找尋漏洞作為回敬。

    姑且,這也算是兩位聖賢之間的學術交流吧。

    而這結果,導致莊子對於某些儒家名句爛熟於心,以至於此刻竟脫口而出。

    『真的只是這樣嗎?』

    看著莊子的表情,蒙仲心中有些不信,但就跟田章不敢向他老師孟子追問詳情一樣,蒙仲亦不敢細問。

    總之,只要老師高興就好。

    隨後,當蒙仲又說到鶡冠子試圖助趙主父變法時且最終失敗時,莊子的臉上露出了痛心的神色。

    蒙仲當然知道這是什麼原因。

    想當初,莊子就曾評價過他的摯友惠施,認為倘若惠施如果沒有前往魏國去當國相,他在學術上的成就遠遠不止如此。

    如今對鶡冠子亦是如此:你好好在楚國研究你的學術,繼續完善「元氣說」不就完了麼?何必跑到趙國助趙主父變法,結果差點死在趙國。若你因此而死,對於道家而言豈不是莫大的損失?

    不得不說,其實在鶡冠子與趙主父眼裡,他們最重視的其實是「天曲日術」,也就是效仿楚國制度而修改成的新法,但是對於莊子而言,他根本不在乎什麼天曲日術,他更加看重鶡冠子在「元氣說」等學術方面的造詣。

    如果當得知鶡冠子一度在趙國被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抓住時,莊子頗為緊張。

    直到蒙仲表示趙成、李兌等人並非殺害鶡冠子,只是將其逐出了趙國後,莊子這才松了口氣。

    期間,蒙仲亦講述了他在帶兵打仗方面的經歷。

    說實話,莊子對此其實根本不感興趣,只是礙於蒙仲是他的弟子,且他心底也關心蒙仲在這方面的成長,這才耐著心聽著,一邊聽,一邊暗暗感慨於眼前這位弟子著實是成長迅速。

    倘若說兩年前的蒙仲尚感覺頗為稚嫩,而如今,其舉手投足間,皆已非同常人。

    『莫非我道家,亦會出現一位名將麼?』

    莊子暗暗想道。

    可能是因為儒家弟子中出現了田章這位名將的關係,莊子如今對於此事倒也不是竭力排斥。

    當然,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他漸漸感覺到,他的弟子蒙仲,並非是那種選擇遁世來研究道家思想的弟子。

    再者,也是因為莊子對這位弟子有著莫大的期待。

    比如說,博攬百家之術!

    唔,雖然這個建議是他頗為痛恨的孟子提出的,但莊子對此倒也有幾分心動。

    畢竟只要是一位優秀的老師,誰不希望自己的弟子最終能超越自己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5 07:12
第212章:男大當婚

    轉過年來便是正月,蒙仲也終於到了十八歲。

    在這個年代,一般十八歲的年紀,基本上都已經成婚生子,比如說蒙橫、蒙玟等族內的族兄,都已經好幾個兒女了,但唯獨蒙仲、蒙虎、蒙遂三人目前尚未成婚。

    因此族內自然要為這三名傑出的家族子弟張羅婚事,這讓蒙仲、蒙虎、蒙遂三人壓力頗大。

    在三人當中,蒙虎的反應最大,這小子近兩年跟著蒙仲走南闖北,見識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哪裡肯那麼早就成婚,而是還是迎娶一個他連見都沒見過的女子。

    於是乎,在正月初二這一日,當蒙仲來到蒙虎家準備問候一下族內的長老蒙羑、也就是蒙虎的祖父時,就看到這位曾經擔任過族內家司馬的老頭,正提著枴杖追著蒙虎滿院子跑。

    甚至於,就連蒙虎的叔父、現任族內家司馬蒙摯,亦不得不聽從父親蒙羑的命令,加入到了圍堵蒙虎這個侄子的行列中,嚇得蒙虎在院內來回亂竄,生怕被祖父與小叔逮到。

    而待等蒙仲拉到蒙虎家的院子時,就正好看到蒙擎把蒙虎按在雪地上,在旁,長老蒙羑拄著枴杖氣喘吁吁地叱罵孫子。

    「怎麼了這是?」

    看到這一幕,蒙仲困惑地詢問起來,畢竟據他所知,別看長老蒙羑動不動就用枴杖敲蒙虎的腦袋,可誰都知道,蒙虎可是這位長老的寶貝長孫,哪裡捨得當真責罰呢?

    抬頭瞧見蒙仲,蒙虎連忙呼救道:「阿仲,救我,救我啊。」

    見侄子如此丟臉的求救,蒙摯又好氣又好笑,遂將蒙虎鬆開,結果蒙虎爬起身來,噔噔噔就跑遠了,氣得他祖父蒙羑在不遠處頓著枴杖大怒:「還敢跑?給老夫回來!」

    見此,蒙仲趕忙迎上前,拱手對蒙羑說道:「長老,這是怎麼了?您怎麼生這麼大氣?先息息怒,是阿虎犯了什麼錯麼?」

    蒙仲亦是長老蒙羑看著長大的,且蒙羑對蒙仲的印象也極好,見蒙仲相勸,蒙羑平息了一下怒氣,抬手指了指躲在遠處的蒙虎,責怪說道:「阿仲啊,你也知道,阿虎是老夫的長孫,他父親戰死在滕國,日後家裡當由這小子來繼承,如今他也十八歲了,以往這個年紀的族人,基本上都已經結婚生子,是故老夫今日跟這小子說了此事,你猜怎麼著?這小子居然說他還不想成婚……」

    在遠處,蒙虎怯生生地解釋道:「祖父,我沒說不想成婚,我只是說,我想自己挑個順眼的……」

    聽聞此言,蒙羑的眉毛頓時凝了起來:「婚姻大事,理當由長輩做主,豈容你胡來?……混小子你現在是翅膀硬了是吧?」

    叱罵了幾句,蒙羑轉頭看向蒙仲問道:「阿仲,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這個……」

    蒙仲有些感到頭疼了。

    從內心出發,他當然是傾向於支持蒙虎,畢竟他並不認為蒙虎那番話有什麼錯。

    更何況,他與蒙虎、還有蒙遂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若此刻他不幫蒙虎說話,可能過段時間他自己也得栽進去。

    想到這裡,他寬慰蒙羑道:「長老,阿虎並非池中之物,晚點成婚其實也不要緊,說不定還能找到更合適的……」

    「更合適的?趙國女子麼?」蒙羑略帶冷笑地說道。

    「趙國女子?」蒙仲有些不解。

    見此,蒙羑便指著遠處的蒙虎冷笑道:「你問那小子,他說要娶什麼趙國女子。」

    蒙仲回頭看了一眼蒙虎,心中頓時明白過來。

    不得不說,趙國確實盛產美人,至少蒙仲、蒙虎等人當初跟隨在趙主父身邊時,邯鄲宮內幾乎到處都是美貌的趙國宮女,甚至於在邯鄲邑、肥邑那種地方,他們還曾見到過帶有幾分異族特色的混血趙女,比如說混有白狄血脈的趙女,鼻樑高挺、膚色白皙,相比較頗為常見的中原女子,確實有幾分異族特色。

    但顯然,這種事是無法被蒙羑所接受的。

    畢竟蒙氏一族雖然目前沒落了,但怎麼說也是「子姓」之後,自商國遺留下來的貴族,自然會注重家族的血統,因此哪怕家族通婚,對象基本上也是「子姓」之後的其他家族,比如說葛氏、蕭氏、樂氏、向氏等等。

    倘若蒙虎真敢帶一個混有白狄血脈的趙國女子回家,他祖父蒙羑保不定會氣成什麼樣子。

    這不,蒙羑首次嚴厲警告他的寶貝長孫:「混小子,你若敢胡來,看老夫打斷你的腿!」

    見祖父作勢要繼續追趕自己,蒙虎嚇得趕緊跑沒影了。

    見此,蒙羑也有些沒轍,轉頭對蒙仲說道:「阿仲,你跟阿虎關係最好,你替老夫看著他,莫要叫他胡來。」

    蒙仲點點頭剛想回話,就見蒙羑忽然好似想到了什麼,眉開眼笑地看著蒙仲說道:「阿仲,話說你跟阿虎同歲對吧?老夫有一個向氏一族出身的舊交,他……」

    聽到這裡,蒙仲渾身一個激靈,連忙說道:「長老,我去勸勸阿虎。……您別著急,別著急啊。」

    說著,他轉身就走,全然不顧蒙羑在身後喊他。

    「這兩個小子……」

    看著蒙仲逃也似離去的背影,蒙羑忍不住笑罵起來。

    在旁,家司馬蒙摯笑著說道:「父親,我勸您啊就省省心吧,你沒聽蒙鶩阿兄說麼?阿仲在趙國時,那可是趙王的近衛司馬,手底下執掌一幫不亞於魏武卒的趙兵,阿虎亦曾多次卒長,再加上蒙遂,他們族兄弟三人在趙國時可是風光地很,見過了大城邑的女子,哪裡會還看得上小地方的女子?」

    「小地方的女子怎麼了?怎麼說也是子姓貴胄之後!」蒙羑瞪了一眼次子。

    「好好好。」蒙摯笑著攤了攤手,旋即看了一眼蒙仲、蒙虎二人逃離的方向,略帶驚訝地說道:「話說回來,阿虎這小子力氣大有長進啊,我方才按著他時,明顯可以感覺到他有所收力……」

    「……」

    蒙羑捋著鬍鬚默然不語,從他略有些失神的眼眸不難看出,他恐怕是想起了他戰死在滕國的長子,也就是蒙虎的父親蒙擎。

    不得不說,滕國一戰,蒙擎力擒勇猛的滕國君主滕虎,一度成為蒙氏一族的驕傲,只可惜蒙擎亦因此而死,每每想到長子的過世,蒙羑便痛心疾首,這使得他將莫大的期待放在他的大孫子蒙虎身上。

    「回頭你好好磨礪一下阿虎。」

    蒙羑捋著鬍鬚說道:「阿虎不像阿仲、阿遂那兩個孩子般機智,他性格魯莽,老夫恐他日後……總之,趁他現在還在族內,你好好磨礪一下他的武藝。」

    「兒子知道了。」蒙摯點點頭說道。

    而此時,蒙仲與蒙虎已經逃到了蒙遂的家中。

    沒想到的是,跟蒙虎在家中的處境一樣,蒙遂亦被祖父蒙薦逮住商量著有關於婚娶的事,以至於當蒙仲、蒙虎二人前來拜訪時,蒙遂簡直如獲大赦。

    蒙遂的祖父,即是族內的宗祝蒙薦,是以往最照顧蒙仲一家,且將蒙仲視為自己親孫子一般的長老。

    當初正是蒙薦,帶著蒙仲前往莊子居,讓蒙仲有機會成為了莊子的弟子,不可否認是族內對蒙仲幫助最大的一位長老。

    相比較蒙仲到時雞飛狗跳一般的蒙虎家,蒙遂的家中則頗顯平靜,祖孫二人心平氣和地商量著有關於婚娶的事,這可能是因為長老蒙薦性格不似蒙羑那般暴躁,也可能是因為蒙遂並未當面頂撞其祖父。

    當然,並未出言頂撞,這並不意味著蒙遂就會接受長輩強加在他身上的婚事,畢竟蒙仲、蒙虎、蒙遂三人,都是個人主觀非常強的人,區別僅在於蒙虎會當面說出來,而蒙遂只是將其放在心底,另外找尋機會,設法將他不滿意的婚事破壞,直白地說,屬於那種較為「陰」的性格。

    「阿仲啊,今年有何打算?」

    見蒙仲、蒙虎前來,長老蒙薦便打消了繼續與孫子蒙遂商量婚事的念頭,轉而詢問蒙仲對於今年的打算,畢竟他對蒙仲同樣看重。

    聽聞此言,蒙仲恭敬地回答道:「今年……暫時還未想好。應該會留在夫子那邊繼續學業吧。」

    「不再遊歷一番麼?」

    蒙薦好奇地問道。

    因為據他所見,蒙仲、蒙虎、蒙遂三人去了一趟趙國後,簡直與之前判若兩人,舉手投足間都有了些大將之風,不愧是在趙國經歷過大場面,指揮過諸多軍隊,相比較留在族內的蒙橫、蒙玟等族人,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是故,蒙薦其實更支持蒙仲、蒙虎、蒙遂幾人再到其他國家闖蕩一番,能否在那裡立足並不重要,哪怕像此前那次從趙國狼狽逃回宋國亦不要緊,關鍵在於這幾個後輩的眼界因此開闊了許多,這遠不是窩在蒙邑這個小地方能帶來的。

    「暫時應該沒什麼機會……」

    蒙仲如實地向長老蒙薦解釋。

    在他心底,他其實有意到魏國去轉一轉,一來能增漲見識,二來也是嘗試看看能否讓魏國與宋國結盟。

    不得不說,魏國素來是風雲際會之地,許許多多足以影響整個中原格局的大事,都有魏國的參與,或者說,有魏國被牽扯其中。

    但同時,魏國也是中原各國中,國內勾心鬥角之事最激烈的國家。

    倘若蒙仲早生十年,他就有機會前往魏國,見識一番張儀、田需、公孫衍三人為爭奪魏相而展開的勾心鬥角。

    張儀,無需贅述,曾時當代「僅一人就足以讓諸國恐懼」的大丈夫,不過自從他被看不起說客的秦武王嬴蕩逐出秦國後,張儀便從此褪去了身上的光環,黯然回到了故國,即魏國。

    而此時在魏國,還有他的仇敵「犀首」公孫衍。

    張儀與公孫衍的恩恩怨怨,不得不說是當代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奇事。

    最初公孫衍是秦相,主張「連橫親秦」,而那時他的對手,是趙國趙肅侯時期的蘇秦,魏國魏惠王時期的惠施,後二者,皆主張「合縱抗秦」。

    值得一提的是,蘇秦最初營造的「六國抗秦」之勢,就是被公孫衍所破壞——公孫衍說服了齊國,趁機攻打趙國,使得趙肅侯因此責問蘇秦,迫使蘇秦逃到燕國。

    隨後,蘇秦的師弟張儀橫空出世,抓住公孫衍的把柄,取代後者成為秦相,隨後不久又來到魏國,逼走魏相惠施,欲迫使魏國臣服於秦國。

    而此時,公孫衍為了報復張儀、報復秦國,則先張儀一步來到了魏國,接替惠施扛起了「合縱抗秦」的旗幟,堅決抵抗以張儀為首的親秦勢力。

    最終,張儀被公孫衍逐出魏國,公孫衍扳回一局。

    至於田需,則是魏國的權臣。

    他與惠施私交很親密,因此當張儀在魏國的那段時間,田需亦幫助公孫衍對抗張儀。

    但在張儀被驅出魏國後,田需與公孫衍便成為了政敵,前者抓住公孫衍組織「五國伐秦」敗北一事,在魏襄王魏嗣面前中傷公孫衍,導致公孫衍失去君主的信任,只能投奔韓國,隨後不久出任韓相。

    但話說回來,公孫衍也不是那種甘心吃虧的人,在前往韓國前,他在魏襄王魏嗣面前推薦了齊國的公子田文擔任魏相。【PS:當時田文的父親、齊相田嬰還沒死,所以田文不能稱作薛公。】

    於是不久之後,魏國國內又展開了齊公子田文與魏國臣子田需之間的爭鬥。

    隨後數年,還要加上因為韓國戰敗於秦國後再次回到魏國試圖爭奪相位的公孫衍,以及被秦武王嬴蕩驅逐出國、無奈之下只能回到魏國爭奪相位試圖重新實現抱負的張儀,總而言之,魏國的政壇可謂是中原諸國中最混亂的。

    而值得一提的是,田需、公孫衍二人,皆與惠施有著很不錯的交情,倘若蒙仲早生十年投奔魏國,只要他不參合到這兩人對於魏相的爭奪當中,想來田需、公孫衍二人看在惠施的面子上,都不會針對他。

    順便,蒙仲還能有機會拜見一下張儀這位當世的大丈夫。

    但很可惜,眼下卻非前往魏國的最佳時機。

    一來是田需早已經病故,而公孫衍,亦在更早的時候因為被田需設計,隨後被魏王誤殺,就連大丈夫張儀,亦在當他意識到自己無法在魏國實現抱負的情況下,在魏國鬱鬱而亡。

    堂堂的「犀首」公孫衍、當世的大丈夫張儀,皆已逝世。

    這兩位的過世,彷彿宣告著一個時代的落幕。

    一個屬於縱橫家、屬於說客的時代的落幕。

    至於第二個原因,那就更為關鍵。

    即如今擔任魏相的人,正是此前與蒙仲在趙國結下了深仇大恨的人,薛公田文。

    據蒙仲所知,田文兩度出任魏相,第一次,是在他堪堪弱冠之齡的時候,被為了報復田需的公孫衍請到魏國出任國相。

    當然,那時候田文還太年輕,魏國更多的只是看中他父親田嬰的力量——畢竟田嬰是當時齊國的國相。

    憑藉著父親田嬰的影響力,因此縱使是田需也無法將田文從魏國趕走,一直到田文的父親田嬰過世,田文這才主動辭了魏相的職位,返回齊國繼承家業。

    隨後不久,秦國便得知了田文,請田文到秦國出任國相。

    正是這次前往秦國的旅程,險些讓田文命喪在秦國。

    因此在死裡逃生後,田文深恨秦國,他先是在齊國,被因為將田文派往秦國而心懷愧疚的齊王田地任命為齊相,隨後又出使魏國,二度擔任魏相,聯合齊魏韓三國,展開了他對秦國的報復——即前幾年齊國名將匡章率領齊、魏、韓三國軍隊攻打秦國的那次。

    照這樣粗略算下來,薛公田文在魏國呆了將近十年,可想而知他在魏國的影響力。

    倘若這會兒蒙仲膽敢前往魏國,那簡直跟自尋死路沒什麼區別——曾經在趙國時,由於趙主父、趙王何、安陽君趙章包括趙相肥義等人都站在蒙仲這邊,因此蒙仲才能讓田文落了面子,然而在魏國,那幾乎等同於薛公田文的地盤。

    倘若田文執意要害死蒙仲,與蒙仲毫無交情的魏國君臣,難道會冒著得罪薛公田文的代價來求情?

    不可能的事!

    是故,眼下並非是前往魏國的時候,除非事情有什麼轉機。

    在聽完蒙仲的陳述後,長老蒙薦恍然地點點頭,旋即不得不為之感慨,感慨他們這些老人對於當前諸國的局勢瞭解,已經不如族內的小輩。

    值得一提的,隨後長老蒙薦亦跟蒙仲說起了一件事,即蒙仲的擇婚對象。

    「阿仲啊,前幾日你等剛回族內,且族內也忙著過年,是故老夫忘記了此事,如今正好問問你,關於你與樂氏之女的婚事,你如何看待?」

    「樂氏?」

    蒙仲愣了愣,旋即這才想起他三年前在前往趙國的時候,似乎眼前這位長老為他張羅了一門婚事,對象乃是樂氏一族族長樂郭最年幼的女兒,樂嬿。

    「那女子尚未婚配麼?」蒙仲驚訝地問道。

    聽聞此言,蒙薦輕笑著說道:「你乃是莊夫子的大弟子,樂氏的族長自然希望能將女兒嫁給你,只不過你這小子亦太不知禮數,一去趙國便是近三年,期間亦不提這門婚事,以至於那樂氏之女一年年年長,而樂氏一族卻又不好率先毀約……這事,你看怎麼辦吧。」

    在旁,蒙遂驚訝地說道:「我記得,樂氏之女比阿仲還大一歲吧,如今阿仲十八,也就是說,對方已經十九歲了麼?」

    「嚯!」蒙虎亦在旁起鬨。

    看了眼看熱鬧不怕事大的蒙遂、蒙虎二人,蒙仲此刻亦感覺有些頭疼。

    確實,當初蒙薦也好,他母親葛氏也罷,都提過那名叫做樂嬿的女子,只不過當時對方才十六歲,雖然比蒙仲年長一歲,但……才十六歲啊!

    因此蒙仲心中其實有些抵制這門婚事,正好那會兒義兄惠盎前來拜訪,提到了趙國之行,於是蒙仲便帶著蒙虎、蒙遂一幫人前往趙國去了,以至於竟忘了此事。

    如今回頭再一看,這事的確做得不地道,別的不說,至少那名叫做樂嬿的女子被他白白耽誤三年。

    見蒙仲臉上露出愧疚為難之色,蒙薦笑著說道:「阿仲啊,其實老夫覺得,你等年輕人,確實應該四處闖蕩一下,但這與成婚並不衝突,你看,你去趙國一晃近三年,好在你母親還收養了蒙嬿,否則,豈不是你母親孤苦一人?但若是成了婚,則多個人在家中照看,你也可以放心是不是?若是再能生養一兩個兒女,我想葛氏也更加欣慰,是不是這個道理?」

    在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目光時不時地瞥向蒙遂,顯然這話也是說給他孫子蒙遂聽的。

    「這個……容我考慮考慮。」

    蒙仲訕訕說道。

    「行。」蒙薦點點頭,說道:「成與不成,你最好盡快想出個結果,老夫也好給樂氏一個交代,畢竟樂氏的那個丫頭,確確實實被你耽誤了近三年,否則以她的歲數,這會兒怕是都有兩三個小孩了。」

    「是是……」

    蒙仲連連稱是,看準機會帶著蒙虎、蒙遂逃也似地離開了。

    不得不說,似這等人生大事,也只能逃地過一時,這不,沒過兩天,葛氏就在飯桌上提起了此事。

    「近幾日忙著過年,為娘也忘了跟你提一件事……阿仲,你與樂氏之女樂嬿的婚事,你打算幾時置辦?」

    當時蒙仲正在低頭扒飯,聞言險些把嘴裡的飯給噴出來。

    他心說,我這邊都還沒考慮好,您怎麼先給定了?

