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戰國大司馬 作者:賤宗首席弟子(連載中)

 
V123210 2018-10-10 22:56: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1 449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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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大司馬》 魏國篇

第220章:奔赴魏國

    宋王偃三十五年十月中旬,即義兄惠盎第二次離開蒙邑的三日後,蒙仲單獨駕馭戰車來到莊子居,將他心中的打算告訴了老師莊子。

    「你欲往魏國?」

    在得知了弟子的心意後,莊子也沒有什麼別的反應,他只是問蒙仲道:「為何?莫非你是想代為促成「魏宋之盟」?」

    「老師說笑了。」

    蒙仲彷彿是聽懂了莊子的話外之意,聞言笑著說道:「弟子如今尚不及弱冠,何德何能可以主導諸國間的邦交大事?弟子只是想到魏國去增漲一番見識罷了。」

    「唔……」

    莊子很滿意於蒙仲的回答,他最擔心的就是蒙仲依舊為了在趙國的事而自責,自責於趙主父的死,自責於未能守護住趙國與宋國的盟約,然而這些在莊子看來,都不應該由他這位弟子承擔責任——當然,事實上宋王偃也好,太子戴武也罷,宋國上下也沒有人責怪蒙仲,只不過是蒙仲自己感到自責罷了。

    畢竟在蒙仲看來,正因為他沒能保護好趙主父,沒能守護住趙宋之盟,才使得去年齊宋兩國間爆發了戰爭,致使幾萬、十幾萬的宋國軍民在這場戰爭中喪生;反之,若趙宋同盟仍在,齊國豈敢輕易侵犯宋國?

    在沉吟了片刻後,莊子帶著幾分惆悵說道:「你惠師仍在世時,老夫亦曾多次前往過魏國,與當時的公孫衍、公叔痤(cuó)等人倒也有些許薄面,但如今轉眼幾十年,魏國的故人皆已不在,而你又得罪了魏國如今的國相田文……」

    說到這裡,莊子長長嘆了口氣。

    他記憶中的魏國,乃是魏惠王魏罃時代的魏國,可如今魏國的君主,卻是魏罃的孫子魏遫(chì),哪裡還是莊子記憶中的那個魏國。

    再加上當年相識的舊友,也一個個因年老而亡故,以至於此刻莊子竟想不出魏國仍有什麼舊友能夠庇護他的弟子,使其免遭薛公田文的排斥。

    不得不說,這其實也是莊子默許孟子收蒙仲為弟子的其中一個原因:若他莊子的名號不足以使薛公田文忌憚,那就索性再加上孟軻那個老物的名頭,想來薛公田文應該也不希望同時得罪兩位當世的大賢。

    更別說儒家在魏國還是具有一定威望的:一來是魏國的開國君主、魏文侯魏斯,就曾拜孔子門徒子夏(卜商)為師;二來,自孔子過世後,子夏便搬到了魏國的西河一帶居住,一度在當地教授弟子,傳播儒家思想。

    不得不說,鑑於弟子此番準備前往魏國這件事,莊子心中著實擔心。

    然而擔心歸擔心,他卻又不想阻止這名弟子——與當初蒙仲趕赴滕國戰場時的心態不同,當時的莊子,只希望蒙仲這名弟子能老老實實留在身邊,傳承他老莊一脈的道家思想,可近些年,看著這名弟子陸陸續續做的那些大事,莊子忽然意識到,他這名弟子,並非是甘心於隱居山林的那種人。

    因此,莊子才決定放任這名弟子出去闖蕩,他也看看,他這名最優秀的弟子,到底最終能走到什麼樣的程度。

    從老師的話中聽出了擔憂之色,蒙仲笑著寬慰道:「老師且放心,據惠盎義兄所言,田文已與齊國反目,此番我宋國送上薛邑這份厚禮,他縱使看在宋國的面子上,也不至於會迫害弟子……」

    「但願吧。」

    莊子微微點了點頭。

    說實話,考慮到宋國準備用薛邑與薛公田文改善關係,再考慮到他莊周與孟軻兩個老物的名頭,莊子倒是不擔心田文會迫害他的弟子蒙仲,他只是擔心這名弟子在魏國碰壁而已。

    畢竟據他所知,薛公田文如今在魏國還是頗有權勢的,魏國的臣子、貴族,未必敢冒著得罪田文的危險結交蒙仲,更別說幫助蒙仲。

    不過轉念一想,莊子也就釋然了:姑且就當做對此子的磨礪吧。

    與莊子聊了半日後,蒙仲便駕馭戰車返回了蒙邑,將心中準備前往魏國的打算告知了母親葛氏、妹妹蒙嬿以及新婚妻子樂嬿——當然,在這些家人面前,他可不敢透露他曾經重重得罪了魏國國相田文這件事,免得她們擔心。

    而事實上,對此葛氏與蒙嬿早已有所猜測。

    畢竟想當初蒙仲前往趙國之前,也是發生在他義兄惠盎親自前來蒙邑之後,是故前幾日見到惠盎再次前來蒙邑時,葛氏與蒙嬿就猜到蒙仲很有可能又將出遠門了,因此倒也不感到意外。

    至於樂嬿,她雖然有些意外,但考慮到蒙仲在成婚之前就曾對他說過相關的事,因此她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只是有些不捨,畢竟她與蒙仲成婚才不到四個月,丈夫便要趕赴魏國,還不知多久才能回來——上回去趙國,一晃就是近三年,那麼這次呢?

    隨後,蒙仲又將此事告訴了他的近衛榮蚠,以及其率下四十九名宋兵,詢問他們是否願意跟隨一同前往魏國。

    榮蚠欣然接受,但他率下的四十九名宋兵當中,卻有大半人數露出了遲疑之色,顯然是不願意遠赴魏國。

    見此,蒙仲亦不勉強這些兵卒,從家中取出了些宋刀幣發給他們,便讓他們各自返回故鄉,或返回郯城向太子戴武覆命。

    只留下榮蚠與其餘二十名宋兵,願意跟隨蒙仲前往魏國。

    事後,蒙仲又來到了他蒙氏一族的新族長蒙鶩的家中,在說明情況後,拜託這位以往關係親近的族叔平日裡多多照顧他家中。

    對此,蒙鶩一口答應,不過答應之後,他亦提出了一個懇求,即希望蒙仲此番前往魏國時,帶上他的兒子蒙傲,讓這小子一同跟著前往魏國去見見世面,增漲些見識,並且磨礪一番,使之能成為一名可以擔當重任的男兒,不復以往的頑皮。

    這當然不是什麼大事,蒙仲當即答應了下來。

    隨後又過了兩日,待等到十月十九日,武嬰、華虎、向繚、穆武、樂毅、樂進、樂續等人,紛紛帶著行囊、包裹匯聚到蒙邑。

    臨行前往魏國前,蒙鶩帶著蒙簞、蒙薦、蒙羑等長老,領著葛氏、蒙嬿、樂嬿以及一干蒙氏子弟,在鄉邑的路口相送蒙仲等人。

    眼瞅著武嬰、華虎、向繚、樂毅、榮蚠等人以及那些宋兵皆已乘坐上了各自的戰車,蒙仲低聲對仍緊緊握著他手的葛氏說道:「娘,送到這就可以了,別人都看著呢,怪丟人的……」

    然而葛氏卻不松手,仍舊叮囑道:「仲兒,此去魏國,一定要當心照顧好自己,記得時常給家中寫信……」

    「好好好。」

    蒙仲好一番承諾,這才讓葛氏鬆開手。

    旋即,蒙仲轉頭看向樂嬿,牽起後者的手,輕輕捏了捏。

    可能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樂嬿的雙頰頓時緋紅,但她仍忍著羞澀輕聲說道:「夫君且放心,妾身一定會好生照顧好婆婆與小嬿兒,承擔起家中的事務。」

    「拜託了!」

    稍稍加重力道捏了捏樂嬿的手,蒙仲這才將其放開,轉頭看向蒙嬿,見後者輕咬著嘴唇看著自己,他笑著說道:「小嬿,不與為兄道別麼?」

    聽聞此言,蒙嬿臉上露出幾許猶豫之色,見此,樂嬿附耳對她輕聲說了幾句,隨即輕輕一推蒙嬿的後背。

    旋即,只見蒙嬿上前一步抱住兄長,將頭埋在蒙仲胸膛。

    蒙仲著實愣了一下。

    畢竟他此刻穿的並非堅硬的甲冑,而是尋常的服飾,且眼前的妹妹也不再是曾經七八歲、八九歲時的小丫頭,已經到了亭亭玉立的二八之齡,因此蒙嬿這一抱,他難免也會感覺到一些。

    比如說,曾經的小丫頭確確實實已經長大變成了大姑娘。

    「阿兄,請一定要平安歸來……」懷中緊緊擁抱著他的蒙嬿輕聲說道。

    聽聞此言,蒙仲釋然地笑了笑,像當初那般伸手摸了摸蒙嬿的頭,笑著說道:「當然!」

    在旁觀眾人善意的哄笑聲後,蒙嬿面紅耳赤地鬆開了抱著蒙仲的雙手,滿臉羞澀地躲在嫂子樂嬿背後,從樂嬿的肩膀處偷偷瞄著兄長。

    而此時,蒙仲深深地看了一眼相送他們的親人,旋即猛然轉身,翻身躍上由榮蚠駕馭的那輛戰車。

    見此,蒙虎、蒙遂、蒙傲亦相繼與其家人告別,紛紛登上各自的戰車。

    「走了!」

    隨著蒙仲一聲令下,一行近十輛戰車,緩緩啟程朝著西邊而去。

    魏國與宋國接壤,且就在宋國的西邊,因此從宋國到魏國,路徑可謂是非常多,但跟上回前往趙國時情況不同的是,上回前往趙國時,蒙仲等人隊伍中有宋國的使者李史,後者幾番出使趙國,又豈會不認得前往趙國的路?可現如今,蒙仲、蒙虎、樂毅、榮蚠這一行人,卻沒有一個人去過魏國,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選擇了一條最便利的途徑。

    即先向西行路至「睢河」,然後沿著這條河逆流而上,便可直達魏國的王都「大梁」,而不至於因為摸錯方嚮導致迷途。

    這也是莊子的建議,想當年他前往趙國探望惠施時,往往都是乘坐小船,沿著睢河逆流而上抵達大梁,可謂是非常便利。

    兩日後,沿著睢河逆流而上的蒙仲一行人,抵達了坐落在睢河北面的「葛城」,蒙仲的母親葛氏,她的故鄉就在這一帶。

    這座城池,乃是宋國最靠近西邊國界的一座城池,過了這座城池再往西行,便將進入魏國境內。

    這不,沒過多久,蒙仲等人便遇到了一座建造在丘陵與睢河之間的關隘,關隘上所豎起的,正是魏國的旗幟。

    這是蒙仲首次瞧見魏國的旗幟,只見魏國的旗幟通體都是赤紅色,四周以些許黑色作為邊框的旗紋,唯獨中央位置才用黑色書寫著一個偌大的「魏」字,以至於當旗幟眾多的時候,遠遠看去彷彿熊熊燃燒的火雲一般。

    「停車!」

    待等來到關隘前,蒙仲一行人不出意料地被值守在那邊的魏卒給喝止了。

    這也難怪,畢竟蒙仲一行四十餘人,各個身佩利劍,且有足足十輛戰車代步以及運載盤纏、衣物,一看就知道並非尋常人。

    「誰是你們的主事?」

    一名看起來四旬上下魏卒帶著其餘魏卒迎了上來,帶著幾分警惕問道。

    見此,蒙仲翻身下了戰車,主動迎上前抱拳招呼道:「在下蒙仲,奉我宋國君主之命,特地前往大梁請見魏相薛公,還請通融。……這是符節。」

    說著,蒙仲從懷中取出先前惠盎交給他的符節,遞給那名魏卒,只見符節上確實寫著「宋、王三十五年秋,命蒙仲之魏」等字樣。

    不過那名魏卒似乎不識字,在端詳了片刻後,皺眉說道:「等著,容我上報。」

    說罷,他轉身走到了關隘上的門樓,將此事稟告了此地的守將。

    旋即,此地的守將親自出面盤問了蒙仲一番,見蒙仲對答如流,又持有宋王的令符,這才放蒙仲一行人入關。

    當然,在放任蒙仲等人入關前,那名守將還是不忘例行公事般警告一番:「此乃魏國,休要惹是生非,否則,立即便有我魏國的衛士將你等捉拿。」

    「自然。」

    蒙仲淡淡笑著,不卑不亢。

    通過這座關隘後,便已進入了魏國境內,僅僅只走了半日路程,蒙仲一行人便遇到了首個魏國的城邑,「寧邑」。

    考慮到此時已臨近十一月,天氣已逐漸寒冷起來,蒙仲等人並未在寧邑停留,徑直繼續往前。

    從寧邑順著睢河逆流而上,約一日後,蒙仲等人便抵達了「襄陵」,據相傳,此地乃是宋國先代君主宋襄公的陵墓所在。

    也就是說,這附近一帶,包括寧邑,曾經都屬於是宋國的土地,只不過後來被魏國奪走了而已。

    自襄陵再往西行,大約行了一日的路程後,蒙仲等人便抵達了「杞縣(雍丘)」。

    杞縣乃是古杞國的都城,而如今則是魏國境內一個不小的城邑,城內的規模與繁榮程度雖然比不上商丘、陶邑、彭城等宋國最繁華的城池,但比蒙城倒確實要熱鬧繁華的多。

    考慮到一路上風餐露宿加緊趕路頗為辛苦,蒙仲等人決定在杞縣歇息一宿,到城內的酒肆、驛館好好吃一頓好的。

    然而讓蒙仲頗感意外的是,在杞縣城的驛館內,他正好碰到了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宋人商賈,宋雷。

    「賢兄竟亦在杞縣?」

    碰到宋雷,蒙仲還是感到很高興的。

    別看他與宋雷只見過一面,但當初宋雷卻告訴了他很多有關於趙國的事,且宋雷為人也豪爽,喜歡結交朋友,是故蒙仲與他一見如故。

    「蒙賢弟?哈哈哈,坐坐坐。」

    在見到蒙仲後,宋雷當即將蒙仲請到他所在的這一桌,旋即笑著問道:「我聽說賢弟在今年六月中旬才剛剛成婚,何故竟會在魏國?」

    此時,蒙仲已囑咐過蒙虎、樂毅、榮蚠等人各自向驛館內的魏卒購買酒菜,在聽了宋雷的話後,很是驚訝地說道:「賢兄亦得知小弟成婚?」

    宋雷笑著點點頭,旋即帶著幾分歉意說道:「抱歉啊,賢弟,待愚兄得知此事,當時已是六月下旬……今日正好碰到賢弟,些許薄禮,不成敬意。」說著,他便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袋,遞給蒙仲。

    蒙仲哪裡肯收,幾番婉言相拒,這才讓宋雷收回了那隻布袋。

    隨後,二人一邊飲酒一邊吃菜,說說笑笑間,便又提到了方才這件事。

    「賢弟何故竟在魏國?」

    蒙仲亦不隱瞞,如實說道:「托我一位義兄的福,我此番借王命之便,前往魏國大梁增漲見識。」

    宋雷恍然大悟,旋即搖搖頭說道:「恕愚兄直言,賢弟,此刻前來魏國,可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這是為何?」蒙仲很是不解。

    見此宋雷便解釋道:「賢弟你不知,今年秦國與韓國爆發了戰爭,秦國兵出兩路,一路攻打河北,一路攻打河南,河北的秦軍由秦將「向壽」率領,一舉攻克了「武始」;而河南的秦軍,則由一名叫做「白起」年輕將領統帥,前段日子據說已攻克了「新城」,韓國遭此兩路秦軍進犯,難以兼顧……」

    「向壽?白起?」

    蒙仲念叨著這兩個陌生的人名,好奇問道:「是很知名的秦國名將麼?比較「樗裡疾」如何?」

    因為義兄田章的關係,蒙仲唯一知道的秦國名將,也就只有樗裡疾了,即嬴疾。

    「樗裡疾?這個……」

    宋雷琢磨了一下,說道:「向壽此人,楚人出身,據說乃是秦王嬴稷之母宣太后娘家的親眷,因自幼便與秦王嬴稷關係親近,是故深受重用,不過論才能嘛,也只能說是中規中矩,談不上是像樗裡疾那般的秦國名將。」

    「原來如此。」

    蒙仲恍然地點了點頭,心中暗道:怪不得我從未聽田章義兄提起過這名叫做向壽的將領。

    「那麼那名叫做白起的將領呢?」蒙仲又問道。

    「不好說。」宋雷摸了摸鬍鬚說道:「愚兄此前從未聽過此人的名字……」

    蒙仲聞言一愣,皺著眉頭問道:「一個從未有任何名聲的人,一下子就成了數萬秦軍的主將?」

    「我亦不清楚具體。」宋雷搖搖頭說道:「我只聽說,這白起是秦國國相魏冉親自推薦的軍將。」

    「秦國國相?」

    蒙仲聞言又是一愣,忍不住問道:「秦國的國相,不是樓緩麼?」

    「早不是了。」宋雷笑著說道:「趙國的趙主父死後,秦國立刻就罷免了樓緩的相位,取而代之的,正是秦王嬴稷之母宣太后的弟弟穰侯魏冉……這可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啊,秦武王為舉鼎而死後,此人為了讓擁護嬴稷,將魏女出身的惠文後與公子壯、公子雍兩位秦國公子趕盡殺絕,又將同為魏女出身的秦武王后驅逐至魏國,與宣太后一同把持秦國國政,秦國上上下下,就沒有不畏懼這個魏冉的。」

    「那樓緩呢?」

    蒙仲沒有心情去聽那些有關於穰侯魏冉的消息,聞言忍不住問道。

    「不清楚。」

    宋雷搖搖頭說道:「自被秦國罷免了相位後,樓緩便不知所蹤了,或有人說是被秦人殺了,或有人說是返回了趙國北地,誰知道呢。」

    聽到這裡,蒙仲忍不住暗自嘆了口氣。

    前段時間他曾聽說,仇赫返回趙國後,因無法再次促成趙宋聯盟,至此失去了音訊,蒙仲猜測,怕是因為心灰意冷而離開了趙國,可能回到了北地,畢竟仇赫原本就是趙國北地匈奴族出身。

    而如今繼仇赫之後,趙主父另外一位重臣樓緩,亦被秦國免去了相位,黯然退隱。

    仇赫、樓緩二人相繼被罷相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曾經牢固的「秦趙宋同盟」,至此已被徹底打破。

    同時,意味著宋國失去了趙國這個盟友,意味著趙國錯失了最佳的崛起時機,意味著秦國從此擺脫了趙主父對他們的箝制,意味著整個中原諸國的格局,已被徹底打亂,失去了原來的平衡。

    當然,儘管失去了趙國這個盟友,但宋國與秦國之間,利害還是頗為一致的:畢竟宋國的主要敵人是齊國,而秦國的主要敵人也是齊國。

    但問題是,宋國需要拉攏魏國一起抗衡來自如今「齊趙燕三國同盟」的威脅,但魏國卻偏偏即將與秦國開戰。

    是的,憑著魏韓兩國的關係,韓國此番不敵於秦國,必然會向魏國求援,而魏國考慮到唇亡齒寒,也必然會派兵支援韓國,派出重兵協助韓國擊敗秦國。

    那麼問題就來了,在秦國與魏國之間,宋國應該站在哪邊?

    而他蒙仲,又該以什麼樣的立場,看待這場迎接即將展開的,秦國與魏韓兩國的戰爭?

    或者更乾脆地說,這場戰爭哪方勝出對他宋國更加有利?

    『魏國!』

    片刻之後,蒙仲心中便已有了答案。

    畢竟在他看來,秦國與宋國結盟,只不過也是希望讓宋國牽制齊國,而一旦秦國擊敗了魏國,甚至於重創魏國乃至吞併了魏國,介時的秦國,也就不需要宋國牽制齊國了,因為它已經擁有了足夠的力量擊潰齊國。

    但魏國不同,雖說瘦死的駝駱比馬大,且魏韓兩國在抵禦秦國的期間,也不是就沒有打過勝仗,但總的來說,魏國單獨面對秦國還是比較吃力的,所以還要聯合韓國。

    既然聯合韓國,自然也就不會拒絕聯合宋國,至少在魏國有足夠的力量擊垮秦國前,宋國與魏國的盟約應該還是比較牢固的。

    隨後,當聊到魏國時,宋雷笑著對蒙仲說道:「雖然賢弟此番奉王命前往大梁,但愚兄觀賢弟似乎對魏國一無所知,可有興趣聽愚兄講述一下魏國的過往?」

    蒙仲正苦於對魏國一無所知,聞言連忙說道:「有勞賢兄。」

    「哪裡哪裡。」

    宋雷笑著擺擺手,將他所知的有關於魏國的事,皆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蒙仲,這使得蒙仲總算是對魏國這個國家,有了一個初步的認識。
V123210 發表於 2019-3-4 07:02
第221章:再會田文

    五日後,即十一月初三,告別了宋雷的蒙仲一行人,終於在風雪與嚴寒中抵達了魏國的王都,大梁。

    看著面前那座巍峨的城池,蒙仲的腦海中想起了前幾日宋雷所告訴他的,有關於魏國的歷史。

    倘若說秦趙兩國是具有霸主潛質的國家,那麼魏國,便是真正實現過稱霸中原、且稱霸期限長達百年之久的國家,自周國衰弱、諸侯並起至今,只有兩個國家做到「百年稱霸」,一個是晉國,還有一個,便是這魏國。

    魏國,生於晉國,在當年晉國衰敗之後,魏、趙、韓三個家族擊敗了晉國內其餘幾個家族,聯手瓜分了舊日霸主晉國的疆土。

    在三家分晉的最初,魏、趙、韓三國的實力與國土基本上是相差無幾的,但為何後來是魏國稱霸中原,而不是趙韓兩國,只能說這是時運使然。

    首先,「三家分晉」是一段長達近五十年的晉國內亂,這件事的起因,乃是因為晉國當時最強大的家族「智氏」,其家主「智伯瑤」仗著自己家族的強大,要求其餘晉國士卿家族割讓土地給他智氏。

    對於這種敲詐行為,魏、韓兩家都選擇的屈服,唯獨趙氏家主「趙襄子趙毋恤」頭鐵,認為那是祖上傳下來的家業,豈可交給智氏?因此死活不肯割讓土地。

    智伯瑤大怒,便拉著魏、韓兩家,進攻趙氏,三家聯軍一度攻佔了趙氏幾乎全部的領地,一直打到趙氏最後的一座城池「晉陽(太原)」。

    然而,就在智伯瑤即將覆亡趙氏時,魏、韓兩家當時的家主「魏桓子魏駒」與「韓康子韓虎」,恐懼智氏在覆亡趙氏後會掉過頭來吞併他們兩家,於是便聯合趙襄子,裡應外合聯手擊敗了智氏的軍隊,繼而趁機反攻智氏的領地,將智伯瑤全家二百餘口人全部殺死,且三方聯手瓜分了智氏的領地。

    得知此事後,晉國當時的君主晉出公大怒,向齊魯兩國借兵討伐魏、趙、韓三家,於是,魏、趙、韓三家索性先下手為強,攻擊晉王室,逼得晉出公逃亡,半途病死於途中。

    正所謂開弓無有回頭箭,既然已作出了欺君犯上的行為,魏、趙、韓三家索性就徹底丟掉了晉國臣子的身份,聯合起來攻擊晉國其餘家族。

    在長達幾十年的時間裡,魏駒、趙毋恤、韓虎三人老邁,將家主傳給兒孫,經過幾代人的努力,終於徹底擊敗其餘士卿家族,徹底瓜分了晉國,實力強大到讓周王室都不敢忽視,只能冊封那時候三家的家主魏斯、趙籍、韓虔三人為諸侯,使魏、趙、韓三家由此正式成為諸侯國。

    至於魏國在立國初期為何能一馬絕塵,拋下趙韓兩國一舉成為天下霸主,這主要有幾個原因。

    先說趙氏的原因,趙氏在此期間爆發了內亂:趙毋恤想傳位給他兄長趙伯魯的孫子趙浣,此舉引起了他兒子趙嘉的不滿,導致趙嘉起兵叛亂。

    這場內亂,讓趙氏元氣大傷,使得中山國趁機擺脫了魏趙兩家的控制。【PS:這些趙國篇有,這裡就不解釋了。】

    再說韓國,韓國最大的問題就是太靠近西邊的秦國,在秦簡公、秦惠公、秦出公這三代君主時還好,直到秦獻公繼位後,秦國開始向中原進兵,首當其衝的便是魏韓兩國——更要命的是,秦獻公是得到魏國支持才坐上了秦國君主的位置,因此秦國的主要進攻目標就成為了韓國。

    待等秦獻公過世,秦孝公繼位,一個叫做衛鞅的男人從魏國前往秦國,在秦國施行了商鞅變法,使得秦國變得更加強盛,進攻中原的力度也因此變得更強。

    不誇張地說,在戰國先期,正是韓國替中原諸國擋住了一心向中原擴張的秦國,且因此元氣大傷,以至於原本與魏、趙兩國實力不相上下的韓國,不到一百年工夫,就衰弱到了幾乎與宋王偃時代的宋國平起平坐的地步,愧對「三晉之一」的稱譽。

    當然,以上所述只是趙、韓兩國自身的隱患,但魏國之所以能在初期稱霸中原,憑藉的可不是趙、韓兩國的衰弱,而是自身的變法圖強。

    在三晉立國的初期,趙氏因為內亂變得衰弱,但韓國尚未變弱——此時的秦國還不強,當時的三晉還是頗為團結的,幾度聯合對外擴張,比如攻打鄭國。

    然而這幾次聯合出兵,趙國因為地處河北,幾乎撈不到什麼好處——縱使分到土地也只是一塊飛地,根本派不上用處,於是幾次下來,趙國非但沒撈到什麼利益,反而因此變得更加衰弱,很快就與魏韓兩國分道揚鑣,自顧自去攻打中山國、代地、林胡。

    但魏韓兩國,則因為這幾次對外擴張迅速增強實力,且在此期間,魏國當代君主魏文侯魏斯,重用西門豹、子夏、翟璜、魏成、李悝、吳起、樂羊等人,富國強兵、開闢疆土,向西攻佔了秦國的河西,向北越國趙國覆亡了中山國(中山第一次被滅),向東擊敗齊國,向南擊敗了,一躍成為當時最強大的國家。

    隨後,魏文侯過世,其子「魏武侯魏擊」繼位,再次將魏國的強盛推上新的高度,在位期間攻打秦國、楚國、趙國、齊國,幾乎是吊打諸國。

    直到魏武侯過世,他的兩個兒子魏公子罃、魏公子緩因此爭奪君位而爆發內戰,魏國這才由盛轉衰,逐漸走向衰弱,雖然後來因為名將龐涓的出現,使得魏國再次出現了短暫的興盛,沒想到卻被齊國的田忌、孫臏二人兩度擊敗,導致魏國的實力迅速衰弱,以至於現如今,曾經稱霸中原長達百年之久的魏國,國力竟已不如秦、齊、趙三國,只能屈辱的排在第四位。

    導致魏國由盛轉衰的原因是什麼?

    記得在前來大梁的途中,蒙仲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在經過仔細的思考後,蒙仲認為魏國衰弱的原因有二:

    首先是樹敵太多、軍力分散。

    記得最初在三晉抱團的時候,魏國沒有照顧趙國的情緒,導致趙國因為利益分配不均而脫離。

    當然,這會兒還好,畢竟那時單憑魏韓兩國,也能擊敗世上其餘的強國,但問題就在於,魏國仗著當時國力的強盛,把中原諸國都得罪了個遍,甚至於後來弄得與趙國反目、與韓國離心的地步,以至於到最後,魏國幾乎是單憑一國之力壓制秦、齊、楚等強國,甚至有時候還要跟燕國、趙國開戰。

    一口氣與那麼多國家開戰,不難猜測魏國那時的損失是多麼巨大。

    倘若魏國當時不分散力量,瞄準一個國家往死裡打,恐怕秦、齊、楚三個強國,其中之一早就已經被魏國吞併了。

    其次,人才外流太過於嚴重。

    使秦國的國力發生質變昇華的商君衛鞅,原先乃是魏國國相公叔痤的侍臣。

    相傳公叔痤在臨終前對魏惠王魏罃說道:要麼重用衛鞅為魏相,要麼就殺掉衛鞅。

    結果魏惠王一個建議都沒聽取,於是衛鞅在公叔痤死後就跑到了秦國,助秦孝公施行商鞅變法,使秦國隨後成為中原諸國心頭的噩夢。

    赫赫凶名的「大丈夫」張儀,魏國人,學業有成後回到魏國,本想施展抱負,卻苦於沒有門路,只要投奔當時在趙國的師兄蘇秦,結果被他師兄蘇秦激到秦國,搖身一變成為秦相,僅一人就讓天下諸侯恐懼。

    秦國的名將「魏章」,魏國人,因在魏國得不到重用,投奔秦國,與張儀為友,後張儀為秦相,魏章為秦將,一內一外。

    隨後,魏章與秦國的另外一位名將樗裡疾一同在「秦楚丹陽、藍田之戰」中擊敗楚國,隨後又與樗裡疾一同轉戰濮上,擊敗了齊國的軍隊,導致齊將田章戰敗,成為田章畢生唯一的敗績。

    吳起,魏文侯時代的魏國名將,一手訓練的魏武卒打遍天下無敵手,然而在魏武侯時期,卻因為與公叔痤爭奪相位失敗,被迫投奔楚國,最後死在楚國爆發的內亂中。

    孫臏,魏國名將龐涓的師兄弟,學成後先投奔魏國,然而魏惠王卻未能看出孫臏的才能,從始至終都不曾關注孫臏,導致孫臏被師兄龐涓迫害後,被齊國使臣田忌救走,隨後,孫臏兩度助田忌擊敗龐涓,一舉斬斷了魏國短暫的興旺,徹底加促了魏國的衰敗。

    是的,僅僅只是細數這些位對中原格局產生巨大影響的人,魏國錯失的人才便有衛鞅、張儀、魏章、吳起、孫臏等人,更別說那些名氣相對較小的。

    相比較以上兩個原因,像什麼「地處中原四戰之地」,這對於魏國來說只是微不足道的隱患而已。

    畢竟魏國在強盛時,秦、齊尚未崛起,它足以吊打其餘中原國家,如果不是魏國四處征戰,分散了力量,使得自身在對外擴張期間元氣大傷,而秦、齊兩國卻趁此機會強勢崛起,魏國又豈會落到今日這種地步?

    只能說,魏武侯時期的魏國,仗著自身國力的強盛,豎敵太多,沒有抓住機會。

    帶著這般感慨,蒙仲帶著蒙虎、蒙遂一行人進入了魏國的都城大梁,在城內的驛館歇下。

    來到城內驛館後,蒙仲便立刻打聽他宋國的使臣李史,畢竟據他惠盎所言,李史目前正在大梁城內的驛館,負責說服魏王與宋國結盟。

    在驛館內的魏卒的幫助下,蒙仲很快就找到了宋使李史,也就是當年帶著他前往趙國的那位老使臣。

    在瞧見蒙仲後,李史頗感驚訝,畢竟蒙仲當年跟隨他一同前往趙國時才十五歲,看起來頗顯稚嫩,而如今,蒙仲已經十八歲,且他在趙國磨礪了兩年,經歷了趙國的沙丘宮變,隨後返回宋國又經歷了與其義兄田章的戰爭,已逐漸磨礪出一股大將之風,這使得李史再也不敢輕視蒙仲。

    相互見禮後,李史笑著對蒙仲說道:「前些日子,老夫收到了惠相的書信,言這幾日便有人送來『冊封狀』,老夫當時還在想會是何人送來,不曾想竟是蒙小兄弟。……我觀這幾日外邊風雪交加,真是辛苦小兄弟了。」

    「李大夫言重了。」蒙仲笑著搖了搖頭。

    「小兄弟,不知那份『冊封狀』……」

    「在這裡。」

    蒙仲遂從懷中取出一個竹筒,遞給李史。

    只見李史接過竹筒,將上面的蓋子打開,從中取出一塊布,雙手將其攤開,只見上面寫著幾行字,正是宋王偃將薛邑贈予田文作為封邑的正式冊封令,且布上還蓋有宋王偃的印章。

    「唔、唔。」

    端詳了一陣,李史將那塊布重新疊好放回竹筒,然後將竹筒抵還給蒙仲,口中說道:「前一陣子老夫收到惠相的書信,言欲以薛邑為誘,使田文助我宋國,事後老夫已去請見了田文,說起了此事,田文頗為意動,只不過尚未等到大王的這份詔令,因此田文這幾日亦是含糊其辭……待會小兄弟與老夫一同去見田文,呈上此物,我想田文必定會允諾助我宋國一臂之力。」

    蒙仲微笑著點了點頭,目光打量著手中的這個竹筒,心中暗暗感慨著義兄惠盎對他的照顧。

    不錯,蒙仲之所以一定要在年前趕到魏國,為此不惜冒著風雪而來,就是為了及早將這份宋王偃的冊封狀令交給田文,使田文不再阻在宋國與魏國的結盟一事。

    至於惠盎為何要將這份重要的冊封狀令交給蒙仲,無非就是照顧蒙仲罷了——只要蒙仲帶著這份厚禮前去見薛公田文,縱使田文此前與蒙仲有著深仇大恨,這回也得看在這份厚禮的面子上,勉為其難招待蒙仲。

    這豈非就是與田文化解恩怨的一個好的開端?

    不得不說,惠盎亦是用心良苦。

    「這就去見田文麼?」收回竹筒後,蒙仲問李史道。

    聽聞此言,李史看了一眼有些疲倦的蒙仲,猶豫著說道:「老夫以為,此事愈早愈好,但……」

    還沒等李史說完,就見蒙仲笑著說道:「既然如此,請容在下先換身衣裳,隨後再與李大夫去請見田文。」

    李史當即點頭:「好、好。」

    片刻後,待蒙仲換上一身新的衣物,李史便帶著他,以及蒙遂、樂毅、榮蚠三人,一同前往田文的府邸。

    他特意沒有帶上蒙虎,因為他得知,待田文看到他這個曾經讓其在趙國顏面大損的仇人,保不定會說些難聽的話,介時若蒙虎在旁,或有可能與田文爭鋒相對使氣氛變得糟糕,這不利於如今他宋國想要拉攏田文的目的。

    乘坐著馬車,李史、蒙仲一行人不久後便來到了田文的府邸,一座看起來頗具規模的府邸。

    見此,蒙遂淡淡說道:「看來這田文,縱使已被齊王所惡,但在魏國還是過得不錯嘛。」

    樂毅聞言臉上亦露出淡淡的冷笑之色。

    看得出來,蒙遂、樂毅二人對田文的印象都不怎麼樣,顯然還是因為田文當初在趙國過於咄咄逼人所致。

    「阿遂、阿毅。」蒙仲搖了搖頭作為提醒。

    李史這個活了大半輩子的老人,一眼就看出蒙遂、樂毅二人心中對田文的敵意,便開口解釋道:「終歸是出任過齊、秦、魏三國國相的人物,更別說如今的魏王,對田文亦頗為信任。我宋國想要與魏國結盟,勢必得依靠田文之力。」

    顯然,他這話也是在提醒蒙仲幾人:雖然他並不清楚蒙仲幾人與田文有什麼恩怨,但他希望蒙仲等人待會莫要將對田文的敵意表現出來,免得使氣氛變僵,阻礙他與田文的談判。

    聽懂了李史的話中深意,蒙仲笑著說道:「李大夫放心,在下等人待會絕不會亂說話就是了。」

    『……這幾個小子,果真與田文有什麼恩怨?』

    李史深深看了一眼蒙仲,心中暗暗稱奇。

    這也難怪,畢竟當初趙國一行,李史在見到趙主父後很快就返回了宋國,而蒙仲等人卻留在了趙主父身邊,因此他並不起初蒙仲與田文的恩怨。

    片刻工夫後,待府門處的衛士進府向田文稟報李史等人前來拜訪的消息後,立刻就得到了田文的接見。

    當然,出面接見的並非田文本人,而是他身邊的幕僚侍臣,馮諼。

    「不知李大夫前來,未曾遠迎,恕罪恕罪。」在一聲爽朗的笑聲中,馮諼邁步走出了府門,笑著向李史拱手行禮。

    「先生言重了。」李史趕緊回禮。

    忽然,馮諼看到了站在李史身邊的蒙仲,臉上的笑容不禁僵了一下,只見他眯了眯雙目看向蒙仲,臉上帶著幾分莫名的笑意問道:「這位豈非是信衛軍的蒙仲、蒙司馬嘛……別來無恙。」

    說著,他朝著蒙仲拱了拱手,讓在旁的李史頗感驚訝。

    「馮先生還記得在下?」

    蒙仲亦拱手回禮,順著馮諼的話隨口接道。

    「哈哈哈。」

    馮諼哈哈一笑,旋即看著蒙仲意有所指地說道:「當年趙國一行,令馮某印象最深的,便是蒙司馬你與你麾下的信衛軍了,畢竟那可是用五百名俠士性命換來的……印象吶!」

    聽聞此言,蒙仲笑著說道:「那麼,馮先生是否會將在下阻在門外呢?在下此番可是奉王命向薛公送禮而來。」說著,他從懷中取出那隻竹筒,在馮諼面前晃了一下。

    馮諼看了一眼那隻竹筒,心中頓時已猜到了幾分,只見他深深看了一眼蒙仲,笑容不變地說道:「蒙司馬說笑了,來者皆是客,在下又豈會將蒙司馬拒之門外?請!」

    最後一個「請」字,他竟是面朝著蒙仲等人說的,這讓李史更為驚詫。

    當然,李史可不敢對此有什麼怨言,畢竟蒙仲乃是惠盎的義弟,而惠盎,乃是他宋國如今的國相,他可得罪不起。

    他最多就是感覺有點尷尬,畢竟他才是宋國派來與薛公田文談判的使者。

    好在蒙仲會做人,轉身就對李史說道:「李大夫,主人有請,不如我等先進府吧。」

    此舉給足了李史面子,李史倍感滿意地點了點頭。

    看到這一幕,馮諼微微一笑,也不向李史解釋什麼,帶著李史、蒙仲等人進了府邸。

    可能在馮諼看來,李史這人也沒什麼太大的本事,但蒙仲可不同,這名少年可是個狠角色。

    馮諼不會忘記,當年在趙國邯鄲的東郊,蒙仲坐在戰車上,冷眼看著其麾下五百名信衛軍,幾乎將與之廝殺的田文身邊五百名俠士趕盡殺絕,若非最後田文親自下場制止了那場賭鬥,可能連那最後幾十名倖存的俠士都會被趕盡殺絕。

    不誇張地說,哪怕得罪十個李史,馮諼都不會願意得罪一個蒙仲,哪怕他很清楚,蒙仲作為宋人,此番其實也是有求而來,畢竟那一日,蒙仲這名少年實在是給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片刻後,馮諼便帶著李史、蒙仲、樂毅、蒙遂幾人,來到府內田文的書房。

    此時,田文正坐在書房內,手中攥著一卷竹簡,彷彿是在觀閱書籍的樣子。

    但事實上嘛,他此舉只是故作姿態罷了,因為他想在李史面前表現出從容不迫的樣子,哪怕他心中其實也迫切希望重新得到薛邑,卻也不想讓人覺得他過於心急,以免被李史左右。

    正因為如此,直到馮諼領著李史等人進屋,哪怕他眼角餘光已經瞥見有人進來,他也沒有抬頭,裝模作樣依舊看著手中的竹冊。

    見此,馮諼提醒道:「薛公,李史李大夫到了。」

    「哦。」

    聽聞此言,田文這才放下握著竹簡的右手,抬起頭來看向李史,旋即,只見他放下書簡,起身走上前幾步相迎道:「李大夫,田某……」

    剛說半句話,他忽然瞥見了跟在李史身後的蒙仲幾人,神色頓時一變,一改平日裡溫文爾雅的模樣,凝眉瞪眼,一臉恨意地盯著蒙仲,咬牙切齒地從嘴裡迸出連個字:「蒙——仲!」

    見此,蒙仲拱了拱手,淡然說道:「薛公,別來無恙。」

    「……果然是你。」

    目視著蒙仲半響,田文冷笑著說道:「我聽聞前兩年,你在趙國助公子章起兵叛亂,然而最終事敗,被趙成、李兌等人的大軍圍困在沙丘行宮,我以為你已死在趙國,不曾想,居然讓你給走脫了……然而你今日居然還敢出現在田某面前?哼!正好叫田某一報當年的仇怨!……來人!」

    話音剛落,屋外便湧入幾名衛士,還沒等李史、馮諼反應過來,就見田文指著蒙仲幾人喝道:「殺了他們!」

    聽聞此言,那幾名衛士當即抽出利劍砍向蒙仲等人。

    『唉!』

    暗自搖了搖頭,蒙仲猛地抽出腰間那柄宋王偃所贈的利劍,一劍便斬斷了一柄斬向自己的利劍的劍身,驚地那幾名衛士呆若當場,一臉難以置信。

    『……好劍!』

    就連蒙仲亦有些驚詫,看了一眼手中的利劍,心下暗暗稱讚,不愧是宋王偃命工匠打造的利劍。

    暗讚之餘,他瞥了一眼同樣面露驚色的田文,緩緩將手中的利劍指向田文。

    「我勸薛公莫要衝動,若您一時衝動,勢必會有……死傷。」

    「……」

    看著僅幾步之外的蒙仲,看著他那雙眼眸逐漸變得冰冷,田文面色微變,竟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
V123210 發表於 2019-3-10 08:56
第222章:再會田文(二)

    平心而論,蒙仲此前並未有挾持薛公田文就範的念頭,此刻拔劍,其實僅僅只是為了自保。

    畢竟,倘若他果真有這個念頭,就看他此刻距離田文僅幾步遠來說,他輕易就能挾持田文,迫使田文乖乖就範。

    但他並沒有那麼做,因為他已經深刻感覺到,這位名聲赫赫的薛公,實則是一個器量不大、報復心卻頗強的人。

    『……這下可怎麼辦呢?』

    別看蒙仲此刻目光冰冷地盯著遠處的田文,可他心中卻頗為忐忑。

    要知道,他的義兄惠盎為了使他能與田文化解舊日的恩怨,特地將宋王偃封贈薛邑於田文的賜狀交給他,讓他帶來魏國交給田文,可沒想到,田文對他竟是積恨已久,待二人見面後還沒等蒙仲道出來意,便下令招來府內的衛士欲將蒙仲等人置於死地,逼得蒙仲只能拔劍自保。

    蒙仲家中尚有母親葛氏、妹妹蒙嬿與新婚的妻子樂嬿,豈會輕易引頸受戳?倘若田文執意要加害於他,他勢必會先殺田文——問題是殺死田文的結果。

    正是考慮到這個後果,他才沒有踏上前幾步拿下田文,而是給田文留下了足夠的、撤掉命令的時間。

    而與此刻的蒙仲心情類似,田文心中亦有些忐忑。

    跟馮諼一樣,田文也知道這個蒙仲是個狠角色,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一旦起了殺心卻極為果斷。

    倘若是換做旁人,田文還不至於如此忌憚,甚至說不定會冷笑著反唇譏笑一聲:「你敢殺我?」

    但面對著眼前那名少年,田文幾次張嘴卻始終不敢說出「你敢殺我?」這幾個字,因為他知道,對面那個傢伙,十有八九真的敢。

    懊惱於自己竟被這個年紀不到弱冠的小子給唬地倒退了半步,田文面色微微漲紅,按捺著心中的驚恐,不動聲色地又走上前半步,目視著蒙仲故作淡然地說道:「殺了田某,你必然無法活著逃離大梁。」

    『色厲內荏!』

    田文不開口還揣測不出他此刻的想法,而一開口,蒙仲立刻就猜到了幾分,不由地在心中鄙夷了一句。

    他淡淡說道:「蒙某此番乃是奉我宋國君主之命,帶著善意而來,然而薛公初見在下,卻立即喚入衛士試圖謀害在下等人的性命,呵,在下可不會引頸受戮……倘若薛公執意如此,那在下也就只能為求自保而狠下殺手了……」

    說話間,他瞥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馮諼,心想這馮諼怎麼還不出面打圓場,再這樣下去,他與田文豈非是必然得死一個?

    『難道這馮諼其實根本不在乎田文?』

    蒙仲皺著眉頭想道。

    說馮諼其實根本不在意田文,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他之所以遲遲沒有出面打圓場,只是被蒙仲方才的氣勢一時給震住了而已,畢竟他本來就對蒙仲心存忌憚,更何況蒙仲在經歷過沙丘宮變與齊宋之戰後,氣勢已遠非當年與田文、馮諼等人初見時那般,以至於馮諼在驚駭看到蒙仲拔劍的剎那,心中竟只有「不好」、「糟糕」這種念頭,完全失去了平日裡的冷靜。

    說到底,還是因為蒙仲當初在趙國時給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不過當看到蒙仲頻繁看向自己時的視線,馮諼還是很快就反應過來,連忙站出來打圓場道:「誤會、誤會,薛公並不知蒙司馬此番是帶著善意而來,還以為是……呵呵,薛公?」他頻頻用眼神示意田文。

    「……」

    田文看了一眼馮諼,繼而又深深看了一眼蒙仲,旋即臉上露出了幾分淡淡的笑容:「闊別數年,蒙司馬果然還是如此……驍勇。」

    說著,他朝著那幾名衛士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薛公過譽了。」

    蒙仲微微一笑,順勢收回了手中的利劍。

    見此,蒙遂、樂毅、榮蚠三人亦將手中的利劍收回劍鞘。

    在旁,宋國的使者李史此刻仍被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面色煞白,縱使蒙仲等人已收回了利劍,而田文臉上亦再度露出了笑容,他心中仍是七上八下。

    不得不說,李史此前早有隱約猜到蒙仲等人與薛公田文可能是有什麼恩怨,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雙方彼此的恩怨,竟到了一見面就拔劍相向的地步。

    「請坐。」

    片刻後,田文抬手邀請李史、蒙仲等人在書房內入席就坐,期間他淡淡對蒙仲說道:「當初你助趙公子章叛亂奪位,事敗後我見趙國並未通緝你等,還以為你已死在趙國,不曾想,竟安然無恙回到了宋國……怎麼,趙成、李兌二人對你手下留情了麼?」

    蒙仲微笑著回覆道:「可能是看在我義兄田章的面子上吧。」

    『田章……』

    田文這才想起,眼前這名少年更是齊國名將田章的義弟。

    「呵,田章……」只見田文輕笑幾聲,忽而說道:「我聽說去年,田地派田章率軍進攻宋國,堂堂匡章,竟被你宋國擊敗,聽到這消息,田某亦是頗感詫異……堂堂匡章,竟敗在你小小一個宋國手中……」

    在旁,馮諼見田文將宋國說得如此不堪,連忙插嘴圓場道:「蒙司馬幾時回到宋國的,莫非你當時已在宋國,是故匡章才在宋國受挫?」

    「薛公與馮先生誤會了。」蒙仲微笑道:「去年那場仗,齊宋兩國只是打了個平手而已。歸根到底,只是齊國錯估了我宋國的實力,縱使使我兄田章,單憑十五萬兵力,亦難覆亡我宋國……至於我兄田章,在下倒確實在戰場上碰到,只不過,完全不是我兄的對手呢。」

    馮諼聞言笑著說道:「蒙司馬過謙了。……別人不知蒙司馬的本事,但薛公與在下,卻是清楚地很。論練兵,當初蒙司馬訓練的信衛軍一度被譽為趙武卒,絲毫不在魏武卒之下;論行軍打仗,蒙司馬與龐煖,那可是當初趙主父、公子章麾下的兩員猛將,似趙國的陽文君(趙豹)、趙賁、李躋、廉頗等人,根本不是蒙司馬的對手,若非牛翦,趙國的局勢,恐怕未必是眼下這般。」

    「……」

    蒙仲頗感意外地看了一眼馮諼,沒想到馮諼竟然也知道趙將牛翦的事。

    見此,馮諼捋著鬍鬚笑道:「對於蒙司馬這般的猛將,薛公亦是派人時刻關注著呀。」

    『怕只是盤算著如何置我於死地吧?』

    瞥了一眼田文,蒙仲故作驚訝,嘖嘖說道:「這可真是……未曾想到。」

    不得不說,有了馮諼打圓場,書房內的氣氛著實改善了許多,不複方才那般緊張。

    當然,最關鍵的原因還得說是田文冷靜下來了,不像方才,被怒火沖昏了頭腦。

    聊著聊著,眾人便聊到了「宋國欲與魏國結盟對抗齊國」這件事,也不等田文、馮諼等人故作為難藉機索取好處,蒙仲主動說道:「此番在下前來魏國,乃是奉了我宋國君主之命,將薛邑的封賞狀給薛公……」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那隻竹筒,從中抽出了那份封賞狀。

    見此,馮諼連忙起身,走到蒙仲面前準備接受,不曾想蒙仲卻轉頭對田文說道:「在送出此物之前,在下有幾句心裡話欲對薛公言。」

    「……但說無妨。」田文平靜說道。

    只見蒙仲目視著田文,微笑著說道:「當初在趙國時,在下年輕氣盛,冒犯了薛公,然現如今,在下與薛公利害一致,不知薛公可願與在下化解干戈,一致對抗齊國?否則,倘若在下每次請見薛公,薛公都要嚇唬在下一出,這可受不了。」

    田文原本尚掛著幾許笑容的面色,稍稍沉了沉,淡淡說道:「若田某不肯,是否你就不會將此物交給田某呢?」

    「那不至於。」蒙仲笑著說道:「此物乃宋王贈予薛公,與在下之事無關,在下豈敢拿此物作為要挾?」

    說著,他為了表示誠意,率先將薛邑的封賞狀遞給了馮諼。

    馮諼接過封賞狀,並未立刻離開,而是轉身看向田文,用眼神向後者示意。

    他當然是傾向於田文與蒙仲和解的,畢竟蒙仲自身本領不俗,又有惠盎、田章那等人脈,更重要的是彼此利害一致,何必拘泥於當年的恩怨呢?