    想了想,他小心翼翼地說道:「娘,孩兒其實沒想那麼早就成婚,孩兒想再過兩年……」

    「再過兩年?」葛氏皺著眉頭說道:「再過兩年樂氏的那丫頭都二十多歲了……」說著,她狐疑地打量了幾眼蒙仲,皺著眉頭問道:「阿仲,你莫不是要悔婚?這可不成!樂氏的那丫頭等了你三年,為此被其家族的人笑話,你怎麼能將她拋棄?」

    「娘,孩兒什麼都還沒說……」蒙仲無奈地說道。

    然而葛氏卻不理會蒙仲,自顧自說道:「總之,為娘瞧著樂氏的那丫頭挺好的,人長得美,性格也好,你不知曉,你不在家裡的這幾年,每逢春耕、秋收,那丫頭還帶著其家裡的僕了來幫為娘的忙……反正為娘瞧著挺好的,阿嬿,你說你那嫂子是不是挺好的?」

    始終低頭扒飯不插話的蒙嬿,聞言抬起頭來,噘著嘴遲疑了片刻,這才小聲說道:「還……還行吧,看上去還行……」

    「你這孩子怎麼也這麼說話?」葛氏責怪地看了一眼蒙嬿,旋即對蒙仲說道:「總之,仲兒,你可不能辜負那丫頭。」

    『辜負?我連見都沒見過……』

    暗自嘆了口氣,蒙仲想了想說道:「這樣吧,娘,過幾日,正好我要帶著阿毅到樂氏一族走一趟,你知道,阿毅他雖然是中山國人,但祖上是魏國的樂氏,而魏國的樂氏源自我宋國樂氏……介時,我順便與那名叫做樂嬿的女子見見,如果合適的話……」

    「肯定合適,為娘瞧那丫頭挺好的。對了,到時候為娘跟你一道去。」

    「呃……好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5 07:13
第213章:樂邑一行

    鑑於母親葛氏的催促,再考慮到樂氏一族那邊的看法,蒙仲也沒敢耽擱此事,於是便在兩日後,也就是正月初四,便前往樂氏一族的鄉邑。

    此番同行有不少人,首先是長老蒙薦,畢竟當初這門婚事是這位長老撮合的,再者這種事亦理當由家族的長老出面。

    另外還有蒙仲的母親葛氏與妹妹蒙嬿,前者主要是為了代兒子向樂氏一族表達歉意,畢竟她兒子因為趙國一行,白白將人家樂氏一族的女兒耽誤了近三年,縱使葛氏早已將那名叫做樂嬿的女子視為了自己的兒媳,但發生這種事她心底終歸過意不去。

    至於蒙嬿嘛,她純粹只是不願自己一個人呆在家中而已。

    除了以上三人,此番同行的,還有蒙虎、蒙遂、樂毅、榮蚠以及後者麾下的數名宋國士卒。

    撇開蒙虎、蒙遂這兩個純粹湊熱鬧的,樂毅才是蒙仲想帶往樂氏一族去的,畢竟樂毅也是子姓樂氏一族的後人,與宋國的樂氏一族同出一支,此番來到宋國,順便看看祖先曾經居住過的地方,這對於樂毅來說,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至於榮蚠與其麾下數名宋國士卒,他們主要就是受太子戴武之命保護蒙仲等人,因此也可以說,榮蚠等人即是蒙仲的近衛,哪怕蒙仲如今又恢復了白身。

    說起樂氏一族的鄉邑「樂邑」,它位於蒙邑的東北方向,東臨「虞城」,北臨一個叫做「孟諸」的湖澤,地理環境頗為優越,因此樂氏一族平日裡除了耕種、狩獵以外,亦會到孟諸湖內操船捕魚,也是周邊諸多家族中較為富裕的家族。

    蒙邑距離樂邑並不遠,平時騎馬坐車只需要兩個時辰多點,跟蒙邑與莊子居的距離差不多,考慮到這會兒路上的積雪尚未消融,因此蒙仲一行四輛戰車,總共還是走了三個多時辰,這才抵達樂邑。

    跟蒙邑一樣,樂邑亦有專門放哨巡邏的年輕人,一般是以十幾歲的小孩子居多,倘若發現有野獸啃食田裡的莊稼,亦或是有賊人前來襲掠,這些小孩子便告知鄉邑,介時鄉邑再出動成年的男子。

    正因為如此,蒙仲等人還沒靠近鄉邑,就被那些在鄉邑外玩耍的樂氏一族的孩童給發現了,隨後這些孩童連忙告知了鄉邑內的大人,以至於當蒙仲等人的戰車才剛剛停在鄉邑西側的門口,就有約十幾名樂氏一族的年輕男子個個手持利劍、長戈,迎了上來。

    在這些人當中,便有蒙仲等人關係極好的樂進、樂續兄弟二人。

    「樂進、樂續,是我們啊。」

    還沒等蒙仲說話,蒙虎早早地就看到了樂進、樂續兄弟二人,扯著大嗓子喊了起來。

    「阿虎?」

    樂進、樂續兄弟二人愣了愣,再定睛一瞧,對面那四輛戰車上站著的,不就是他們熟悉的蒙仲一行人麼。

    當即,樂進揮揮手遣散他身後的族兄弟:「散了吧,散了吧,是蒙邑的蒙仲、蒙虎、蒙遂他們,都不是外人,我與阿續招待他們就行了。」

    說著,他將手中的兵力丟給族兄弟,帶著樂續當即迎了上來。

    結果正好看到蒙氏一族的長老蒙薦,以及蒙仲的母親葛氏與妹妹蒙嬿,分別從兩輛戰車上走下來。

    見此,樂進原來臉上的嬉笑,頓時嚴肅起來,畢竟蒙仲、蒙虎、蒙遂他們,彼此都是共甘同苦過的兄弟、同伴,他與樂續接待足以,但接待蒙薦與蒙仲的母親葛氏,以他們在族內的身份就不夠資格了。

    因此他立刻讓族兄弟回鄉邑通知族長「樂郭」,請後者親自前來。

    旋即,他們立刻來到蒙薦與葛氏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禮問候:「宗祝大人,嬸嬸。」

    蒙薦與葛氏對樂進、樂續二人皆不陌生,微笑著點點頭作為回應。

    片刻後,在樂進、樂續二人領著蒙仲一行人到鄉邑內時,樂氏一族的族長樂郭便匆匆迎了出來,待瞧見蒙薦後,開懷大笑地說道:「原來是蒙氏的宗祝大人到訪,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樂族長此話豈不是叫蒙薦愧煞?」

    蒙薦拄著枴杖笑罵道,看得出來,他與樂氏一族的族長樂郭關係很不錯。

    寒暄幾句後,樂郭笑著問道:「我原本還打算過幾日前往蒙邑,找蒙簞兄與賢兄一道飲酒,不曾想賢兄今日來我族邑……是有什麼事麼?」

    見此,蒙薦便招招手將蒙仲喚到身邊,旋即對樂郭說道:「此子便是我蒙氏族內的翹楚,蒙仲……三年前,原本由我做媒,定下族長幼女與其的婚事,但恰巧其義兄惠盎叫他到趙國曆練,本該去年就返回宋國,沒想到去年齊國進犯我宋國,此子便在我宋國太子戴武身邊出任軍將,抵抗齊軍,以至於去年的十二月中旬才得以返回蒙邑……因此耽誤了族長幼女三年之久,無論是我,亦或是此子,亦倍感過意不去。」

    「哦……」

    聽聞此言,樂郭便上下打量著蒙仲。

    其實有關於蒙仲的事,這位樂氏一族的族長亦多有瞭解,畢竟蒙仲的小夥伴樂進、樂續二人,便是他的侄子,通過樂進、樂續二人,樂郭亦知曉了許多事,比如說蒙仲的人脈,再比如說蒙仲出任趙主父近衛司馬的經歷等等,唯獨蒙仲協助太子戴武抵抗齊軍一事,他倒還是頭一回聽說。

    「那麼小女這門婚事……」樂郭眯著眼睛試探道。

    聽聞此言,蒙薦笑著說道:「今日,此子的母親葛氏親自前來拜會族長,難道族長還不知麼?」

    一聽這話,樂郭的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

    不得不說,對於蒙仲,樂郭的態度亦有些複雜,本來嘛,蒙仲作為莊子的大弟子,且蒙仲本人亦頗具才華,將女兒許配給此子,這當然是一樁好事,但蒙仲一聲不響前往趙國,且一別就是近三年,這事確實讓樂郭有些惱怒,畢竟他最年幼的樂嬿當時就已經十六歲了,一晃眼過了三年,都到了十九歲了。

    在當代,但凡是正經人家的女兒,哪有十九歲都沒有婚配的?這豈不是平白無故讓人說閒話麼?

    更可惡的是,這個叫做蒙仲的小子在這三年裡都未提這件事,害得樂郭亦有些患得患失,不知道是否該繼續這門婚事。

    好在眼前這小子還有點良心,不曾在這會兒提出悔婚,否則,樂郭真不知該如何向女兒交代。

    「樂族長。」

    此時,葛氏亦走了過來,一臉歉意地行禮道:「此事實在是過意不去,妾身今日攜幼子特來向族長請罪。」

    「親家母這是說的哪裡話。」

    見這件事終歸沒有出現什麼變故,樂郭的心情亦是極好。

    也難怪,畢竟蒙仲確實優秀,這等女婿,簡直就是可遇而不可求。

    閒聊幾句後,樂郭便將蒙薦與葛氏等人請到了家族內的祖屋。

    期間,樂進、樂續二人也明白了此番蒙仲等人前來的目的,一臉嬉笑地與蒙仲開個玩笑:「我與阿續本來打算著年後跑到蒙邑去,叫你小子給我堂姐一個交代,好在你小子還算識相……」說著,樂進攬住蒙仲的脖子,擠眉弄眼的笑著說道:「那麼過些幾日,咱們就是真的兄弟了。」

    在旁,蒙遂見此忍不住插嘴道:「那還不叫聲堂姐夫來聽聽?」

    「呃……」

    聽聞此言,樂進、樂續二人愣了下,不由地面面相覷。

    他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樂嬿是他們的堂姐,倘若蒙仲這小子與他們堂姐成婚後,那不就是他們的堂姐夫了?憑空高出半截?

    要知道算算歲數,蒙仲可還要比他們小幾個月呢!

    想到這裡,樂進當即訕訕說道:「各論各的,各論各的……」

    「哈哈哈——」

    蒙虎、蒙遂、樂毅,包括在旁的榮蚠等人,皆忍不住哄笑起來。

    「好了。」不動聲色地打掉了樂進攬著自己脖子的手,蒙仲正色說道:「今日我來樂邑,主要為兩件事,第一樁……唔,就是這事;至於另外一樁,你也看到阿毅了,你應該懂得的。」

    聽聞此言,樂進轉頭看了一眼樂毅,笑著說道:「阿毅,你亦是子姓樂氏,這裡亦與你的故鄉無異,回頭我帶你四處走走看看,順便請示一下宗主,翻找一下族譜,希望上面能找到你先祖的名諱,把你填到族譜內。」

    「好。」樂毅笑著點了點頭。

    平心而論,宋國的樂氏其實也算不上什麼強大的家族,即便家族的族譜內添上樂毅的名字,這對樂毅其實也沒有什麼幫助,但這個時代的人就是這樣,他們對於「認祖歸宗」的想法很強烈,縱使是樂毅亦不能免俗。

    然而聽了樂進的話,蒙仲卻感到很奇怪,忍不住問道:「你現在帶他去不好麼?」

    「那可不成。」樂進聞言與樂續對視一眼,賊兮兮地笑道:「現下我兄弟二人還有要事,比如說,帶你去見見我堂姐,也就是未過門的妻室……」

    一聽這話,蒙虎當即起鬨道:「同去同去!」

    於是,在請示過樂郭,得到了後者的允許後,樂進、樂續二人以及蒙虎,便夾著對此無可奈何的蒙仲,身後又跟著暗自偷笑的蒙遂、樂毅、榮蚠與幾名宋兵,一夥人浩浩蕩蕩地來到了族長樂郭的家中,一座看起來佔地頗大的宅院。

    據樂進、樂續二人介紹,樂郭有兩個兒子,三個女兒,長子名叫「樂曾」,今年也已經三十多歲了,目前亦在家族內,準備繼承族長之位;次子名叫「樂猛」,二十七八歲上下,目前在虞城擔任縣裡的佐司馬,手底下亦掌管著兩三百名兵卒,平日裡主要負責虞城一帶的治安緝盜。

    至於三個女兒,長女與次女皆已成婚,前者嫁到了距此不遠「莘城」,後者則嫁到了華氏一族,嫁給了華虎他們一族的少族長,只剩下小女兒樂嬿,年已十九尚未婚配,以至於近兩年難免有些人在背地裡說閒話,議論這個小女兒究竟是怎麼回事,否則怎麼年紀那麼大了還不找到婆家呢?

    這世上,永遠不缺吃飽了閒著沒事幹的閒人。

    剛邁步走入這座宅院,迎面便走來一名看上去三十幾歲的中年男子。

    當即,樂進招呼道:「堂兄,你妹夫來了。」

    原來這名男子,正是樂郭的長子樂曾,剛剛得到家中下人的消息,得知父親樂郭命他前往祖屋一同接待蒙氏一族的長老蒙薦,因此才恰巧與蒙仲、樂進等人在這邊撞見。

    「原來如此……」

    當樂進向樂曾簡單介紹了蒙仲後,樂曾上下打量著蒙仲,笑著說道:「賢弟近三年都未曾給舍妹一個回應,這著實不應該,不過既然賢弟已認識到錯過,愚兄倒也不至於怪罪……家母與舍妹皆在家中,阿進、阿續,你帶著諸人入屋,愚兄先得到祖屋那邊去一趟。」

    「堂兄且去。」樂進點了點頭。

    看了一眼樂曾離去的背影,蒙仲暗自鬆了口氣。

    說實話,他確實挺忐忑於見到那樂嬿的家人,不過就目前來看,至少樂曾還算是一位知書達理的外兄,否則若碰到脾氣不好的,不由分說揍蒙仲一頓都不是什麼不可能的——雖然未必揍得過蒙仲、蒙虎、蒙遂幾人。

    而與此同時,樂郭的妻室向氏,正與小女兒樂嬿在屋內說話。

    說了幾句後,見女兒手中正在縫製一身衣衫,向氏又忍不住抱怨起來:「那個叫做蒙仲的小崽子,當真不是東西,耽誤了我家女兒足足三年,到如今連個音信也沒有……虧你還給他妹妹縫製新衣。」

    聽聞此言,樂嬿聲音輕柔地說道:「他……他的母親葛氏,平日裡既要辛勞於田地裡的事,又要照顧他妹妹,頗為辛苦,女兒前一陣子去探望他家時,見他妹妹的衣服有些舊了,是故……女兒叫做嬿,他妹妹亦叫做嬿,這或許也是一種緣分……」

    「就怕那小子不領情。」

    向氏不滿地說道:「聽樂進、樂續那兩個小子講,那小子頗有些本事,在趙國時,居然出任了趙王的近衛司馬,執掌過數千人的軍隊……嘖嘖,數千人吶,蒙氏與咱樂氏的族人加上一起,恐怕都沒有數千人,可惜這小子實在是……」

    「娘。」樂嬿輕柔地勸了一句。

    「好好,先不說。」向氏揉了揉女兒的秀髮,笑著寬慰道:「再過些日子,娘叫樂進、樂續那兩個小子跑到蒙邑再去問問,看看蒙仲那小子是否回來,總之,娘無論如何都得讓那小子給咱女兒一個交代……」

    正說著,樂進急匆匆地闖到了屋內,笑嘻嘻地說道:「伯母,嬿兒姐,蒙仲那小子來了。」

    一聽這話,向氏與樂嬿母女二人亦不禁有些緊張。

    旋即,向氏急切地說道:「你可打探清楚他來做什麼的?莫不是……」

    聽聞此言,樂進笑著說道:「那小子是帶著他族內的蒙薦長老以及他母親葛氏一同前來,您說還是能為什麼呢?當然是與伯父、伯母商量與嬿兒姐的婚事咯。」

    「……」

    聽聞此言,樂嬿亦好似隱隱鬆了口氣似的,旋即面頰上飛起兩片緋紅,低著頭不說話。

    「還算這小子有點良心。」

    向氏亦是鬆了口氣,旋即又問道:「那小子現在在哪呢?」

    「嘿嘿。」樂進嘿嘿一笑,低聲說道:「我跟阿續,把他給綁過來了……」

    「做得好!」向氏聞言大喜,連忙說道:「把那小子帶進來,讓妾身仔細瞧瞧。」

    「好嘞!」樂進應聲而退。

    此時,樂嬿有些驚慌地放下了手中正在縫製的衣衫,怯怯地說道:「娘,女兒先迴避一下……」

    「迴避什麼?」

    向氏一把拉住女兒的手,低聲說道:「你也是大姑娘了,還怕羞什麼?你難道不想見見你未來的夫婿麼?」

    一聽這話,樂嬿亦不由地有些心動。

    畢竟這些年,她雖然經多人口述,得知了蒙仲一些事,比如相貌、家世、師承,但卻從未親眼見過,因此她又豈會不好奇呢?

    可貿貿然與尚未謀面的未來夫婿見面——不不不,對方還未親口承認這門婚事,還不能算作她的夫婿……

    可是……

    就在樂嬿思緒混亂之際,樂進、樂續二人已經帶著蒙仲走到了這間屋內。

    「伯母,嬿兒姐,這小子就是蒙仲!……阿仲,這兩位就是你日後的岳母與妻子了。」

    似樂進這等直白的介紹,雖然讓向氏很是高興,但卻讓蒙仲以及樂嬿頗為尷尬。

    見橫豎躲不過去,蒙仲恭恭敬敬地朝著向氏行了一禮,正色說道:「小子蒙仲,拜見……伯母。」

    見蒙仲稱呼自己為伯母,向氏亦不在意,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著眼前這名少年。

    還別說,雖然他此前對蒙仲有諸多不滿,但直到親眼看到蒙仲,她心中的不滿頓時煙消雲散,畢竟蒙仲在她看來的確出色,外貌儀表堂堂,而且有種說不出來的氣質,顯然與其帶領過成千上萬的兵卒有關。

    期間,樂嬿亦低著頭,用眼角餘光偷偷打量著蒙仲,不過因為害羞,她並不敢直視面前的那名少年。

    然而就在這時,樂進在旁笑嘻嘻地說道:「阿仲,不問候一下你日後的妻子麼?」

    聽了這話,蒙仲下意識地轉頭看向坐在向氏身邊的樂嬿,正好與後者的視線撞上。

    頓時間,樂嬿面頰緋紅,迅速地低下頭。

    此刻的她,只感覺胸口砰砰直跳,面龐亦分外灼熱。

    『……確實很漂亮。』

    驚鴻一瞥間,蒙仲亦看到了樂嬿的容貌,只見此女膚色白皙,在披落在臉龐兩側的輕柔青絲下,雙眉如柳葉,旋即一雙美眸微微閃著晶瑩,端正挺直的鼻樑下,那是一張小巧的嘴唇,在蒙仲轉頭看她的那會兒,紅唇微啟,似乎是頗為驚慌。

    平心而論,因為蒙仲曾在邯鄲宮見過宮中那些經過精心裝扮的趙女,因此此刻瞧見樂嬿,雖然亦感覺後者甚至美豔,但也不至於到驚為天人的地步,但不可否認,此女屬於是那種大家閨秀般的美麗端莊,與邯鄲宮那些精心裝扮過的趙女想必,兩者的美是不同的。

    至少樂嬿的這份美,渾然天成,讓人看了頗感賞心悅目。

    也正因為這樣,蒙仲忍不住多瞧了兩眼。

    而樂嬿儘管是低著頭,但卻仍能感覺到眼前這名少年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臉龐上,不由地心慌意亂,甚至驚慌地下意識屏住了呼吸,雙手緊緊攥著衣角,不知所措。

    好在這會兒,向氏無意間為女兒解了圍,她見蒙仲這名少年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女兒,心中亦是歡喜,忍不住問道:「蒙仲,妾身的女兒是否稱得上美貌?」