    相比較在旁那個李史,顯然是這名少年更適合成為田文與宋國之間的溝通紐帶。

    「……好。」

    在馮諼的頻繁眼神暗示下,田文又足足遲疑了好一會,這才點點頭說道:「就看在你冒著風雪送來此物的份上,田某不再計較你當初的冒犯。」

    『很勉強啊……』

    雖然蒙仲感覺田文的承諾著實勉強,但此刻他也只能假裝歡喜,拱手道謝:「多謝薛公寬容大量。」

    見此,馮諼暗暗嘆了口氣。

    連蒙仲都看得出來的事,他作為田文身邊的幕僚侍臣,又豈會看不出來?

    但不管怎樣,這也是一個不錯的開始,畢竟田文最好面子,只要是親口答應的事,縱使心中不喜也不會反悔。

    若針對蒙仲這件事來說,田文未必會與蒙仲改善關係,但至少不會在明面上對付後者,比如像方才那樣,召來府上的衛士欲將蒙仲置於死地。

    「薛公。」

    捧著那份封賞狀,馮諼走到田文面前,將此物遞給後者。

    田文立刻接過封賞狀,攤開在面前的案几上,仔細端詳。

    不得不說,對於宋國的這份厚禮,田文還是頗為在意的,畢竟薛邑乃是他父親田嬰留給他的家業,他「薛公」這個名號,亦是得來於此,因此他無論如何都要重新得到薛邑,否則他堂堂薛公卻失去了封邑薛邑,這豈非是個笑話?

    「宋王慷慨!」

    見封賞狀中清楚寫明,宋國承諾薛邑世世代代歸田文與其子孫所有,田文滿意地點點頭,欣慰至於,甚至與連看待蒙仲都稍微順眼了些。

    他收起那份封賞狀後,他笑著對李史說道:「李大夫,對於李大夫欲請見大王之事,田某已事先安排妥當,明後日便可以促成此事,並且,介時田某亦會在旁幫襯,務必會幫李大夫說服大王,與宋國締結盟約。」

    其實李史也很清楚,他到魏國這段時間,其實正是田文多番阻擾,以至於魏王根本不搭理他,但此時此刻,他也得感謝田文:「多謝薛公。……介時就仰仗薛公了。」

    「好說好說。」

    田文哈哈大笑,當即吩咐府上庖廚準備酒菜,款待李史、蒙仲等人。

    在隨後的酒席筵中,蒙仲亦見到了田文身邊其餘幾名追隨者,比如夏侯章。

    夏侯章,乍看長相頗為粗獷,但事實上此人心思非常縝密,且他幫助田文的方式也最特別。

    其餘田文的門客,無不是為田文傳播善名,唯獨此人專門在外面說田文的壞話,甚至虛構一些田文無須有的缺點,以至於有不少人都指責夏侯章品德低下,明明受薛公田文優待,卻仍如此詆毀恩主。

    曾經有親近人詢問夏侯章,問為何要這麼做時,他解釋道:我這般誹謗薛公,薛公卻從不計較,依舊厚待於我,豈非是襯託了薛公的胸襟?我這是不惜玷污我的品德來報答薛公啊,豈是你等單單用美言報答薛公可比?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很特別的人。

    在酒席筵間,夏侯章私下對薛公田文說道:「那人,便是當初在趙國冒犯薛公的那個蒙仲麼?是否要在下替薛公殺了他?」

    田文聞言看向蒙仲。

    他很信賴夏侯章,因為夏侯章的性格好比智伯瑤的門客豫讓,別看平日裡嘻嘻哈哈也沒個正行,甚至於時而還在外面說他田文的壞話,但田文很清楚,只要他有什麼命令,夏侯章哪怕是付出性命也會竭力為他達成。

    就好比此刻,他田文只要點頭說出「替我殺了此人」這番話,夏侯章絕對會不惜代價殺死蒙仲,哪怕與後者同歸於盡。

    但沒有必要,畢竟就現如今的情況來說,他與蒙仲確實是一條路上的盟友,哪怕他心中仍對後者有著深深的仇怨。

    「此子乃宋相惠盎義弟,宋國剛剛贈予田某厚禮,田某便殺宋相之弟,這算什麼呢?」田文淡淡拒絕道。

    聽聞此言,夏侯章又說道:「那要不要在下找幾個劍士,借比試劍技之名,設法使其出出醜?不取其性命,只是叫他丟點顏面。」

    不得不說,這個建議田文還是頗為意動的。

    但仔細一想,田文還是搖頭否決了。

    一來是他今日得到了薛邑,心情不錯,不想把局面弄僵;二來是他發現蒙仲的實力似乎是有了很大長進,想來是在沙丘宮變與齊宋之戰中,一刀一劍與敵人搏殺時磨礪出來的。

    他身邊那些劍士,如今未必是蒙仲這種從戰場上走出來的悍卒的對手。

    更別說,他發現蒙仲手中似乎還有一柄非常鋒利的利劍,以至於方才一劍就輕易斬斷了那名衛士的劍,一旦真打起來,說不定那蒙仲一劍就斬斷他劍士手中之劍,繼而再復一劍順勢就將那名劍士給殺了。

    田文很清楚,那小子可是個狠角色,當初率信衛軍屠殺他五百名劍士時毫不留情,眼睛都不眨一下。

    想到這裡,田文微微搖頭對夏侯章說道:「算了,今日心情好,就不與他計較了。」

    見此,夏侯章亦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似笑非笑地在遠處打量著蒙仲。

    還別說,夏侯章的態度算是好的,至少相比較田文手底下那些一看到蒙仲對他報以仇恨、敵意目光,甚至立刻拔劍想衝上來的劍士,夏侯章算是最冷靜的那位了。

    而在田文與夏侯章私下談話的期間,蒙仲亦在跟馮諼交談。

    倒也不是他與馮諼有什麼交情,只不過是因為在田文身邊這群人當中,唯馮諼最冷靜,懂得以大局為重,不至於因為當年的恩怨就惡言相向。

    說起來,在今日的宴席中,蒙仲也見到了不少田文身邊的劍客,但唯獨沒有見到魏處,於是他問馮諼道:「怎麼不見魏處先生,魏處先生不在魏國麼?」

    聽聞魏處,馮諼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旋即長嘆了一口氣說道:「魏子……故去了。」

    「怎麼回事?」蒙仲吃驚問道。

    見此,馮諼簡單向蒙仲解釋了一番。

    原來,前兩年齊王田地就因為「田甲劫王」一事懷疑過薛公田文,認為田文與田甲合謀,為此,魏處趕赴齊國,在齊王宮前拔劍自刎,用自己性命向齊王田地保證,保證田文並無牽扯其中,這才讓齊王田地打消對田文的懷疑。

    不曾想才過一年多,齊王田地竟再次懷疑薛公田文與叛臣田甲有干係,魏處可謂是白白犧牲了。

    「薛公為此深恨齊王,蒙司馬切莫在薛公面前提及,無論是齊王田地還是魏子。」在嘆了口氣後,馮諼低聲提醒蒙仲道。

    聽聞此言,蒙仲頗感意外地轉頭看了一眼田文。

    他必須得承認,雖然田文的胸襟器量遠不如傳聞中那麼大,但是對於他身邊願意追隨他的門客、劍士,田文確實是做到了厚待,無論說他是重情義也好、護短也罷,倒也並非是無情無義之輩。

    只不過對於外人嘛,這田文就完全沒有這份寬容與袒護了。

    約兩個時辰後,酒足飯飽的李史與蒙仲、蒙遂、樂毅、榮蚠四人,在馮諼的相送下離開了薛公田文的府邸。

    此時,李史終於忍不住問道:「蒙小兄弟,你與薛公田文……」

    不得不說,今日剛剛見到田文時那會,著實是把李史嚇得不輕。

    「只是些過去的恩怨罷了,李大夫,不如你先回驛館吧,我等隨意在城內走走。」蒙仲笑著說道。

    李史有心想瞭解蒙仲與田文的恩怨,但又不敢逼問,只好點點頭率先乘坐馬車離去。

    他這一走,蒙仲臉上的笑容頓時就收了起來。

    在旁,樂毅淡淡說道:「看來田文並沒有與我等化解恩怨的意思,我看他當時答應地極為勉強。」

    「哼!」蒙遂聞言冷笑道:「什麼薛公,徒有虛名而已。……據說當年只因他人說他矮小,他便帶著那一干所謂的俠士,屠了趙國一座縣城。」

    在旁,榮蚠見樂毅、蒙遂二人對薛公田文竟是這種態度,聞言不解問道:「蒙司馬,你等與田文果真有什麼恩怨麼?」

    見蒙仲沒有制止的意思,蒙遂便將當年發生在趙國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榮蚠,只聽得榮蚠氣憤填膺,恨恨說道:「沒想到聞名天下的薛公田文,竟是如此心胸狹隘之輩,真是見面不如聞名!」說罷,他轉頭對蒙仲問道:「司馬,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

    聽聞此言,蒙仲、蒙遂、樂毅三人皆陷入了沉默。

    在此番前來魏國之前,他們原本以為憑著惠盎交給他們的那份薛邑的封賞狀,可以與田文化解當日的恩怨,藉機讓田文出面將他們推薦於魏王,使他們能在魏國有一展拳腳的機會。

    所謂的歷練、所謂的增漲見識,指的是設法接觸魏國的君臣與權貴,拓展人脈,難道只是到魏國遊玩一圈,看看魏國有什麼土特產麼?

    「不如去拜訪翟章、犀武?」蒙遂在旁建議道。

    翟章,此人乃是魏文侯時期魏國國相翟璜的後人,據宋雷所言,在「犀首」公孫衍亡故之後,翟章便成為魏國的頂樑上將,曾與秦國的名將樗裡疾分庭抗衡,稱得上是當世名將。

    而犀武,即指公孫喜,亦是魏國名聲在外的名將,三年前曾助田章攻破秦國的函谷關。

    不得不說,事實上曾經魏國,能擔任上將的人才頗多,自吳起之後,仍有公孫衍、公叔痤、龐涓、公子卬、龍賈、孫何、魏章、魏錯等等,只可惜這些上將後來死走逃亡,以至於現如今就只剩下翟章與公孫喜,著實是叫人感慨唏噓不已。

    「可是我等與翟璜、公孫喜二人素無交情,他們豈會在魏王面前推薦我等?」樂毅搖頭說道。

    「那怎麼辦?」蒙遂皺著眉頭說道:「單靠田文維繫魏國與我宋國的盟約?我怎麼想都覺得不可靠!」

    「好了,別說了。」

    蒙仲打斷了蒙遂的話,旋即在思忖了片刻後說道:「事到如今,只能去拜訪段干氏了。」

    「段干氏?」蒙遂、樂毅、榮蚠三人面面相覷:「一個家族麼?好似不曾聽說過?」

    蒙仲微吐一口氣,沉聲說道:「段干氏,即魏文侯時重臣「段干木」的後人。段干木曾拜儒家聖人孔子的弟子子夏為師,其子孫世代皆是『西河之儒』的子弟,只要我打出孟師的名號,段干氏應該會看在孟師的面子上,對我等照拂一二,至於其他……待先拜訪過段干氏,看看情況再做打算罷。」

    此時的他,隱隱已經猜到他老師莊子為何鬆口允許孟子收他為弟子的原因,恐怕就是老師猜到魏國一行必須得借助儒家在魏國的勢力,否則,恐怕很難在魏相田文對他抱持成見的情況下,在魏國得到施展拳腳的機會。

    想到這裡,蒙仲不由地對老師莊子心生莫大的感激。

    這位恩師,著實是對他竭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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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段干氏


    段干氏,據蒙仲所知其實至少有兩支,且彼此的祖源並不相同。

    其中一支出自嬴姓,相傳其先祖乃是老子的後人李宗,因在魏國被冊封於「段」、「干」兩邑而自稱段干氏,後來李宗投奔趙國,成為趙國的上將,其後人便是如今趙國的奉陽君李兌那一支。

    而另外一支則出自鄭國姬姓,其祖先乃是鄭武公的次子姬叔段,因其與兄長鄭莊公爭奪鄭國君主失敗而逃到一個叫做「共」的地方,因此姬叔段又稱作共叔段,其後人為了紀念先祖,改稱段氏。

    段氏傳到第六代,即魏文侯時期魏國重臣段干木,相傳其本名叫做段木,三家分晉後因居住在魏國的段干邑,故而被世人稱為段干氏,成為段干氏一族的祖先。

    關於段干木,蒙仲亦曾向宋雷打聽過,得知段干木乃姬段的第六代子孫,因年幼時家境貧困,曾行走於晉國的市井,雖然為人仗義,但也頗為市儈,後待等魏文侯將孔子高徒子夏請到西河,段干木棄尚求學,拜入子夏門下。

    值得一提的是,段干木雖然被稱作魏文侯時期的魏國重臣,但他本人終身都並未出仕於魏國,只是作為魏文侯的私人幕僚,為其出謀劃策,大多時候仍隱居在市井之間,頗有幾分「布衣將相」的意思——雖然段干木其實談不上什麼「布衣」,因為他在拜師子夏之前,就已經是晉國經手牲畜的大商賈,家財頗為殷富。

    至於「西河之儒」,指的其實就是子夏在西河開館收徒的這一支。

    子夏,原名卜商,他雖然是孔子最器重的弟子之一,但他的思想卻與儒家正統思想相左,頗為「異端」,故而在孔子死後,子夏受到同門師兄弟排擠,於是便離開孔門,受魏文侯的邀請來到魏國的西河,相傳李悝、吳起皆是他的弟子,就連魏文侯亦拜其為師。

    毫不誇張地說,「西河之儒」當時在魏國頗具威望,到後來唯有衛國鬼谷一系的思想才能與西河儒分庭抗衡。

    值得一提的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西河之儒與儒家正統並無什麼聯繫,基本上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畢竟前者是儒家的異端另類,而後者才是儒家的正統,直到數代之後,兩者間的關係這才稍稍融洽,但說實話也談不上有什麼親密,比如蒙仲曾經幾度前往鄒國拜訪孟子與其諸弟子,當時他從未聽說過魏國亦有儒家的分支,直到今年在他成婚前後,孟子得知他欲前來魏國,這才告訴蒙仲他儒家在魏國還有這麼一支分支。

    而這,也是蒙仲吃不準段干氏會以什麼態度對待他的原因。

    但沒辦法,在田文並非真心實意與他和解的情況下,他唯有求助於段干氏,否則,在魏國人生地不熟的他,哪有什麼門路接觸魏國的達官顯貴,更別說魏王。

    大概在當日的傍晚前,蒙仲帶著蒙遂、樂毅、榮蚠三人,終於在經過一系列的打聽後,終於找到了「段干寅」在大梁城內的府邸。

    段干寅乃是如今段干氏一族的族長,之所以不在西河而在大梁城內,那是因為段干氏一向負責教導魏國王室的公子,比如已故的魏襄王魏嗣,現任魏王魏遫、太子魏圉(yǔ),雖然在朝中並不掌權,但相信就算是田文,也不得不給段干氏幾分面子。

    「哇……」

    在來到段干氏的府門前後,榮蚠不禁出聲感慨面前這座府邸的規模:「這座府邸,怕是不亞於田文的府邸了吧?」

    蒙仲淡淡一笑,解釋道:「段幹一族,自其先祖段干木起,便是魏國的富商巨賈,單論財富,並不亞於有薛邑在手的田文,只不過相傳段干氏子弟素來低調,不像田文那般熱衷於顯擺罷了。」

    「原來如此。」蒙遂、樂毅二人點了點頭。

    在府門前正了正衣冠,旋即便邁步走上府前的石階,朝著守在府外的幾名衛士拱手說道:「在下乃孟夫子弟子蒙仲,從宋國而來,欲請見段干氏,懇請通報。」

    立於府門前的幾名衛士上下打量了幾眼蒙仲,見蒙仲幾人雖然年輕,但一個個身佩利劍、氣勢不凡,絕非尋常平民,亦不敢擅做主張,當即代蒙仲前往府內通報。

    「阿仲,你說段干氏會見我等麼?」

    在等待的時候,蒙遂有些擔憂地問道。

    「應該會吧?」

    蒙仲其實也吃不準,但考慮到孟子乃當今世上儒門的領袖,就算西河之儒與正統儒門關係疏遠,但也不至於不賣孟子的面子。

    就在蒙仲一行人心情忐忑地在府門外等待時,就見有一名目測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急匆匆地走出府外,在左右張望了幾眼後,立刻便看到了蒙仲等人。

    「呵。」

    只見其輕笑一聲,迎上前拱手拜道:「不知幾位哪位是孟夫子的弟子蒙仲?」

    蒙仲聞言走上前一步,拱手拜道:「在下正是蒙仲。」

    「哈哈。」那名年輕人亦當即拱手回禮道:「在下段干崇。」

    聽聞此言,蒙仲頗為謹慎地問道:「不知賢兄與段干寅段干大夫是……」

    那名年輕人亦不隱瞞,笑著說道:「段干寅便是家父。……家父得知孟夫子的弟子前來拜訪,特地命愚兄前來迎接。」

    「原來是段干氏的公子。」蒙仲連忙又補了一禮。

    見此,段干崇擺擺手笑著說道:「同為儒門弟子,何必如此疏遠?我觀賢弟年歲應該不及我,若不嫌棄,在下託大喚你一聲賢弟,你我兄弟相稱即可。」

    「豈敢豈敢……」

    蒙仲雖然有心慶幸於段干氏公子對待自己等人的熱情,但也著實有些納悶:眼前的段干崇,如何斷定他確實是孟夫子的弟子,而並非招搖撞騙的騙子呢?

    出於心中的困惑,他忍不住問道:「崇兄,你何以斷定在下確實是孟師的弟子,而並非欺詐之徒呢?」

    「哈哈哈。」段干崇聞言笑了笑,旋即看著面露不解之色的蒙仲說道:「前一陣子,家父便已收到了孟夫子的書信,當時孟師在信中言,日後或有一名自稱蒙仲的少年來拜訪我段干氏,請我段干氏多多照拂……這豈非就是賢弟麼?」說著,他見蒙仲臉上露出驚詫之色,不解問道:「怎麼?孟夫子不曾告訴你麼?」

    蒙仲張了張嘴,心情複雜地說道:「並未聽孟夫子提及過……」

    不得不說,他此刻的心情著實複雜:他怎麼也沒想到,為了他此番前來魏國一行,非但他老師莊子竭盡全力給予幫助,就連他另外一位老師孟子亦早早為他鋪好了路。

    「先進府再說罷,家父還在堂屋內等候呢。」段干崇稍稍催促道。

    「失禮失禮。」蒙仲連說了幾聲,旋即便在段干崇的帶領下,與蒙遂、樂毅、榮蚠幾人邁步走入了府邸。

    不得不說,段干氏不愧是殷富之族,其在大梁的府邸又大又深,以至於當段干崇將他們領到內院的主屋的堂屋時,蒙仲等人足足在府內繞了許久。

    足足過了好一會,段干崇這才領著蒙仲等人來到內院北屋的堂屋。

    「家父正在屋內等待幾位,賢弟請,幾位請。」

    「崇兄請。」

    邁步走入堂屋,蒙仲便看到一名目測年近半百歲的老者正端著茶碗坐在堂內,待瞧見蒙仲等人走近堂屋時,這位老者竟亦起身相迎,口中笑著說道:「足下想必就是孟夫子弟子蒙仲吧?」

    在旁,段干崇介紹道:「賢弟,這位便是家父。」

    「段干大夫。」

    蒙仲幾人連忙恭敬地行禮。

    可能是猜到了蒙仲心中的想法,段干寅笑著說道:「老夫起身相迎,只是出自對孟夫子的尊敬,賢侄不必在意。……請坐。」

    「多謝。」

    在謝過之後,蒙仲幾人紛紛入座。

    值得一提的是,由於習慣了盤坐,因此蒙仲在入席就坐後,下意識便地盤坐在席中,直到他發現段干氏、段干崇父子皆正襟危坐,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正準備改換坐姿,然而此時卻見段干寅笑著說道:「賢侄不必拘束,老夫亦知曉賢弟自幼便拜入莊夫子門下,後來才成為孟子弟子……」

    在旁,段干崇亦笑著說道:「賢弟無心間的坐姿,倒是讓愚兄更加斷定賢弟正是孟夫子所言的弟子。」

    『孟師連這事都在信中說了?』

    蒙仲心中有些意外。

    此後在與段干夫子的閒聊中,蒙仲逐漸發現,雖說西河儒門與正統儒家以往關係不好,但段干父子對於孟子還是非常尊重的,尤其是孟子不肯成為齊宣王招攬天下賢才的金字招牌,毅然回到鄒國教授弟子,傳播儒家思想,似這般視功名利祿於無物,致力於傳播儒家思想的舉措,讓段干氏夫子極力稱讚。

    順便提及一句,段干寅是段干木的孫子,段干木則是子夏的弟子,子夏與曾子是同門師兄弟,而孟子是曾子的弟子子思的再傳弟子,因此段干寅與與孟子在儒家的輩分其實是同輩,因此段干寅才會稱蒙仲為賢侄,而段干崇也因此才會與蒙仲兄弟相稱。

    得知此事後,蒙仲心中也是鬆了口氣:幸虧段干寅與孟子同輩分,否則要是矮一輩、甚至矮兩倍,那氣氛可就糟糕了。

    畢竟儒家是非常注重門第與輩分的,倘若段干寅果真比蒙仲矮一輩,他就得喊蒙仲一聲師叔——可想而知會是怎樣的尷尬氣氛。

    在閒聊了幾句後,段干寅捋著髯鬚問道:「賢侄此番前來拜訪,是因為田文的關係吧?據孟夫子在信中所言,賢侄似乎與田文有什麼恩怨?」

    聽聞此言,蒙仲亦不隱瞞,將他與薛公田文曾經在趙國的恩怨告訴了段干寅、段干崇父子,段干寅聽罷一言不發,而段干崇則是冷笑連連,忍不住說道:「父親,我早就說過,這田文囂張跋扈慣了,徒有虛名!」

    「好了。」

    段干寅抬手打斷了兒子的話,旋即轉頭對蒙仲說道:「賢侄,我段幹一氏,素來不與外人積怨,但也不至於會叫外人欺負到頭上,賢侄雖然並非我西河儒門子弟,但終歸是我儒家弟子,且又是蒙夫子的高足,倘若田文當真敢為難你,我段干氏必定會給予庇護。」

    說到這裡,他沉吟了片刻,又說道:「不過,田文如今在我魏國勢力頗大,單憑我段幹一族,恐難讓田文忌憚……待過幾日,我為賢弟引薦田黯與公羊師叔……」

    他口中的田黯,乃是田子方的後人,而田子方則是孔子弟子端木賜(子貢)的弟子。

    曾幾何時,子夏、田子方、段干木三人皆在魏國先後擔任魏文侯的老師,被譽為河東三賢,極有名望。

    而他口中的公羊師叔,指的就是子夏弟子公羊高的兒子公羊平。

    雖然田黯也好,公羊平也好,在魏國其實並沒有什麼大權,充其量就是魏王客卿的檔次,但著實很有名望,相信就算是薛公田文,也不敢過分得罪這幾位西河儒家的大賢。

    在得知詳情後,蒙仲頗為感激,連聲稱謝。

    見此,段干寅笑著說道:「賢侄不必多禮,天下儒門皆是一家,你乃孟夫子弟子,我等自會照拂你。」

    當晚,段干寅、段干崇父子盛情招待蒙仲、蒙遂、樂毅、榮蚠等人。

    次日,蒙仲本打算暫時告別返回城內的驛館,然而段干崇卻阻止道:「賢弟既來大梁,豈能讓賢弟委屈住在驛館?」

    他竭力邀請蒙仲等人在府上住下。

    蒙仲幾番婉言拒絕未果,只好告知實情:「並非見外,實是愚弟尚有一些同伴與追隨而來的兵卒尚在城內的驛館。」

    聽聞此言,段干崇笑著說道:「這有什麼?一併來我府上住下即可。我段干氏不敢說殷富,但足以招待賢弟諸人。」

    說著,他死活不肯讓蒙仲幾人住回驛館,還派家中的僕從到驛館請來武嬰、華虎、向繚與跟隨而來的二十名宋兵,蒙仲實在抵不住段干崇的熱情,以至於最終一群人皆住到了段干氏的府上。