    「呃……」蒙仲訕訕笑了笑,考慮到樂嬿就在面前,最終還是厚著臉皮點了點頭:「美貌。」

    一聽這話,向氏更加歡喜,又問道:「那你二人的婚事……」

    此時當著向氏的面,蒙仲自然不敢再說什麼「先讓我們相處相處」這種在對方聽來混蛋至極的話,在稍一遲疑後,便拱手說道:「全憑樂族長與伯母做主。」

    「好,好啊。」

    向氏聞言頓時眉開眼笑。

    不得不說,她此刻也算是去掉了心中一塊巨石——否則若是蒙仲不滿意這門婚事,考慮到她女兒今年已經十九歲了,她也不知該怎麼辦。

    好在結果並不壞,眼前這名少年似乎對她女兒挺滿意的樣子。

    『可惜就是晚了三年,平白無故叫閒人說了不少風言風語……』

    向氏暗暗想道。

    而此刻,樂嬿已經羞得什麼都聽不到了,當她聽到蒙仲說出「全憑樂族長與伯母做主」這句話後,她便感覺自己的心跳聲蓋過了週遭所有的聲音,哪怕是隨後她母親稱讚蒙仲的那番話,她亦聽得斷斷續續。

    待等她平息慌亂的心神,再次偷偷抬起頭來時,卻愕然發現屋內就只剩下她與站在對面的那名少年。

    「呃……伯母說,讓我跟你聊聊,瞭解一下彼此,待會再一同到祖屋那邊去。」

    瞧見樂嬿臉上那驚慌且困惑的表情,蒙仲面色訕訕解釋道。

    聽聞此言,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的樂嬿,臉上再次浮現濃濃的緋紅之色,看起來頗為誘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5 07:13
第214章:初次接觸

    在北屋的堂屋內,蒙仲與樂嬿無聲地對視著。

    僅僅對視了不到一兩息,樂嬿便迅速低下了頭,白皙的臉龐以及裸露在外的脖子,便逐漸染上了幾許緋紅。

    向氏的本意也是好的,希望這兩位日後的小夫婦二人能趁此機會瞭解一下彼此,畢竟在此之前,蒙仲與樂嬿從未見過面,他倆對彼此的瞭解,皆只是通過旁人的轉述而已,這就導致此刻二人單獨處在堂屋內,竟不知該說什麼。

    好在當向氏主動迴避的時候,有意將讓樂進、樂續二人將蒙虎、蒙遂、樂毅、榮蚠等人支開了,否則,倘若這幫人此刻扒在門外偷偷張望,恐怕蒙仲與樂嬿二人會感到更加尷尬。

    當然,即便是空無外人,這會兒也足夠尷尬了。

    「呼……」

    屋內的沉悶氣氛,讓蒙仲稍感不適,本著身為男兒應當主動打開話題的心思,他試探著問道:「不如……去屋外走走?」

    聽聞此言,樂嬿輕輕抬起頭,用略帶異樣的目光看了一眼蒙仲,旋即低著頭小聲應道:「嗯。」

    說著,她便盈盈站起身,低著頭走向蒙仲。

    『我這提議有什麼問題麼?』

    心思頗為縝密的蒙仲當即便察覺到樂嬿的反應有些奇怪,但一時半會也沒反應過來,直到他轉身邁出堂屋的門襤,看到屋外那尚未消融的厚厚積雪,他這才恍然大悟。

    恍然大悟之餘,他站在門檻外猶豫了一下,回過身對站在他身後的樂嬿說道:「屋外似乎挺冷的,要不還是在屋內吧?」

    稍有些尷尬的蒙仲回頭看時發現,站在他身後樂嬿好似忍不住笑了下,縱使低著頭,蒙仲仍能看到她臉上那份甜美的笑容。

    旋即,她輕聲說道:「不礙事的。……奴家正好也想到屋外走走。」

    聽聞此言,蒙仲忍不住又打量了幾眼樂嬿身上所穿的衣裳。

    在這個時代,男女身上所穿的衣服皆普遍叫做「衣裳」,衣指上衣,裳指下衣、下裙,男女皆是如此。【PS:古代男子也穿裙,而且是比較正式的禮服,在趙武靈王胡服騎射改革之前,中原還沒有「褲子」這個概念,後者屬於胡服。】

    若再細分一下,此時樂嬿身上穿著的,是一種叫做「(曲裾)深衣」的服飾,它從誕生到目前大概只有一兩百年。【PS:深衣有分曲裾跟直裾,前者誕生早,待褲子的概念出現後,然後才出現直裾,個人覺得曲裾深衣好看,更顯女子身材的婀娜,具體請感興趣書友自行瞭解。】

    與舊時傳統的衣裳稍有區別,「深衣」指的是一種上衣、下裳分開裁剪隨後再縫合到一起的服飾,亦是俗稱的袍服,具有一定的製作規範。

    比如說傳統的衣裳,上衣一般採用正色,即青、赤、黃、白、黑五種原色,而下裳則採取間色,即這五種原色調配而成的混色;而深衣的衣色澤更加鮮亮多變。

    再比如在款式上,傳統的衣裳一般以小袖居多,衣長通常在膝蓋部位,而深衣這種新型的連體服飾,則稍稍改寬了袖口,且衣長通常在腳踝左右,特點是使身體深藏不露,也就是所謂的被體深邃,故而稱為深衣。

    與傳統的衣裳相比,深衣更顯雍容典雅。【PS:漢服的雛形。另外,曲裾、直裾只是指一種款式,深衣或漢服才是泛指衣服,兩者莫要攪渾,以至於出現「某種改良的曲裾算不算漢服」這種誤會。】

    而此刻樂嬿身上所穿的這件(曲裾)深衣,上衣採用白色,至於衣服的邊緣、即衣緣,則用縫有黑色紋路的赤色布料所制,至於下裳的位置,則是赤色的裙,腰間窄而下襬的邊緣較寬,在樂嬿走動時,隱約可見她赤色的裙內還露出幾許白色——蒙仲猜測可能是赤白黑三色的深衣下還有一件白色的深衣。

    畢竟此時仍在冬季,重複穿上幾身衣裳以抵禦寒冷,這也是非常常見的事,就拿蒙仲來說,他也一樣穿著兩套衣袍,只不過再多一件在趙國購置的褌衣(褲子)罷了——至於樂嬿的話,當代的女子在較為寬大的衣袍外,應該也是穿著一身貼身的小衣。

    總而言之,就樂嬿此刻身上的衣袍而言,蒙仲確實覺得挺好看,既清爽又大氣,雍容典雅,不愧是出身樂氏一族的大家閨秀。

    可能是感覺到被蒙仲盯的時間長了,樂嬿的臉龐越發羞紅,頭也越發低垂,下頜幾乎都快垂到胸前。

    「不、不去外邊嗎?」她聲若蚊吶地問道,語氣中帶著濃濃的羞澀。

    「哦,對。」蒙仲當即點點頭,頓時意識到他方才打量對方身上衣裳的舉動其實頗為失禮,忍不住咳嗽一聲紓解尷尬。

    隨後,蒙仲徐徐走向屋外,而樂嬿則低著頭跟在他身後。

    考慮到女子所穿的深衣與男子較為不同,衣服的腰腿部分比較窄而不方便快步行走,因此蒙仲亦放慢了腳步,權當散心般,帶著樂嬿走在內院的小徑上。

    「冷麼?」

    蒙仲忽而停下腳步問道。

    「不。」樂嬿搖搖頭,低著頭輕聲說道。

    此時,迎面走來幾名宅院內的僕從、僕女,待瞧見蒙仲與樂嬿一前一後走在迎面,皆愣了一下,旋即急忙繞路,不敢阻擋這兩位。

    但在此期間,這些人亦免不了竊竊私語一番,甚至還有人偷偷在遠處觀瞧,這讓蒙仲感覺這裡並非是一個談話的好地方。

    而就在他苦惱之際,忽聽身後的樂嬿輕聲說道:「家中的西邊有一片菜園,眼下並無作物,應該不會有什麼人……」

    「哦,好,那就去那裡吧。」

    蒙仲點點頭,便帶著樂嬿來到了後者口中所說的那片菜園。

    只見那片菜園此刻皆被厚厚的積雪所覆蓋,以至於來到那邊蒙仲頓足觀瞧,四周皆是白茫茫的一片,風景倒是還真不錯,更重要的是,這裡視野開闊,縱使那些樂嬿家中的僕從、僕女有意偷偷張望,也不敢過於靠近。

    此時,蒙仲停下腳步,轉頭面向樂嬿,在斟酌了一番後,自我介紹道:「我……叫做蒙仲,家住在蒙邑的東南側,家中還有一位母親,以及一個妹妹……」

    樂嬿起初有些不解,抬起頭困惑地看向蒙仲,可聽著聽著她就明白了,待蒙仲說完後,她點了一下頭,輕輕說道:「嗯,奴家知道。嗯……你不在蒙邑的這兩年,奴家去過蒙邑,也曾探望過……嬸嬸與……蒙嬿妹妹。」

    「這事我聽說了。」

    蒙仲笑著說道:「據我母親說,你還曾帶著家中的僕從,幫忙我家耕種與收成,非常感謝。」

    「不、不值得感激,我只是聽說你……家中僅只有嬸嬸與蒙嬿妹妹在,是故……」她低著頭,雙頰緋紅地低聲說道:「只要別嫌我多事就好了……」

    不得不說,當提到這件事的時候,樂嬿心中著實羞澀。

    平心而論,倘若作為兒媳,從娘家找些僕從作為幫手,幫忙婆婆家耕種與秋收,這也不算什麼,但未過門的媳婦,且僅僅只有口頭上媒妁之言的女子,主動帶著娘家的僕從幫忙婆家,這確實是一件頗為稀奇的事。

    也虧得蒙仲的師承、人脈都不一般,樂嬿的雙親樂郭、向氏夫婦都希望促成這門婚事,故而對三女兒所做的這些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否則換做旁人,相信女方的父母是絕對不會允許的——確實,這叫什麼事嘛!

    「無論如何,非常感謝。」

    蒙仲笑著說了句,旋即在想了想後,又說道:「有件事,我覺得還是應該當面向你道個歉……三年前,當我族內的長老向我母親提起這門婚事後,隨後不久我便去了趙國,不曾給你、給你們一個交代……不過我也沒想到,我當時前往趙國一去就是將近三年,以至於耽誤了你三年……實在抱歉。」

    「……」樂嬿聞言低著頭輕輕咬了咬嘴唇。

    要說她心中對蒙仲毫無怨恨,這當然是假的。

    畢竟在這三年裡,她被與蒙仲的婚約束縛著,以至於到如今年已十九尚未成婚,附近不曉得有多少人在背後說閒話,甚至於不乏有帶著噁心的無端猜測,使她平白無故遭受那些流言蜚語。

    但是這些怨恨,在蒙仲當著她的面在她母親向氏面前答應這門婚事時就已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彷彿苦盡甘來的欣喜,亦或是對此自己即將嫁給人婦的驚慌與羞澀。

    想了想,她輕聲寬慰道:「男兒……當以事業為重。你……你並非是嫌棄奴家,奴家就已經頗為知足了……」

    「嫌棄?不至於的,只是當時覺得還太小了……」蒙仲解釋道。

    「咦?」樂嬿不解地抬起頭。

    「我是指你當時的年紀。」蒙仲又解釋了一句。

    結果他不解釋還好,解釋之後,樂嬿的表情愈發古怪了,輕咬著嘴唇好似忍著笑。

    她當然知道,眼前這位她日後的夫婿,其實比她還要小一歲,雖然在當地的習俗中這屬於是頗為般配的年紀,但她卻沒有想到,眼前這位她日後府夫婿卻反而認為她當時年紀過小。

    不得不說,這讓她感覺有些好笑,但為了不失禮,她還是忍了下來,好奇地問道:「你……喜歡稍微年長些的女子麼?唔,這恐怕不好找,據奴家所知,尋常女兒家十五、六歲便成婚了,除非是一些……呃……」

    「不不不。」

    見樂嬿誤會了自己的意思,蒙仲解釋道:「不是單指你當時年紀小,而是說你我,十五六歲成婚,在我看來還是有點早。……不過因此耽誤了你三年,還是非常抱歉。」

    樂嬿奇怪地看了一眼蒙仲,畢竟據她所知,當代宋國境內的女子基本上都是在十五六歲成婚,她的兩位姐姐也都是在這個年紀嫁人的,唯獨她,至今十九歲尚未成婚,引起了不少緋言緋語。

    搖了搖頭,她輕聲說道:「只要……未悔婚,早三年、晚三年,亦無妨……」

    「你不怪我麼?」

    「父親說,你前往趙國是為了做大事的,奴家雖然不曾唸過什麼書,但也曉得男兒應當以事業抱負為重,豈會因此責怪你……只是,只是這幾年有些閒人,說些閒言閒語,奴家聽了之後稍稍感覺有些刺耳……」說著,她好似意識到這話彷彿是在抱怨,連忙行禮道:「奴家失禮了。」

    蒙仲當然不會在意,在他看來,他耽誤樂嬿三年,縱使樂嬿有什麼怨言也是正常的——換誰誰會沒有怨言呢?

    想了想,他對樂嬿說道:「關於我與你的婚事,我想有些話我得先說在前頭……」

    一聽這話,樂嬿的心頓時提了起來,頗有些緊張地說道:「請、請說。」

    只見蒙仲沉思了片刻,正色說道:「可能你不清楚,我宋國的局勢,目前並不樂觀,前兩年我前往趙國,除了增進見識以外,主要還是為了穩固趙國與我宋國的盟約,但……我失敗了,狼狽地逃回宋國。如今我宋國已無盟友,然齊國卻對我國虎視眈眈。前段時間,我在逼陽一帶帶兵打仗,協助太子戴武抵抗齊軍,待至冬季休戰時,我亦曾抽暇前往滕縣、薛邑一帶,親眼看到當地橫屍遍野,其中不乏有遭受齊軍屠戳的宋人……覆巢之下、豈有完卵?若宋國有危,則蒙氏、樂氏亦恐怕不能保全,是故日後,我可能還會離開宋國,前往魏國或者楚國……唔,應該是前往魏國的可能性更大……」

    「……」

    樂嬿眨著一雙明亮的眼睛,似懂非懂地聽著蒙仲的講述。

    起初當她見蒙仲擺出一副嚴肅的面孔時,她還以為是蒙仲對她有什麼要求,結果聽了半響後卻發現全然不是她所預想的那般。

    「……即便如此,你還肯嫁給我麼?」蒙仲認真地看著樂嬿。

    聽到這話,樂嬿又好氣又好笑。

    氣得是,蒙仲明知耽誤了她三年,現在居然還問她這話——她都是十九歲的大姑娘了,除了嫁給眼前這個男人,她還剩下什麼選擇?

    好笑的是,蒙仲居然會為了這點事就擺出那樣嚴肅的面孔,要知道在這年代,男兒離家外出闖蕩,女人在家中操持家業,照顧公婆以及丈夫的弟弟妹妹,這本來就是司空見慣的事。

    在這種又好氣、又好笑的情緒下,她甚至感覺心中的羞澀都減輕了幾分,低著頭輕聲說道:「只要你不相棄……」

    「那麼……」

    想了想,蒙仲朝著樂嬿拱了拱手,帶著幾分笑容正色說道:「日後請……請你多照顧。」

    「噗——」

    見蒙仲如此正式的說著這樣的話,樂嬿忍俊不禁,在以袖掩口笑了一聲後,亦行禮回應,用一雙美眸首次直視著蒙仲,輕聲說道:「奴家這無禮之處,也請……莫要見怪。」

    說罷,他二人相視一笑,雖然因為首次見面,相處起來仍有諸般不適應,但好在已經有了一個很不錯的開頭。

    然而就在這時,遠處卻忽然傳來了一陣哄笑。

    蒙仲、樂嬿二人下意識轉頭看去,這才發現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樂進、樂續、蒙虎、蒙遂、樂毅、榮蚠等人不知何時來到了這邊,顯然是看到蒙仲與樂嬿這對日後的小夫婦此刻在雪地上相互行禮而感覺好笑。

    「阿仲,嬿兒姐,成婚的禮儀可不能如此草率呀……還是等過幾日,兩方家族準備妥當後你二人再相互行禮不遲。」樂進在遠處嬉笑道。

    頓時間,樂嬿的臉龐一片通紅,低著頭輕咬嘴唇。

    而蒙仲亦感覺臉上頗為尷尬。

    其實他的本意,也只是與樂嬿確定一下關係,且日後請樂嬿多多照顧一下家中,畢竟他與樂嬿見面不久,日後彼此間肯定會有一些摩擦,客氣一點終歸是不會有錯的。

    但樂進那番話就讓蒙仲與樂嬿二人感到很尷尬,畢竟在成婚的禮數中,亦有夫妻對拜這一環節,意在希望夫婦二人在成婚後相敬如賓、莫生齷齪。

    而樂進此刻那麼一說,就弄得感覺好像蒙仲與樂嬿彼此迫不及待似的,總之非常尷尬。

    「阿虎,幫我教訓他!」

    為了紓解尷尬,蒙仲遠遠地朝蒙虎喊道。

    其實蒙虎方才也是起鬨的其中一個,但在聽了蒙仲的話後,他搖身一變彷彿站在了蒙仲那邊,以至於樂進被他追得到處跑。

    「混蛋啊,阿虎,咱們不是一夥的麼?」

    「沒見阿仲都怒了麼?我傻才跟你一夥……」

    「你這傢伙實在太卑鄙了!」

    「哈哈哈……」

    在蒙虎與樂進彼此二人的笑罵聲中,蒙仲與樂嬿二人一前一後徐徐走向蒙遂、樂續、樂毅等人。

    可能是見蒙仲此刻還板著臉,樂續連忙笑著解釋道:「阿仲,可並非我等有意前來窺視,只是時候差不多了,族長叫我等到祖屋那邊赴宴……」

    據樂續解釋,他們本來是奉了樂氏族長樂郭之命,請蒙仲以及樂嬿二人到祖屋那邊赴宴,畢竟長老蒙薦啊,蒙仲的母親葛氏呀,目前都在祖屋那邊。

    隨後待等樂續來到族長家的堂屋時,卻發現方才還在這裡的蒙仲、樂嬿二人不見了去向,在詢問後家中的僕從後,他們這才得知蒙仲與樂嬿來到了這邊菜園,於是便朝著這邊而來,結果正巧看到蒙仲與樂嬿聊得頗為投機。

    為了不打攪此刻蒙仲與樂嬿二人此刻的氣氛,樂進等人便躲在這棵樹背後,順便窺視一下這兩個即將成婚的小夫婦究竟在聊些什麼。

    遺憾的是,由於兩地相距稍遠,且蒙仲、樂嬿說話也輕,縱使樂進、樂續、蒙虎、蒙遂等人屏著呼吸偷聽,也聽不到什麼,唯獨蒙仲與樂嬿相互行禮的那一幕,被他們看得真真切切,因此,這幫不明究竟的人這才忍不住笑了出聲。

    「……不信你問阿遂跟阿毅。」

    在聽了樂續的話後,蒙遂與樂毅皆面帶笑容地點了點頭:「是這樣沒錯。」

    在諸人當中,蒙遂與樂毅還算是偏幫蒙仲的,因此反對蒙虎、樂進等人前來窺探,但沒想到還是讓他們看到了頗為有趣的一幕。

    此時,遠處蒙虎已經拽著樂進走了回來。

    可見,樂進的力氣並不如蒙虎,以至於被後者輕輕鬆鬆就拽了回來。

    待走到蒙仲面前,蒙虎好似獻功般說道:「阿仲,敵將已抓到,如何處置?依我之見,不如就殺了吧?」

    「阿虎你這混蛋。」樂進聞言不禁笑罵起來:「阿仲,我舉報,阿虎方才才是笑得最大聲的那個,他是個奸細啊!」

    在旁,蒙遂冷笑道:「我瞧著兩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不如都砍了吧。」

    「附議。」樂毅亦忍著笑插嘴道。

    「阿遂、阿毅,你們倆太過分了!」

    「就是!……方才偷偷觀瞧時,也沒見你倆閉上眼睛啊!」

    在蒙遂與樂毅二人的攻殲下,蒙虎與樂進一下子就聯合了起來。

    「好了好了,別鬧了。」

    蒙仲制止了一幫小夥伴的打鬧,回頭瞧了一眼仍滿臉通紅的樂嬿,說道:「這樣,你們先到祖屋那邊去,樂續,你留下來幫我帶個路。……樂進,我把話說在前頭,若是你待會說些不合時宜的話……」

    「不會、不會。」

    樂進笑嘻嘻地說道,畢竟他是知曉分寸的人。

    於是乎,由樂進帶著蒙虎、蒙遂、樂毅、榮蚠幾人前往祖屋那邊而行,至於樂續,則留了下來,與蒙仲、樂嬿二人一同前往。

    這樣安排,一來是蒙虎、樂進二人太鬧騰,二來嘛,蒙仲也是考慮到樂嬿或許會添置身衣裳什麼的,畢竟樂嬿怎麼看都像是那種很柔弱的樣子。

    當晚,樂氏族長樂郭在祖屋內設了筵席,招待今日前來的賓客。

    蒙氏一族的長老蒙薦與葛氏、蒙仲、蒙嬿一家就不用說多了,前者乃是蒙氏一族的宗祝,又是樂郭相識幾十年的好友,至於後者,那可是日後的親家與女婿。

    至於蒙虎、蒙遂、樂毅等一干年輕人,樂郭亦用招待賓客的規格來招待,畢竟蒙虎等人雖然別看尚未弱冠,但在趙國時一個個都曾出任過卒長(百人將),乃是幾度經歷沙場的年輕人,不用想也知道日後不可限量。

    也是在當晚的宴席上,蒙薦、葛氏、樂郭三人敲定了蒙仲與樂嬿的婚期,決定在今年的春耕之後,讓蒙仲與樂嬿二人完婚。

    如此一來,雙方家族都有充足的時間邀請賓客,也不影響到春耕。

    畢竟蒙仲有幾位想要邀請的賓客,距離還是比較遠的,比如說惠盎、田章這兩位他的義兄,再比如孟子……

    『要不要請孟子呢?』

    想到這個問題時,他猶豫了一下。

    首先,他的老師莊子是肯定要請的,且莊子也必定會賞臉前來,在這種情況下再邀請孟子……

    「應該沒什麼事吧。」

    蒙仲暗自嘀咕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8 11:52
第215章:廣邀賓朋

    在這個時代,普通人家的男女成婚,基本上提前準備兩三個月,時間就已經算是寬裕了,畢竟也沒有什麼太多可以準備的,無非就是跑到臨近的縣城內購置些東西,以及邀請親朋好友前來參加婚禮,僅此而已。

    但蒙仲這次婚事,卻足足預留了近半年的準備時間,顯然蒙、樂兩個家族對此皆極為重視。

    別看蒙仲只是蒙氏一族的普通族人出身,但架不住他師承莊夫子,哪怕姑且不論蒙仲個人亦極具才華,單單看在莊夫子的面子上,蒙、樂兩族就不能草草辦理。

    而蒙仲對此也沒有什麼異議,畢竟有半年的時間,他也可以有匆促的時間邀請一些距蒙邑較遠的親朋好友。

    不過在此之前,他得先帶著樂嬿去一趟莊子居,將他與樂嬿的婚事告知恩師。

    正所謂師者如父,若按照儒家的規矩禮儀,弟子成婚還需要經過老師的允許,而道家雖然沒有這種說法,但既然已決定了婚事,理當率先稟報老師,並且最優先邀請老師,這才符合禮數。

    為此,蒙仲請示了樂郭與向氏這兩位日後的岳父岳母,二老對此當然不會有什麼異議,相反,向氏還將女兒拉到了內屋,顯然是在叮囑女兒什麼,大概就是在莊夫子面前要恭敬守禮之類的。

    次日,也就是正月初五,蒙仲便帶著樂嬿前往莊子居。

    至於隨行的,則是蒙虎與榮蚠以及其餘四名宋兵,由蒙虎駕馭一輛戰車載著蒙仲與樂嬿二人,而榮蚠與其餘四名宋兵則在另外那輛戰車上,一行總共兩輛戰車。

    由於戰車上並無擋風的遮板,因此還沒等戰車行駛出幾里遠,蒙仲就發現樂嬿的臉龐已經被寒風吹得有些發紅。

    於是他問道:「冷麼?」

    「不冷。」樂嬿搖搖頭說道:「奴家今日特地多穿了一身……倒是你,身上的衣裳看起來挺單薄的,不冷嗎?」

    「還好,習慣了。」蒙仲笑著回答道。

    話音剛落,就見坐在前面駕車的蒙虎嘿嘿笑道:「兩位請照顧一下我這駕車的。……最冷的應該是我吧,弟妹。」

    一聲弟妹,讓樂嬿面色通紅。

    見此,蒙仲沒好氣地笑罵道:「你好好駕車,插什麼話?……喂,你會不會駕車啊?」

    「放心,老車吏了。」

    蒙虎大大咧咧地說道:「從滕國到趙國,我駕過多少回戰車了?當初跟趙成、李兌那幫人廝殺的時候,我一手駕車一手還能砍翻幾個迎面的趙卒,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後邊樂嬿聽得好奇,忍不住小聲問蒙仲道:「趙成、李兌是何人?你等為何要與其廝殺?」

    蒙仲便解釋道:「趙成,即趙國的安平君趙成,李兌即趙國的奉陽君李兌,至於我等為何與其敵對,這事說來話長……」

    說著,他便向樂嬿簡單解釋了一下趙國的經歷,只聽得樂嬿一雙眼眸中滿是驚詫之色。

    雖然她曾聽父親樂郭提過,提過她未來的夫婿在趙國做了一些大事,但樂嬿萬萬也沒有想到,竟然會跟趙國的兩位邑君發生糾葛——那可是封邑之君啊,一聽就知道是了不得的人物。

    「得罪了那兩位邑君,豈不是你日後又無法再到趙國去了?」樂嬿好奇問道。

    「那也不至於。」蒙仲搖了搖頭。

    不可否認,他與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曾經有過一段恩怨,但這段恩怨,隨著趙主父的死也已經消散了——從趙成、李兌二人並未在趙國通緝蒙仲等人的舉動就能看出,無論是出於什麼目的,他們根本都不在意蒙仲,因此蒙仲還是可以自由前往趙國。

    只不過沒有意義——趙主父已經不在了,公子章也不在了,他蒙仲再跑到趙國去做什麼呢?看望趙王何?

    不得不說,蒙仲對趙王何還是心存著一些芥蒂。

    可能是聽到蒙仲、樂嬿二人聊起了趙國,在前邊駕車閒著沒事的蒙虎,亦忍不住插嘴道:「趙國啊,說真的,是是一個不錯的國家,尤其是那邊的女子,既美貌又熱情……對了,阿仲,你還記得當初在邯鄲宮內碰到的那些宮女麼?嘖嘖嘖,真是……」

    「咳!」

    蒙仲咳嗽一聲打斷了蒙虎的話。

    確實,當初跟隨趙主父在邯鄲宮內的那段期間,宮內那些年輕美貌的宮女確實美貌且熱情,但這些話合適在這會兒談論麼?別忘了旁邊還坐著樂嬿哩。

    蒙虎雖然看似魯莽,但人卻不傻,一聽蒙仲咳嗽,心中頓時就瞭然了,回頭朝著蒙仲擠眉弄眼的一陣壞笑,故意說道:「其實你也覺得趙國的女子不錯,對吧?我見你當時也挺意動的……唉,可惜咱們當初太年輕,否則,留下一兩名宮女照顧一下咱們兄弟,嘿嘿,也好嘗嘗趙國女子的滋味……」

    聽到這話,蒙仲哪裡猜不到蒙虎是故意捉弄自己,冷笑一聲說道:「看來我得跟蒙羑長老好好聊聊,先讓你嘗嘗蒙羑長老那根枴杖的滋味……」

    一聽這話,蒙虎頓時洩了氣,連忙求饒道:「別別別,阿仲,好兄弟,咱們有話好好說,方才是兄弟不對,在這裡向你賠罪……弟妹,我方才是瞎說的,沒有的事,阿仲他為人很正直的,簡直就跟那什麼……哦,柳下惠似的,坐懷不亂……」

    「閉嘴吧你!好好駕車!」蒙仲故作惡狠狠地罵道。

    「好咧,好咧。」蒙虎一臉諂笑地連連點頭,再也不敢戲耍蒙仲。

    還別說,蒙虎對他祖父蒙羑,哪怕是至今還是頗為畏懼的。

    從始至終,樂嬿低著頭、輕抿著嘴唇,彷彿對蒙虎的話充耳不聞,至少看上去沒什麼反應。

    「咳……這傢伙故意捉弄我的。」蒙仲解釋道。

    「嗯。」樂嬿輕輕點點頭,絲毫沒有在意蒙虎那番話,反而因為蒙仲認真向她解釋而感覺有些驚訝。

    這也難怪,畢竟這個年代,男子妻妾成群也不是一件稀奇的事,就連樂嬿的父親樂郭亦有好幾名侍妾,樂嬿自然也不以為怪,她頂多只是覺得好奇,好奇於蒙虎口中的那些趙國女子,是否真如蒙虎所說的那般美貌熱情。

    就這樣邊趕路邊閒聊,約過了半日後,蒙仲一行人便抵達了莊子居。

    待戰車停下後,蒙仲一翻身便跳下了戰車,動作乾脆利索,一看就知道是沙場老卒。

    「踩著這個下來吧。」

    將有意留在戰車上的一把小凳子放在戰車旁,蒙仲示意樂嬿踩著它下來,畢竟樂嬿身上穿著的曲裾深衣,並不利於邁步。

    「嗯。」

    樂嬿點點頭,微微蹲下身,一手扶著戰車的欄杆。

    見她身形搖搖晃晃,蒙仲便伸出了自己的手。

    見此,樂嬿愣了一下,旋即,在稍稍遲疑了一下後,臉紅撲撲地用另外一隻手搭上了蒙仲遞出的手,以此作為支撐點,小心翼翼地邁步走下了戰車。

    「謝、謝謝。」

    下了馬車後,低著頭感謝道。

    此刻的他,面頰緋紅,說不清是因為途中的寒風所致,還是單純因為羞澀。

    應該是羞澀吧,畢竟待她稍稍用力,想要抽回被蒙仲捏在手中的那隻手卻未能成功時,她臉龐上更顯羞紅。

    當然,蒙仲可不是想要輕薄她,他解釋道:「這條小徑路滑,你還是牽著我的手吧,免得摔倒。」

    「嗯……」樂嬿輕若蚊音地應道。

    「噓~」

    此時,蒙虎在旁瞧見這一幕,嬉笑著吹了一聲口哨,惹來蒙仲一記白眼。

    不得不說,經歷過許多大風大浪,蒙仲還不至於因為牽了一名女子的手就感到羞澀,更何況這名女子還是他即將成婚的對象。

    拉著樂嬿的手,一行人徐徐走到莊子居。

    此時的莊子居內,還是如先前般冷清,大概那些各家族的子弟尚未回來。

    「莊伯,莊伯?」

    蒙仲還來不及阻止,蒙虎便扯著嗓子喊了起來,使得蒙仲連忙制止道:「夫子居內,不可喧嘩。」

    話音剛落,就見莊伯從正屋走了出來,在看到蒙虎後,笑罵道:「我說誰家小子如此不識禮數,是你啊,阿虎。」

    「嘿嘿。」蒙虎連忙走到莊伯面前,嬉皮笑臉地與莊伯打起招呼來。

    還別說,刨除蒙虎的性格實在不適合入道家以外,莊伯其實對這小子還是挺喜歡的,畢竟蒙虎這傢伙頗有些自來熟,無論跟誰都地聊到一塊,除非是他看不順眼的——比如當初的薛公田文,蒙虎就極其看他不順眼。

    「莊伯。」

    此時,蒙仲亦拉著樂嬿徐徐走到莊伯面前,旋即放開手,拱手對莊伯說道:「小子成婚在即,今日特攜日後妻室,前來拜見老師。……樂嬿,這位是莊伯,乃是老師身邊最親近的人。」

    聞言,樂嬿亦盈盈拜道:「樂氏女,樂嬿,見過莊伯。」

    「好好。」

    莊伯仔細打量著面前的年輕女子,旋即又看向蒙仲,點點頭感慨地說道:「阿仲也到了這個歲數了……老夫還記得你初到居內時才十歲,一晃眼,八年了……」說著,他好似想到了什麼,連忙說道:「你看我,快快,快進屋。」

    說著,他便將蒙仲、蒙虎、樂嬿一行人讓到主屋的堂屋。

    見堂屋內不見莊子,蒙仲好奇問道:「莊伯,夫子還未起身麼?」

    莊伯笑著說道:「早已經起來了,本來還說要到外面走走,這種天氣,且身邊又沒信任的弟子隨從,我哪能容他外出?……這會兒大概在內屋看雪,我去喚他。」

    「有勞了。」蒙仲笑著點點頭。

    隨後,莊伯便走到了內屋,不多時,便與莊子一同走了出來。

    只見此刻莊子臉上亦帶著濃濃的笑容,想必莊伯已經將這個喜訊告知了前者。

    見此,蒙仲立刻向莊子行禮道:「老師,弟子不久後即將與此女成婚,特來稟報喜訊,並懇請老師赴弟子的喜筵。」

    在旁,樂嬿亦恭敬地行禮道:「樂氏女,樂嬿,見過莊夫子。」

    在他們行禮的同時,蒙虎亦從懷中取出蒙仲昨晚親筆所寫的邀請竹簡,恭敬地用雙手遞給莊子。

    其實這份竹簡也沒必要,畢竟蒙仲本人都已經來了,說到底只是一個禮數。

    莊子上下打量著樂嬿,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濃,旋即又接過那份竹簡,稍微看了兩眼便遞給了莊伯,旋即點點頭說道:「好,老夫一定赴宴……只不過,為何要在年中?即便是為了錯開春耕,眼下尚只是二月,春耕前足以完婚。」

    蒙仲當然明白莊子為何會這麼說,畢竟這位老師素來不注重禮數,可能在這位老師看來,男女成婚只需男女雙方長輩、親戚、朋友聚在一起吃頓飯就成了,根本無需其他複雜的禮節,然而蒙、樂兩族又怎麼肯將這場婚事置辦地如此草率呢?

    想到這裡,蒙仲便解釋道:「一來,樂嬿乃樂氏族長的幼女,婚事不好從簡,免得旁人看輕,二來,弟子也希望能邀請一些親近的兄長、賓朋,比如說義兄惠盎,他遠在彭城,若弟子在三月前後成婚,義兄是趕不及的。」

    「唔。」

    相比較第一個解釋,第二個解釋莊子還是認可的,只見他捋著鬍鬚問道:「除了老夫與惠盎,你還邀請了誰?」

    蒙仲聞言解釋道:「老師是弟子最先邀請的,惠盎兄那邊,弟子還未邀請,準備在今日回去後再寫書信……」

    不得不說,雖然莊子並不注重這種禮數,但見弟子首先考慮到自己,這還是讓莊子感到十分高興。

    他點點頭笑著問道:「好好好,那麼,待你回去後,準備再邀請誰呢?這兩年,想必你也結識了不少人脈吧?」

    關於宴請的賓朋,昨晚蒙仲就已經羅列了一番,無論對方最終會不會前來赴宴,但蒙仲認為他必須送出這個邀請書信。

    比如說,趙國的趙王何、已故的趙相肥義之子肥幼、陽文君趙豹以及其佐司馬趙賁,還有軍司馬趙希、許鈞。

    就拿趙王何來說,他幾乎不可能會前來赴宴,但以蒙仲與其此前的關係來看,成婚這種大事理當知會對方一聲,無論對方作何反應——肥幼、趙豹、趙賁、趙希、許鈞等人皆是如此。

    至於宋國,蒙仲邀請的對象除了義兄惠盎外,還有太子戴武,軍司馬戴不勝、戴盈之、景敾,以及蕭戧、戴璟等人,不過考慮到齊宋兩國去年只是因為天氣關係暫時休戰,今年可能還會爆發保證,因此戴武、戴不勝這些人未必會來趕赴他蒙仲的婚事。

    但還是那句話,盡到禮數,最起碼得知會對方一聲,無論對方來或不來。

    除了趙宋兩國以外,蒙仲也決定邀請他另外一位義兄田章——倘若對方有空暇的話。

    至於田章在前來宋國途中是否會遇到危險,蒙仲倒不擔心,畢竟在這個年代,公事私事還是分得很清楚的,倘若田章因為前來宋國趕赴私人的宴會而被宋國抓到,那宋國一定會因此成為天下人指責、嫌棄的對象——相信宋王偃也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下三濫的事。

    至於最後嘛,那就只剩下孟子以及其弟子了。

    「孟軻?」

    此前莊子始終笑吟吟的,哪怕是在聽到田章的名字後依然如此,直到蒙仲說起他準備邀請孟子時,莊子的面色稍微變了一下。

    「怎麼了,老師?」

    見莊子神色有異,蒙仲小心翼翼地說道:「孟子一直挺關照弟子,作為晚輩,弟子覺得在成婚時應當邀請孟子,無論孟子是否前來赴宴……難道老師對此有何不同看法?」

    「不同看法?」

    莊子愣了一下,旋即笑容滿面地說道:「不,你說得很對,一定要邀請孟子。」

    說到這裡,他的目光穿過面前的蒙仲與樂嬿二人看向屋外的積雪,旋即捋著鬍鬚輕笑道:「老夫很期待與孟夫子的……相會。」

    他不由自主地,刻意加重了「相會」兩個字,彷彿是從牙齒縫間迸出來的,這讓蒙仲與蒙虎面面相覷。

    唯有稍微知曉些內情的莊伯此刻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片刻後,待蒙仲與樂嬿告辭離開後,莊夫子抖索精神對莊伯說道:「莊伯,我那根枴杖你放哪裡去了?」

    「哪根?」莊伯不解地問道。

    莊子聞言解釋道:「就是那根頗為有些沉的枴杖……你幫我找出來。」

    「應該在雜屋吧。」莊伯想了想,旋即不解問道:「夫子,你要那根枴杖做什麼?您當初不是嫌太沉,用得不順手麼?難道……」

    「休要多言,找出來就是,我有大用。」莊子目光閃爍地說道。

    「好好好……」莊伯哭笑不得地轉身離開了。

    當日,蒙仲將樂嬿送回了樂氏一族,旋即載著母親葛氏、妹妹蒙嬿,與蒙薦、蒙虎、蒙遂一行人返回了蒙邑,至於樂毅,則暫時留在了樂氏一族,蒙仲拜託了樂進、樂續兄弟二人代為照顧。

    次日,蒙仲便開始寫邀請書信,一封一封的寫。

    值得一提的是,長老蒙薦帶著老族長蒙簞以及新任族長蒙鶩,一同來看望蒙仲,與他商量所宴請賓客的數量。

    在此期間,蒙薦隨手拿起了蒙仲準備託人送給趙王何的那份書信,看了兩眼後隨口說道:「君上?這封信是給何人的?」

    蒙仲便解釋道:「趙國的君主,趙王何。」

    聽聞此言,老族長蒙簞驚地雙手一哆嗦,就連蒙薦亦是滿臉驚駭。

    見此,蒙仲連忙說道:「趙國的這些人,他們未必會來,我只是盡禮數而已。」

    「……」

    蒙薦與蒙簞對視一眼,旋即前者問蒙仲道:「阿仲,你還請了誰?」

    聽聞此言,在旁幫忙的蒙遂便將名單遞給了蒙薦,只見蒙薦、蒙簞看到名單上的那些名字後,皆驚地說不出話來。

    趙國的就算了,蒙薦、蒙簞二人還不至於有太大的感觸,但戴武、惠盎、戴不勝、戴盈之、景敾,這些人可都是他宋國的重要人物。

    「你……你真能將太子戴武、戴不勝、戴盈之等人亦邀請至我蒙邑?」老族長蒙簞驚訝地問道。

    蒙仲想了想,回答道:「鑑於目前齊國與我宋國的局勢,應該不可能全部邀請過來,大概會來一兩人吧。」

    『即便如此,這亦是極其了不得的大事了!』

    蒙簞與蒙薦對視一眼,決定將這次的婚事置辦地更加體面,更加隆重些——萬一太子戴武當真前來赴宴呢?