    還別說,段干氏仗義好客,自其先祖段干木起便是如此。

    數日後,段干寅請來了田子方的後人田黯以及公羊高的兒子公羊平,將這兩位介紹給蒙仲。

    待得知蒙仲乃孟子的弟子後,田黯與公羊平對待蒙仲都極為熱情。

    田黯是段干寅的同輩,蒙仲得喊一聲師叔,而公羊平,論輩分則比蒙仲高兩輩,蒙仲得喊其一聲叔公,二者皆是西河之儒一脈的賢者。

    值得一提的,當得知蒙仲竟是莊子、孟子兩位當今大賢的弟子後,田黯興致勃勃地對蒙仲說起了他先祖田子方的師承。

    不錯,田子方亦是道儒兩家弟子,他的儒家老師是孔子的高徒子貢,而道家老師則是魏國的賢士「東郭順」,人稱東郭順子。

    正因為先祖的師承特殊,田黯自身亦兼習道儒兩家學術,與蒙仲聊地最為投機。

    幾番談聊下來,田黯、段干寅、公羊平幾人皆對蒙仲這名後輩倍感滿意,約定由他三人出面請見魏王遫,在這位魏國君主面前推薦蒙仲。

    不得不說,在瞭解了蒙仲此番前來魏國的目的後,田黯、段干寅、公羊平都能猜到蒙仲希望暫時在魏國出仕的目的,即希望穩固魏國與宋國的盟約——畢竟蒙仲、蒙遂等人並不信任田文。

    對此,田黯、段干寅、公羊平三人並不介意,相反,他們倒是更傾向於蒙仲能在他魏國出仕,畢竟蒙仲亦是儒家弟子,他若是能在魏國取得一席之地,這對於西河儒家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畢竟,西河儒門雖然人才輩出,但大多都是經濟博學之士,很少出現懂得帶兵打仗的將才,這也正是西河儒家的影響力始終無法滲透到魏國軍隊當中的原因——實在是培養不出孟儒正統那邊像田章那樣的名將。

    而如今蒙仲的到來,正好補上了西河儒門的短板。

    轉眼便到了十二月,就當蒙仲在段干氏的府上,與田黯、公羊平等人談論學術時,魏國的國相薛公田文,也已按照他此前的承諾,帶著宋國使者李史請見了魏王魏遫,且幫忙勸說魏王與宋國結盟。

    就像蒙仲看待田文的那般,田文確實是一個非常記仇的人,當初因為差點死在秦國,以至於他後來逃出秦國後,便竭力促成了齊、魏、韓三國伐秦一事,即田章攻破函谷關那回,以此報復秦國。

    而現如今,齊王田地誣他為叛臣,還在齊國下詔削去了田文的爵位,這亦讓田文懷恨在心,因此此番倒也是頗為盡心的幫助宋國。

    在田文的勸說下,原本並不希望與齊國鬧僵的魏王魏遫,最終還是答應了與宋國結盟一事。

    不得不說,宋王偃以偌大薛邑贈予田文,倒也不至於打了水漂。

    促成魏宋結盟之後,田文得意滿滿地邀請李史到他府上赴宴,連帶著也邀請了蒙仲幾人。

    這當然不是他準備與蒙仲幾人真正化解恩怨的善意訊息,只不過是他想在蒙仲等人面前顯擺一番,亦表明他在魏國的影響力而已。

    然而,蒙仲等人此番並未赴宴,這讓田文感到有些不喜。

    在宴席中,他詢問李史道:「李大夫,蒙仲幾人為何不來赴宴,難不成看不起我田文麼?」

    李史隱約也知道田文與蒙仲之間的恩怨,甚至也猜得到田文邀請蒙仲絕非出於善意,但他卻不好直說,便推脫道:「薛公誤會了,非是蒙兄弟不來赴約,而是他們目前並不在驛館。」

    「不在驛館?」田文狐疑問道:「他去哪了?」

    對此李史也不清楚,搖頭說道:「似乎是去哪裡拜訪了,具體在下亦不得而知。」

    「哦?」

    田文將信將疑,在宴會過後,便命人去追查此事,這才得知蒙仲等人目前住在城內段干氏的府上。

    得知此事後,田文亦頗感驚詫:「這蒙仲,竟有門路與段干氏湊到一起……」

    在旁,幕僚馮諼笑著說道:「薛公忘了?那蒙仲非但是莊子的弟子,還是孟子的儒家,是故才會與匡章稱兄道弟。……段干氏乃西河儒門子弟,蒙仲作為孟夫子的弟子前往拜訪,段干氏自然會熱情招待。」

    「哼!」

    田文聞言冷哼一聲。

    這一聲冷哼,倒也並非全然針對蒙仲,其實也是包括段干氏。

    段干氏也好,西河儒家也罷,兩者其實是一體的,畢竟西河儒家之所以能在魏國西河開館收徒,逐步擴大儒家的影響力,這與段干氏世代投入許多財力是分不開的。

    不誇張地說,段干氏的財富,再加上西河儒家子弟,這才是整個西河儒門在魏國的影響力。

    而他田文,說實話與段干氏相處地並不融洽。

    畢竟段干氏家訓低調,而田文卻是一個很張揚的人,幾番相處下來自然會發生摩擦,雖然最終彼此形成了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但不可否認,田文與段干氏、與西河儒家的關係很差,差到彼此在設宴時都不會邀請對方,免得再次產生摩擦。

    「去打聽打聽,看看段干氏與那蒙仲,到底想做什麼。」田文召來一名家僕吩咐道。

    僅僅過了數日,田文便得到了消息,是他所收買的魏王魏遫身邊的宦官送來的消息,言段干寅、田黯、公羊平三人罕見地請見了魏王,在魏王面前推薦了一名叫做蒙仲的年輕人。

    得知此事後,田文恍然大悟:原來那蒙仲是打算在他魏國仕官。

    「這不是好事麼?」

    幕僚馮諼得知此事後對田文說道:「那蒙仲雖然年輕,但不失是一個深諳用兵的驍將,昔日他在趙國協助助趙公子章起兵攻伐王室,似陽文君、安平君、奉陽君等人皆奈何不了他,著實了得!正好如今韓國因秦國進犯而派遣使者向我魏國求援,薛公何不在魏王面前推薦此子為將,助犀武支援韓國、討伐秦國?……若此子在沙場上兵敗,則薛公能趁機問罪,將其逐回宋國;倘若此子在這場仗中大放光彩,那便是薛公舉薦有功,魏王必定更加器重薛公,何樂而不為?」

    「……」

    田文聞言默然不語。

    雖然他厭惡蒙仲,但也必須得承認,那小子的確有點能耐,別的不說,單論其當年訓練的信衛軍,至今仍讓他印象深刻。

    若派此子協助犀武公孫喜征討秦國,田文也相信此子十有八九能在戰場上大放光彩。

    只不過,似這等當初那般深深羞辱過他田文的無禮之徒,豈能叫其輕易翻身,與他田文同殿為臣?

    『看在你送來冊封狀的份上,我姑且就留你一條性命,但你想在魏國出仕?哼!妄想!』

    隨手將手中的書卷拋在案上,田文暗暗冷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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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年末

    在請見過魏王魏遫後,段干寅、田黯、公羊平三人回到段干氏的府邸。

    當晚,田黯在段干氏府上的宴席中對蒙仲說道:「大王還在猶豫是否要出兵相助韓國。」

    蒙仲聽罷感覺很是不可思議,不解問道:「我聽說此番秦國出兵攻打韓國,使韓國損失巨大,何以魏王竟然還在遲疑是否援助韓國?」

    據蒙仲前幾日從宋雷口中得知「秦將白起攻克韓國的新城」,看似彷彿韓國只是丟掉了一座城池而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事實上,新城對於韓國極其重要。

    這座新城,顧名思義,是韓國這些年新建造的城池,它坐落於伊水的西側,是為保護伊闕而建造的一座軍事要塞,毫不誇張地說,這座城池的建造,就是為了抵禦秦國軍隊的入侵。

    可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這座花費無數人力物力建造而成的新城,居然如此輕易就被秦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無名將領白起給攻克了,以至於新城如今反而成為了秦國進攻韓國的橋頭堡,若不能奪回新城,伊闕難保不會有失,而一旦伊闕失守,韓國的半壁疆土或將被秦國一口吞沒。

    然而在這種情況下,魏王遫居然還在猶豫是否要派兵援助韓國?說好的魏韓兩國聯合對抗秦國呢?

    見蒙仲滿臉不解之色,田黯說出了其中的緣由,原來是去年秦國的將領「司馬錯」攻打魏國的「氾(fán,襄城)城」,當魏國向韓國求援時,韓國並未出兵救援,以至於魏國來不及救援氾城,導致後者被司馬錯攻陷。

    正因為如此,當此番韓國向魏國求援時,魏王遫頗有些遲疑,不知是否應當為了韓國而使他魏國受到損失。

    畢竟打仗勢必要死人,勢必要消耗許多的糧草的與撫卹。

    「唇亡齒寒,難道魏王不明白這個道理麼?」蒙仲皺著眉頭說道。

    田黯聞言笑著安撫道:「阿仲,這話在我等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在外面可莫要亂講啊。」說著,他捋了捋鬍須又笑道:「你也不必擔憂,雖然大王仍在猶豫,但我魏國卻不乏有目光長遠之輩,朝中上下,大多數臣子都主張救援韓國,包括田文。……今日我與段干兄以及公羊師叔去見大王,在返回的途中,碰到了犀武入宮,哦,你可能不知犀武,此人即犀首公孫衍的弟弟公孫喜,如今乃是我魏國的上將。……大王召見犀武,想必是為了詢問救援韓國之事,是故你也不必著急。」

    聽聞此言,蒙仲這才放下心來,微微點了點頭。

    旋即,他詢問田黯等人說道:「師叔,我曾經在宋國時,曾聽說魏韓兩國素來是同進同退,可如今據我所見,似乎兩國的關係並不緊密……」

    「你說得沒錯。」段干寅在旁點了點頭,旋即說出了其中的原因。

    原來,蒙仲所說的魏韓兩國同進同退,指的是兩國的兩位老君主在位的時候,即魏襄王魏嗣與韓襄王韓倉。

    魏襄王魏嗣,與其父魏惠王魏罃,姑且不評價是否是一位名君,但在面對秦國這方面,這父子二人都頗有骨氣,因此哪怕當年張儀仗著秦國的威勢屢屢逼迫魏國,魏惠王為此不得不罷黜了愛相惠施而任命張儀為魏相,但不可否認,魏惠王始終不肯真心屈服於秦國,一旦看到有戰勝秦國的希望,便立刻驅逐了張儀,任命公孫衍為魏相。

    而其子魏襄王魏嗣亦是如此。

    以及韓國的韓威侯韓康與韓襄王韓倉,這魏韓兩代共四位君王,縱使面對強勢的秦國,卻始終不願臣服。

    然而在幾年前齊國名將田章率齊、魏、韓三國的軍隊討伐秦國時,魏襄王與韓襄王雙雙過世,後來繼位的魏王魏遫與韓王韓咎,此前缺少溝通,原因就在於此前原本繼承韓國的,乃是太子韓嬰,而並非韓咎。

    韓襄王韓倉有三個兒子,長子名嬰,即太子嬰,次子名蟣蝨,幼子韓咎。【PS:韓非,即公子蟣蝨的兒子。】

    但在幾年前,太子嬰不幸亡故,考慮到公子蟣蝨乃是庶出,即妃子所生,兼這位公子當時又在楚國作為質子,韓國國相公仲侈(韓侈)便擁立韓咎為王,即如今的韓王。

    在雙方父輩的安排下,魏王魏遫與韓太子韓嬰素有來往,頗有交情,但對於韓咎,魏遫卻並無太多瞭解,且他對韓太子韓嬰暴斃一事頗有懷疑,懷疑是韓咎暗中謀害其兄,至此魏韓兩國的關係逐漸冷淡下來。

    以至於曾經魏韓兩國的軍隊時常一起在秦國邊境行動,以此向秦國表明魏韓兩國堅決抗擊秦國的決心,但在魏王遫、韓王咎繼位後,魏韓兩國軍隊就幾乎沒有再一起行動,可能是這件事秦國看到了破綻,於是秦國悍然掀起戰爭。

    『原來期間還發生過這樣的事。』

    蒙仲恍然大悟。

    最終,就跟田黯、段干寅預測的那般,魏王魏遫最終還是決定派兵援助韓國,畢竟他也並非不知唇亡齒寒這個道理的昏君,更別說魏國朝中上下的大臣大多數都支持救援韓國,因此救援韓國、討伐秦國,已成為板上釘釘的事。

    幾日後,魏王遫任命犀武,也就是公孫喜作為救援韓國、討伐秦國的上將,命後者立刻做好準備,待年後開春,立即率軍前往韓國。

    而在此期間,段干寅與田黯二人亦帶著蒙仲去請見了魏王魏遫。

    對於蒙仲,魏王遫還是有幾分驚奇的,畢竟此前段干寅與田黯二人便向他提及過,這蒙仲當初在趙國時曾出任過趙主父的近衛司馬,後協助趙公子章攻伐王室,雖然事敗,但能擔當趙主父的近衛司馬,魏王遫也覺得這蒙仲肯定是有什麼過人之處。

    唯一的問題,就是此子得罪過國相田文。

    是的,薛公田文乃是當世的風雲人物,尤其是田文促成「齊魏韓三國討伐秦國」,並派田章一舉攻破秦國的函谷關後,中原諸國對他的關注不亞於對待當年的張儀。

    在這種情況下,薛公田文出使趙國竟遭受屈辱,隨行五百名劍士竟被趙主父身邊的一名司馬率兵所殺,這件事亦早已傳到了魏國這邊,傳到了魏王遫的耳中。

    而這,也是田文深恨蒙仲的主要原因之一,因為實在有太多的人得知這件事了。

    平心而論,對於蒙仲,魏王遫並沒有什麼惡感,哪怕蒙仲當年在趙國時,曾幫助「叛臣」公子趙章攻擊王室,畢竟趙國所謂的沙丘宮變,明眼人其實都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與其說是公子趙章起兵叛亂,倒不如說是趙主父默許他那麼做。

    因此嚴格來說,蒙仲也並非叛逆,他最多只是聽從趙主父的命令而已。

    對於趙國的趙主父趙雍,魏王遫還是很尊敬的,因為他知道,他的祖父魏惠王魏罃,因為趙主父的父親趙肅侯趙語的關係,後半生一直都在針對趙國,包括魏王遫的父親魏襄王魏嗣,亦因為忌憚趙國而針對趙國。

    但趙國仍舊抵住了壓力,取代魏國成為三晉中最強盛的國家,雖然後來寵愛吳娃、廢立太子趙章,以及最後的沙丘宮變這些事讓魏王遫意識到即便是趙主父這般的雄主亦有犯糊塗的時候,但這並不妨礙魏王遫對趙主父的尊敬。

    而這個名叫蒙仲的少年,竟然能被趙主父看中,成為趙主父身邊的近衛司馬,這讓魏王遫對蒙仲亦產生了幾許好奇與期待。

    問題是如何安排這名少年呢?

    是的,蒙仲想要在他魏國仕官,魏王遫自然答應,問題在於該授予這名少年什麼樣的官職,而不至於引起國相田文的反感。

    對此,魏王遫著實有些頭疼。

    職位給高了吧,國相田文那邊可能會感到不滿,畢竟除了秦國以外,蒙仲是至今得罪田文最深的人;可若是職位給低了,魏王遫相信段干寅、田黯、公羊平等人會感到不滿——蒙仲是否會感到不滿姑且不論,段干寅、田黯、公羊平等人,恰恰就是曾經教授他魏遫學業的老師,亦是他魏國的大賢,魏王遫當然也要照顧這些位賢臣的情緒。

    最終,在得知蒙仲有意參與這次他魏國救援韓國的戰爭時,魏王遫便任命蒙仲為中大夫,打發後者到公孫喜的軍中,顯然是準備將這個難題丟給公孫喜。

    值得一提的是,中大夫是官職,並非軍職,在一般情況下若同比換成軍職,大概在「佐(軍)司馬」到「師帥」之間,前者即軍司馬的副將,而後者,即執掌兩千五百兵卒的官長,軍司馬與佐司馬的下屬部將。【PS:歷史上也有中大夫或下大夫執掌數萬軍隊的,但很少見。】

    對於魏王遫給予蒙仲的冊封,段干寅、田黯還是頗為滿意的,畢竟中大夫已經是正常大夫級官員的頂點,在往上就是下卿,考慮到蒙仲如今才十八歲,尚未弱冠,段干寅與田黯對此頗為滿意。

    至於蒙仲自身,他對於中大夫這個官職倒沒有什麼太多的想法,畢竟這只是一個空頭爵位而已,也沒有什麼封邑,相比較之下,他更加在意公孫喜會給他什麼樣的軍職,給予他多少兵卒。

    回到段干氏的府上沒過兩日,蒙仲便從段干崇的口中得知了一件事,即田文邀請了公孫喜到其府上赴宴。

    對此,蒙仲亦不由有些顧慮,詢問段干寅道:「師叔,田文與犀武頗有交情麼?」

    彷彿是看穿了蒙仲心中想法,段干寅笑著寬慰道:「你是擔心田文借犀武來打壓你?呵呵,此事你大可放心,公孫喜雖說與田文親近,但他絕沒有那個膽子打壓你,只因你的背後有我段干氏,有整個西河儒家!」

    當即,段干寅便派他兒子段干崇去邀請公孫喜前來府上赴宴,以便將蒙仲推薦給公孫喜。

    果不其然,別看段干氏在魏國素來頗為低調,但縱使是公孫喜這等魏國的上將,亦不敢不給段干氏面子,在受到邀請後,次日便按約來到了段干氏的府上。

    在盛情招待罷公孫喜後,段干寅與田黯親自出面,將蒙仲介紹給了公孫喜。

    當時段干寅指著蒙仲笑著對公孫喜說道:「此子名叫蒙仲,乃孟子、莊子、惠子的弟子,集道、儒、名三家學術之長,此番投奔我魏國,欲在犀武帳下聽用,希望犀武照拂一二。」

    相比較薛公田文這種外來勢力,段干氏乃至西河儒家才是魏國的本土勢力,公孫喜豈敢拒絕?

    當即信誓旦旦地一口答應下來。

    然而,別看他答應地干脆,但其實心中亦是倍感頭疼。

    因為此前他前往田文府上赴宴後,就曾聽田文故作不在意地提及蒙仲,提及這個曾經在趙國得罪過他的少年如今欲在他魏國出仕。

    公孫喜可不傻,別看田文從頭到尾都沒有要求他做什麼,但田文那會兒無緣無故提及蒙仲這個得罪過他的少年,他怎麼會猜不到原因?

    但正如魏王遫亦感到頭疼那樣,薛公田文公孫喜固然得罪不起,可蒙仲這名少年的後台段干氏以及整個西河之儒,他同樣得罪不起。

    待等公孫喜告辭離去之後,蒙仲皺著眉頭對段干寅與田黯說道:「田文看來是對犀武提及我了。」

    段干寅與田黯聞言很是驚訝,不解問道:「何以見得?」

    只見蒙仲皺著眉頭說道:「犀武乃犀首公孫衍的弟弟,據我老師莊夫子所言,其兄公孫衍與惠子當年關係頗為親近,可今日,犀武聽說我被莊夫子代收為惠子弟子,又與惠子族侄惠盎義兄關係親近,可他卻絲毫不提惠子與其兄公孫衍的交情,可見他並不希望與我接觸太深。……在兩位叔父代為引薦的情況下,犀武依舊做出這樣的行為,可見他已知田文與我的恩怨,甚至於,很有可能田文已在他面前暗示過。」

    聽聞此言,段干寅與田黯對視一眼,暗暗驚詫於蒙仲的敏銳。

    「無妨。」

    段干寅捋著髯鬚寬慰道:「縱使如此,他亦絕對不敢刻意針對你。」

    蒙仲聞言點了點頭,在得知段干氏乃至整個西河儒家在魏國的影響力後,他倒也不擔心公孫喜會以為薛公田文的關係針對他。

    但反過來說,他想與公孫喜拉近關係也變得不太可能了。

    從今日公孫喜的態度就能看出,此人並不希望與他蒙仲有什麼牽扯。

    『走一步看一步吧。』

    蒙仲暗暗想道。

    此後,蒙仲仍舊住在段干氏的府上,等待著公孫喜派人送來消息。

    期間,蒙仲除了給家人與莊子、孟子兩位老師寫寫信,與蒙虎、樂毅等人鍛鍊一下武藝,剩下的就是與田黯等西河儒家的大賢談論一下學術。

    不得不說,蒙仲對於儒家學術的瞭解,其實僅限於論語與孟子的思想主張,但西河儒家的思想學術,卻主要是源自子夏與田子方的老師子貢這兩位儒家大賢,因此在段干寅、田黯等人面前,蒙仲非但不算對儒家思想頗為瞭解,反而頗顯無知。

    對此,段干寅與田黯亦不驚訝,畢竟蒙仲的儒家學術屬於孟儒一派,其源頭是曾子為代表的儒家正統,它與西河子夏之儒這一派在很長的時間內並不太多的來往,彼此屬於井水不犯河水,因此蒙仲不知子夏之儒的思想,倒也毫不奇怪。

    於是,段干寅與田黯便借與蒙仲交流,使蒙仲對子夏之儒有了一個全面的認識。

    子夏之儒最區別於儒家正統的地方,就是注重於「經世濟用」,即為君王服務,與時俱進、全面培養對國家有用的人才,這與當時的儒家正統的主張不符。【PS:當時的儒家,仍希望君王去迎合他們,因此孟子見齊宣王只是拿他當做一塊吸引人才的金字招牌,毅然拋棄高官返回鄒國教授弟子,不肯委屈自己;而子夏之儒則是選擇迎合君王,為君王服務,這也是子夏之儒後來反而逐漸演變成儒家正統的原因。】

    為君王服務,其實也談不上不好,至少相比較儒家正統的孟子,子夏之儒為魏國的百年霸業貢獻了許多力量,如果不是西河之儒為魏國培養了許多的人才,魏國未必能稱霸百年。

    順便提及一句,正因為是為君王服務,因此西河儒家很少招收平民弟子,因為魏文侯擔心西河儒家培養的人才最終不為魏國所用反而成為了魏國的弟子,因此自子夏的弟子段干木起,魏文侯便要求段干木主要教導魏國的公室貴族,這也正是段干氏後來歷代能教導魏國公室弟子的原因。

    而說到子夏之儒「經世濟用」這一塊,就不得不說這支儒家的思想非常雜,彷彿但凡是有用的學術都會吸取,以至於後來有人稱子夏之儒偏近法家。【PS:荀子所提出「學以致用」,其實就是子夏之儒的思想主張,而荀子本身就是子夏的再傳弟子,且他本人,亦教出了李斯、韓非兩名法家弟子,所以說子夏之儒的思想與法家接近,其實倒也沒錯。】

    值得一提的是,子夏之儒家區別於儒家正統,還在於子夏教導魏文侯時提出的「君王用權之術」,主張作為君王要懂得權術,懂得從歷史中吸取教訓,這與法家的察勢與用權頗為接近,也是當時儒家正統認為子夏之儒乃是「異端」的原因。

    但身兼道、儒、名三家學術的蒙仲,倒不至於像正統儒家弟子那樣看不起為君王折腰的子夏之儒,他在住在段干氏府上的期間,時常與段干寅、田黯兩位師叔談經論道,而段干寅、田黯等人也希望借蒙仲這個紐帶,與當世的儒家正統「孟儒」改善關係,因此將子夏的思想主張對蒙仲傾囊相授。

    甚至於,公羊平還為此將《春秋》默寫下來,贈予蒙仲,取名《春秋公羊傳》。

    不得不說,這是孔子傳給弟子子夏,子夏傳給弟子公羊高,公羊高又傳給兒子公羊平,這數代人口口相傳的魯國歷史,在當世簡直就是孤本一般,除了魏國的王室有一部,用於教導君王以及太子儲君以外,絕不外傳。

    而如今公羊平默寫下來贈予蒙仲,可見他對蒙仲的看重。

    當然,在傳授這部書籍時,公羊平也沒忘記叮囑蒙仲只許他一人讀,莫要外傳。

    一邊與段干寅、田黯等人談經論道,一邊觀閱公羊平所贈的《春秋公羊傳》,蒙仲終於迎來了他在魏國的第一個新年。

    新年之後,他便十九歲了,離二十弱冠之齡又近了一歲。

    正月中旬,他收到了公孫喜派其身邊近衛送來的消息,命他到大梁城外的駐營報到。

    得知此事後,蒙仲便告別段干寅、段干崇父子,告別公羊平與田黯,帶著蒙遂、蒙虎、蒙傲、樂毅、榮蚠等人以及二十名宋兵,來到大梁城西郊的魏軍營寨。

    這座魏營是新建的,目的便是暫時駐紮從魏國各地抽調而來的軍隊。

    在軍營外亮出名號,蒙仲等人在幾名魏卒的帶領下,前往軍中的帥帳,拜見此番救援韓國的主將公孫喜。

    在前往帥帳的途中,蒙仲仔細打量在營中走動的那些魏卒。

    他詫異地發現,這些魏卒的裝備與素質看上去參差不齊,有的衣甲齊全,形象頗似傳聞中的魏武卒,而有的似乎只是一般的魏卒,雖然不至於缺少甲冑與兵器,但著實看不出有什麼悍勇。

    除此之外,這些魏卒的數量也不多,據蒙仲打聽,似乎只有幾萬人。

    『單憑這幾萬殘差不齊的魏軍去救援韓國?』

    蒙仲感到十分困惑。

    片刻後,蒙仲便單獨請見了公孫喜。

    正如他所猜測的那般,公孫喜見到他時不喜不惡,非常平靜地說道:「既然大王封你中大夫之位,我便授予你師帥之職,予你兩千五百名兵卒,你可滿意?」

    一聽這話,蒙仲的心頓時沉了下來。

    此番魏韓兩國與秦國的戰爭,想必動輒幾十萬大軍,而公孫喜卻只給他區區兩千五百名兵卒——這點兵力有個屁用?