    當日,在蒙遂的幫助下,蒙仲終於寫完了給所有人的邀請書信,拜託蒙城的驛卒分別送往各地。

    而在此期間,刨除四五月春耕播種,其他時候蒙、樂兩族皆盡心為這門婚事做著準備,包括蒙虎、蒙遂、樂進、樂續、樂毅等人,以及後來聞訊趕來幫忙的武嬰、華虎、穆武、向繚等小夥伴。

    期間,一眾小夥伴亦免不了聚在一起慶賀一番。

    一晃眼便到了五月下旬,即將臨近蒙仲成婚的日期,蒙仲的義兄惠盎率先帶著足足裝滿四輛馬車的賀禮,從彭城趕到蒙邑,前來祝賀。

    見這位兄長竟然如此破費,蒙仲在帶著族人歡迎惠盎時頗感不好意思。

    結果惠盎卻笑著說道:「你道這四車皆是為兄的賀禮?哈哈,非也!為兄的賀禮僅此一輛馬車,其餘三輛馬車,乃是大王在得知此事後,命我帶給你的賀禮。……還有這個。」

    說著,惠盎摘下了自己掛在腰間的佩劍,遞給蒙仲,口中笑著說道:「此乃大王近兩年命彭城的匠人打造的寶劍,總共只有六把,鑑於你對宋國的功勞,大王命我將此劍帶來贈予你。」

    說罷,他當著眾人的面拔出劍刃,朝著身邊那輛戰車的木質邊角砍去,只聽一聲細微的聲響,那邊角便被削了下來,著實鋒利。

    「多謝……大王。」

    在惠盎的催促下,蒙仲雙手接過了這柄利劍。

    不得不說,他對宋王偃還是有些芥蒂的,沒想到宋王偃對他卻頗為重視,得知他即將成婚,竟然送了足足三輛馬車的賀禮,還贈送了一柄極為鋒利的利劍。

    而在旁,與蒙仲一同前來迎接惠盎的蒙簞、蒙薦、蒙羑等幾位長老,此刻亦是滿臉震驚。

    想來他們萬萬也沒想到,族內子弟的婚事,竟然驚動了他們宋國的君主宋王偃,更不可思議的是,這位君主竟然還送來了賀禮。

    然而事實證明,還遠遠不到他們該震驚的時候。

    沒過兩日,宋國的太子戴武便帶著賀禮親自來到了蒙邑,此事驚動了周圍一帶,別說住在周圍的樂氏、蕭氏、華氏等族長紛紛前來請見太子戴武,就連商丘城、蒙城的縣令,亦在得知此事後趕來蒙邑。

    隨後,田章、戴不勝,甚至於遠在鄒國的孟子,亦帶著萬章、公孫丑等近十名最親近的弟子,坐著馬車、帶著賀禮,千里迢迢來到了蒙邑。

    這些位了不得的賓客的到來,使得小小的蒙邑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8 11:52
第216章:宴請賓客

    為了蒙仲此次的婚事,蒙氏、樂氏兩個家族可謂是付出了許多財力與精力。

    單說為了賓客的住宿問題,早在二月下旬時,蒙氏與樂氏便從蒙城、商丘、虞城等附近的縣城,請來許多工匠,在蒙邑東側的空地上建造了一座又一座不失體面的屋舍,足足新建了二十座。

    原以為這些屋舍已足夠招待前來赴宴的賓客,卻沒想到,在太子戴武親自趕來赴宴後,這些屋舍就已經幾乎快住滿了。

    原來,當得知太子戴武親自來到蒙邑祝賀蒙仲成婚之事後,像蒙城、商丘、虞城內的官員以及家族的族長或少族長,紛紛帶著賀禮前來祝賀——其實其中有大部分此前與蒙氏、樂氏,包括與蒙仲都沒有什麼交情,甚至於都沒有受到邀請。

    但即便人家帶著賀禮前來祝賀,蒙氏、樂氏也不好拒人於千里之外,只好臨時再建造新的屋舍。

    「多謝太子殿下蒞臨蒙邑,趕赴族子(小婿)的婚事,老朽感激不盡。」

    在太子戴武面前,老族長蒙簞與樂氏族長樂郭恭敬地行禮道。

    「哪裡哪裡,兩位言重了。」

    如蒙仲印象中那般,太子戴武溫文爾雅的回禮著,旋即招招手將蒙仲召到身邊,拍拍蒙仲的後背稱讚道:「蒙卿實乃戴武所見過的最出色的年輕人……」

    此時蒙仲的義兄惠盎亦在旁邊,聞言笑著說道:「太子,您亦正值壯年……」

    「哈哈哈……」太子戴武聞言哈哈大笑。

    總而言之,因為太子戴武平易近人,迎賓時的氣氛很是融洽。

    說起太子戴武此番帶來的賀禮,這位太子殿下當初從郯城啟程時,其實是帶了裝滿三輛馬車的賀禮,結果當經過彭城時,突然得知他父王宋王偃委託惠盎贈予了蒙仲三車賀禮,於是戴武便重新整理了一下他隨行所帶的賀禮,將一些相對不值錢的東西通通捨棄,其餘只用兩輛馬車裝載——總之他不能超過他的父王對吧?

    不過,雖然只剩下了兩車賀禮,但這些賀禮的份量可不輕,比如青銅鼎、漆器、玉馬、翡翠、寶珠、布匹,縱使比較宋王偃贈予的那些賀禮,亦不會遜色幾分。

    可見,太子戴武對蒙仲是相當器重。

    在帶著太子戴武暫住於族內新建的那些屋舍的途中,蒙仲問太子戴武道:「太子,郯城那邊不礙事麼?齊國今年可有何異動?」

    太子戴武笑著寬慰道:「齊人還在修繕「莒城」,顯然是上回我國軍隊反攻至齊國境內,叫齊王甚為忌憚。至於其他,不勝叔曾打聽到,齊人在莒城一帶聚集了許多軍隊,正在加緊操練,可能去年那一場仗,齊王並不甘心,仍打算嘗試侵犯我宋國。不過你放心,經你去年的指點,我等也已懂得了對付齊國的辦法:他若不打,我方亦秋毫無犯;他若要來進攻,則乾脆魚死網破。」

    蒙仲聞言微微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齊國與宋國的關係,如今可謂是麻桿打狼兩頭怕,宋國固然畏懼齊國大舉進攻,但齊國也畏懼宋國不惜代價地實施兩敗俱傷的戰術,因此,齊宋兩國現如今分別陳兵於「莒城」、「郯城」兩地,局勢看上去非常緊張,但卻至今都沒有開戰的跡象——顯然齊王田地因為去年的戰敗,已不敢再小覷宋國。

    「就怕齊國拉趙國與燕國下場。」

    蒙仲想了想對太子戴武與惠盎說道。

    聽聞此言,太子戴武與惠盎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單獨一個齊國,現如今宋國勉強還能抗衡,但要是趙國與燕國出兵幫助齊國,那局勢對宋國可就大大不妙了。

    想到這裡,蒙仲問惠盎道:「義兄,與魏國締結盟約之事如何了?」

    「並不樂觀。」

    惠盎捋著鬍鬚說道:「你也知道,魏國如今的國相乃是薛公田文,此人恨我宋國襲他封邑(薛邑),幾番阻礙我國的使者……」

    「若是將薛邑還給他呢?」蒙仲問道。

    惠盎聞言笑道:「你以為大王就沒有想到麼?」說著,他緩緩收斂了臉上的笑容,捋著鬍鬚沉聲說道:「對此我已有一計,已派人去實施,若是此事成功,當可離間齊王與田文……介時,我宋國再將薛邑送還田文,當可說服田文相助於我宋國,使魏國與我宋國結盟。」

    聽聞此言,蒙仲好奇問道:「義兄有何計策?」

    「哈哈。」惠盎瞥了一眼四周的人群,神秘的說道:「此地人多嘴雜,不好透露,待日後愚兄再細細與你述說。」

    蒙仲看了一眼四周,點了點頭。

    太子戴武抵達蒙邑後的當日與次日,附近的蒙城、商丘、虞城等地,縱使本來與蒙氏、樂氏以及蒙仲八竿子打不著的官員與各家族,亦紛紛前來祝賀,以至於此時蒙邑已人滿為患。

    又過一兩日,宋國軍司馬戴不勝率百名宋兵,帶著三車賀禮來到了蒙邑,一車是他的賀禮,還有一車則是戴盈之的賀禮,至於剩下那一車,則是蕭戧、向愷、曹嘗等人零碎的賀禮。

    這使得震驚於太子戴武前來賀喜一事的賓客們更為震驚。

    得知此事,蒙仲帶著蒙氏、樂氏族人以及以太子戴武、惠盎為首的賓客前往迎接,只見戴不勝在向太子戴武、惠盎行禮後,拍拍蒙仲的肩膀笑著說道:「哈哈,老夫可是從邊境千里迢迢趕來為你祝賀,怎麼樣,小子,老夫夠仗義吧?」

    蒙仲此時還能說什麼呢,唯有點頭稱是。

    不得不說,戴不勝雖然為人魯莽甚至有時有些粗魯,但性格著實直爽、仗義,也屬於那種只要看你順眼便能不顧身份差距結交的類型。

    不過考慮到齊宋兩國邊境的安全,蒙仲還是忍不住問道:「我聽說齊國陳兵於莒縣,軍司馬離開邊境,齊國那邊……」

    「無妨。」戴不勝擺了擺手,旋即在看了一眼四周後,小聲對蒙仲、太子戴武、惠盎三人說道:「臨行前,我收到了田章的書信,他在信中說,他也要來我宋國為你慶賀成婚之事,與我私下約定,彼此不許趁機用兵……」

    據戴不勝所言,當日他收到田章的書信後亦是愣了一下,隨即,便歡歡喜喜地回信,與田章約定互不侵犯,畢竟他對蒙仲的印象極好,只要齊宋兩國不開戰,此番蒙仲成婚,他絕對要到場。

    至於戴盈之,雖然也有些趕赴蒙仲的婚事,但他還是擔憂邊境,擔憂田章耍詐,因此二人在商量過後,由戴不勝帶著彼此的賀禮前來祝賀,至於戴盈之,則仍駐守在齊宋邊境,防備齊軍。

    『竟然還有這種事?』

    在聽罷戴不勝的話後,太子戴武與惠盎面面相覷。

    雖說他宋國其實並沒有進攻齊國的心思,但田章身為齊國的大司馬,竟私底下與宋國的將領協商,約定彼此互不侵犯,這未免也太離奇了。

    「想不到赫赫威名的匡章,亦是如此真性情……真不知若齊王得知此事會作何想。」惠盎表情古怪地說道。

    「作何想?」戴不勝撇撇嘴說道:「去年吃了那麼大的虧,在莒城修好前,齊王豈敢再進攻我宋國?」說著,他四周瞧了瞧,隨口問道:「怎麼?田章還沒到?……喂喂喂,他總不至於借他義弟成婚一事使詐吧?」

    蒙仲聞言笑著寬慰道:「軍司馬且寬心,我想田章義兄想必是先前往鄒國,順便接孟子一同前來……假如孟子肯來的話。」

    他並不擔心戴不勝那隨口的猜測,畢竟以田章的為人,是絕對不會在這種事上使詐的——若他當真借這件事使詐,非但蒙仲將會徹底與他反目,想來就連他的老師孟子都不會原諒他。

    果不其然,在戴不勝抵達蒙邑後僅過兩日,田章便帶著老師孟子以及萬章、公孫丑、公都、樂正等親近的儒家子弟,一同來到了蒙邑。

    不得不說,當蒙仲帶著太子戴武、戴不勝、惠盎以及其餘一干人前往迎接田章等人的時候,其實氣氛還是有些尷尬的。

    畢竟田章可是齊國的將領,而且還是大司馬級別的主將,在其率軍進攻宋國那會兒,似宋王偃、戴不勝、戴盈之等人,皆恨不得要將其先除之而後快,卻萬萬沒有想到,他們還有迎接田章的這一日。

    可能是瞧見戴武、戴不勝、惠盎等人表情古怪,田章率先笑著說道:「國事歸國事,私交歸私交,今日在諸位面前的僅只是田章,非齊國大司馬匡章也!」

    聽聞此言,戴武、戴不勝、惠盎等人紛紛點頭稱善,畢竟這個時代的人,對於公私之事還是看得很開的,更別說旁邊還有儒家的聖人孟子與他一干弟子。

    「孟夫子。」

    在跟田章簡單聊了幾句後,蒙仲連忙來到孟子的座駕前,親自攙扶著孟子走下馬車,旋即拱手施禮,滿臉歉意地說道:「勞煩孟夫子千里迢迢趕來奔赴小子的婚宴,小子實在過意不去。」

    「無妨。」只見孟子接過大弟子萬章遞來的枴杖,捋著髯鬚笑著說道:「這些年老夫久在鄒國教授諸弟子,亦覺得沉悶,奈何雖天下之大,卻無老夫欲往之處,此番小友成婚,老夫正好外出散散心,順便……」說著,他環視了一眼四周,表情有些異樣地說道:「莊夫子還未到麼?老夫還想順便與他交流一下……學術。」

    蒙仲連忙說道:「小子待會立刻告知我老師。」

    「好好好。」孟子捋著髯鬚笑道:「告訴他,我孟軻在蒙邑等他。」

    『這話怎麼聽上去這麼奇怪呢?』

    蒙仲暗自琢磨了一下,奈何眼下來不及細想,轉而與萬章、公孫丑、樂正、公都等儒家弟子行禮打招呼。

    諸儒家弟子紛紛還禮。

    值得一提的,在眾多賓客當中,唯獨孟子與弟子的賀禮最為特殊,贈送的皆是書籍——當然,大部分都是儒家的書籍。

    「阿遂、阿虎。」

    在招呼完諸儒家弟子後,蒙仲喚來蒙遂與蒙虎,囑咐二人代為招待賓客,而他則立刻駕馭著戰車前往莊子居,將孟子已經抵達蒙邑的消息告知老師。

    「什麼?孟軻已經到蒙邑了?還說其在蒙邑等我?」

    當莊子從蒙仲口中得知了孟子的原話後,心中大怒,當即帶著其實歲數跟他差不多大的僕人莊伯,乘坐著蒙仲的戰車,風風火火地殺到了蒙邑。

    說起來,蒙仲的婚期其實定在六月十二日,而眼下卻仍只是六月初二,但前來祝賀的賓客已經到了七七八八,甚至於就連其實並未邀請的人亦到場了不少,以至於蒙邑此刻已人滿為患,考慮到不能晾著這些賓客,尤其是其中那些貴客,蒙氏、樂氏兩族族長、長老決定提前設宴,從當日就開始大擺設宴,直到六月十二日。

    細數蒙仲名單上那些邀請的對象,就只剩下趙國那批人尚未傳來回應,其餘要麼是親自赴宴,要麼是託人送來了賀禮。

    當晚,也就是六月初二的晚上,蒙氏、樂氏兩族開始大擺筵席,鑑於前來祝賀的賓客實在太多,以至於蒙氏、樂氏兩族放棄了一人獨坐的矮桌,採用長桌,大抵每桌可坐六人,可即便如此,兩族還是從蒙氏的祖屋內一直擺到了露天。

    細說當晚的筵席,能入座於蒙氏祖屋內的,當然是身份最尊貴的賓客,比如說蒙仲的老師莊夫子,以及孟子,太子戴武、田章、惠盎、戴不勝,與萬章、公孫丑等儒家弟子。

    在這等賓客陣容面前,縱使蒙簞、樂郭、蒙薦等蒙氏、樂氏的老人們,亦難免感覺有些戰戰兢兢,更別說蒙鶩、樂曾、樂猛等人。

    樂猛乃是樂曾的弟弟,樂嬿的次兄,他此前對蒙仲可謂是憋著一肚子火,甚至於曾經還說,待蒙仲這小子日後回到蒙邑時,他定要好好揍這小子一頓,給他妹妹樂嬿出出氣,然而此刻看著在場那些身份誇張的賓客,縱使是平日裡很勇猛的樂猛,此刻心中亦是有些忐忑,拍拍蒙仲的肩膀,憋了半天才說出一句:「日後請善待家妹。」

    蒙仲可不知他僥倖逃過一劫,亦招呼著這位內兄入座。

    按照身份以及輩分,樂猛被安排在公都、樂正、陳臻等儒家弟子的那張桌,同桌的還有他的族弟樂進與樂續。

    於是乎在很大一段時間,樂猛目瞪口呆地看著樂進與樂續二人,看著他們與公都、樂正、陳臻等諸儒家弟子談論道、儒兩家學術,根本插不上一句嘴。

    他有心想跟他兄長樂曾換換座位,卻發現他兄長樂曾的處境跟他差不多,亦處在公孫丑、蒙遂、向繚等人間。

    「我……我去如廁,幾位接著聊。」

    逃也似的離開了坐席,樂猛隨後不久便碰到了兄長樂曾,兄弟二人都感覺與同席的賓客格格不入,別說招待了,根本插不上一句嘴。

    然而偷偷張望了幾眼屋內後,兄弟二人這才發現,其實他們這兩桌算是最融洽的,氣氛最尷尬的,莫不過於田章與戴不勝那一桌,以及莊夫子與孟子那一桌。

    先說田章與戴不勝那一桌,一個是齊國的大司馬,一個是宋國的軍司馬,且在去年的齊宋兩國戰爭中,這兩位還是敵人,縱然國事歸國事、私交歸私交,讓這兩位坐在一起,也著實不是什麼好主意。

    這不,田章笑稱戴不勝麾下的宋兵太羸弱,以至於當初在薛邑時不堪一擊,而戴不勝則嗤笑齊國外強中乾,以至於去年被他率軍襲了腹地,說到最後,兩人越說越激烈,若非同席的還有樂毅、惠盎,怕是這兩人都要打起來了。

    好不容易說服了這兩位,惠盎趁機到屋外喘了口氣,結果剛好碰到太子戴武。

    當時惠盎對太子戴武說道:「太子,不如臣與您換一換坐席吧,您乃我宋國太子,戴軍司馬與田章都會給你幾分顏面。」

    他原以為太子戴武不會答應,可結果,太子戴武卻欣然接受,並在進屋前提醒惠盎:「惠大夫,可這是您要求換的,換了之後就不許再反悔!」

    說罷,太子戴武逃也似地跑到惠盎那桌去了。

    『??』

    看著太子戴武離去的背影,惠盎一臉不解。

    畢竟據他所知,太子戴武所在的那一桌,坐的可是莊子、孟子這兩位當世的聖賢,這兩位,總不至於會像田章、戴不勝那般吧?

    百思不得其解地搖了搖頭,惠盎來到了莊子、孟子那張桌,只見這張桌旁坐著莊子、莊伯、孟子、萬章四人。

    「打擾四位了,在下與太子換了座。」

    在做出解釋之後,惠盎在太子戴武原先的座位坐了下來。

    見此,莊子、孟子二人皆朝著惠盎善意地點了點頭,旋即,面對面對坐的這兩位,再次將目光投向了彼此。

    「莊子學究天人,俗人所不能及,然可知人事乎?」

    「儒學巧偽,矇蔽世人,我觀之有如這醪中的酒滓也,不知孟子何以覺得應當盛行儒學?」

    『唔?』

    惠盎驚愕地抬起頭來。

    他才剛剛坐下,就感覺情況與他想像的有些不太一樣,似乎這兩位聖賢之間亦不和睦。

    「非也非也。」

    只見在惠盎驚愕的目光下,孟子端起酒碗笑道:「醪者,汁滓並存,且皆可食用,此正順應道法自然,莊子竟言棄滓存汁,豈非是違背天道?」

    「儒生亦敢妄言天道?可笑!」莊子撫掌笑道。

    「莊子幾時能代天道言?」孟子笑眯眯地說道。

    「哼!老夫有一根枴杖,甚沉,輕易可使大葫蘆四分五裂!」

    「老夫亦有枴杖一根,平日裡使得甚是順手!」

    「……莊伯,將我那根枴杖給我!」

    「萬章,將為師的枴杖遞來!」

    「夫子……」

    「老師不可……」

    莊伯與萬章趕忙小聲地勸阻,期間滿臉尷尬地朝著目瞪口呆的惠盎笑了笑,二人的目光中皆透露出一個訊息:你這是何苦來這桌?

    『……』

    惠盎張了張嘴,心中回想起方才太子戴武逃也似的背影,心中頓時恍然。

    他轉過頭看向隔壁那座的太子戴武,卻見後者更帶著幾分幸災樂禍的笑容看向這裡,在看到他的目光後,後者立刻轉回頭,裝作與田章、戴不勝閒聊的樣子。

    『……早知如此,我還不如在田章、戴不勝那一桌,好歹他們倆動起手來,我還敢上前,甚至於還可以還手,可這兩位……』

    看了眼面前正彼此瞪視冷笑的莊子與孟子,惠盎嚥了嚥唾沫。

    忽然間,惠盎感覺桌上的氣氛頓時變幻,莊子與孟子又其樂融融地交談起來。

    『怎麼回事?』

    還沒等惠盎反應過來,就見身背後傳來了他義弟蒙仲的聲音:「老師,孟夫子,見您兩位交談甚歡,小子倍感高興。」

    「哈哈哈哈……」

    莊子與孟子對視一眼,在莊伯、萬章、惠盎三人古怪的表情下,頗有默契地笑著點頭。

    忽然,蒙仲愣了愣,不解地問道:「老師,你手中攥著枴杖做什麼?……唔?孟夫子也是?」

    「呃……」

    莊子愣了愣,旋即不動聲色地說道:「老夫正欲邀請孟子到屋外走走,彼此探討一下……學術。」

    「是極是極!」孟子亦捋著髯鬚點頭道。

    聽聞此言,莊伯與萬章對視一眼,前者忍不住說道:「我覺得兩位還是再坐片刻吧,阿仲,不如你來這桌坐著吧。」

    在旁,萬章亦鄭重說道:「請務必來這桌!」

    不解地看了一眼莊伯與萬章,蒙仲點點頭說道:「好,不過且容我先招待下賓客……對了。」

    說著,他將身後一名男子拉到面前,向莊子與孟子介紹道:「老師、孟子,請容我向您兩位介紹一下,這位是趙國已故的國相肥義之子,肥幼,他乃小子此前在趙國的好友,此次特地從趙國趕來向小子慶賀……肥幼兄,這位乃是我的老師莊子,這位乃是儒家聖人孟子……」

    聽了蒙仲的話,肥幼面色動容,連忙拱手行禮道:「不曾想此行竟有緣得見兩位當世聖人,幸哉、幸哉。」

    話音剛落,就見惠盎站起身來,拱手說道:「原來是趙國賢相肥相之子,在下惠盎,乃是阿仲的義兄。」

    「原來是宋王重臣惠大夫,久仰久仰。」

    「肥幼兄過譽了。」惠盎一邊笑著,一邊不動聲色地對蒙仲說道:「肥幼兄千里迢迢從趙國而來,不得怠慢,當高坐於貴席。」說著,他熱情地將肥幼拉到了自己的坐席。

    肥幼雖說心中也希望與莊子、孟子這兩位聖賢親近些,但怎麼好意思搶了惠盎的坐席,連忙推辭:「惠大夫,這怎麼好意思呢?在下豈敢奪您的坐席?」

    「不不不,此刻在下僅僅是阿仲的義兄而已,理當讓位於尊客,肥幼兄若再推辭,那可就是您的不是了。」

    「這……那就多謝了。」

    「哪裡哪裡……」惠盎滿臉笑容地離開了。

    『素聞宋國的惠盎乃世上難得的賢臣,今日一見,果然不假!』

    心中暗讚之餘,肥幼滿心欣喜地在惠盎的座位坐了下來。

    坐下後剛抬起頭,便瞧見莊伯、萬章二人皆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

    『……欸?』

    肥幼臉上的笑容稍稍僵了一下,本能地感覺情況似乎跟他想像的有些不同。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8 11:53
第217章:成婚

    肥幼,是蒙仲邀請名單上最後一位前來赴宴的賓客,之所以這樣說,那是因為從趙國而來的賓客中,就只有他一位。

    首先說趙王何,他此番並沒有來,只是委託肥幼帶來了裝滿三輛馬車的賀禮,且沒有任何話托肥幼帶給蒙仲,彷彿這位君主對蒙仲亦有幾分怨氣。

    再說陽文君趙豹,這位在蒙仲印象中固執且又耿直的趙國老將,在去年的冬季時便過世了,自然無法前來為蒙仲慶賀。

    值得一提的是,在陽文君趙豹臨終前,他將麾下邯鄲軍的兵權正式交給了侄子趙賁,命趙賁繼續衛戎邯鄲,與率領宮衛的宮伯信期一起,作為趙王何為數不多的軍隊依仗,但遺憾的是,沙丘宮變結束之後,安平君趙成便自領了趙國國相,與奉陽君李兌聯手把持朝政,以至於此時趙國的朝臣們皆已紛紛倒向了趙成與李兌,縱使趙王何一方仍有執掌兵權的信期、趙賁二人亦無濟於事。

    在當晚的筵席後,肥幼私底下對蒙仲說道:「君上對賢弟亦有幾分埋怨,是故愚兄此番前來時,君上雖委託我送來賀禮,卻並無傳話。」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蒙仲,索性將這份「趙王何對蒙仲的怨念」給挑明了:「去年,君上時而召愚兄到宮內說話,期間不止一次提起,若賢弟當初願留在趙國助他一臂之力,國政又豈會落入趙成、李兌之手?」

    聽聞此言,蒙仲淡淡說道:「君上太高估在下了,僅蒙仲一人,如何鬥得過安平君與奉陽君?……早知今日,當初何必那般絕情?!」

    見蒙仲神色淡漠,肥幼暗自嘆了口氣。

    關於趙王何與蒙仲之間的矛盾,或者說芥蒂,肥幼是心知肚明的:趙王何恨蒙仲縱使在最後都不肯投奔他,為他效力,抵禦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二人;而蒙仲則恨趙王何當初過於心狠,始終不肯放過趙主父,以至於當時居然默許趙成、李兌二人將趙主父逼上絕路。

    誰都知道,蒙仲在趙國最尊敬的就是趙主父。

    因此,想要使兩人恢復以往的關係,著實不易,至少肥幼自忖無法化解二人對彼此的怨恨。

    至於陽文君趙豹的爵位,最後由他的長子趙尚繼承了。

    趙豹有兩個兒子,長子名趙尚、次子名趙嘉,但就跟趙豹此前曾對蒙仲說過的那樣,這趙尚、趙嘉兄弟二人因為父親趙豹當年時常帶兵在外,缺乏管教,以至於都不成器,因此被趙豹打發到封邑生活,眼不見為淨。

    隨後待趙尚繼承爵位後,他兄弟二人與趙成的兒子趙文以及李兌的二人李躋湊到了一起,還時常給他們堂兄弟趙賁添麻煩,要求趙賁將邯鄲軍的兵權還給他——也難怪趙豹臨終前將最重要的兵權交給了侄子趙賁,而不是趙尚、趙嘉這兩個不成器兒子。

    刨除趙王何與陽文君趙豹,蒙仲在趙國或有交情的,也就只剩下了軍司馬趙希與許鈞二人。

    但很可惜,趙希在沙丘宮變之後,就被調到了西河一帶的「藺城」,防備秦國趁機進犯趙國;至於許鈞這個曾經倒向公子章、但在最後關頭又倒向趙王何的軍司馬,則乾脆被調到了「膚施」,作為抵擋秦國進犯趙國的第一道防守力量。

    藺城也好,膚施也罷,兩地距離蒙邑實在是太遠了,樂觀來說,可能這會兒趙希才剛剛收到蒙仲的邀請,而遠在膚施的許鈞,甚至乾脆連邀請書信可能都還未收到——假如蒙仲的那兩份邀請信不曾被沿途的驛卒弄丟。

    因此,肥幼此番前來,只帶來他自己,以及趙王何、趙賁二人的賀禮,趙王何的三車賀禮,他與趙賁各半車,最讓人感到意外的是,就連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二人亦送來了各半車的布匹作為賀禮。

    難道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二人希望借此事與蒙仲化解恩怨?

    當然不是!

    以趙成、李兌二人如今在趙國的權勢,縱使蒙仲能在宋國混得風生水起,於他們又有何妨礙?

    說到底,趙成、李兌二人只不過是看在田章的面子罷了,畢竟他們也考慮到田章與蒙仲乃義兄弟,說不定蒙仲日後會投奔齊國甚至於在齊國位列上卿,與其日後麻煩,還不如如今稍微送點禮示示好——說到底,雙方在刨除這件事後也沒有什麼直接的厲害衝突,其實也談不上是什麼仇人。

    不得不說,趙成、李兌二人還算上是老謀深算的,至少肯拉得下臉來主動示好,哪怕只是舉手為之。

    在想清楚趙成、李兌二人送來賀禮的原因後,蒙仲帶著幾分自嘲、帶著幾分惆悵笑了笑。

    說實話,他並沒有什麼立場向趙成、李兌報趙主父的仇,畢竟其中的因素太複雜。

    比如沙丘宮變這件事,這事並非是趙成、李兌二人挑起,而是公子章在趙主父的默許下挑起,換而言之,趙主父、公子章才是咄咄逼人的一方,趙成、李兌二人反而是奮力抵擋的那一方,且他二人反抗的目的,也只是為了保護自己的既得利益。

    告辭肥幼後,蒙仲的心情著實有些複雜,想來想去,他還是決定先去看看老師莊子以及儒家聖人孟子這兩位如今的狀況。

    此時,莊子正與孟子在一座新建的屋舍內弈棋,看似彼此風輕雲淡,實則暗潮洶湧,以至於屋內萬章、公孫丑、樂正、公都等儒家弟子,以及蒙遂、武嬰、向繚、穆武、華虎等道家弟子,連大氣都不敢喘,時時刻刻盯著自己的老師,一旦彼此的老師有將手伸向枴杖的意思,趕緊上前勸架。

    話說,莊子、孟子,彼此都是七十幾歲高齡的老人,且都是當今世上的聖賢,他們會因此彼此間的一些口角,就舉起枴杖互相打架麼?

    實話是,會!真的會!

    先說莊子,稍欠幾分恭敬地說,莊子就是一位固執的小老頭,鑑於他自身排斥成心、機心,以至於活到這把年紀,他就像是一個童心未泯的老頭,無論是喜是怒都很直率,若他真對孟子有了什麼成見,絕對會提起枴杖敲上去。

    而孟子呢,其實情況也差不多,以他的歲數與身份,這世上幾乎沒有多少敢對他不恭的人,儼然有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唯獨莊子例外,出口必稱「盜軻」,因此他也樂得與莊子這位年紀、身份都相仿的知己相互逗逗樂子。

    至於另外一個原因,想當初他孟軻周遊列國,從不示弱於人,且因此留下「孟軻善雄辯」這種說不清到底是褒意還是貶意的名聲,由此可見孟子亦是好強之人,豈肯在莊子這個小老頭面前服軟?

    不過話說回來,孟軻心底還是很高興與莊子相處的,畢竟莊子喜怒皆形於色,性情很直率,與他在一起雖然有被枴杖敲打的危險,但勝在很輕鬆,不像孟子此前周遊列國見過的那些人,充斥勾心鬥角,叫人滿心疲憊。

    待等蒙仲來到屋內後,莊子、孟子彼此的弟子們可謂是鬆了口氣,畢竟他們也看得出來,在這位師兄弟(?)面前,這兩位聖賢基本上都會保持克制。

    當蒙仲向莊子與孟子說起趙成、李兌二人送禮這件事後,莊子便淡淡說道:「不高興收下,退回去即是,天下間本沒有諸般煩惱,庸人自擾而已。」

    聽聞此言,孟子便反對道:「莊夫子此言差矣!」說罷,他對蒙仲教導道:「阿仲,正所謂禮尚往來,彼送來賀禮,你遣以回禮,一來一去,你並不欠他們什麼,無需有什麼負擔。……若你心中對那二人仍有恨意,待日後有機會再行報復即是,只要此舉不違背你心中的正直!」

    一聽這話,莊子頓時瞪直了眼睛,罵道:「哼!什麼不違背心中正直,假稱仁義之舉罷了!盜軻,你就是這般教導你那些弟子的?」

    孟子捋著鬍鬚笑道:「我儒家向來是「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正邪直曲,皆存乎於心,何謂正直?何謂偏邪?」

    「堅守心中正氣即為正直!」

    「乃你儒家一家之正直罷了!」

    辯論到激烈處,兩位聖賢皆上了火,竟操起隨時攜帶的枴杖,嚇得蒙仲與諸儒家、道家弟子趕緊上前勸架。

    「這樣下去可不成。」

    孟子的大弟子萬章私底下與蒙仲商量:「必須將這兩位拆開。」

    蒙仲點點頭,便對莊子說道:「老師,今晚不如到蒙遂家中居住?」

    「不去!」莊子吹著鬍鬚說道。

    蒙仲想了想,隨後又對孟子說道:「孟夫子,不如您住到我族叔蒙鶩屋裡?」

    孟子看了一眼不遠處氣呼呼的莊子,笑著說道:「不及此處趣也!」

    於是乎,萬章、蒙仲、蒙遂等諸位小輩立刻就懂了:別看這兩位動不動就打鬧起來,其實他們還是樂意住在一塊。

    仔細想想,以這兩位的年紀與身份來說,確實只有彼此才能展開平等的交流與溝通。

    『只是苦了我等這些小輩……』

    對視一眼,包括蒙仲、萬章在內,諸小輩心中都有些無奈。

    想來想去,蒙仲只能拜託萬章、武嬰等人守著這兩位越活越是童心未泯的老人,免得他們彼此舉著枴杖真打起來。

    就這樣,蒙邑熱熱鬧鬧、打打鬧鬧地過了一日又一日,轉眼便到了六月十二日,即蒙仲與樂嬿成婚的大喜之日。

    大清早,蒙仲便在蒙虎、蒙遂、樂毅等人的幫助或者乾脆說起鬨下,換上了一身赤色的深衣,雖然在宋王偃、太子戴武、趙王何等人送來的賀禮中,其實還有比這更貴重的衣袍,但考慮到這件袍子是母親葛氏一針一線縫製的,蒙仲自然是選擇了這身。

    至於隨後乘坐馬車從樂邑來到蒙邑的樂嬿,則穿著一身上衣為白色、下裳為綠色的曲裾深衣,首次盤起的發束上亦戴著幾支她母親與已出嫁的姐姐贈予她的玉簪,整個人看來頗為婉美端莊。

    成婚的儀式設在蒙邑族內的祠堂,至於證婚者,男方當然是莊子,畢竟蒙仲的父親蒙瞿早已過世,師者如父,理當由莊子來主持;而女方本該是蒙仲的岳丈樂郭,但眼瞅著已拐著枴杖站在遠處的莊子,樂郭怎麼想都覺得自己的身份不足以與莊子一同主持婚事。

    於是乎,孟子主動提出由他來代替,這讓樂郭倍感驚喜,連聲稱謝。

    其餘賓客亦是紛紛鼓掌,唯獨莊子對此很是不滿,不悅地瞪著孟子,但考慮到這是他弟子蒙仲的婚事,這小老頭總算沒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

    在莊子、孟子二老的主持下,蒙仲與樂嬿拜過天地,拜過彼此的父母,繼而在以太子戴武、田章、戴不勝等身份尊貴的賓客的起鬨聲中,恭謹地彼此拜了一拜。

    「餘生,請多多關照。」【PS:書評的這句不錯。】

    目視著眼前這位即將成為自己的妻子的少女,蒙仲誠懇地說道。

    可能是在諸長輩與諸賓客面前,樂嬿整張臉漲得通通紅,強忍著羞澀說道:「哪裡,妾身不知禮數,日後失禮之處,還請夫……夫君……多多見諒。」

    「禮成!」

    絲毫沒有等待仍在捋著髯鬚點頭微笑的孟子的意思,莊子自顧自頓著枴杖說道。

    旋即,由樂嬿的兩位兄長樂曾與樂猛,以及蒙仲的好兄弟蒙遂與蒙虎,總共四人,代蒙仲將樂嬿這位新婚妻子送到蒙仲的家中,並在那等候蒙仲招待罷賓客。

    而蒙仲,則將見證了他與樂嬿婚事的賓客請到祖屋,款待諸位賓客。

    考慮到前幾日的席位擺設得有點問題,今日蒙仲特地變動了席位,由莊伯陪同莊子、田章陪同孟子坐一桌,再加上他與太子戴武,這樣莊子與孟子就不至於會在宴席中起什麼爭執——雖然是玩笑性居多的爭執。

    其餘,蒙仲的岳父岳母樂郭與向氏,與蒙仲的母親葛氏與妹妹蒙嬿一桌,萬章、公孫丑等儒家弟子一桌,戴不勝與惠盎、肥幼,以及蒙薦、蒙羑還有樂氏的長老們兩桌,然後就是以商丘城的縣令「丌官積」、縣司馬「蕭渚」為首的,商丘、蒙城、虞城一帶的宋國官員兩桌。

    至於其他蒙氏一族的族人、以及樂氏一族的族人,包括蒙仲的小夥伴武嬰、向繚等道家弟子,因為場地關係皆設在祖屋外的露天,考慮到此時正值六月中旬,露天倒也陰涼,只不過就是黃昏後光線不足,以至於蒙氏一族在外面點起了許多的火盆、燭台。

    不得不說,縱使蒙仲平日裡酒量還不錯,這回也被眾賓客以及蒙氏、樂氏的族人們灌酒灌得暈暈乎乎,這還是在樂毅、武嬰、華虎、穆武、榮蚠等人一起幫他分擔的情況下。

    大概戌時前後,蒙仲就被灌得差不多了,於是樂毅、武嬰、華虎等人將蒙仲抬回後者的家中,然後,此刻還守在蒙仲家門外的蒙虎,嘿嘿壞笑著將蒙仲丟到東屋——也就是蒙仲與樂嬿日後居住的屋子的床榻上,隨即招呼著蒙遂、樂曾、樂猛等人代替蒙仲去招待賓客。

    期間,作為蒙仲近衛的榮蚠帶著四名宋兵留了下來,守在院內屋外,防止有賊人——雖然不太可能。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間,蒙仲感覺好似有人在替自己擦拭臉龐。

    他有些吃力地睜開眼睛,這才看到是樂嬿。

    就著屋內昏暗的燈火,樂嬿亦發現躺在臥榻上的蒙仲微微睜開了眼睛,不由地心中砰砰直跳,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我……妾身見你……唔,見夫、夫君出了好些汗……」

    不得不說,此刻的樂嬿,比方才還在祠堂內婚禮中還要緊張,還要羞澀,不過想想也是,畢竟她也是十九歲的大姑娘了,當然懂得男女成婚後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這些事,她的母親向氏,以及她兩位早已出嫁的姐姐,早在幾個月前就已經告訴她,當時羞地她雙頰通紅。

    「有水麼?」

    蒙仲嚥了咽,感覺喉嚨處有些渴。

    「有,妾身這就去。」

    樂嬿連忙從臥榻上起身,踩上鞋子找到屋內桌上擺著的水壺,幫蒙仲倒了一碗水。

    接過碗,蒙仲咕咚咕咚一飲而盡,旋即用袖子擦了擦嘴,問道:「什麼時辰了?」

    「不清楚……」樂嬿搖了搖頭,猜測道:「方才蒙虎把夫君送進屋時,好似是戌時後,這會兒應該是亥時之後了……」

    「亥時了?」蒙仲愣了愣,旋即側耳傾聽,結果仍能聽到從祖屋那邊傳來的談笑聲,顯然那邊的筵席仍在繼續。

    「夫君還要去祖屋那邊招待賓客麼?」樂嬿問道。

    「不了。」蒙仲搖了搖頭,解釋道:「那裡有我兩位義兄在,還有阿毅、阿遂、武嬰他們在……阿虎也去了吧?沒事,他們會代替我招待賓客的。」

    「哦。」樂嬿點點頭,旋即心中湧出諸般羞澀,斷斷續續的問道:「那……夫君是就此安、安歇了麼?」

    蒙仲亦不是傻子,哪裡會聽不懂這話,可能是喝了不少酒的關係,聞言便感覺小腹處好似聚起了一股暖意,正徐徐往下。

    「唔……」他含糊地應道。

    聽聞此言,樂嬿心中砰砰直跳,從在旁嫁妝中的一隻小盒子中,取出一塊方方正正疊地很整齊的白色絹布,先擺在床榻旁,旋即,走向擺有油燈的櫃子,呼地一聲吹滅了燈火。

    頓時,屋內徹底暗了下來,唯有窗戶布外投入的幾絲月光。

    「哎呀。」

    「怎麼了?」

    「沒、沒事,只是不小心撞到了……」

    揉了揉不慎撞到床榻的膝蓋,樂嬿看了一眼躺在臥榻上的男子,輕咬著嘴唇,強忍著心中的羞澀,雙手微微顫抖的解開了深衣外的衣帶。

    「稀稀疏疏——」

    蒙仲亦聽到了那細微的聲響,忍不住偷眼觀瞧。

    即便此刻屋內昏暗一片,但就這投入屋內的幾絲月光,他仍隱約瞧見,樂嬿正慢慢地褪下身上的衣裳。

    先是深衣、旋即是小衣。

    「請……請夫君先莫要偷看……」

    忽然,樂嬿輕若蚊聲地說道,可能是因為羞澀,她的語氣都感覺是在顫抖。

    「呃……抱歉。」

    蒙仲面色訕訕地應了聲,趕緊收回目光,正面仰躺在臥榻上,直視著黑漆漆的屋頂。

    片刻之後,那稀稀疏疏的聲音便停止了,旋即,蒙仲便感覺到有人輕輕撩起了被縟,緊接著,一具輕柔溫暖的身體鑽進了被縟,雖渾身顫抖著,卻又好似努力地緊貼著他。

    不經意間,蒙仲的手指只是稍稍動了動,便觸碰到了樂嬿柔軟的肌膚,他清楚地察覺到,身邊女子整個人都顫抖了一下。

    這讓蒙仲下意識亦不敢動。

    足足過了好一會,他聽到蒙嬿輕聲喚他:「夫……君?」

    聲音中帶著幾絲羞澀,幾分困惑。

    「唔?什麼?」

    此時此刻,蒙仲的反應亦難免遲鈍了些,以至於竟沒有意識到那是蒙嬿對他的暗示。

    這不,足足在沉默了片刻後,蒙嬿這才鼓起勇氣暗示道:「夫君,妾身為夫君寬衣……可好?」

    「好……」

    蒙仲應了一聲,旋即便感覺到有一隻小手輕輕搭上他的胸口,旋即,為他解開了衣帶。

    忽然,蒙仲面色微變,一把抓住了那隻小手,驚地樂嬿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然而就在這時,卻見蒙仲壓低聲音問道:「有誰在外面?」

    「夫君的近衛榮蚠,還有四名士卒……」樂嬿不解地說道:「怎麼了?」

    「恐怕不止。」

    對樂嬿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蒙仲悄無聲息地下了床榻,系好衣帶,操起牆邊宋王偃贈予他的那柄利劍,悄悄走向屋門。

    而此時在屋門外,蒙虎、樂進二人正捂著一臉無奈的榮蚠的嘴唇,然後向遠處打著手勢。

    旋即,太子戴武、田章、惠盎、華虎、穆武一大幫人,從遠處偷偷摸摸地摸了過來。

    『太子殿下?惠相?連您兩位竟然也……』

    看到太子戴武與惠盎,榮蚠徹底放棄了掙扎,而其餘守在屋外的宋兵們,亦在面面相覷之餘,不知所措。

    「噓!」

    太子戴武向榮蚠與那幾名宋兵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旋即壓低聲音問蒙虎道:「蒙虎,裡面怎麼樣了?」