    『看來在西河儒門與田文之間,這公孫喜到底還是稍稍偏向田文……按照這個趨勢,接下來大概就是撥給我兩千五百名弱卒,然後隨便把我打發到不起眼的地方吧?』

    想到這裡,蒙仲當即搶先說道:「都說魏國的『武卒』乃天下第一的悍卒,犀武撥給在下兩千五百名魏武卒,在下又豈會有所不滿呢?」

    「呃……」

    聽聞此言,公孫喜頓時語塞。

    見此,蒙仲故作詫異地問道:「咦?難道並非武卒?」

    『這小子……』

    公孫喜深深看了一眼蒙仲,當即意識到了此子的難纏。

    正如蒙仲所猜測的那般,原本公孫喜打算隨便撥給蒙仲一點兵力,到戰場後隨便打發蒙仲一塊安全的地方駐守,既不讓蒙仲碰到危險,也不讓他有立功的機會,待戰後再分給功勞給蒙仲,如此一來,段干氏與田文那邊,他便兩不得罪。

    沒想到這小子如此敏銳,一張口就要兩千五百名魏武卒,這讓公孫喜亦有些為難。

    考慮到此子的背後乃是段干氏,公孫喜亦不敢得罪,笑著說道:「當然是武卒!……小兄弟乃是段干氏推薦之人,又是身經百戰的驍將,我豈會輕怠?」

    說著,他便下令撥給蒙仲兩千五百名魏武卒,命蒙仲立刻前去接管軍隊。

    『……看來這場仗我想立功,頗為不易吶。』

    在離開公孫喜的帥帳時,蒙仲回頭深深看了一眼帳內的公孫喜,心下暗自想道。

    但不管怎麼樣,他總算是爭取到了兩千五百名魏武卒。
V123210 發表於 2019-3-10 08:57
第225章:摩擦

    片刻後,蒙仲等人來到了公孫喜派人給他們安排的幾座兵帳。

    在其中一座兵帳內,蒙仲趁著暫時歇整的空檔,向樂毅、蒙遂、向繚三人講述了方才他與公孫喜之間所發生的事,聽得樂毅、蒙遂、向繚三人皆皺起了眉頭。

    期間樂毅苦笑著搖頭說道:「也虧得你敏銳,否則那公孫喜指不定就塞給我等兩千五百名弱卒,打發我等我遠離戰場的某處駐守,到時候那可真是有苦難言……」

    而蒙遂則詢問蒙仲道:「阿仲,不曾與那公孫喜撕破面皮吧?」

    聽聞此言,蒙仲微微搖了搖頭。

    不得不說,當最初聽到公孫喜那番話時,蒙仲心底著實有些生氣。

    要知道如今的他,可不再是十五歲初到趙國時的那個他,當年的他,說實話心中其實也沒多少底氣,因此哪怕當時趙主父任命他出任五百名信衛軍的司馬,他仍感覺有些忐忑不安,生怕自己搞砸;可現如今的他,已親身經歷過「趙伐齊國」、「沙丘宮變」、「齊宋之戰」,麾下指揮過的兵卒數量一度超過兩萬人,對帶兵打仗之事也有了自己的見解。

    然而公孫喜卻只任命他為「師帥」,僅撥給他兩千五百名兵卒,雖然蒙仲倒不至於有受辱的感覺,但當時心中的情緒著實很差,恨不得仗著段干氏、田黯、西河儒家的勢力與公孫喜爭論一番。

    不過,公孫喜終歸是魏國此番支援韓國的主將,他初到魏國,還未建立寸功就與公孫喜結怨,不利於日後,考慮到這些,蒙仲這才打消了當時心中的念頭,退而求其次,巧妙地從公孫喜那邊爭取了兩千五百名魏武卒。

    雖然蒙仲也明白這個舉動必定會讓公孫喜有所不渝,但終歸二人還並未撕破臉皮,公孫喜應該也不至於公然針對他。

    但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很不好的預兆,意味著公孫喜終歸還是偏向田文多一些。

    在一番商量後,向繚壓低聲音說道:「依我之見,我等只要盡到自己的職責,莫要被公孫喜抓到把柄即可……只要不被公孫喜抓到把柄,適當的時候,阿仲可以稍微顯示一下鋒芒。咱們在趙國的時候,就是因為過於內斂,故而被人看輕……」

    聽向繚提及他們在趙國時的經歷作為例子,蒙仲微微皺了皺眉,但他必須承認,向繚的這番話並沒有錯,若他當初更表現地更加強勢些,趙主父可能就不僅僅只將他視為一個「有潛力的少年」,可能會聽取他的建議——雖然對不住趙王何,但倘若趙主父當時肯聽取他的建議,王室派當時絕對無法成為最後的勝利方。

    「適當地顯露鋒芒……麼?」

    在沉吟了片刻後,蒙仲皺著眉頭說道:「這難保不會與公孫喜撕破臉皮。」

    向繚聞言冷笑道:「就目前來看,公孫喜明顯偏向田文多一些,既然注定是敵非友,何須在意?……只要別讓公孫喜抓到把柄,難道他還能以莫須有的藉口驅逐我等?段干家主那邊也不是好惹的。」

    「也不至於一定要與公孫喜撕破臉皮,但正如向繚所言,稍微強硬一些是不會有錯的……」在旁樂毅亦低聲說道。

    蒙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正要說話,忽見榮蚠撩帳走了進來,抱拳說道:「蒙司馬,公孫喜派了幾個人過來,說是帶你去接管軍隊。」

    「唔。」蒙仲點點頭說道:「請他進來。」

    榮蚠抱拳而出,片刻後便領入一名目測二十幾歲的年輕士卒,蒙仲發現,此人正是他在請見公孫喜時站在後者帳內的那兩名近衛之一。

    「在下公孫度,奉犀武之命前來,帶師帥前往接管武卒。」

    『公孫?』

    聽罷此人的自我介紹後,蒙仲心中有些好奇。

    公孫這個姓氏,按字面理解就是各國君主之孫的後人——無論是鄭某公或晉某公,其孫輩的後人都有資格以「公孫」作為氏稱,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公孫鞅(衛鞅)與公孫衍、公孫喜兄弟,別看都是公孫氏,但公孫鞅乃是某一代衛國國君的後人,而公孫衍、公孫喜兄弟,則是魏國某一代君主的後人,兩者並非是出自一支。

    這也正是全天下姓公孫者比比皆是的原因。【PS:相似的例子還有很多,比如「王孫」。】

    出於心中的好奇,蒙仲忍不住問道:「不知足下與犀首、犀武是什麼關係?」

    聽聞此言,公孫度淡淡說道:「犀武乃是在下的叔父。」

    說罷,他也不再細作解釋,抱拳說道:「不知蒙師帥是今日前往接管軍隊,還是等到明日?若是後者,在下明日再來。」

    看得出來,這個公孫度對待蒙仲等人的態度也很冷淡,與公孫喜差不多,似乎都不希望與蒙仲等人接觸過多。

    既然對方如此冷淡,蒙仲也沒心情主動湊上去攀交情,聞言抱抱拳淡然說道:「那就有勞足下此刻帶在下前去……有勞了。」

    「不敢。」

    簡單幾句話後,蒙仲便帶上自己一干同伴以及榮蚠率下的二十名宋兵,跟著這個公孫度前往接管軍隊。

    途中,蒙仲詢問公孫度道:「此營的魏兵,莫非即是支援韓國的全部兵馬麼?似乎數量並不多的樣子……」

    公孫度稍稍遲疑了片刻,這才解釋道:「不,這座營內的兵卒,乃是從郾城、陳城、襄陵、鄴城等地抽調的軍隊,除此之外,還有河東的軍隊將一同前往韓國。不過,河東的軍隊是徑直穿越周國前往韓國,因此並不與這邊的軍隊同路。」

    『原來這邊的魏軍是從魏國各地抽調而來,怪不得實力感覺參差不齊……』

    蒙仲聞言恍然大悟。

    記得方才他初入這座軍營時就感覺營內的魏卒甲冑兵器並不完全統一,實力感覺亦是參差不齊,心中很納悶魏國竟然就派這樣的軍隊前往救援韓國,直到此刻聽罷公孫度的解釋他這才知道,這裡的魏軍只是魏國救援韓國的其中一路兵馬而已,除此以外還有一路來自河東的魏軍。

    河東,那是魏國抵禦秦國入侵的主戰場,不用想也知道那邊的魏卒肯定要比這座營寨的魏卒精銳地多。

    但很可惜,以目前蒙仲與公孫喜的關係來說,蒙仲是沒指望統率那些魏卒的——河東的魏軍,想必才是公孫喜最倚重的軍隊。

    片刻後,公孫度便領著蒙仲等人來到了營內北側的一片營區,來到了其中一座兵帳前。

    「師帥稍等。」

    對蒙仲說了一句,公孫度邁入走入那座兵帳,片刻後便從兵帳內帶出一名身披甲冑的將領,目測四十歲上下,體魄魁梧、長相粗狂,甚至帶有幾分凶相。

    公孫度為蒙仲介紹道:「這位,乃是鄴城一帶的軍司馬「唐直」。唐軍司馬,這位乃是大王新冊封的中大夫蒙仲蒙大夫,如今在軍中擔任師帥。犀武有令,請唐司馬撥出兩千五百名武卒於蒙師帥……」

    「……」

    聽了公孫度的話,那名為唐直的軍司馬倒也毫不驚詫與意外,只是冷冷地上下打量著蒙仲,看來犀武方才已另外派人轉告過他。

    「就是你小子麼?」

    上下打量著蒙仲,唐直冷冷說道:「一個乳臭未乾的小毛孩,竟敢奪我麾下的武卒……」說罷,他臉上帶著憤怒之色,竟突然伸手抓向蒙仲的咽喉。

    蒙仲當然不至於如此輕易被對方制助,抬手一把抓住了唐直的手,神色淡然地問道:「唐司馬,你想做什麼呢?」

    此時,唐直又使出幾分力,企圖掐住蒙仲的脖子,但奈何蒙仲的右手亦死死抓著他的手腕,在一番角力後,他發現他竟然無法在短時內壓制對方。

    『這小子,沒想到還有勁的,真是沒瞧出來……』

    唐直帶著幾分詫異暗暗想道。

    「喂,你做什麼?!」

    蒙虎、蒙遂、樂毅、榮蚠、樂進等人紛紛大喝,同時將手伸向腰間的佩劍,唯獨最年幼的蒙傲因為初次碰到這種軍中的摩擦,此刻面露驚慌之色,頗有些不知所措。

    「做什麼?」

    唐直冷笑一聲,正要說話,卻見公孫度伸出雙手推在唐直與蒙仲二人的胸口,同時轉頭對唐直說道:「唐司馬,此乃犀武的將令,唐司馬莫非要抗命麼?」

    聽聞此言,唐直眼眸中閃過幾絲計較之色,數息過後,他冷哼一聲,啪地甩開了蒙仲的右手,甩了甩被蒙仲捏地微微有些刺痛的手腕,陰陽怪氣地說道:「既是犀武的將令,唐某豈敢違抗呢?……唐某這就去召集士卒。」

    說罷,他冷冷瞪了一眼蒙仲,看那眼神彷彿是在無聲地述說:小子!走著瞧!

    『……無端端又得罪了一個人吶。』

    看著唐直離去的背影,蒙仲暗自嘆了口氣。

    但他也明白這是無法避免的,畢竟魏武卒並非尋常魏卒,哪有可能沒有主將,就算是換做他蒙仲,恐怕也不會心甘情願將麾下兩千五百名悍卒交割給一個從來沒聽說過的傢伙。

    只不過,公孫喜作為魏國的上將,不從自己麾下直屬的軍隊撥出魏武卒給蒙仲,而是下令叫這個唐直撥出兩千五百名士卒,怕也是沒安好心——或者乾脆說,這是他對蒙仲的報復。

    大概過了一刻時左右,唐直去而復返,面色陰沉地領著蒙仲等人與公孫度前往北邊營區的一塊空地,只見那裡已整整齊齊地站立著兩千五百名魏卒——當然蒙仲並沒有細數,但他相信數量不會有錯。

    就在蒙仲暗自打量那兩千五百名魏武卒時,公孫度則繼續面色冷淡地對他介紹道:「唐直軍司馬麾下的軍隊,此前一直部署在鄴城一帶,主要是對抗趙國,曾經與趙國的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二人麾下的軍隊打過幾場,軍中士卒的實力非同一般,絕非尋常魏卒可比……」

    對此,蒙仲略有瞭解,畢竟他在趙國時就曾聽說過,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二人麾下的軍隊,起初就部署在趙國南部的「中牟」一帶,目的就是為了牽制魏國部署在「鄴城」一帶的軍隊,如今看來,當時趙國軍隊警惕防範的魏軍,想必就有魏將唐直麾下的軍隊。

    「不知蒙師帥滿意否?」公孫度問蒙仲道。

    聽聞此言,蒙仲緩緩地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犀武確實沒有在這方面耍什麼花招,他蒙仲開口索要兩千五百名魏武卒,犀武便撥給了他兩千五百名魏武卒,且蒙仲細細打量面前那兩千五百名魏卒,只見他們一個個站姿挺立、神色肅穆,一看這氣勢就知道是久經征戰的老卒,恐怕論實力相比較當初的信衛軍只高不低,因此單論這些士卒,蒙仲頗感滿意。

    只是……

    他瞥了一眼此時滿臉陰沉的唐直,心下亦有些無奈。

    不錯,這兩千五百名魏武卒確實稱得上精銳,但卻是從唐直這位軍司馬手中硬生生奪來的,唐直不敢為此記恨犀武,相信肯定會把這筆賬算在他蒙仲的頭上,這就意味著蒙仲剛到軍中,就得罪了一名軍司馬。

    甚至可能得罪更多——誰曉得這唐直在軍中有沒有親近熟悉的同僚呢?

    但沒辦法,魏韓兩國與秦國的戰爭即將爆發,他蒙仲沒有時間重新訓練一批可以匹敵魏武卒的精銳,因此哪怕為此得罪唐直這位軍司馬,他也必須得到這兩千五百名魏武卒,只有這樣,日後上了戰場他才有建立功勛的資本。

    想到這裡,他假裝沒有瞧見唐直那張陰沉的臉,笑著對後者以及公孫度道:「我觀這些魏卒無愧武卒之名,多謝犀武,多謝唐司馬。」

    「哼!」唐直冷哼一聲,看也不看蒙仲,轉身離去。

    見此,公孫度亦抱拳對蒙仲說道:「營內西北還有一片空著的營區,師帥可以將這些士卒帶往西北角的營區,駐紮操練,除此之外若有何需要,可命令軍中的軍需官,在下還有些事,暫且先告辭了。」

    蒙仲當然明白公孫度這是什麼意思,但此刻他亦只能撿好聽的說:「有勞了。」

    「不敢。」

    帶著公孫度離開的背影,樂毅走到蒙仲身邊,淡淡說道:「看來這就是犀武對咱們的考驗了,或者乾脆說是報復……」

    「談不上報復。」蒙仲微微搖頭說道:「他乃魏軍的主將,自然沒有空閒、也沒有義務事事幫咱們安排妥當……先把這些士卒帶往西北角的營區吧。」

    說罷,他朝著那兩千五百名魏武卒走上前幾步,沉聲喝道:「正如諸位所見,按照犀武的命令,今後爾等兩千五百名,歸我蒙仲統率,爾等可有異議?」

    話音落下,那兩千五百名魏武卒鴉雀無聲。

    見此情形,縱使是蒙仲、樂毅等人,亦忍不住在心中稱讚一句:不愧是魏武卒!

    其實他們也明白,這兩千五百名魏武卒此刻根本不信任他們、不瞭解他們,但即便如此,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質疑蒙仲,這就是魏武卒對上官的服從程度。

    從吳起到龐涓,再到如今這一代的魏國將領,魏國始終按照著當年吳起的方式訓練魏武卒,非常注重武卒的服從,說得難聽點,哪怕是一頭豬手持令符,這些魏武卒在大多數情況下也會服從其命令。

    所謂的大多數情況,指的就是死傷並不嚴重的情況下,至於想要這些魏武卒真心降服,不惜為了上將的命令豁出性命,那還看統兵將領自己的能耐。

    同樣是魏武卒,吳起率領的魏武卒,可以憑五萬兵力擊潰秦國五十萬軍隊,以一敵十;但當吳起離開魏國後,十萬魏武卒卻無法擊敗秦國十幾萬軍隊,這無疑就是主將的差距所導致的結果。

    「很好!」

    見兩千五百名魏武卒並無異議,蒙仲點頭說道:「現在,立刻帶上兵器、甲冑與隨身物什,前往此營西北角的空營區報導!……解散!」

    聽到此令,那兩千五百名魏武卒這才解散,在紛紛用各異的目光看了幾眼蒙仲等人後,議論紛紛地散開了。

    約半個時辰後,這些魏武卒帶上兵器甲冑與隨身的物什,紛紛前往營地西北角的空營區集結。

    此事,自然引起了整座魏營的注意。

    當晚黃昏前,有一名將領拜訪了唐直。

    待此人撩帳走入後,見唐直正獨自一人在帳內喝悶酒,遂笑著打趣道:「我聽說今日你麾下的士卒被打發到了西北邊的營區,怎麼,得罪了犀武?」

    「哦,是焦革啊。」

    唐直抬頭一瞧,才發現是自己相識已久的友人,此前駐守在防陵一帶的軍司馬焦革。

    在邀請焦革在矮桌對面坐下後,唐直沒好氣地說道:「別提了,今日也不曉得從哪冒出來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崽子,仗著犀武的命令,硬生生從我麾下奪走兩千五百名武卒……他娘的!」

    「哦?」那名叫做焦革的將領聞言臉上露出幾分凝重之色,皺眉問道:「何人?莫非是犀武的族中後輩?」

    「應該不是。」唐直搖搖頭說道:「那小子叫做蒙仲,我看犀武身邊的近衛公孫度對那小子也挺冷淡的,但不知什麼原因,犀武卻派人命我撥出兩千五百名武卒給那小子……」

    「蒙仲?」

    焦革摸著下頜的短鬚沉思了片刻,旋即皺眉問道:「此前不曾聽說過啊……」

    「可不是麼!也不曉得從哪冒出來的!」

    唐直悶悶地又灌了一口酒水。

    不得不說,其實蒙仲在魏國大梁一帶還是有點名氣的,大梁城內的公室貴族,不少人都聽說蒙仲,當然,這只是單純因為蒙仲曾經在趙國使薛公田文大失顏面,但似唐直、焦革這些魏國地方上的軍司馬,對於蒙仲自然無從得知,畢竟田文也不會到處傳揚在趙國的丟臉之事,那種事他掩飾還來不及。

    「兩千五百名武卒啊……」

    焦革頗有些替唐直不值,想了想低聲說道:「要不要設法教訓一下那小子?」

    「這……」

    唐直久在軍中,當然懂得如何排擠一個人,但在仔細一想後,他卻搖頭說道:「我倒是想教訓一下那小子,可他麾下的武卒原先是我率下的兵卒,我怎麼下得了手……」

    「我幫你出面怎麼樣?」焦革笑著說道。

    唐直猶豫了一下,旋即還是搖了搖頭,帶著幾分怨氣說道:「算了,終歸是犀武的將令。……只要那小子之後莫要胡來,好生帶領那些士卒,這事……就算了吧。」

    「就這麼算了?」

    焦革頗感驚詫地說道:「換我是你,可嚥不下這口氣。」

    「……」

    唐直聞言默然不語,端著酒盞若有所思。

    要說恨的話,他當然深恨那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小子,但事已至此,他亦無力挽回,畢竟那是他魏國上將犀武的命令,相比較報復那個叫做蒙仲的小子,唐直更加在意那兩千五百名魏武卒所托非人——雖然那根本不是他的本意。

    『那小子……真有資格統率我麾下的武卒麼?』

    想到這裡,唐直抬頭對焦革說道:「喂,焦革,你方才說,要替我出口氣?」

    聽聞此言,焦革臉上露出幾許笑容,會意地笑道:「沒問題,只需待這場仗結束後,你請我吃一頓酒,我就出面幫你教訓一下那小子。」

    「不要傷及他麾下的武卒,終歸是我親自訓練出來的兵。」唐直低聲提醒道。

    「放心。」

    焦革嘿嘿一笑,壓低聲音說道:「我有的是手段,絕不會傷及你那些兵,我只會設法讓那小子顏面大失。一旦其喪盡顏面,我看他還怎麼帶兵……」

    說著,他便低聲向唐直說出了他的計策。

    「嘁!」

    唐直聽罷後輕笑道:「還真是卑劣的手段。……就這麼辦吧。」

    「你這傢伙……」

    隨後二人又喝了幾碗酒,旋即焦革這才告辭離去。

    待等焦革離去後,唐直獨自坐在帳內思忖了片刻,旋即招來兩名近衛,吩咐道:「派人盯著蒙仲那小子的營區,我要瞭解那邊的一舉一動。」

    「喏!」兩名近衛抱拳而退。

    『那小子究竟是什麼來頭?』

    一邊皺著眉頭暗暗思忖著,唐直一邊端起酒碗抿了一口。

    無意間,他的目光不禁看到了手腕處,即今日他盛怒之下伸手向去掐住那小子的咽喉,卻反被那小子捏住右手的部位。

    此時唐直這才想起,那小子似乎力氣不小,以至於當時居然連他都無法一度壓制對方。

    當然,力氣大小,並不足以作為衡量一個人的標準。

    『就讓焦革去試探一下那小子,看看那小子的反應,順便也能試探一下犀武與那小子究竟有什麼關係……』

    唐直暗暗想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9-3-10 08:57
第226章:訓軍


    「咱們新的那位師帥,你說究竟是什麼來歷?」

    在魏營西北角的營帳內,站在帳內的一名魏卒,詢問著另外一名坐在草榻上的魏卒。

    這兩人可並非尋常的魏卒,此刻坐在草榻上的、正在擦拭利劍的魏卒叫做「曹淳」,乃是軍司馬唐直麾下軍中的旅帥,即統率五百名兵卒的官長。

    魏武卒編制中的旅帥,可想而知是何等的猛士。

    而站在曹淳面前的那名魏卒,亦是一名旅帥,叫做「蔡成」,他二人今日與另外三名旅帥一同,莫名其妙地被劃到了一名叫做蒙仲的小子手底下。

    「誰知道呢,看上去挺年輕的。」

    將手中的利劍舉在眼前,用目光仔細審視著劍刃,曹淳漫不經心地回覆著同僚。

    「聽說是犀武的意思。」

    蔡成在旁環抱雙手而立,皺著眉頭說道:「難道是犀武的族人?」

    說著,他見坐在草榻旁的曹淳依舊擦拭著其手中的利劍,遂沒好氣地說道:「喂,曹淳,你他娘的能否上點心?老子在跟你聊正事!」

    「……」

    曹淳抬頭看了一眼蔡成,旋即一邊繼續擦拭著自己手中的利劍,一邊淡淡說道:「呵,事到如今再說這些有什麼用?你還敢違令抗命不成?」

    「呃……」蔡成頓時語塞。

    或許世人都以為,作為魏國最精銳士卒的魏武卒,想必是一群桀驁不馴之輩,只忠誠於他們所認可的主將,對於其餘將領的命令不屑而顧,但事實上並不然。

    與世俗的誤會恰恰相反,魏武卒其實才是最遵守軍紀、最聽從主將命令的,哪怕他們的主將只是一個新來的,其原因就在於魏武卒的編制有著其獨特的賞罰機制。

    記得當初蒙仲在趙國想要效仿魏武卒建立新軍時,當時的趙相肥義就跟他聊過這方面的事。

    魏國的武卒,絕非僅僅只是「士卒」而已,確切地說應該是沒有名爵的新晉下級貴族,按照魏國選拔魏武卒的機制,尋常平民只要被選拔為武卒,且通過考核,就能獲得房屋、田地、僕從,儼然如小地主般,且這些由國家發放的賞賜,是可以世世代代相傳的,縱使是某名魏武卒戰死,他的兒子甚至女兒也可以繼承這份家業。

    但有個前提,即不會被除名。

    除名,即剔除出魏武卒的名單,這是對魏武卒最嚴重的懲罰,當某名魏武卒犯下重大罪行時,他就會被剝除武卒身份,頃刻間將被國家收回所有賞賜的房屋、田地、僕從。

    這些重大罪行有降敵、臨戰而逃、造反、不服從上令等等。

    不錯,不服從上令,也會有可能被剝奪武卒的身份,這因為這個原因,武卒並不牴觸昨日從軍司馬唐直軍中被調到蒙仲麾下,且他們也不會去想著反抗蒙仲這位新的主將——說白了,他們可不願意為此捨棄自己的既得利益,被剝奪武卒的身份。

    但不反抗歸不反抗,平白無故被調到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手底下,且那個傢伙看上去還過於年輕,這些魏武卒們難免也會感到擔憂,為自己等人的前程感到擔憂。

    主將吃肉、士卒喝湯,當世各國將領與其麾下士卒的相處模式,無非就是這個樣子,倘若主將吝嗇到連湯水都不肯分給手底下的士卒,那麼自然不會有人為其賣命;不過更糟糕的,則是這名主將自己連湯水都喝不到,那就更別談分給手底下的士卒。

    因此,在一名什麼樣的主將手底下當兵,才是對一名士卒影響最大的事。

    正因為如此,當這兩千五百名魏武卒來到營地西北駐紮之後,他們當即各方打聽那名叫做蒙仲的新任主將,看看對方到底是什麼來歷,為人如何,有幾分本事等等,畢竟這些都與他們息息相關。

    但遺憾的是,縱使是經過多方打聽,他們對那位叫做蒙仲的年輕主將仍是一無所知,後者似乎是憑空冒出來的,此前在魏國毫無名聲,唯一能打聽到的,即他們的調令來自於他們的三軍主帥犀武。

    然而其中究竟是什麼緣故,卻不得而知。

    正因為如此,以蔡成為例子的好些魏武卒私底下難免有些忐忑。

    而對此,曹淳倒不著急,畢竟魏國給予武卒的待遇非常優厚,足夠全家老小吃用,只要注意點不犯下重大過失,比如臨戰而逃、違抗上令等等即可,至於自身的安危——那就看那名新來的主將,是否是那種過於貪功、不知進退的類型。

    但願不是!