    「別急別急。」

    蒙虎壓低聲音回了一句,旋即貼在牆邊,仔細聽著屋內的動靜,口中低聲說道:「奇怪,沒什麼動靜啊,是不是阿仲還沒醒啊?」

    「我來聽聽看。」華虎、穆武幾人亦貼在牆邊聽了起來。

    就在這時,只聽砰地一聲,蒙仲整個人撞碎窗戶,從中一躍而出,待著地後,鏘地一聲抽出了手中的那柄利劍,頓時間,寒芒四射,嚇呆了站在他面前的眾人。

    「殺人啦!」

    隨著蒙虎扯著嗓子的一聲怪笑,諸人頓時做鳥獸散,蒙仲追趕不及,只能站在原地揮舞著那柄利劍嚇唬這群缺德的傢伙,連帶著榮蚠等幾名宋兵都給他嚇跑了。

    「這都什麼人啊!」

    頗感氣惱的蒙仲砰地關上屋門,隨手將入鞘的寶劍放在桌上,坐在臥榻旁向樂嬿簡單解釋了幾句,聽得樂嬿亦不禁笑了起來。

    「他們……不會再來了嗎?」

    「一次就得了,再來我就翻臉了!」蒙仲沒好氣地回道。

    「那……」樂嬿的聲音中帶著諸般羞澀。

    蒙仲頓時明白過來,褪下外衣,鑽入了被縟。

    「夫君稍等,容妾身將那塊白娟墊在身下,明日對婆婆好有個交代……」

    「唔?哦哦……好了麼?」

    「嗯……」

    「那……」

    「……請夫君……憐惜妾身……」

    「嗯!」

    【PS:有規定不允許詳細描寫,因此點到為止。】
V123210 發表於 2019-3-4 07:01
第218章:婚事罷

    次日清晨,晨光透過窗戶照入屋內。

    此時蒙仲早已醒了,但由於右臂被新婚的妻子樂嬿枕著,他亦不敢有所異動,生怕驚擾了仍然在眠的妻子。

    『妻子……』

    蒙仲忍不住輕輕笑了下。

    他覺得此刻的這種感覺有些新鮮。

    記得自從他記事起,他就只有與已故的兄長蒙伯同塌而眠過,而蒙伯在蒙仲十歲時為國家徵召,作為士卒攻伐滕國且因此一去不回,在隨後的七八年,蒙仲從來都是獨自而眠,此番還是首次與他人同塌而眠,而且還是與他的新婚妻室。

    明明在昨日仍感覺頗為陌生,甚至於彼此都有些緊張,但今日,蒙仲卻已在心中將身邊的女子歸類於「家人」,這種奇怪的感覺著實很奇怪,但也……談不上不好。

    或者說,這種感覺還挺不錯的。

    閒著無事,蒙仲微微向右轉頭,打量著懷中的女子,卻見她側身面朝自己,微蜷著身軀,雙手亦縮在胸前,顯然是對經歷的這一切仍感覺有幾分陌生、幾分徬徨。

    輕輕撥開她蓋在臉頰上的秀髮,蒙仲首次近距離看著自己的新婚妻子,看著她平緩的呼吸,看著她時而在睡夢中微微皺起的眉頭,看著她那微微張啟的嘴唇。

    期間,有一股暖洋洋的氣息流遍全身,酥酥麻麻。

    再轉頭看了眼外屋昨日被自己撞碎的窗戶,蒙仲意識到時辰已經不早,他得趕緊起身,必須待會他還得出面相送此番前來慶賀他婚事的諸賓客。

    在猶豫了一下後,他左手輕輕托住樂嬿的頭,同時悄悄將右臂往外抽。

    儘管他的舉動已經十分小心,但還是驚動了睡眠中的樂嬿,後者立刻睜開了眼睛,剛好與蒙仲四目交接。

    可能是剛剛被驚醒的關係,樂嬿的思緒還不是很清晰,駭然發現自己身邊竟然躺著一名男子,頓時間滿臉駭然。

    然而在僅一兩息後,她便釋然了:這名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她新婚的夫君。

    緊接著,她的臉龐因為羞澀頓時遍佈紅暈,紅唇時啟時合,似乎是不知該說什麼。

    此時,蒙仲率先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我見你睡地挺沉,不想打攪你,沒想到……還是把你驚醒了。」

    「夫君言重了,是妾身的過錯。……夫君這是要起身麼?」

    「嗯。……孟夫子與他的弟子們或許會再暫住一段日子,但太子殿下與戴不勝軍司馬,還有我的義兄田章、惠盎,他們恐怕難以久留,想必今日就會提出辭別,我得送送他們。」

    「理當如此。」樂嬿點點頭說道:「妾身伺候夫婿穿衣……」

    說著,她便用手臂支撐著臥榻準備坐起身來,結果剛一動,她就感覺下身傳來陣陣刺痛,讓毫無防備的她再次倒在榻上。

    瞧見這一幕,蒙仲咳嗽一聲說道:「你……我想今日還是在榻上歇歇吧。」

    聽到這話,樂嬿羞地滿臉通紅,但還是堅持說道:「妾身不礙事的,妾身來服飾夫君穿衣吧,終歸這是妾身的本分……」

    「真的?」蒙仲故意輕笑了一聲。

    樂嬿愣了下,好似意識到了什麼,撩起被縟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旋即這才發現自己全身赤裸,頓時羞地說不出話來。

    在些許的死寂過後,她這才從被縟中伸出一條白皙的手臂,指指臥榻旁的地上,帶著滿滿的羞澀低聲說道:「夫、夫君,能否……能否幫妾身拾一下衣裳……」

    「好了。」蒙仲笑著拍了拍樂嬿的手背,寬慰道:「總之今日你就好好歇著吧,難道穿衣我自己還不會麼?」

    「那……那好吧。」樂嬿用被縟蒙著大半張臉,羞澀地應道。

    只見蒙仲彎腰將地上屬於樂嬿的衣裳拾起,放在臥榻旁,旋即穿起自己的衣袍。

    在此期間,樂嬿亦偷偷打量著自己的夫婿。

    正所謂穿衣不顯、脫衣有料,別看蒙仲穿上衣袍後看起來頗為儒雅、文質彬彬,彷彿很瘦弱的樣子,但此刻赤裸著上身的他,卻能見到他手臂、後背皆有結實的肌肉,非但毫不瘦弱,反而很健壯——這與他常年鍛鍊是分不開的。

    『原來他一點也不瘦……就說嘛,他是帶兵打仗的司馬,怎麼會瘦弱呢?難怪昨晚……』

    聯想到昨晚,樂嬿頓時感覺面頰好似火燒一般,下意識將蓋在面頰上的被縟又往上拉了拉,遮住了眼眸。

    但旋即又覺得這樣不妥——這樣豈非是看不到自己的夫婿了?

    於是她又稍稍將拉緊的被縟又鬆了松,以便能看到正在穿衣的丈夫。

    畢竟正是處在這個年紀,不止年輕的男子會對女子有所好奇,事實上女子亦是如此,更別說對於樂嬿而言,眼前的這位還是日後要與她相處一生的丈夫。

    而與此同時,在家中的主屋內,蒙仲的母親葛氏與妹妹蒙嬿也早就醒了,且剛剛成為婆婆的葛氏,此刻正站在屋外,有些著急地看著東屋那邊,口中不住地念叨:「早飯早就準備好了,阿仲這孩子,怎麼還不起來?……待會兒他還得出面送送那些賓客呢,真不曉事,這孩子。」

    蒙嬿這會兒正在用飯,聞言輕輕「哼」了一聲,自顧自低頭扒飯。

    想了想,葛氏轉頭對蒙嬿說道:「阿嬿,你去催催你兄長,叫他趕緊起來。」

    「我不要。」蒙嬿下意識拒絕,旋即,見葛氏投來不解的目光,她連忙解釋道:「萬一阿兄與嫂嫂還沒起,我貿然撞進去,這多不好?」

    「你這傻孩子,你不會先敲敲門麼?」葛氏沒好氣地說道:「快去。」

    「哦……」

    不敢違抗義母,蒙嬿撅著嘴走向屋外,然而沒走幾步,又被葛氏喊住,在她耳邊低聲囑咐道:「若你嫂子醒了,你讓她把那塊白絹給你,你帶來給為娘。」

    「白絹?」蒙嬿不解地問道:「娘,你要她一塊白絹做什麼?」

    「為娘只是看看……」

    「白絹有什麼好看的?阿兄此番成婚,阿兄的那些賓客送來了那麼多好看的布,您非要看他一塊白絹?」

    「你這孩子……」

    葛氏不知該如何向蒙嬿解釋,催促道:「你去就是了,快去。」

    「哦……」

    蒙嬿應了一聲,只好來到了東屋,輕輕叩了叩門,喊道:「阿兄?阿兄?」

    僅片刻後,屋內便傳來了蒙仲的聲音:「阿嬿?稍等。」

    旋即,蒙仲便打開了屋門,問道:「怎麼了?」

    「呃,見阿兄與嫂……嫂子遲遲不起,娘叫我來催催……阿兄今日不是還要相送那些賓客嗎?」

    在說這話時,蒙嬿的目光亦偷偷窺探著內屋。

    「我這不是已經起來了嘛。」蒙仲笑著回了一句,旋即見蒙嬿探頭探腦的模樣,沒好氣地笑道:「你幹嘛呢?」

    「我瞧瞧嫂子醒沒醒……娘囑咐我一件事,說是讓我問嫂子要一塊白絹……」

    「哦……」

    蒙仲頓時恍然。

    還別說,這件事還真不好由他這般的男子插手,按照習俗,一般是由已婚的姑嫂出面,至於婆婆,在這種事上也是不好直接出面的。

    想到這裡,蒙仲咳嗽一聲說道:「你嫂子已經醒了,你去吧,我到主屋那邊去。……對了,走時把門關上,你嫂子她……今日需要歇養一下。」

    「哦……」

    蒙嬿不是很懂兄長的話,不過也沒在意,見兄長走向主屋,便躡手躡腳地走向了內屋。

    平心而論,蒙嬿對樂嬿這個嫂子的感覺,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

    之所以說談不上壞,那是因為樂嬿的品性確實很好,哪怕當初蒙仲在沒有給她回覆的情況下去了趙國,但樂嬿還是毫無怨言地等候著,甚至於見葛氏、蒙嬿母女過於操勞,主動帶著娘家的僕從幫忙田裡的事物。

    更有甚者,見蒙嬿身上的衣服舊了,樂嬿還親手給她縫製新衣。

    因此,在刨除其他感情後,蒙嬿對樂嬿的印象還是很不錯的,但為何又說談不上好呢,這主要還是因為不適應。

    還記得八年前時,蒙嬿真正的親兄長蒙春戰死在滕國,得知這個噩耗後,其母蕭氏亦因為悲傷過度而故,以至於家中就只剩下蒙嬿孤單一人,當時,正是葛氏收養了年僅七八歲的蒙嬿,對其視如己出,而蒙仲亦很寵愛這個妹妹。

    蒙嬿很珍惜這份珍貴的親情,可忽然有一日,一個叫做樂嬿的女子闖入了她們家,以至於以往疼愛的葛氏,近幾年嘴裡也時常念叨著此女,她自然會為此感到驚慌與徬徨。

    至於剩下的,恐怕就是彷彿兄長被人奪走了那般的感覺吧。

    「篤篤篤。」

    走到輕掩的內屋,蒙嬿輕輕敲了敲門棟。

    此時樂嬿剛剛在屋內穿上貼身的小衣,聽到聲音嚇了一跳,帶著幾分驚慌問道:「誰?」

    「是我,蒙嬿。」

    原來是小姑。

    樂嬿頓時釋然了,輕聲說道:「是小嬿嗎,進來吧。」

    說著,她自己亦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也難怪,畢竟她與蒙嬿都叫做嬿,以至於她有時候叫蒙嬿為小嬿時,總有種彷彿在喊自己的錯覺。

    可能正是同名的關係,因此她在見到蒙嬿的最初,就對這位小姑印象極佳,只可惜後者似乎對她愛答不理的樣子。

    依言走入屋內,看到了僅穿著貼身小衣坐在臥榻上的樂嬿。

    看著那張床榻,蒙嬿不由地微微咬了咬嘴唇,畢竟曾經她還年幼時,亦與兄長蒙仲在這張床榻上打鬧過,可現如今,這張床榻上卻坐著一個陌生的女人。

    想到這裡,她心中有些不快,板著臉說道:「娘讓我在看看你起沒起來,順便,讓你給我一塊白絹。」

    「白絹?」

    樂嬿稍稍愣了下,臉龐霎時間變得通紅,從枕下取出她早已疊得方方正正的那塊白絹,剛想下榻遞到蒙嬿手中,就感覺下身彷彿撕裂了般的劇痛,痛地她雙眉緊皺。

    「你怎麼了?」

    蒙嬿的心底亦不不壞,見樂嬿露出痛苦之色,連忙幾步走上前扶住後者,有些緊張地問道:「你莫不是得了什麼病了?怪不得阿兄說你需要歇養一下……要不要我幫到(蒙)城內請醫師?」

    「不用不用……」

    樂嬿一聽就知道這位小姑對此事還一無所知,面紅耳赤之餘,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好含糊其辭道:「我只是……有些疲倦,歇養一日就好了……」說著,她便將手中的那塊白絹遞給蒙嬿,紅著臉說道:「你拿著去吧,莫要讓婆婆久等了。」

    「真沒事?」

    「嗯,不礙事的……」

    「那好吧,那你躺下多歇歇,待會我把飯菜給你端過來。」

    「不用不用……那,麻煩你了。」

    「麻煩倒不至於,只不過……」說到這裡,蒙嬿好似聞到了什麼,嗅了嗅問道:「這屋內,什麼味?」

    「我也不知……」樂嬿用被縟捂著羞紅的臉,慌慌張張地岔開話題:「那……那我就再歇息片刻了……」

    「嗯,你躺著吧。」

    雖然心中對樂嬿有些芥蒂,但考慮到眼前這位嫂子彷彿生了病的樣子,蒙嬿亦有些不忍,替她掖好被子,這才轉身走到屋外。

    『為何娘一定要我向樂嬿這女人討要這塊白絹呢?』

    出於好奇,蒙嬿見四下無人,便索性將手中的白絹攤開,旋即便看到了白絹上的點點落紅。

    起初她有些不解,但旋即,她便聯想到了什麼——畢竟她好歹也十六歲了,亦經歷過了作為女兒家必須得經歷的事。

    『娘要這污穢之物做什麼?』

    蒙嬿有些嫌棄,但仔細看看,似乎白絹上的血跡與她印象中又不太一樣,至少聞起來沒有那種奇怪的腥味。

    不懂。

    帶著諸般困惑,蒙嬿趕緊將這塊白絹原樣疊好,送到仍還站在主屋屋外的母親葛氏手中。

    從蒙嬿手中接過那塊白絹,葛氏攤開看了一眼,雖然她知道樂嬿乃是出身樂氏一族的宗女,自然潔身自好,但終歸看到此物她才敢放心。

    「娘,這是什麼呀?」

    「呃……」葛氏看了一眼蒙嬿,考慮到女兒現如今也十六歲了,已到了談婚論嫁的歲數,因此她在猶豫了一下後,還是附耳對蒙嬿解釋了一下,聽得蒙嬿當即面紅耳赤。

    此時,葛氏將那塊白絹又遞還給蒙嬿,叮囑她道:「阿嬿,把這塊白絹還給你嫂子……小心,這是女兒家頗為珍貴之物。為娘去把熬的雞湯再熱一熱,回頭給你嫂子補一補……」

    「我也想喝雞湯……」

    「當然也有你的份。」葛氏揉了揉女兒的頭髮,笑著催促道:「快去吧。」

    「哦……」

    此時,蒙仲也已在家中用罷了早飯,旋即便前往了祖屋那邊。

    正如蒙仲所猜測的那般,當日,太子戴武、惠盎、戴不勝、田章四人皆向他提出了辭行。

    畢竟這四位皆是身居要位,太子戴武目前坐鎮郯城,扼守泗淮之地;而惠盎則取代了已返回趙國的仇赫,再度成為了宋國的國相;至於田章與戴不勝,更是目前率軍陳兵於齊宋邊境的兩國主將。

    毫不誇張地說,此番這四人能來趕赴蒙仲的婚事,著實是給了蒙仲極大的面子。

    在臨別前,這四位亦分別與蒙仲私下聊了幾句。

    先說田章,他向蒙仲提出了他心中的建議,即希望蒙仲投奔齊國,日後能接替他的位子。

    在他看來,這是對齊宋兩國都非常有利的事,唯一的顧慮就是齊王田地——正如孟子此前所斷言的那般,齊王田地刻薄寡恩,未必有容人之量。

    本來田章還沒有太大的感觸,但這次他見到了宋國的太子戴武,在見到了戴武的為人處世後,他不得不暗自感嘆:他齊國的君主田地,著實是不如宋國太子戴武待人真誠寬容,又平易近人。

    但即便如此,田章還是抱著最後一絲絲的希望,向蒙仲說起了這事:「阿仲,待你學業有成,日後準備出仕時,請務必先投奔齊國,以你的才能,再加上愚兄的幫襯,你定能在齊國有一番大的作為,假以時日,多半還能接替愚兄的位子,介時,有你從中調解,豈非能讓齊宋兩國化解戰戈?」

    聽聞此言,蒙仲委婉地說道:「兄長的好意愚弟明白,若真有日後,免不了要叨擾兄長。」

    聽這意思,就是委婉地拒絕了,對此田章暗暗嘆了口氣,亦不好多說什麼,畢竟他齊國如今的君主田地,確實不是什麼值得投效的明君。

    想到這裡,田章又對蒙仲說道:「既然如此,愚兄也不再多勸,不過賢弟記住,若賢弟日後有何困難,不妨託人告訴為兄,能幫的,為兄一定竭盡全力。」

    「多謝兄長。」

    「……對了,老師還準備在你這邊暫住些時日,與莊夫子好好敘敘,你可要好好照顧。」

    「兄長放心。」

    待囑咐罷了,田章便轉身向太子戴武、惠盎、戴不勝以及其餘相送的人拱手行禮,繼而乘坐著馬車,在幾名近衛的保護下離開了。

    繼他之後,太子戴武、戴不勝、惠盎三人亦在臨行前與蒙仲聊了幾句。

    太子戴武只是向蒙仲保證,他定會按照後者的指點處理宋國與齊國的關係,不過在言語中,他亦隱晦地做出表示,希望蒙仲日後能在宋國出仕,助他一臂之力。

    蒙仲雖沒有做出明確的回應,但亦表示:他至今為止所做的,皆是為了宋國。

    這讓太子戴武頗感高興。

    隨後的戴不勝嘛,這位耿直的軍司馬倒是沒牽扯到別的,純粹就是再次向蒙仲成婚一事表示祝賀,並且讓蒙仲加把勁,趕緊生下幾個子女,畢竟在這個年代,十八九歲才剛剛成婚,這確實是屬於遲的。

    至於最後的惠盎,他臨行的話與戴不勝倒也差不多,總之就是希望蒙仲趁著如今的這段和平時期,好好在蒙邑與家人團聚,磨礪自身。

    除此之外,惠盎亦向蒙仲保證,會隨時將有關於魏國的消息傳給他,且若是有機會的話,他建議蒙仲再到魏國增漲一些見識。

    不得不說,與太子戴武與田章二人不同,惠盎反而不建議蒙仲過早出仕。可能在他心底,他也希望蒙仲在太子戴武繼承王位後再出仕於宋國,成為太子戴武親自冊封、提拔的重臣——雖說這時代並沒有「一朝君主一朝臣」這種說法,但多多少少還是有點關係的。

    在太子戴武、戴不勝、惠盎三人告辭離開之後,主要因為這三位而來的那些賓客們,亦紛紛向蒙氏、樂氏以及蒙仲提出了辭別,以至於前幾日人滿為患的蒙邑,一下子就空了一半。

    次日,肥幼亦向蒙仲提出了此行。

    作為蒙仲在趙國為數不多的朋友,肥幼其實在蒙邑住多久都沒有關係,畢竟他雖然亦屬於邑君,但在趙國並無職務,充其量就是趙王何的客卿而已,地位頗高,但也沒什麼權力。

    當然,並非趙王何不給權力,而是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二人對肥幼有些忌憚,畢竟肥幼乃肥義之子,白狄肥族後裔,屬趙人中的異民族。

    一旦放任肥幼身居高位,難免就會重蹈當初趙主父時的覆轍,導致大批白狄、匈奴、林胡等異民族匯聚於趙王室的手下——當初趙主父就是因為得到了趙國境內這些異族的擁護與支持,以至於「胡服騎射」時仍對王室有著極大影響的趙成、李兌等舊貴族,在趙國施行胡服騎射改革之後,已漸漸無法抵抗趙主父的威勢。

    前車之鑑,後車之師,是故趙成、李兌二人亦防著肥幼,以至於肥幼如今在趙國位高權輕,僅只有一個客卿的頭銜。

    見此,蒙仲便盛情挽留道:「既然兄在趙國並無管轄,何不多住幾日?」

    肥幼笑著搖搖頭道:「愚兄不放心君上。……憑著家父生前的名聲,似趙成、李兌二人還不至於阻攔我入宮,而君上目前能說說話的臣子,除了信期、趙賁二人外,也就只有愚兄了……再者,我也希望將賢弟已成婚的好消息帶回趙國,告知君上。」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蒙仲所能做的,也就只剩下為肥幼送行而已。

    正所謂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因為蒙仲成婚一事而聚集到蒙邑的這些賓客,終歸還是各自告辭離去,沒過幾日,諸賓客中就只剩下孟子與他的弟子們仍暫時留在蒙邑。

    這使前一陣子頗為熱鬧的蒙邑,亦再度回歸平靜。

    至於蒙仲家中,雖然多了樂嬿這一口人,但家中彷彿也沒什麼太大的改變。

    只是不知這份寧靜,又能維持到幾時。
V123210 發表於 2019-3-4 07:01
第219章:轉機

    雖然已回到了安寧的故鄉,但蒙仲仍然堅持著每日的鍛鍊。

    待他清晨起床時,樂嬿往往還在夢鄉,他也不驚擾他,悄然穿上衣裳走出東屋,在濛濛晨光中,繞著蒙邑緩緩奔跑,一邊慢跑,一邊默誦著或道、或儒兩家的經典。

    在回到蒙邑後的這段時間,當蒙仲晨跑的途中,時而也會碰到同樣在晨跑的蒙遂與蒙虎二人,族兄弟幾人說說笑笑、追追鬧鬧,一個時辰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甚至於有時候,就連蒙仲的近衛榮蚠亦會加入到他們晨跑的隊伍中。

    關於榮蚠,其實在前段日子太子戴武與軍司馬戴不勝二人來到蒙邑為蒙仲慶賀婚事時,蒙仲便私底下詢問過榮蚠,詢問他是否希望返回軍中,回到軍司馬戴不勝的麾下,倘若榮蚠有這個意向的話,蒙仲可以為他說項。

    畢竟在蒙仲看來,榮蚠亦是能文能武的驍勇之士,雖說是因為太子戴武的命令,但跟在他身邊著實有些屈才。

    豈料榮蚠笑笑說道:「若非樂毅佐司馬,在下在戴不勝軍司馬麾下只不過是一介不起眼的小卒罷了,上面又無人照拂,與其沒於眾人,不如跟在蒙司馬身邊……」

    「跟在我身邊做農活麼?」蒙仲當時笑著打趣道。

    畢竟在族內春耕的那段時間,榮蚠以及其率下那五十名宋兵,也曾幫忙蒙仲家在田地裡忙碌。

    說實話,讓這些經歷過沙場的老卒在田裡做活,蒙仲還真感覺有些過意不去。

    沒想到聽了這話,榮蚠卻笑著說道:「蒙司馬又豈會一輩子呆在蒙邑務農呢?」

    蒙仲愣了愣,繼而更加認為榮蚠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

    在完成當日的晨跑回到家中後,他的母親葛氏與妹妹蒙嬿,包括他新婚的妻子樂嬿,皆差不多都已起身,且此時蒙嬿正在喂食於家中蓄養的家禽,而樂嬿則在幫著婆婆準備早飯。

    繼而,一家人和和氣氣地用罷了早飯。

    待用過早飯後,全家人繼續清點那些賀禮。

    說起這次諸賓客贈送的賀禮,數量著實是多,單單宋王偃、太子戴武、戴不勝、肥幼、惠盎幾人,便贈送了足足裝滿十二輛馬車的賀禮,這還不包括其他賓客贈送的賀禮,以至於蒙仲家的院子裡都擺放不下,只好暫時停放在祖廟那邊。

    在太子戴武、田章、戴不勝、惠盎等人離開蒙邑的第三日,蒙仲與母親、妹妹、妻子才開始清點這些賀禮,足足花了一整天的工夫,他們才堪堪將宋王偃、太子戴武贈送的總共五輛馬車的賀禮清點完畢。

    不得不說,這對君王父子贈送的賀禮,都是頗為貴重的大件,比如足足半人高的青銅鼎,蒙仲實在想不出這玩意對他家有什麼用?

    最後,與其擺在自家院子裡礙事,蒙仲乾脆就讓蒙虎、蒙遂二人用戰車運到了族內的祖廟,贈予了族內。

    還別說,老族長蒙簞對此頗為高興,趕緊找了塊絲絹蓋起來,看他的架勢,怕是待等日後有其他家族的人前來拜訪時,他要時不時地拿出來顯擺一下——畢竟是宋王偃所贈之物。

    至於相對小件的,比如說裝飾頗為考究的銅爐,蒙仲留下了兩個,一個擺在主屋,一個擺在東屋,以便日後冬季時能在屋內取暖——當然,他會事先叮囑葛氏、樂嬿、蒙嬿得注意一下通風情況。

    大件除了青銅器,還有不少漆器。

    不得不說,在這個年代,漆器著實是價值不菲的物什,大到家具、床榻,小到木櫃與裝盛首飾的箱子,一般都只有貴族人家才能見到,至於在蒙邑,哪怕是在族長蒙簞、蒙鶩父子家中,亦極為罕見。

    而除了青銅器與漆器,剩下頗為貴重的,有玉石雕刻而成的擺飾物,比如玉馬、如意;有質地做工皆為上等的甲冑與兵器;有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的各色布匹;還有最最讓女人心動的首飾,等等等等。

    相比較而言,足足裝滿兩個大木箱的宋刀幣,反而顯得是最不起眼。

    當日,就在蒙仲與蒙虎、蒙遂二人翻看著賀禮中的那些兵器與甲冑時,葛氏、蒙嬿、樂嬿三人,則圍在那些裝滿首飾的盒子旁,滿心歡喜地挑選著自己喜歡的首飾。

    這邊,蒙虎手持一柄利劍砍斷一根用來試劍的木頭,在蒙遂不滿的目光下哈哈大笑著叫道:「這劍不錯,歸我了!……我先說的!」

    那邊,樂嬿與蒙嬿滿臉歡喜地試戴著首飾,且相互評價著,以至於傳來諸如「這個簪子好看」、「我覺得這個更好」之類的話。

    兩邊著實格格不入。

    總而言之,蒙仲一家四口,以及蒙虎、蒙虎、榮蚠與前來幫忙的四十九名宋兵,足足忙碌了五日,這才將所有賓客的賀禮全部清點完畢,然後又花了三日,將其中大部分賀禮都贈送給了蒙氏、樂氏兩族,包括武嬰、華虎、穆武、向繚等一干小夥伴。

    就連榮蚠率下的那五十名宋兵,每人都分到了幾塊布匹與數量不少的宋刀幣,歡歡喜喜地拜託蒙氏一族,想辦法將這些物什送到他們的家中,交給他們的親人。

    幾番下來,原本堆積如山的賀禮,贈的贈、送的送,轉眼就贈送的差不多了,就連原本運載賀禮的那些馬車,蒙仲亦贈予了蒙氏、樂氏兩族的長老們,給他們代步,這使得蒙仲在蒙氏、樂氏兩族,包括在榮蚠等五十名宋兵當中,皆增漲了不少名望。

    甚至於有不少蒙氏、樂氏子弟紛紛向蒙仲表示,待日後蒙仲有機會出征沙場,千萬要帶上他們,好彼此有個照應。

    對此,蒙氏、樂氏兩族的族長與長老們亦是頗為贊同。

    因為蒙仲與樂嬿聯姻的關係,目前蒙氏與樂氏兩個家族的關係最密切,不誇張地說,若日後蒙仲當真出征沙場,蒙、樂兩族的族人便是他最能信賴的兄弟族兵,忠誠度與凝聚力,遠非尋常徵募的兵卒可比。

    還是那句話,只要你不貪財,願意將好處分給手底下的人,就會有源源不斷的人願意為你效勞,最直接的例子便是榮蚠與其率下四十九名宋兵,這些皆經歷過沙場的老卒,起初在被太子戴武派來保護蒙仲時,心中難免還有些怨言,但如今在蒙仲這邊得了諸般好處,你看有誰還有不滿?

    清點完賀禮,再逐一向送來賀禮的賓客寫了感謝的書信,路近的再贈送一些蒙邑的特產作為回禮,賀禮這件事也算是圓滿結束了。

    雖然蒙仲一家最後留下的東西並不多,大部分都贈送給了鄉鄰,但換來的,則是人人稱讚的口碑——附近的鄉鄰皆因此覺得蒙仲一家人和善,會為人處世。

    待處理完賀禮的事後,已經是七月初,蒙仲與蒙虎、蒙遂、榮蚠等人前往莊子居看望莊子與孟子。

    是的,沒錯,在蒙仲婚事過後沒幾日,孟子便主動搬到了莊子居。

    對於孟子的到來,雖然莊子口口聲聲表示並不歡迎,但從這位老人的舉動卻可以明顯看出,他對於孟子的到來其實還是頗感高興的。

    從六月下旬到八月末,孟子與他的弟子們足足在莊子居居住了兩個多月。

    在這兩個多月裡,莊子與孟子這兩位大賢時而在彼此的弟子面前論道,時而是孟子為蒙仲、蒙遂、武嬰、向繚、華虎、穆武等道家弟子講述儒家思想與他孟軻的主張,時而是莊子在孟子的邀請下,向萬章、公孫丑、公都、樂正等儒家弟子講述道家思想的精髓與他莊周主張的思想。

    更有甚者,在莊子、孟子兩位賢者的旁觀與引導下,道儒兩家弟子還時常展開學術方面的辯論。

    不能否認,這兩個多月的時間,讓雙方弟子皆受益良多。

    最值得一提的是,也不曉得孟子使了什麼法子,總而言之,莊子終於在蒙仲師承這方面稍微鬆口了,允許孟子收蒙仲為弟子,這使得蒙仲成為了兼道、名、儒三家師承的弟子。

    說實話,莊子對儒家是一向有成見的,此事莊子曾經對蒙仲解釋過,因為在莊子看來,儒家總喜歡偷學他道家的思想主張,可學又學不徹底,甚至於有時候歪曲了道家原本的意思,這讓莊子非常痛恨。

    但是對於孟子,從內心來說莊子還是挺欣賞的,一來是孟子也頗為逞強好勇,至少在莊子發怒提起枴杖的時候,孟子亦相繼舉起枴杖毫不含糊,雖然這兩位的舉動讓雙方的弟子們嚇得險些魂飛魄散,但莊子卻恰恰欣賞孟子這種直率。

    不錯,莊子最厭惡的,就是那種內心一套、嘴上一套的偽君子,雖然孟子曾經也有過污點,但正像他所說的,這是為了「傳承儒家思想不得已而為之」,畢竟在當代,道家思想也好,儒家思想也罷,都不是什麼主流思想。

    如今世上所充斥的,除了墨家思想與法家思想外,主要仍是被曲解後的「楊朱思想」,以至於不少人覺得「自私自利」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卻不知「楊朱思想」的本質其實是「無損於己、無損於人」。

    雖然也不指望單憑蒙仲幾人就能扭轉整個被莊子稱為「道虧」的世道,但不可否認,無論是莊子也好,孟子也罷,皆對蒙仲抱持著莫大的希望,希望他日後能將道、儒兩家的思想發揚光大。

    大概在八月底的時候,孟子終於提出了辭行,準備帶著他的弟子們返回鄒國。

    畢竟按照他們的行程,此時啟程返回鄒國,待回到鄒國時恰好能趕在冬季前,否則就要等來年才能返回鄒國。

    「孟師,您與諸師兄弟不能再住段時間麼?」

    因為莊子已經允許蒙仲同時拜入孟子門下,因此蒙仲便改口以孟師稱呼孟子。

    聽到蒙仲的話,孟子捋著鬍鬚開懷笑道:「不成啊,此番為師……」他故意瞥了一眼莊子,一邊好笑於莊子瞪著眼珠子的故作凶相,一邊繼續說道:「總之,此番老夫只帶了你萬章、公孫丑、樂正等數位師兄前來蒙邑,然而在鄒國,仍有兩百餘位弟子等待老夫回去傳授我儒家的經典,老夫豈能置之不理?更何況,此番老夫前來蒙邑,目的既已達到,並且還與莊夫子做了幾番暢談,乘興而來盡興而歸,著實美哉,不可再奢求更多,否則恐遭天棄。」

    聽了這話,蒙仲雖然有些不捨,但也不好再做挽留,畢竟孟子在鄒國確實仍有兩百餘名弟子正翹首期待著他們的老師返回。

    在孟子離去的時候,蒙仲與蒙遂、蒙虎等眾人一同前去送別,甚至於當時就連莊子亦在送別的的隊伍中。

    儘管莊子口口聲聲說著諸如「趕緊離去」之類的話,但蒙仲看得出來,對於孟子的離去,這位老師終歸還是有些不捨的。

    畢竟在惠子過世後,莊子著實是沒什麼可以平等談論的知己。

    彷彿是看出了莊子的寂寞,孟子笑著說道:「雖我不得已要回到鄒國,但仍可通過書信與莊夫子討論學術。」

    「誰要與你書信交流?快走快走!」莊子板著臉冷哼道。

    聽了這話,在旁諸人皆忍不住暗笑:彼此都書信來往整整三四年了,居然還說這話?

    孟子故意說道:「既然如此,待日後老夫有書信送至,莊夫子看罷即可,切勿回覆。」

    聽聞此言,莊子瞪了瞪眼睛說道:「回不回覆,我自有論斷,無需你來替我做主!」

    總而言之,因為有莊子與孟子時不時的鬥嘴,因此當日的送別總體來說還是挺歡樂的。

    待孟子與他的諸弟子離開之後,莊子居內的屋子又空了出來,因此蒙遂、武嬰、華虎、穆武、向繚、樂進、樂續等諸弟子,皆又搬回了居內。

    唯獨蒙仲稍微麻煩點,畢竟他新婚未久,莊子亦體諒這位弟子,主動提出蒙仲住在家中即可,哪怕隔日前往莊子居他亦允許。

    因此,蒙仲便隔日駕著戰車往返於莊子居與蒙邑。

    轉眼便到了九月,樂嬿嫁到蒙仲家也已兩個多月,漸漸地,彼此間亦相處地更為融洽。

    對於蒙仲這個兒子,葛氏還是非常滿意的,無需再叮囑更多,眼下她最在意的,即是樂嬿與蒙嬿二女。

    對於樂嬿這個兒媳,葛氏沒有別的要求,只是催促小夫妻二人趕緊為他老蒙瞿家傳宗接代,好讓她對她丈夫、也就是蒙仲已故的父親蒙瞿有個交代。

    反覆叮囑下來,樂嬿總是被說得面紅耳赤。

    其實她也很納悶,這些日子蒙仲也沒少在身上耕耘,為何肚子就沒有什麼動靜呢?【作者語:暫時別想了,我還沒想好什麼時候讓主角要孩子。】

    至於對蒙嬿,考慮到蒙嬿年紀也到十六歲了,葛氏亦曾在一次飯桌上提過此事。

    起初蒙嬿低頭扒飯,默然不語,葛氏還當她害羞,於是便繼續講述她所知的情況,比如這個家族的誰誰誰年紀適合,那個家族的誰誰誰品德優秀什麼,說到最後,蒙嬿實在是忍不住了,低聲說道:「娘,我不想嫁人,我想一輩子陪著您。」

    「女兒家哪有一輩子不嫁人的?」葛氏起初還是好好跟蒙嬿說,可架不住蒙嬿堅持己見,最後葛氏忍不住呵斥了幾句。

    這可能是葛氏首次呵斥蒙嬿,只見蒙嬿看了一眼當時亦有些不知所措的蒙仲,摔下筷子哭著就跑到內屋去了。

    「這孩子!」

    葛氏雖然生氣,但還是心疼這個已養育了八年的養女,猶豫著是否應該進屋去勸勸。

    此時,樂嬿主動開口說道:「婆婆,不如由媳兒去勸勸小嬿吧?她叫嬿,媳兒也叫嬿,說不定會相處不錯呢?」

    「這……」

    葛氏猶豫了一下,旋即嘆息道:「那孩子是個苦命的孩子,是故妾身與仲兒以往無論什麼事都寵著她,依著她,不曾想竟……」說到這裡,她點點頭說道:「阿嬿,那就有勞你去看看她吧,問問她到底怎麼回事。」

    「嗯。」

    樂嬿點點頭,起身走入了屋內,也不知與蒙嬿又說了什麼,總之,內屋傳來的哭聲漸漸停止了。

    隨後,樂嬿從內屋走了出來,對葛氏說道:「婆婆,小嬿兒已經冷靜下來了,您去跟她再說說罷,千萬別再罵她了。」

    「欸。」葛氏搖了搖頭,起身走向內屋。

    「你跟小嬿說了什麼?」蒙仲好奇地問道。

    為了區別樂嬿與蒙嬿二女,自樂嬿嫁入蒙家後,葛氏與蒙仲便以嬿兒、阿嬿稱呼樂嬿,以小嬿、小嬿兒來稱呼蒙嬿,畢竟樂嬿要比蒙嬿年長三歲。

    「說的什麼?」

    樂嬿聞言抬起頭來,頗有些似笑非笑地說道:「只是些姑嫂間的話而已,夫君暫時不必在意。」

    「暫時不必在意?」

    蒙仲疑惑地看了一眼樂嬿,卻見後者眨眨眼,並沒有解釋的意思。

    過了不久,葛氏終於拉著蒙嬿的手又回到了飯桌,蒙仲仔細打量著蒙嬿,見妹妹雙目哭地通紅,面頰亦有些發紅,即便是坐回飯桌之後,仍在一下一下地吸溜著。

    「先吃飯吧,日後不許摔筷子,什麼時候變得這般不知禮數?」葛氏在旁斥責道,說得蒙嬿低著頭不敢回話。

    總而言之,在樂嬿的介入下,葛氏總算是暫時沒有再催促蒙嬿擇人成婚。

    而奇怪的是,自那以後,蒙嬿與樂嬿的感情忽然好了起來,每日總是嫂子長、嫂子短的粘在樂嬿身後,親近地甚至讓葛氏都稍稍有些嫉妒——畢竟曾經蒙嬿最喜歡粘著她。

    對此,葛氏與蒙仲對蒙嬿都有些納悶,畢竟曾經,蒙嬿對樂嬿可是愛答不理的。

    值得一提的是,後來,當葛氏再向蒙嬿提出有關於婚事的問題時,蒙嬿亦不再牴觸,她只是提出了一個讓葛氏感到非常頭疼的要求:即她日後的夫婿,得像他兄長蒙仲那般優秀。

    這可哪裡去找?

    葛氏當即被堵得說不出話。

    不是她自誇,方圓百里內想要找出與她兒子相提並論的年輕人,這可不容易。

    於是女兒的婚事就暫時擱置了下來。

    就這樣一直到九月下旬,田裡的作物收成了。

    今年因為有榮蚠與那四十九名宋兵幫忙,根本無需葛氏、樂嬿、蒙嬿三人出面,蒙仲與榮蚠等人便將田裡的米都收割了,在舂完米後,從中挑選了一些飽滿的米,送到了莊子居,孝敬蒙仲的老師莊子。

    一轉眼便到了十月,闊別數月之久的義兄惠盎,再次乘坐馬車來到了蒙邑。

    瞧見兄長到來,蒙仲立刻就猜到,肯定是有關於魏國的事。

    當日,葛氏、樂嬿、蒙嬿準備好酒菜,讓蒙仲獨自出招待蒙仲。

    「兄長此番前來,莫非是因為魏國的事有了轉機?」

    在給惠盎倒酒的同時,蒙仲好奇地問道。

    「不錯!」惠盎端起酒碗與蒙仲互飲了一碗,旋即笑著問道:「賢弟可知齊國『田甲劫王』一事?」

    蒙仲點點頭說道:「略有耳聞,似乎是一名叫做田甲的貴族不滿齊王田地苛刻對待臣屬,欲起事作亂劫擄齊王?」

    「正是!」

    惠盎捋了捋鬍須,沉聲說道:「齊國如今的君主田地,刻薄寡恩,對待臣屬很是苛刻,因此他的臣子或多或少皆有怨憤,並非只有田甲一人……田甲劫王一事,曾在齊國鬧得沸沸湯湯,事後齊王田地徹查臣屬,還因為牽扯到薛公田文,嚇得田文都不敢回齊國。……今年春季,齊國傳出謠言,言薛公田文曾參合與田甲作亂一事,齊王田地大為驚怒,再次下令徹查此事。就在一個月前,齊王田地下詔令罷免了田文的齊相職位,且剝奪了田文的爵位。」

    聽聞此言,蒙仲心中忽然湧起一個念頭,忍不住問道:「義兄,當初你所說的妙計,莫非是……」

    「然也!」惠盎亦不否認,捋了捋鬍須笑道:「不過我要解釋一下,雖然我也想過借此事離間齊王田地與薛公田文,但我還未派人,齊國就傳出了謠言,呵呵,看來在齊國國內,確也有人不希望田文返回齊國。於是乎,為兄便推波助瀾,命人使這個謠言傳得更為兇猛,以至於最終傳到了齊王田地耳中。」

    「原來如此!」

    蒙仲點了點頭,旋即頗為感慨地說道:「也就是說,我宋國終於有了結交田文的契機?」

    「然也!」

    惠盎點點頭,正色說道:「得知此事後,大王便立刻派人通知尚在魏國的使臣李史,命後者請見田文,以「歸還薛邑」作為條件,懇請田文出面說服魏王,使魏國與我宋國結盟。我想,待得知齊國所發生的事後,田文必然深恨齊王田地,不肯再為齊國效力,在這種情況下,我方送上薛邑這份厚禮,他自然不會再妨礙我宋國。」

    說到這裡,他笑著看向蒙仲:「雖然你剛剛成婚,但考慮到你之前叮囑過為兄,為兄還是決定來問問你。怎麼樣,要不要趁此機會,去魏國增漲一下見識?據我所知,魏韓兩國目前正在與秦國開戰,而你善於用兵,說不定能趁此機會成為魏國的上將。」

    「兄長說笑了……」

    蒙仲苦笑著搖了搖頭。

    畢竟,他與薛公田文,可是有著私仇的。

    哪怕田文此番不會為難宋國,但這並不代表田文不會為難他。

    『要去麼?』

    端著酒碗,蒙仲暗自想道。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