    「急什麼?」

    將擦拭好的利劍收回劍鞘,曹淳淡淡說道:「待相處幾日,咱們那位主將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便一目瞭然。」

    話音剛落,帳外走入一名魏武卒,抱拳稟告道:「啟稟兩位旅帥,新任的師帥傳來令來,命全軍集合。」

    與蔡成對視一眼,曹淳點了點頭:「知道了。……該來的躲不過,走,去看看那位新來的師帥究竟想做什麼吧。」

    蔡成點點頭,與曹淳一同走出帳外。

    途中,他們遇到了呂聞、魏續、於應另外三名旅帥。

    此前曹淳與魏續的關係並不融洽,甚至於平日裡撞見可能還會彼此冷嘲熱諷一般,但今日他倆卻都沒有鬥嘴的心思,這不,魏續看到他後,也只是平淡地朝著他點了點頭。

    僅片刻工夫後,曹淳、蔡成、魏續、呂聞、於應五名旅帥,便集結好各自率下的士卒,等待著那位新任的師帥訓話。

    而從始至終,他們的新任師帥蒙仲都在遠處觀瞧著,心中默數著這支軍隊集結的速度。

    測試的結果讓蒙仲很滿意:這支魏武卒集結的速度,完全不亞於當年他與樂毅訓練的信衛軍,甚至於可能比後者還要快。

    在兩千五百雙眼睛的注視下,蒙仲帶著蒙遂、樂毅、蒙虎、華虎等一干兄弟以及榮蚠等人,緩緩走到陣列前。

    環視一眼面前的諸魏武卒後,蒙仲沉聲說道:「雖然我與諸位昨日便曾見過面,但相信諸位對我並不熟悉。……我叫蒙仲,宋國蒙邑人士,初到魏國並不久,此前得見大王受封中大夫之職,如今在軍中擔任師帥……」

    『這小子……似乎不簡單啊。』

    曹淳暗暗想道。

    此刻,他與蔡成、魏續、呂聞、於應四名旅帥,亦站在陣列的最前方,相隔蒙仲僅幾步遠,因此曹淳能仔細觀察到蒙仲在說話時的面色。

    不可否認,眼前這新任師帥確實過於年輕,曹淳很懷疑對方可能還未到弱冠的年紀。

    這個年紀的尋常少年,若站在兩千五百名精銳士卒面前,想來大多連話都說不完全,這此人,一邊說話一邊用雙目掃視四周,從容不迫,似乎這樣的場面對他來說並非首次。

    『看來是帶過兵的,似乎此前帶兵的數量還不少的樣子……』

    曹淳暗暗點頭,在心中為這位新任師帥加了點分。

    他一點也不擔心這位新來的主將過於厲害,反而擔心他太過廢物,畢竟跟著一名廢物主將,他們這幫人也要遭殃。

    好在這個新任主將看上去氣勢很足,甚至於居然還見過他魏國的君主,受封中大夫之職。

    『應該是真的的,沒人敢拿大王的賞賜開玩笑……如此說來,這位主將很不簡單啊。』

    曹淳暗暗想道。

    「……昨日與今日兩次相見,蒙某很高興諸位將士皆遵守軍紀,並沒有人出言挑釁,雖然這讓蒙某失去了殺人立威的機會,但蒙某還是很高興,因為諸位皆是出色的精銳之士……不愧是武卒!」環視著面前的諸武卒,蒙仲面帶著笑意說道。

    『喂喂喂,殺人立威這種事,適合當眾說出口麼?』

    曹淳頗有些哭笑不得。

    殺人立威這種事,在各國軍中都不少見,縱使是吳起、孫武這等兵家聖賢,在他們籍籍無名的時候,面對桀驁不馴的士卒也需要通過殺人立威的方式來豎立威信,叫士卒聽從命令,但當面揭破這種事的,曹淳此前還從未碰到過。

    「……既然彼此都不瞭解,不如我等來約法三章……其一,蒙某絕不會因為一己私慾,使諸位出現無謂的傷亡;其二,蒙某絕不會貪墨諸位的軍功與賞賜,甚至還願意將蒙某的賞賜貼補給你等;其三,蒙某絕不會命令諸位去做違背正道之事……但以此三條承諾作為交換,諸位必須嚴格聽從蒙某的命令,你們可以暫時不信任我,但必須嚴格遵守蒙某下達的指令。違令者斬!這是鐵律!」

    『……』

    聽到這裡,曹淳與蔡成、魏續、呂聞、於應四人面面相覷。

    他們當然知道,今日蒙仲聚集眾人的目的就是為了「降服」他們,這也是每一名將領在新上任後所做的第一件事,甚至於,他們也很好奇這名年輕的主將會通過什麼樣的方式來降服他們。

    沒想到,竟然是以這種方式。

    『約法三章……麼?』

    曹淳仔細打量著面前不遠處的蒙仲。

    平心而論,他並不排斥蒙仲提出的「約法三章」,相反,他很滿意於蒙仲給出的承諾,比如,不會以一己之私讓他們無謂送死,再比如不會吞沒他們的功勞與賞賜。

    基本上只要主將能確確實實做到這兩點,就足以讓士卒們心甘情願地追隨他了,至於後續的什麼「違令者斬」,雖然聽上去很不客氣,但哪個軍中不是這樣呢?

    『這位主將……似乎看上去還不錯嘛。』

    與關係親近的蔡成交換了一個眼神,曹淳心下暗暗想道。

    「看來諸位並無異議,很好,那就以此作為約定!」

    滿意地點了點頭,蒙仲招招手叫樂毅、蒙遂二人走到自己面前,旋即沉聲說道:「這兩位,一位是我族兄弟蒙遂,一位是同伴樂毅,我不在軍中的時候,就由這兩位佐司……」說到這裡,他的話音稍稍一頓。

    『喂喂喂,你只是一個師帥,居然還要任命佐司馬麼?』

    曹淳聞言心中一樂,但旋即轉念一想,他心中便感覺有點不可思議。

    『等等!這位新任師帥方才明顯是想說佐司馬吧?如果不是他對軍中編制一無所知,那就是說,他此前竟然擔任過軍司馬麼?不可思議……』

    曹淳的臉上露出幾許驚訝,他可從來沒見過如此年輕的軍司馬。

    「咳!」

    蒙仲稍有些尷尬地咳嗽一聲。

    正如曹淳所料,他方才說得太順口了,以至於下意識便說出了「佐司馬」,好在半截嚥了回去,否則就要鬧出笑話了,畢竟他如今只是一介師帥,職位在佐司馬之下,哪有什麼資格任命佐司馬。

    「總之,樂毅與蒙遂二人便是我的佐官,樂毅負責操練,蒙遂負責軍中大概事物,若你等日後有要事稟告卻找不到蒙某,可向他們二人稟報。……聽到了麼?聽到了就回應一聲!」

    「喏!」兩千五百名士卒齊聲應道。

    「大聲點!」

    「喏!」兩千五百名士卒再次應道。

    「很好!」蒙仲滿意地點點頭,旋即又下令道:「旅帥一級的官長,何在?」

    聽聞此言,,曹淳、蔡成、魏續、呂聞、於應依言上前一步,向蒙仲抱拳行禮。

    「曹淳。」

    「蔡成。」

    「魏續。」

    「呂聞。」

    「於應。」

    「……拜見師帥!」

    仔細打量了面前的五名旅帥,蒙仲沉聲說道:「你等五人各降半級,作為新任旅帥的佐官。」

    說著,他招招手叫蒙虎、華虎、穆武、武嬰、樂進五人站到面前。

    『喂喂喂,一上來就降我等軍職麼?還真是有魄力啊……』

    曹淳稍稍抬頭看了一眼蒙仲。

    與蔡成、魏續、呂聞、於應四人的感覺類似,此刻的曹淳心中亦不禁有些怒火。

    也是,平白無故被降了半級,從旅帥變成了旅帥的佐官,換誰相信都不會有什麼好心情。

    正因為如此,曹淳、蔡成、魏續、呂聞、於應五人遲遲沒有回應。

    見到這一幕,蒙仲頓時皺起了眉頭。

    不得不說,似這樣的舉動其實非常危險,搞不好這些驕兵悍將都要鬧騰起來了,但蒙仲卻認為這是必須的,畢竟眼前兩千五百名魏武卒是「借」來的,縱使有「約法三章」,但為了他的命令能迅速傳達,他必須打散原來的編制,重新整頓軍隊,只有這樣才能掌握這支軍隊。

    「你們五人有何異議麼?」蒙仲沉聲問道。

    此時,魏續瞥了一眼曹淳,見後者似乎還在猶豫,他首先按耐不住,走上前一步,抱拳說道:「師帥,在下認為這樣不妥……」

    「這就是我的決定,不會更改!」

    打斷了魏續的話,蒙仲沉聲說道:「蒙某以約法三章許下承諾,並非是為了從你等口中聽到一個『不』字,你等要做的,即接受的我的命令,然後去施行!……退後,士卒,回到你方才的位置!」

    『……』

    魏續面色鐵青,抱拳行禮的雙手青筋迸現,滿腔怒火地注視著蒙仲。

    然而蒙仲卻絲毫不為所動,冷喝道:「我再說一遍,退後,士卒,回到你方才的位置!」

    「魏續!」

    呂聞趕緊拉住魏續,將他拖回原來的位置。

    在蒙仲強勢的態度下,摸不清他底細的曹淳、蔡成、魏續、呂聞、於應五人,最終只能接受,默認自己無緣無故被降了半級的命運。

    見此,蒙仲心中亦是暗暗鬆了口氣。

    不得不說,就他方才的表現來說,其實他自己也覺得挺可惡的,但沒辦法,為了盡快掌握這支軍隊,他必須表現出強勢。

    「很好!接下來,就由五名新任的旅帥重新選拔各級官長,在明日黃昏前完成,解散!」

    說罷,他在再次掃視了一眼鴉雀無聲的諸兵將後,宣佈解散。

    「那個混賬!」

    片刻後,曹淳、蔡成、魏續、呂聞、於應集聚在曹淳的兵帳內,期間魏續再也無法壓制心中的怒火,一腳就將曹淳的床榻給踹翻了。

    見此,曹淳頗有些不悅地說道:「喂,你這傢伙就不能回自己的帳內發火麼?你要我今晚睡哪?」

    只見魏續回頭看向曹淳,惡狠狠地說道:「曹淳,你方才為何不出面?」

    「他是新來的師帥,你我怎麼鬥得過?」曹淳隨口說了句,走上前整理著被魏續踹翻的草榻。

    「師帥?」魏續舉起攥緊的拳頭,咬牙切齒地罵道:「那種乳臭未乾的小毛孩,老子一隻手就弄死他……」

    「隨後就被『以下犯上』的罪名處死。」蔡成在旁嘲諷道,可見他原來與魏續的關係也不好。

    「蔡成,你這傢伙……」

    「好了!」阻止了正準備撲向蔡成的魏續,於應沉聲說道:「我等五人,以往關係確實不善,但眼下這種時候理當聯合起來吧?」說著,他壓低聲音說道:「不如去請求一下甘、夏兩位師帥?」

    他口中的甘夏兩位師帥,指便是軍司馬唐直麾下的將領甘富、夏央,亦是他們五人原本的上官。

    「怕是無濟於事……」

    呂聞嘆了口氣說道:「可能那小子著實來頭不小,否則,(唐直)軍司馬又豈會將我等劃給那小子?軍司馬都無法違抗的事,甘師帥與夏師帥又能做什麼呢?」

    聽到這話,曹淳、蔡成、魏續、於應四人盡皆沉默。

    而就在這時,忽然有人撩帳走入,魏續本要開口大罵這個不長眼闖入的,卻猛然看到闖入進來的,正是蒙仲剛剛任命的五名旅帥之一,蒙虎。

    「咦?你們五人都在?在幹嘛呢?」

    掃了一眼帳內面色各異的五人,蒙虎笑嘻嘻地問道:「不會是在背後說我兄弟的壞話吧?」

    聽聞此言,五人面色微變,曹淳當即站出來抱拳說道:「旅帥誤會了,我等豈敢私議師帥呢?」

    「哈哈哈,我就是隨口說說,別在意別在意。」蒙虎笑著擺了擺手。

    『……』

    深深看了一眼蒙虎,曹淳岔開話題問道:「不知旅帥來此有何貴幹?」

    「你叫曹淳對吧?我是來找你的。我兄弟……不,師帥不是傳下令來,令我等重新選拔官長麼?你是我的佐將,當然要協助我負責此事,走吧。」

    「此刻?」曹淳有些遲疑。

    「對!」蒙虎嘿嘿一笑:「趕緊弄完,這影響到阿毅那傢伙對咱們的評價……那小子總喜歡來這這套。」

    說著,他不由分說將不敢違抗的曹淳拉走了。

    見此,蔡成、魏續、呂聞、於應面面相覷,片刻後,呂聞嘆了口氣說道:「姑且……姑且先忍一陣子吧。」

    「可惡!」

    魏續抬腳將曹淳的床鋪再次踹翻,怒不可遏地離開了。

    見此,蔡成、魏續、於應三人相識一眼,亦相繼離開。

    片刻後,曹淳便按照蒙仲的吩咐,聚集了他麾下的五百名魏武卒,他試探蒙虎道:「旅帥,請問以什麼作為選拔官長的標準呢?」

    「唔……」

    蒙虎摸著下頜想了想,旋即笑著說道:「讓他們打一架吧?」

    「打一架?讓這五百人?」

    曹淳聞言愣了一下,要知道旅帥的軍職下即是卒長,即統率百名士卒的長官,難道要讓一百名士卒來個群架?

    「對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

    蒙虎笑呵呵地說道:「這不是很公平麼?最厲害的人就當卒長咯?」

    『公平個屁啊!』

    曹淳在心中暗罵一句,忍著心中的不快勸道:「旅帥,此事不可。或會引起其他營區的混亂,惹來麻煩……」

    蒙虎歪了歪頭,一臉不快地說道:「我軍選拔官長,關其他營區屁事?」

    『這小子……嘖!』

    暗自撇了撇嘴,曹淳強自耐心勸道:「旅帥三思,若驚動了犀武,說不定會給師帥惹來麻煩……」

    「這樣啊……」

    蒙虎聞言想了想,又說道:「既然如此,就讓原來的卒長、什長、伍長接受其餘士卒的挑戰,誰贏了,誰就是官長!這樣誰都服氣,對不對?」

    「……」

    曹淳愣了愣,表情有些古怪地看著蒙虎。

    他很想問問眼前這位新任的旅帥,你這真的不是離間計麼?

    但看著蒙虎滿臉笑容的模樣,曹淳也有些困惑:這小子看上去如此天真爽朗,應該不至於會想到那麼陰損的主意吧?可能真的只是挑選實力最強的士卒而已。

    他剛這麼想完,卻忽見蒙虎嘿嘿一笑,故作陰險地笑道:「在軍職的誘惑面前,相信就算是原來彼此有交情的士卒,恐怕也不會手下留情吧?……哈哈,說笑說笑,別在意。」

    『……』

    深深看了一眼蒙虎,曹淳不知該說什麼。

    而與此同時,魏續亦忍著怒氣,按照武嬰的命令集結了士卒。

    只見他帶著幾分譏諷對武嬰說道:「旅帥,您打算怎麼選拔官長呢?」

    「交給你。」武嬰淡淡說道。

    「什麼?」魏續愣了愣,不解地指了指自己:「交給我?」

    「唔。」武嬰點點頭,正色說道:「此番重新整頓軍隊,只是為了確保將令能夠施行,並非是排擠有才能的將領。而據我觀察,你是一名很勇猛的將領……」

    「……」

    被一名被自己小一輪的年輕人給稱讚了,魏續錯愕之餘,著實有些莫名其妙,皺著眉頭問道:「選拔官長的事交給在下,那你呢?」

    「我會看著你等,確保你等不會犯下疏漏。」武嬰沉聲說道。

    「……」

    魏續莫名其妙地打量了幾眼武嬰。

    『這傢伙……什麼毛病?』
V123210 發表於 2019-3-10 08:57
第227章:針對


    三日後,待當日的操練結束之後,曹淳、蔡成、魏續、呂聞、於應五名原旅帥再次聚集在曹淳的帳篷裡。

    在四人剛進帳篷的時候,曹淳便好似想起了什麼,帶著幾分不快的表情對魏續說道:「喂,魏續,今日再在我的帳篷內亂來,我真的會發火的……」

    「哈?」魏續莫名其妙地看著曹淳,似乎一時間沒想起他三日前在這裡做了什麼。

    見此,曹淳不客氣地說道:「你給我少裝蒜了,當日我跟那蒙虎離開之後,是你又將我的床鋪給踹翻了吧?」

    「噢,你說這個啊……」

    魏續背靠著曹淳的床鋪,大刺刺地在地上坐了下來。

    「什麼這個那個,我說的話你聽到沒有,你想發脾氣到別的地方去,少在我這裡……」

    「行了行了,我聽到了。」還沒等曹淳說完話,就見魏續隨意地揮了揮手。

    『居然沒頂嘴?』

    蔡成、呂聞、於應三人頗有些不可思議地對視一眼,就連曹淳就感覺有些意外,畢竟據他們以往對魏續的瞭解,這傢伙脾氣相當火爆,屬於那種一點就燃的乾柴性格,然而這次居然這麼隨和?

    「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啊?」

    蔡成饒有興致地看了一眼魏續,旋即又轉頭看了一眼曹淳、呂聞、於應三人,壓低聲音說道:「那麼……先來說說正事吧。你們這幾日跟那幾個小子相處地如何?曹淳。」

    聽聞此言,曹淳不由地便想到了他如今的主將,一名叫做蒙虎的少年。

    雖然僅相處幾日,但曹淳對於蒙虎的性格大致也把握地差不多了。

    首先那小子相當自來熟,跟誰都是這樣,當日明明與他曹淳相識還不到半日,卻與他勾肩搭背彷彿有幾十年交情似的,這讓曹淳頗為不適。

    其次,那小子性格有點跳脫,大多數時候都沒個正行,選拔官長居然提議讓五百名魏武卒以群毆的方式來篩選,著實讓曹淳大開眼界——這小子居然沒心沒肺到這種程度。

    不過在有時候,曹淳也能看到那小子正經的一面,而且似乎是相當有心計、相當有城府的樣子,因此曹淳暫時也吃不準,那小子究竟是真的沒心沒肺,還是故意裝出沒心沒肺的樣子,實則是個心機相當深沉的小子。

    「……蒙虎,那小子看似藏不住心事,我稍加試探他就巴拉巴拉將他們曾經的經歷告訴了我。」說到這裡,曹淳轉頭看向其餘四人,壓低聲音說道:「據我試探,咱們的那位新師帥,十四歲就經歷過宋國與滕國的戰爭,因功被封為上士。十五歲時,他前往趙國,擔任過趙王的近衛司馬,然後協助趙國的公子趙章謀反,執掌過數萬人的軍隊。回到宋國後,又在宋國逼陽與匡章兩軍相持……」

    「匡章?」呂聞表情古怪地打斷道:「是我所知道的那個匡章麼?齊國的匡章?」

    「正是!」曹淳點了點頭。

    聽聞此言,除魏續一言不發外,蔡成、呂聞、於應三人皆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要知道匡章在魏國還是極有名氣的,畢竟前幾年匡章作為齊魏韓三國聯軍的主帥,與魏國的公孫喜、韓國的暴鳶一同討伐秦國,且最終取得了勝利,攻破了秦國的函谷關,迫使秦國向聯軍求和。

    毫不誇張地說,匡章就是當今世上最頂尖的那一批將領,很難想像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子,居然能在宋國與這位名將打地平分秋色。

    「怎麼想都是假的吧?」魏續撇了撇嘴,冷笑著說道。

    曹淳聞言也不生氣,畢竟蒙虎透露給他的這些連他都覺得不可思議,因此倒也沒有反駁魏續,他只是問魏續道:「那麼你呢,你跟新任的旅帥相處地如何?」

    「你是說那個叫『武嬰』的小子麼?」魏續瞥了一眼魏續,旋即雙手手肘反倚著,整個後背靠在曹淳的床鋪邊,稍稍仰起頭,神色頗為嚴峻的說道:「那小子……挺難纏的。」

    「連你都覺得難纏麼?」

    「怎麼個難纏法?」

    蔡成、呂聞、於應三人起了幾分好奇。

    魏續沒有理會他們,只是在腦海中回憶著他這幾日與那名叫做武嬰的小子相處的經歷。

    「旅帥,官長的選拔已經完成,你覺得有什麼疏漏麼?」

    「不,你做得很好。」

    「……」

    ……

    「旅帥,據卑下所知,您是師帥身邊諸人中武藝最高的那位吧?有沒有興趣與卑下較量一下?」

    「不了。」

    「怎麼?武旅帥是怕輸給卑下麼?」

    「不是怕輸,而是我知道我肯定會輸,雖然我稍有幾分自信能打贏尋常的武卒,但你曾經是統率五百名武卒的旅帥,我不是你的對手。」

    「……就這麼輕易認輸了,合適麼?」

    「沒什麼,我本來就不以武藝見長……」

    「那您擅長什麼呢?」

    「防止出現疏漏。」

    「……」

    ……

    「旅帥,關於士卒近幾日的操練……」

    「交給你。」

    「……合適麼?」

    「我說過,你是一位勇猛而出色的將領,我在這裡只是為了確保師帥的將令能夠順利下達。」

    「……」

    ……

    「旅帥,你將所有的事就交給卑下,難道不怕卑下聯合士卒排擠你麼?」

    「你不會的,雖然據我打聽,人人都說你魯莽衝動,但我相信你絕對不是單憑匹夫之勇的將領……排擠我對你又有什麼好處呢?」

    「……」

    『……』

    魏續盯著兵帳的帳頂回憶著。

    這幾日,在他與那名叫做武嬰的小子所相處的過程中,他不止一次地挑釁,但對方根本不搭理他,幾乎每次都很爽快地承認自己的不足並反過來稱讚了他一番,弄得他也不好意思再繼續糾纏。

    至於在帶兵方面,正如那武嬰前幾日所言,將麾下五百名魏卒的事宜通通交給了他,無論是選拔官長還是操練士卒,而他自己則站在遠處看——魏續至今也沒搞懂那小子究竟在看什麼。

    總之,那是個讓魏續連火都發不出來的難纏傢伙。

    但話說回來,可能也正是僥倖碰到這種性格古怪的上官,魏續這幾日倒也沒感覺有什麼失去了旅帥之職的落差感,以往由他負責的,如今還是由他負責,只不過多了一道向新任旅帥匯報的程序而已,雖然那小子大多數時候都只會說一句:「唔,你做得很好。」

    「沒什麼好細說的。」

    瞥了一眼正看著自己的蔡成等人,魏續輕蔑地笑了笑,看似毫不在意地說道:「我那邊的那個小子,我輕鬆就能擺平了。」

    『……可看上去,怎麼像是你被對方給擺平了啊?』

    曹淳、蔡成、呂聞、於應四人對視一眼,頗有默契地暗暗想道。

    可不是麼?前幾日還怒火填胸的魏續,今日看上去居然好似連一絲火氣都沒有,彷彿已經適應了失去旅帥之職後的自身定位,這不算被對方給擺平了又是什麼?

    可笑這傢伙居然還大言不慚地說能輕易擺平對方?

    『唔……還是不提醒他了,這傢伙發怒的時候挺煩的。』

    頗有默契地與曹淳、呂聞、於應對視一眼,蔡成咳嗽一聲岔開了話題:「我那邊的新旅帥,是個叫做華虎的小子,性格嘛……看上去是個挺莽撞的小子,終日裡說得最多的都是要超過蒙虎,說他才是咱們那位新任師帥麾下的第一猛將。唔……總之,還不算是個令人生厭的傢伙。呂聞,你呢?」

    「我那邊的?」呂聞想了想,說道:「是個叫穆武的小子,說實話,我還挺看好那小子的,就是搞不懂那小子有時候一個人獨自在一邊『嘿嘿』傻笑什麼。……於應,你呢?」

    「我啊?」

    於應撓了撓頭,頗有些哭笑不得地說道:「那我邊那個叫做樂進的小子,說實話挺煩的。昨天那小子又興致勃勃地給我講了一個所謂的趣事,說真的,我以我項上人頭擔保,那是一點都不好笑,唯獨那小子自己笑地都快岔氣了,我至今也沒搞懂。」

    「說得什麼?」蔡成好奇問道。

    於應回憶了一下,說道:「我也沒記清,似乎是說一個體型很臃腫的男人去井邊打水,結果卡在井口裡了。」

    「??」

    曹淳、蔡成、魏續、呂聞忍不住在腦海中幻想了一下畫面,半響之後,四人皆笑了出聲。

    見此,於應皺了皺眉:「看來你們四個跟那小子挺合得來的……」

    「確實挺好笑的。」蔡成說了句公道話。

    於應聞言冷笑一聲,說道:「那麼這個呢?……對了,墓碑知道吧?死人用的?」

    四人點點頭。

    古時世人講究「墓而不墳」,墳即埋葬死人時隆起的土堆,由於這種方式不利於後輩兒孫尋找先人的墳墓,因此從周國始,世人便逐漸拋棄了「墓而不墳」的傳統。

    起初,世人用種植樹木來作為墓的標記,但樹木亦不好分辨,因此後來便立木刻字作為標記,家財殷富的人家則選擇價格昂貴、雕刻困難的石碑。

    於應接著說道:「那小子曾跟我說過,他們故鄉死人入葬亦不興立碑,只有頗有錢的家族才會請石匠雕刻木碑。不立碑不好尋找墳墓,立碑則造價不菲,因此他覺得,不如將死人豎起來埋半截,如此誰家墳墓一目瞭然……出征在即,卻跟我講這種所謂的笑話,說真的,要不是我心有顧忌,我真恨不得一巴掌扇死他。」

    曹淳幾人附和地點了點頭。

    這種玩笑放在出征在即,確實不怎麼合適,如果換做在平時……其實也不怎麼好笑。

    總而言之,在經過一番交流後,曹淳等人也逐漸明白過來了,首先,那幾個小子本性都不壞,並且也都沒有想打壓他們的意思,反而倒是樂意與他們拉近關係,尤其是於應那邊的旅帥樂進。

    但反過來說,那五個小子性格似乎都有點缺心眼,大概是年紀尚未弱冠的關係——哦,魏續那邊的旅帥武嬰已經弱冠了,可能正是這個原因,這個武嬰為人最穩重,若用魏續的話說,那就是穩重地讓他連火都發不出來。

    「如此看來,那群小子倒也並無什麼惡意,只是為了確保掌握這支軍隊而已,咱們……不如先觀望一陣子。」

    「唔。」

    在聽了曹淳的話後,四人皆點了點頭,包括此前為此勃然大怒的魏續。

    「對了,那什麼『評分』,你們幾個也應該聽說了吧?」

    忽然,蔡成提起了一件事。

    聽聞此言,曹淳摸著下巴問道:「你是說,被咱們那位師帥任命為『佐司馬』的樂毅,對我各旅軍的評價麼?」

    他口中的佐司馬,是軍中魏武卒私底下相傳第一個笑話,即指代新任師帥蒙仲在訓話時曾順嘴險些說出了佐司馬這個職務,因此軍中有不少士卒亦用佐司馬指代樂毅與蒙遂二人——大多是無所謂善意惡意的玩笑,畢竟大多數魏武卒對蒙仲提出的「約法三章」還是頗為滿意的。

    「唔,我聽說過,似乎是個相當厲害的人。」於應點點頭說道。

    說話時,他再次在心中暗想:如果樂進那小子不總是給他講些無聊的笑話,他對那小子其實倒也沒什麼不滿。

    「聽說這個評分影響我們各旅軍上戰場後的駐守位置對吧?」呂聞亦插嘴道:「評分最高的為前軍,其次左右軍,然後是中軍與後軍,是這樣吧?」

    「看來你們都知道了。」蔡成攤了攤手說道:「我那邊那個叫華虎的小子,終日在我面前叨叨,說什麼一定要從蒙虎手中搶到前軍的位置……」說著,他看了一眼曹淳,笑著說道:「抱歉啊,你我現在是競爭對手了。」

    曹淳笑而不語。

    首先,他並不認為自己給輸給蔡成,其次,也不認為蒙虎會輸給華虎。

    而就在這時,卻見魏續一臉愕然地問道:「等等,這個什麼評分,會影響出征時的前後軍位置麼?」

    「你不知道?你那邊的武嬰沒告訴過你麼?」蔡成好奇問道。

    「沒有,那小子從沒……」

    說了半截,魏續忽然想到了武嬰那穩重到近乎溫吞水的性格,面色微微一變,當即站起身來說道:「今日就先到這,我有點事先走一步。」

    「那就先這樣吧。」其餘四人相識一眼,除曹淳以外也準備各自返回各自的兵帳。

    然而,就當曹淳送蔡成、魏續幾人走出帳篷時,他忽然聽到遠處傳來幾個憤怒的聲音,再仔細一瞧,曹淳等人便瞧見遠處圍了一大幫武卒,不知在爭執些什麼。

    『出事了?』

    曹淳、魏續、蔡成、呂聞、於應對視一眼,當即快步走上前去。

    片刻後,他們便來到了遠處的人群,只見在那邊,一大幫他們一方的魏武卒正圍著十幾輛裝有大木桶的戰車,且旁邊的地上還擺著幾隻木桶。

    而此時,在一群氣憤填膺的魏武卒的包圍下,有幾名脾氣暴躁的魏武卒正拽著幾名兵吏的衣襟,憤怒地質問著。

    『這些是……軍中負責全軍吃食的兵吏吧?』

    曹淳走上前去,出聲喝止道:「住手!」

    那些魏武卒回頭一瞧,見曹淳、蔡成、魏續五人走來,這才逐漸平息下來。

    當即,有一名魏武卒指著不遠處那些兵吏說道:「幾位旅帥,這些人輕怠我軍士卒!」

    「我等目前已不是旅帥,莫要叫錯。」

    曹淳糾正了一句,旋即心平氣和地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聽聞此言,附近的魏武卒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將事情經過告訴了曹淳等人。

    按照往例,即是是尋常的魏卒,每頓飯菜中也至少會有一塊肉,除非是在戰場前線且肉食緊缺,而魏武卒的待遇則更在尋常魏卒之上,非但飯菜會稍微豐盛一些,甚至於還能嘗到酒水——畢竟最近這段時間這座營內的魏卒還在修整階段,因此也不至於全軍禁酒。

    但是今日軍中那些負責伙食的兵吏送來飯食時,卻只見米飯,不見菜肉與酒水,因此有魏武卒開口詢問原因,那些兵吏便推脫今日燒煮的菜肉不足,就只剩下米飯,是故此地的魏武卒們勃然大怒。

    「行了,我有數了。」

    揮揮手制止那些滿心氣憤的魏武卒,曹淳走向那些兵吏,問道:「你等誰是主事?」

    聽聞此言,方才曾經一名魏武卒揪住衣襟的兵吏走到曹淳面前,抱拳說道:「在下周玎,是這些人的吏長。」

    「很好。」曹淳點點頭,指著那些大木桶問道:「我軍皆乃武卒,何以飯菜中只見米飯卻不見菜肉?」

    看了一眼四周滿臉憤怒的魏武卒們,那周玎苦笑著說道:「這位官長,此事著實與在下無關吶,在下只是奉了我上面的官長之令,將這些米飯送到貴營……」

    「你送來時就是這樣?只有米飯,卻無菜肉?」曹淳皺眉問道。

    「是啊,千真萬確。在下一介小吏,豈敢剋扣諸武卒的飯菜?」周玎苦著臉說道。

    『看來是糧官那邊,有人針對我等……』

    曹淳心下皺了皺眉頭,覺得這件事有些棘手。

    原因很簡單,因為營內那些負責伙食的糧官,除官職最大的督糧官或許是公孫喜親自任命以外,其餘手底下的,基本上都是大梁一帶的官吏,曹淳這群人是鄴城一帶的兵將,與大梁這邊的官吏並不熟悉,雖說此事錯在對方,但若鬧得太大,勢必會驚動主將公孫喜,甚至為此也受到懲罰。

    就在曹淳思索著此事該如何解決時,魏續一把將他推開,旋即邁步走上前,揪住了那個周玎的衣襟,面無表情地說道:「你在開什麼玩笑?哪怕營中菜肉緊缺,剋扣也不應該是剋扣我等武卒,喂,你們這幫糧官,難道是有意針對我等麼?」

    「不是不是,在下豈敢針對貴軍?據說今日是有一支軍隊多索要了些菜肉,是故……」

    「誰?」魏續面無表情地問道。

    「是來自防陵的軍司馬焦革,他說他今日是他生誕,是故向我的上官索要了更多的酒菜……」

    『焦革?』

    魏續皺了皺眉,緩緩鬆開了抓著周玎的手。

    「焦革……假若我沒記錯的話,此人是唐直軍司馬的舊友吧?」呂聞皺著眉頭低聲對曹淳、蔡成、於應等人說道。

    「你沒記錯。」蔡成回了一句,旋即亦皺起了眉頭。

    他低聲對曹淳說道:「看來,應該是焦革想給咱們新任師帥一個教訓,牽連到了我等。」

    「唔。」

    曹淳微微點了點頭,心中亦感到頗為棘手。

    他們都認得焦革,那是他們原先的軍司馬唐直的舊友,若非事出有因,並不會無緣無故針對他們,顯然對方是為了給唐直出一口氣,給他們新任的師帥蒙仲一個教訓。

    『這可怎麼辦呢?』

    曹淳難免有些為難。

    而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魏續一聲暴喝:「焦革又怎麼樣?無緣無故欺負到我等頭上,這口氣我魏續嚥不下!」說著,他振臂喊上附近的武卒,喝道:「走!找焦革問個清楚!」

    『這傢伙……』

    曹淳皺了皺眉,趕緊與蔡成、呂聞、於應幾人拉住滿臉憤怒的魏續。

    而就在這時,就見蒙虎從人群中擠了進來,滿臉不解地問道:「都吵什麼呢?連用飯都不顧了?話說這次都有些什麼菜啊?」

    『……』

    與呂聞、於應二人對視一眼,蔡成便將事情經過告訴了蒙虎。

    此時,無論是滿臉怒火的魏續,還是在旁圍觀的魏武卒們,皆安靜了下來,冷眼看著蒙虎的反應。

    唯獨曹淳看向蒙虎的目光有些忐忑。

    只見在眾目睽睽之下,蒙虎臉上的笑容徐徐收了起來,似笑非笑地說道:「這可真是……被針對了啊,我還挺盼望著晚上能稍微喝點酒的……」

    說著,他的面色頓時沉了下來,走上前一把揪住了周玎的衣襟,竟用一隻手就將其提起來半截。

    他冷冷問道:「你的上官,就是那個負責我營伙食的傢伙,叫什麼?」

    「陳……陳昌……」看到蒙虎那雙充滿殺意的眼睛,周玎只感覺頭皮發麻。

    「陳昌麼?很好。」

    蒙虎鬆開了手,面無表情地轉身,忽然冷聲喝道:「想要吃飯的,就跟我到後營去,宰了那個混賬,將屬於我軍的飯菜搶回來!」

    『我就知道……』

    曹淳嘆了口氣,當即走上前準備勸說。

    沒想到,在旁魏續卻用讚賞的目光看了一眼蒙虎,大聲說道:「說得好!小子,我對你另眼相看了……大夥,走!」

    『你就別添亂了!』

    有些惱怒地瞥了一眼魏續,曹淳趕緊勸說蒙虎道:「旅帥,若此事鬧大,勢必會驚動犀武,恐對師帥不利,卑下覺得,此事還是先稟告師帥為妙。」

    他知道,蒙虎為人魯莽,性格跟魏續差不多,行事不懂得輕重,但他們新任的師帥蒙仲,想來絕不是如此衝動的人。

    在曹淳的堅持下,眾人立刻稟報了蒙仲,後者當即帶著蒙遂、樂毅二人來到了這邊。

    正如曹淳所猜測的那般,這位新任師帥在聽完事情經過後非常冷靜,依舊面帶笑容地說道:「別急,可能事情並不像我等所猜測的那樣是有人針對我們,走,一起去後營問個清楚,所有人都去,穿上甲冑,戴上兵器……如果對方不給咱們一個交代,咱們接下來就住在後營了。」

    曹淳越聽越感覺不對勁,愕然抬頭看向蒙仲,卻見後者臉上雖然還帶著幾分笑意,但眼神卻一片冷漠。

    『原來這小子才是最衝動的那個麼?!』

    看了眼正在振臂歡呼大聲附和的蒙虎、魏續二人,又看了一眼面帶笑容從他們身邊走過的師帥蒙仲,曹淳與蔡成、呂聞、於應三人面面相覷。

    『這下可完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3-11 22:54
第228章:興師問罪

    「師帥,此事不宜鬧大……」

    「是啊,師帥……」

    在兩千五百三十餘人浩浩蕩蕩前往後營的途中,曹淳、蔡成、呂聞、於應四人苦口婆心般勸說著蒙仲。

    不能否認,蔡成、呂聞、於應三人最初確實有試探蒙仲的意思,他們想看看這位新任師帥遇到這種問題究竟會怎麼辦,畢竟誰也不希望跟隨一位窩囊的主將。

    就連曹淳,最初亦有這樣的想法。

    可他們四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們這位新任師帥的性格居然比蒙虎、魏續二人還要莽,一聽後營的糧吏有人針對他們,便帶領全軍兩千五百名魏武卒,一同浩浩蕩蕩地前往後營討公道。

    「別擔心,我是去跟他們講道理的。」

    在曹淳、蔡成、呂聞、於應四人的勸說下,蒙仲面帶微笑著解釋道。

    可是他的解釋,曹淳等人卻一點都不相信——講道理需要帶上全軍兩千五百名魏武卒?需要全副武裝?需要如此殺氣騰騰?

    這明顯就是去搞事的吧?

    「閉嘴,曹淳!」

    見曹淳等人圍在蒙仲身邊不停勸說,魏續按耐不住了,忍不住開口罵道:「你們幾個夠了!婆婆媽媽的,別人都欺負到咱們頭上了,難道還要弟兄們忍氣吞聲麼?若這般窩囊,簡直羞煞武卒之名!」

    「魏續!」

    還不等曹淳開口,蔡成便惱恨地說道:「以下犯上,你知道是什麼樣的後果!」

    一聽這話,魏續眼眸中閃過幾絲遲疑,畢竟他也明白,哪怕此事錯在後營的糧吏,但若此事鬧大,他們大多數情況下會受到懲罰,輕則處罰軍俸,重則被剝奪武卒的名分與待遇,考慮到身在故鄉的妻兒老小需要他作為武卒的軍俸與賞賜生活,他魏續本不應該如此充當,但……但他仍然嚥不下心中這口惡氣。

    他們是武卒,即是魏國最精銳的步卒,自吳起至龐涓、再到如今的公孫喜,此前從來沒有人膽敢剋扣武卒的軍俸與飯菜,即是他明知這件事是有人針對他們的新任師帥蒙仲,但他仍嚥不下這口氣。

    「頂多……頂多就是罰俸而已。」

    咬了咬牙,魏續沉聲說道:「大軍出征在即,不會因為這麼點事就處罰我們兩千五百人……」

    「你這傢伙簡直是……」蔡成又氣又恨,卻毫無辦法。

    此時,蒙仲微笑著打斷道:「好了,你們不要再爭執了,與魏續無關,這也是蒙某的意思。……你等就當這是蒙某的第一道命令吧,不允許提出異議!」

    『……新上任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帶著麾下全軍兵將去攻擊自己大營的後營糧官麼?』

    相比較對魏續,曹淳、蔡成、呂聞、於應幾人對於這位新任師帥那才真是毫無辦法。

    片刻後,蒙仲等人便在周玎等一隊糧官的帶領下,來到了這座魏營的後營。

    見此,周玎指著前方對蒙仲等人說道:「蒙師帥,前邊就是後營了……」

    說話間,他亦帶著幾分驚慌的神色,上下打量著蒙仲等人,心中暗想:難道這幫人真敢帶人衝進後營鬧事?

    聽到周玎的話,蒙仲抬起頭來仔細打量著前方,只見迎面是一片看似封閉的營區,亦有營柵與營門將其與其他營區劃分開來,只不過目前那扇營門半敞著,在蒙仲等人走近的期間,仍能看到不少下級糧吏駕馭著裝有空木桶的戰車返回——那大概是往其他營區搬運菜飯的下級糧吏。

    「我來打先頭!」

    丟下一句話,魏續邁步走向那扇半敞的木門。

    見此,呂聞幾步上前拉住魏續,喝道:「魏續!你可想清楚的,你若率先邁步走進這裡,你事後必定受到嚴懲,你是武卒!……想想你故鄉的妻兒老小,若你獲罪受到懲處,她們非但將失去家中的一切,甚至還有可能成為奴隸……」

    這一通低喝,讓魏續心中的怒氣當即退散。

    是的,雖說法不責眾,但今日之事如果鬧大,率先邁步走入這片後營的人勢必會遭到最嚴重的懲處。

    在魏國,武卒享受著全國乃是全天下最優厚的待遇,但作為交換條件,魏國要求武卒無條件服從命令,任何的以下犯上、抗令不遵都是不允許的,這也正是前幾日魏續被蒙仲剝奪旅帥之職時,雖怒不可遏但卻毫無辦法的原因——因為他一旦反抗,作為上司的蒙仲就能以這條剝奪他武卒的身份,而魏國絕不允許武卒出現以下犯上。

    『故鄉的妻女……』

    魏續的腦海中浮現了尚在故鄉的妻女老小,可當他回過頭來時,他卻看到身背後兩千五百名武卒寄託希望的目光。

    『我等乃是武卒,不應當受到這般屈辱。曹淳那幾人全靠不住,我……我……』

    啪地一聲打掉了呂聞的手,魏續深吸一口氣,毅然邁步上前。

    然而,他才剛剛邁上前一步,就有人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他回頭一看,正是曹淳的旅帥蒙虎。

    「嘿,首先,我可不是魏武卒,其次,我蒙虎素來是先鋒,別搶了本該由我打頭的事……」

    說著,他越過魏續,毅然上前,砰地一聲推開了那扇半敞的營門,深吸一口氣朝著後營營內大聲吼道:「那個叫做陳昌的雜碎,給我滾出來!」

    說罷,他轉頭看向尚站在營門外的蒙仲,笑嘻嘻地問道:「這個開場怎麼樣?」

    「湊合吧。」

    蒙仲淡淡一笑,與樂毅、蒙遂、武嬰等人一同邁步走入後營。

    在路過魏續與呂聞二人時,蒙仲稍稍停頓了一下,寬慰道:「不必擔心,今日之事的後果,將會由我這個師帥一力承擔。」

    說著,他繼續向前走去。

    「……」

    看著蒙仲等人的背影,尤其是遠處仍滿臉笑容的蒙虎,年過三十的魏續,忽然感覺心中彷彿被什麼給觸動了。

    他啪地打掉了呂聞的手,邁步上前緊跟著蒙仲等人。

    「魏續!」

    呂聞原本還想再勸,此時曹淳卻走上前來阻止了他,只見曹淳看了一眼蒙仲等人的背影,嘆息著說道:「算了,呂聞,事到如今,也就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在他說話時,兩千五百名魏武卒正跟在蒙仲、魏續等人身後,源源不斷地湧入後營,縱使曹淳、蔡成、呂聞、於應等人此前是統率這些魏武卒的旅帥,但事已至此,他們也已經無法阻止事態。

    已經無法阻止這件事鬧大了。

    而與此同時,走在隊伍最前面的蒙仲、蒙虎等人,已經在周玎的帶領下,朝著後營深處走入。

    沿途,亦不乏有隸屬於後營的兵吏瞧見這夥人,甚至有人驚聲質問:「你們、你們想做什麼?」

    但蒙仲等人卻無人搭理對方,而那些兵吏亦不敢上前,畢竟他們也能看出,這是成百上千名精銳士卒。

    終於,在周玎等人的帶領下,蒙仲一行人來到了「目的地」,那是一片營內的空地,空地上擺放著一張張長桌,此刻有許許多多與周玎穿著打扮相似的糧官正坐在那裡用飯,這些對於蒙仲等人的到來,皆感到驚詫與恐慌。

    「你、你們是哪個營的兵卒?闖入我後營重地意欲何為?!」

    當即,臨近便有一名糧官站了起來,指著蒙仲等人喝問道。

    蒙仲淡淡掃了一眼對方,而此時,蒙虎則笑嘻嘻地走上前,伸著脖子打量著臨近那場桌子上所擺有的飯菜,見桌上有菜有肉,他眼眸浮現幾分怒意,笑嘻嘻地說道:「喲,飯菜挺豐盛的呀,嘖嘖嘖,看上去挺可口的,可為何運到咱們營區的,卻光有飯而沒有菜呢?!嗯?!」

    說到這裡,他突然面色,雙手一掀臨近那張桌子,將其整個掀翻。

    只聽一連串咣當之聲,桌上的飯盆全部被掀翻在地,可憐那些坐在桌旁用飯的糧吏,好幾人被菜與湯水弄地滿身都是。

    「你們是何人,來這裡想做什麼?!」

    一名菜與湯水澆到滿身都是的糧吏站起身來,怒不可遏地走到蒙虎面前喝問道。

    只聽刷地一聲,蒙虎抽出了他腰間的利劍,指著那名糧吏冷聲問道:「你是叫陳昌麼?」

    看著近在咫尺的利劍,那名糧吏心中怒火頓消,嚥了嚥唾沫搖頭說道:「不,我、我叫蔡斗……」

    「哦,那就沒你的事,滾到一旁去。」

    恍然之餘,蒙虎晃了晃手中的利劍,示意對方道。

    那名叫做蔡斗的糧官聽到這不客氣的話,心中又氣又怒,可瞧著蒙虎冰冰冷的目光,他亦絲毫不敢造次,灰溜溜地走到了一旁。

    看到這一幕,曹淳、蔡成等人簡直要絕望了。

    說好的來講道理呢?

    這不是從一開始就拔劍相向麼?

    彷彿是聽到了他們的心聲似的,蒙仲平靜地說道:「阿虎,把劍收起來……」

    聽到這話,曹淳、蔡成等人心中升起了幾許希望,可沒想到蒙仲的後半句卻是:「現在還沒道拔劍的時候……」

    『現在還沒到拔劍的時候?就是說待會肯定要拔劍相向咯?說好的只是來講道理呢?』

    曹淳與蔡成、呂聞、於應幾人相視一眼,面色都微微有些發白。

    因為他們已經意識到,今日這件事不可避免地要鬧大了。

    而此時,蒙仲在勸蒙虎收回手中利劍後,隨便在隔壁一張長桌旁的凳子上坐了下來,嚇得臨近幾名此刻才反應過來的糧吏趕緊起身逼退,甚至有人還連連擺手解釋:「我不是陳昌,我不是陳昌……」

    「那麼,誰是陳昌呢?」

    環視了一眼不遠處那一群自發已經站到一起的糧吏們,蒙仲淡然問道:「出來,我有話問你。」

    那些糧吏環視了一眼週遭那些滿臉陰沉的魏武卒,不知情的人此刻倍感莫名其妙,而知情的,此刻則在幸災樂禍,暗道陳昌那傢伙這回可這是攤上大事了。

    漸漸地,前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片刻之後這一帶便聚集了數千人之多。

    這些人,可不是從其他營區趕來看熱鬧的兵卒,而是這座後營內的兵吏與雜役,畢竟這座後營負責著整個魏營內數萬魏卒的伙食,最起碼也有五千兵吏與雜役,可能還要更多。

    「武卒?這夥人闖到咱後營來做什麼?」

    「聽說是來惹事的……」

    「闖到咱後營惹事?嚯,他們的主將膽子不小啊。……有什麼原因麼?」

    「聽說是某個叫做陳昌的糧官剋扣了他們的飯菜,以至於到他們手中時,只見飯不見菜……」

    「嘿,那個糧官也是自己找死……不過話說回來,這幫武卒的主將還真有膽氣,居然還敢著這麼多人闖到咱後營來,嘿,待會有他好瞧的。」

    正在這夥人議論紛紛之際,就見有一名目測四十幾歲的男子帶著二十幾名兵吏從遠處走來,待瞧見營內到處都是魏武卒的陣仗後,他當即皺起了眉頭,滿臉憤怒地走了上來,厲聲質問道:「誰允許你等闖進來的?!」

    說罷,他忽然瞥見了坐在一張長桌旁的蒙仲,當即朝著後者走了過來。

    也是,兩千五百名魏武卒此刻都站在周圍,唯獨蒙仲坐在一張長桌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個年輕的將領才是帶頭的。

    「是你麼?你帶著諸多兵卒闖入後營,意欲何為?!」

    「你是何人?」蒙仲問道。

    聽聞此言,這名男子沉聲說道:「我乃「司甲」魏平。」

    司甲,「司」通俗的解釋就是執掌、管理,因此,司甲顧名思義就是管理甲冑儲備的官吏。

    司甲是官職,而並非軍職,因此嚴格來說,司甲不屬於此番救韓討秦主帥公孫喜的部下,而是隸屬於大司馬轄下的官員,不過考慮到魏國目前的大司馬正是犀武公孫喜,因此說司甲是公孫喜的部下官員倒也沒錯。

    類似的官職還有不少。

    比如,司兵,即管理兵器的官吏。

    司戈盾,即管理戈盾的官吏。

    司弓矢,即管理弓矢的官吏。【PS:司兵與司戈盾並不衝突,前者負責管理劍,後者負責管理戈盾。】

    等等等等。

    就連司馬,此前也只是管理戰馬的官吏,後來才慢慢演變成軍職,成為軍隊中中級將領以上的代稱。

    可別小瞧司甲、司兵、司戈盾這些後勤官員,這些負責管理全國甲冑、利劍、戈盾、弓矢的官吏,基本上都是大梁當地權貴家族的族人,有的甚至是直系族人。

    比如這位司甲魏平,即魏氏族人,雖然並非出自王室,但也是出自公室,其祖上亦是某代魏國君主的後人,可能正因為出身不俗,因此這個魏平才敢底氣十足的來到蒙仲面前質問,視在旁兩千五百名魏武卒於無物。

    「原來是司甲。」

    蒙仲站起身抱拳行了一禮,簡單將此事原因說了一遍。

    聽到居然有人膽敢剋扣魏武卒的飯菜,魏平也是萬萬沒有想到。

    見事出有因,魏平的語氣稍稍緩和了些:「我知曉了,這件事我會調查的,你等先回去罷,日後定會給你等一個公道。……至於你擅自帶著兵卒闖入後營重營,日後也會對你做出處置。」說罷,他見蒙仲毫無下令撤走兵卒的意思,不悅說道:「還不下令將這些兵卒撤走?」

    「足下似乎是誤會了。」

    目視著魏平,蒙仲沉聲說道:「後營糧官,本職應當妥當安排我麾下兵將的吃食,而如今,有人以權謀私,故意針對我等,這件事,並非足下說句『日後會給個公道』就能罷休的……再者,蒙某也沒想過讓足下代為討回這個公道。」

    「那麼你想怎樣呢?!」

    魏平剛走上前一步,結果卻被蒙虎、華虎二人擋住了去路。

    「喂,我說。」笑嘻嘻地看著魏平,蒙虎指了指旁邊說道:「此事與你無關,能麻煩你退後幾步到那邊去麼?」

    魏平出身名貴,哪曾遇到過這種事?聞言冷冷說道:「若是我不退呢,你待如何?殺了我?」

    蒙虎聞言笑著說道:「你又不是那個陳昌,我殺你做什麼?」

    說著,他向遠處的魏武卒招招手,隨口說道:「去找根繩子,把他綁起來丟到一邊去。」

    「你敢?!」

    魏平身後的十幾名兵卒聞言大怒,作勢就想沖上前來教訓蒙虎,卻見蒙虎忽然一改面色,猛然拔出腰間的利劍,厲聲喝道:「妄動者殺,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你們!」

    不得不說,至今為止死在蒙虎手中的敵卒,至少有兩百餘,當他沉下臉來露出殺意時,還別說確實挺唬人的。

    這不,長久擔任司甲的魏平,一眼就看出這個蒙虎乃是戰場上殺敵無數的老卒。

    『不值得跟這種年輕氣盛的魯莽小子爭執,事後再收拾他們……』

    抬手制止了身後的兵吏,魏平姑且順從:「好,我退後。」

    說罷,他徐徐退後,退到一旁的圍觀人群當中。

    見此,附近圍觀的兵吏中再次響起一片竊竊私語,蒙仲、蒙虎等人不認得魏平,他們可認得,可沒想到就連魏平這等,這回亦吃了癟。

    可能正是這個原因,片刻工夫後,待那些擔任司兵、司弓矢、司戈盾的官員趕來後,也沒有人再出面。

    最終,這件事驚動了後營的主官。

    後營的主官是一名五十幾歲的老將,叫做公孫豎,一聽這名字就感覺與犀武公孫喜脫不開關係。

    此人並非是司甲、司兵、司戈盾這樣的官員,而是公孫喜的部將,奉命管理整支軍隊的後勤。

    方才,公孫豎正在自己帳內統算營內的兵器、戈盾、弓矢、糧草等等事宜,卻忽然聽說有魏武卒闖到他後營鬧事,因此他立刻帶著一干兵吏趕了過來。

    到了事發地點一瞧,公孫豎也覺得有點意外。

    可不是麼,兩千五百名魏武卒,包括在附近圍觀的幾千人,統統都站在,場中唯獨那名叫做蒙仲的師帥卻坐在一張長桌旁,這氣勢、這架勢,簡直是罕見。

    『這小子……真的只是一名師帥麼?』

    公孫豎暗自有些起疑,要知道這座營地內最起碼有幾十名師帥,可誰人敢像那個小子這般,帶著其率下兵卒闖到後營鬧事?

    別說師帥,就算是軍司馬級的將領,也未必敢這麼做。

    除非對方後台很硬。

    正是考慮到這一點,公孫豎在見到蒙仲時,臉上並無怒色反而顯得很客氣:「這位小兄弟怎麼稱呼?」

    此時,蒙仲已經從周玎的口中得知了來人的身份,起身抱拳說道:「在下蒙仲。」

    『蒙仲……這個名字怎麼這麼耳熟呢?』

    可能是上了年紀的關係,公孫豎一時間沒想起來對方的底細,只是覺得有點耳熟,似乎是公孫喜曾經對他說起過。

    「蒙仲……」

    念叨了幾聲卻還是想不起來,公孫豎問道:「你是哪位軍司馬麾下的師帥?」

    「回稟公孫將軍,在下上面並無軍司馬。」蒙仲解釋道。

    公孫豎聞言一愣:沒有軍司馬?這怎麼可能?

    忽然,他心中想起了一件事。

    『等等……不受任何一名軍司馬管轄的師帥,原來是他!』

    公孫豎終於想起來了。

    眼前這名叫做蒙仲的少年將領,不就是前幾日犀武剛剛授予師帥之職的那個蒙仲嘛,得罪了魏相田文的那個蒙仲,後台是段干氏、河西之儒的那個蒙仲。

    這件事公孫豎聽公孫喜說過,後者本意是打算上了戰場後,隨便將這個蒙仲打發到某個地點駐守的。

    『原來是他……』

    在想起了眼前這名少年的底細後,公孫豎也感覺有點頭疼了。

    這可是得罪了魏相田文卻還能在他魏國受封中大夫、出任師帥的人,更要命的是,此人的後台乃是段干氏。

    想到段干氏,公孫豎趕緊瞧了瞧四周,果然被他看到一名段干氏的族人,司畜,段干邱。

    此人正站在圍觀的人群當中,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的變故。

    恐怕連蒙仲也不清楚,其實在這座後營中,亦有與他一個陣營的,即負責管理牲畜的司畜段干邱,畢竟段干氏自其祖上段干氏以來,就是晉國、魏國內進行牲畜買賣的最大的家族,是故由其族人擔任司畜一職,不誇張地說,營內兵卒的肉食,基本上都是段干氏一族供應的。

    『那個叫做陳昌的蠢貨,居然給我捅出這麼大的簍子……』

    在弄清楚事情原因後,公孫豎恨不得將那個叫做陳昌的糧吏千刀萬剮。

    要知道有段干氏乃至西河儒門作為後台的蒙仲,連公孫喜都不想去得罪他,你陳昌小小一個糧吏,居然利用職權之便去得罪對方?簡直死有餘辜!

    「給我把那陳昌帶過來!」

    出乎在場大多數人的意料,公孫豎在瞭解罷情況後,似乎完全沒有問罪蒙仲的意思,當即命人將糧吏陳昌帶來。

    不多時,便有後營的兵吏找到了得情後躲在兵帳內的陳昌,將這個嚇得渾身顫抖的傢伙帶到了公孫豎、蒙仲等人面前。

    而與此同時,犀武公孫喜亦在帥帳中得知了此事,當即帶著一干近衛,正朝著後營這邊而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9-3-11 22:54
第229章:興師問罪(二)

    「公、公孫軍將……」

    當被公孫豎派去的兵吏抓到面前時,那名叫做陳昌的糧官心中萬念俱灰。

    『果然是這個陳昌……』

    在見到陳昌後,公孫豎的眉頭皺了起來,因為他已經意識到,嚴格來說,眼前這個陳昌,也能算做是他手底下的官吏。

    說起來,雖然魏國設有司兵、司甲等管理劍類與甲冑的官員,但卻沒有設置什麼「司糧」類的官員,在軍隊出征前,一般都是由出征軍隊的主將與國相交接,交割軍隊中所需的糧草——主將會專門派一名麾下的將領交接此事,然後這名將領拿著國相的批文,找管理糧倉的「庾(yǔ)廩(lǐn)」交割軍糧。

    在這個過程中,一部分的庾廩、即糧官,會暫時隨同軍隊一起行動,協助糧草的運輸、管理、分配等等事宜。

    而眼前這個陳昌,即暫時被劃入出征軍隊的一名糧官,因此公孫豎此前對此人並無太多的印象,直到陳昌被後營的兵吏帶到他面前,他才感覺有點眼熟,似乎是此前見過幾次。

    當然,即便對方暫時是自己管轄下的官員,但公孫豎卻絲毫沒有想包庇對方的意思,一來以權謀私、剋扣武卒飯菜這件事後果極為惡劣,二來,對方與他無親無故,也不算是他真正的部下,他有什麼理由去包庇對方?更別說為此還要得罪一個有強大後台的年輕人。

    想到這裡,公孫豎冷冷質問道:「就是你麼?剋扣了蒙師帥麾下魏卒的飯菜?」

    「不、不是……」

    陳昌連連搖頭。

    此時的他,心中後悔莫及。

    其實他也不認得蒙仲,也並非有意要針對後者,只不過這兩日有個叫做焦革的軍司馬找上了他,給了他一點好處,委託他給那個叫做蒙仲的師帥一點顏色看看。

    焦革乃是軍司馬,而那蒙仲僅僅只是一名師帥,兩者的軍職差了整整兩個級別,陳昌當時覺得,若能借這件事與一名軍司馬拉近關係倒也不錯,兼之又得了些好處,便一口應下了這件事,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那名叫做蒙仲的師帥,竟然如此大膽,居然敢帶著率下兩千餘魏武卒闖到後營來惹事。

    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主管後營軍政的公孫豎非但沒有懲罰那個蒙仲,反而派人將他抓了起來,帶到這裡當面質問。

    「到底是或不是?!」公孫豎厲聲呵斥道。

    其實從陳昌那驚恐的反應中,他就已經察覺出了一二。

    在公孫豎的嚴厲逼問下,陳昌很快就承認了,面色惶恐地說道:「是有人、有人讓我這麼做的……」

    「誰?!」公孫豎喝問道。

    「是……是焦革軍司馬……」陳昌哆哆嗦嗦地問道。

    『焦革?軍司馬?』

    公孫豎皺了皺眉,似乎是沒想到這件事居然還牽扯到一名軍司馬。

    而就在這時,忽聽遠處傳來一聲呵斥:「住口!休要胡言亂語!」

    公孫豎與蒙仲聞言轉頭看去,便瞧見軍司馬唐直正邁步向這邊走來,身後跟著的正是他的舊友焦革。

    原來,在得知蒙仲興師動眾帶著率下兵卒前來後營鬧事後,焦革便帶著唐直前來看熱鬧,想看看蒙仲私闖後營會是怎樣的後果,結果非但沒看到蒙仲倒霉,反而被陳昌供出了焦革,因此唐直立刻挺身而出,畢竟焦革也是為了給他出奇才買通陳昌針對蒙仲,他豈能坐視不管?

    「就是他,是他讓我那樣做的!」

    瞧見了焦革,陳昌當即指著焦革大聲喊道。

    見公孫豎狐疑的目光看向自己,逐漸已意識到情況不大對勁的焦革自然矢口否認:「胡說八道,我什麼時候讓你那麼做了?」

    「明明就是你……」見焦革竟然推卸責任,陳昌又驚又急,然而剛剛想要起身,就被兩名兵吏給按住了肩膀,動彈不得。

    「夠了!」

    公孫豎當即喝止了陳昌,轉頭問焦革道:「焦革軍司馬?此事與你是否有關?」

    焦革還未開口,就見唐直開口袒護他道:「公孫軍將,在下擔保此事與焦革無關。」

    公孫豎瞥了一眼唐直,皺眉說道:「我記得你是……」

    「唐直。」

    唐直抱拳自我介紹道:「此前在翟軍將麾下擔任軍司馬。」

    『翟軍將?翟章麼?』

    公孫豎心中恍然之餘,也逐漸記起了這個名叫唐直的軍司馬。

    『唐直、焦革、蒙仲,還有這個該死的陳昌……原來如此!』

    想著想著,他心中頓時恍然大悟。

    雖說上了年紀記憶有些衰退,但公孫豎可不是什麼愚昧之人,哪裡還看不懂當前的情況:分明就是唐直被蒙仲奪走了兩千五百名魏武卒,心中不忿,是故他的好友焦革為其出面,利用這個陳昌試圖教訓一下蒙仲,沒想到蒙仲這小子實在膽大,居然敢帶著兩千五百名魏武卒闖到後營,將這件事鬧大,逼得唐直只能出面袒護焦革。

    『……那麼,該怎麼處置呢?』

    公孫豎皺著眉頭思忖著。

    平心而論,作為公孫喜的部將,他公孫豎亦不畏懼翟章,畢竟公孫喜與翟章此前可謂是平起平坐,再考慮到目前公孫喜與魏相田文關係不錯,是故公孫喜的權勢反而要在翟章之上。

    至於淵源,翟章駐守在鄴城一帶,主要是負責防備魏國;而犀武公孫喜此前則駐守在河東,主要是負責防備秦國,兩者此前秋毫無犯,井水不犯河水,是故公孫喜也不畏懼翟章,因此之前才會命令唐直交割兩千五百名魏武卒給蒙仲。

    當然,其實公孫喜倒也沒有針對唐直、針對翟章一系魏國將領的意思,說到底他只是不想從自己麾下的河東魏軍中抽出兩千五百名魏武卒給蒙仲罷了,順便再讓蒙仲因此得罪翟章,小小報復蒙仲一下,這也不是什麼壞事。

    可沒想到,今日居然鬧出這麼大的事。

    不過話說回來,即便不懼翟章,但公孫豎並沒有理由為蒙仲出面得罪翟章一系的魏將。

    想到這裡,他轉頭看向蒙仲,示意道:「蒙師帥,你看這件事該怎麼處置呢?」

    聽聞此言,唐直亦轉頭看向蒙仲。

    忽然,蒙仲頗為突兀地問唐直道:「唐軍司馬認為呢?」

    唐直愣了愣,旋即正色說道:「我認為當重罰這個糧官!此人以權謀私,剋扣武卒飯菜,罪大惡極!」

    「你……」

    陳昌聞言又驚又怒,他哪裡看不出來唐直是想包庇焦革。

    然而就在這時,就見蒙仲突然拔出利劍,一劍斬向陳昌,嚇得陳昌下意識地一縮腦袋。

    「啪嗒」一聲,陳昌頭上的發冠被蒙仲一斬兩斷,連帶著就連頭髮都被蒙仲斬斷了不少。

    『失手了麼?……話說這小子真敢當著公孫軍將的面拔劍啊?』

    就在圍觀眾人暗自詫異之際,就見蒙仲提著劍對那陳昌說道:「蒙某可不是失手,不過是看在公孫軍將的面子上留你一條性命罷了。……你乃後營糧官,本該妥善安排好營內士卒的食物,然而你卻以權謀私,剋扣我營將士的飯菜,縱使蒙某將你殺了,亦不為過。但考慮到你乃公孫軍將手底下的官員,又是初犯,我姑且留你一命……若有下回,我斬的就不是你頭上髮冠,而是你項上首級!」

    說到這裡時,他有意轉頭環視了一眼在旁的諸糧官們,其意思不言而喻。

    『這小子……有點意思。』

    公孫豎捋著鬍鬚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蒙仲,隨後,他亦瞥了一眼唐直。

    如他所見,此刻唐直看向蒙仲的目光中,亦帶著幾分驚詫與意外。

    就在這時,圍觀的人群外傳來一聲沉喝:「蒙仲!」

    旋即,人群中響起一陣低聲議論。

    「犀武。」

    「犀武來了。」

    「嘿,我覺得那小子要倒霉……」

    「我看到不一定……」

    在眾人議論紛紛中,犀武公孫喜帶著一隊近衛走到了這邊,在瞥了一眼滿頭散髮、癱軟在地的陳昌後,用凌厲的目光看向蒙仲,心中著實有點惱怒。

    但他並沒有率先喝問蒙仲,而是叫近衛公孫度命令周圍圍觀的人群散開,就連蒙仲帶來的兩千五百名魏武卒,都被犀武下令退出後營。

    圍觀眾人當然不敢違抗犀武的命令,紛紛散離,包括唐直、焦革二人,以至於最後只剩下公孫喜、公孫豎,蒙仲以及他一干同伴,以及犯了事的陳昌與寥寥十幾名後營兵吏。

    「你給我過來!」

    在狠狠瞪了一眼蒙仲後,公孫喜將後者叫到一旁。

    見此,公孫豎也跟了上去。

    「小子,你當真是膽大妄為!」

    瞥了一眼走近的公孫豎,公孫喜沒有在意,目視著蒙仲沉聲說道:「初到營中沒幾日,就鬧出這麼大的事……帶著率下兵卒闖入後營?!似你這般膽大妄為,我豈能容你繼續留在軍中?!就算……」

    「犀武要將在下逐出軍隊麼?」蒙仲平靜地打斷了公孫喜的話。

    聽聞此言,公孫喜眯了眯雙目,冷聲說道:「擅闖後營重地,你覺得你犯下的過錯不足以被驅逐出軍隊麼?」

    「不足以。」

    蒙仲微微搖了搖頭。

    他當然知道公孫喜恨不得找個機會將他驅逐出軍隊,倒也不是有意針對他,只是不希望他這個「禍害」繼續留在軍中罷了,但蒙仲還指望著能在這次救援韓國的出征行動中立下軍功,豈能坐視公孫喜將他驅逐?

    想到這裡,他正色說道:「犀武明鑑,在下闖入後營討公道雖然莽撞,但實屬情非得已,倘若犀武執意要為此將在下驅逐出軍隊,在下不服,事後定會設法向魏王稟報,請魏王主持公道……」

    公孫喜聞言微微色變,寒聲從嘴裡迸出幾個字:「你在威脅老夫?」

    「在下不敢,在下只是就事論事。」朝著犀武拱了拱手,蒙仲正色說道:「據在下所知,武卒乃是魏國的根基,而現如今,居然膽敢有人以權謀私,剋扣武卒的飯菜,這無疑是在動搖國家的根基,若放任不顧,此事傳揚出去,定會有人誤會犀武治軍不嚴。與其懲處在下,犀武理當重懲那名糧官,如此一來,營中上下將士必會更加擁護犀武……」

    「嚯?」公孫喜氣樂了,反唇譏笑道:「照你這麼說,你反而是在幫老夫咯?」

    「正是!」蒙仲坦然地點了點頭。

    「哈哈哈哈——」公孫豎見此忍不住笑了出聲。

    瞪了一眼公孫豎,公孫喜冷笑著對蒙仲說道:「你明明可以上報老夫,似這等事,老夫定會嚴查,可你知情不報,有意帶著兵卒前來後營鬧事,別以為老夫不知你小子的心思,你不過是藉機立威而已……」

    「拙劣伎倆,讓犀武見笑了。」

    在公孫喜有些愕然的表情下,蒙仲很坦然地承認了這件事。

    沒什麼好掩飾的,他此番帶著兵卒闖到後營來,就是藉機立威,一方面籠絡麾下將士的軍心,一方面讓其餘營區的兵將記住他蒙仲這個名字,無論日後用到或者用不到。

    『這小子……』

    見蒙仲坦然承認,公孫喜為之語塞。

    而此時,就見蒙仲坦然說道:「雖然是事出有因,但擅闖後營重地,理當受到懲處。犀武,不如就罰在下半年軍俸,以儆傚尤,在下自願領罰。」

    「半年軍俸?」犀武聞言暗自冷笑。

    有段干氏那種家族作為後台,蒙仲會在意那區區半年軍俸?

    但話說回來,不能否認蒙仲也算識相,罰軍俸半年,也足以懲罰蒙仲這次擅闖後營,只是這樣都沒能把蒙仲這小子踢出軍隊,公孫喜心中難免有些懊惱。

    正如蒙仲所猜測的那般,公孫喜本人對蒙仲並無惡感,他只是覺得留這小子在軍中十分麻煩罷了。

    『……這次看樣子只能這樣了,日後上了戰場,得儘早將這小子打發走,這小子……是個禍害!』

    公孫喜心下暗暗想道。

    長長吐了口氣,他沉聲說道:「就如你所願,這次且只罰你半年軍俸,若再有下回……就沒有這麼輕鬆了,記住了麼?蒙仲?」

    對於公孫喜這種威脅,說實話蒙仲絲毫不以為意。

    在他看來,只要不被公孫喜捏住把柄,縱使是公孫喜,也沒辦法強行將他踢出軍隊。

    當然,話雖如此,但此刻卻沒有必要逞口舌之快。

    「在下記住了。」蒙仲微笑著回道。

    見蒙仲還算識相,公孫喜也按捺下心中的不快,淡淡說道:「好了,帶著你麾下的兵卒,返回你自己的營區去罷……」

    「喏!」蒙仲拱了拱手,旋即又說道:「說起來,我軍中兵將尚未用飯……」

    公孫喜當即皺起眉頭,然而還沒等他開口,就見公孫豎笑著說道:「去吧,小子,待會老夫自會吩咐糧官重新為你等準備飯菜。」

    公孫喜皺眉看了一眼公孫豎,但終究沒有再說什麼。

    說到底,他也不能坐視蒙仲與其麾下的魏武卒餓著肚子,畢竟這件事的過錯又不在蒙仲——只不過蒙仲這小子實在膽大,居然敢利用這件事豎立威信。

    不多時,在告別公孫喜與公孫豎後,蒙仲與蒙虎、樂毅一干等離開了後營。

    在經過後營營門附近時,蒙仲看到了唐直、焦革二人,二人正站在營門附近,明擺著是在等待著蒙仲等人。

    「我不欠你了。」

    在經過唐直時,蒙仲隨口丟下一句話,旋即繼續走向前方。

    唐直愣了愣,旋即這才明白蒙仲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無疑指的是他沒有在公孫豎、公孫喜二人面前追究焦革。

    『……狡猾的小子。』

    雖然心中這般想著,但唐直的臉上卻並無惱色,反而嘴角還揚起了幾分莫名的笑意。

    在他的視線中,蒙仲已經走到了後營外,迎面而來的,是曹淳、魏續等面帶擔憂之色的部下。

    「師帥……」

    「師帥,犀武沒有為難你吧?」

    目視了一眼眼前那些面帶擔憂之色的部下,蒙仲微笑著說道:「公孫軍將言,會吩咐人重新對我等準備飯菜……或許還會酒水喲。」

    聽聞此言,諸魏武卒愣了愣,旋即一個個皆為之歡呼起來。

    「走,回咱們的營區!」

    「喔——!」

    在蒙仲一聲令下之後,兩千五百名魏武卒振臂高呼,簇擁著他們的新任師帥,昂首挺胸地返回營西北的營區,彷彿是打了什麼勝仗凱旋而歸。

    在此期間,魏續瞥了一眼唐直、焦革二人,旋即猛然轉身,跟隨著蒙仲、蒙虎、武嬰一行人而去。

    相比之下,曹淳、蔡成、呂聞、於應四人並不如魏續那般果斷,神色複雜地盯著唐直、焦革二人半響,最終,他們朝著唐直抱了抱拳,繼而轉身離去。

    看著魏續、曹淳等舊日麾下兵將離去的背影,唐直心中明白,方才那一記抱拳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沒想到會弄成這樣……」焦革滿臉歉意地對唐直說道。

    聽聞此言,唐直拍了拍焦革的肩膀,目視著蒙仲等人離去的背影,輕笑著說道:「這樣也好,至少能讓我知道,我麾下之兵,究竟跟了一個……怎樣的主將。」說著,他一拍焦革的肩膀,笑著說道:「走,到我營帳喝酒去!」

    「啊?」焦革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唐直拉走了。

    而此刻在更遠的地方,公孫喜與公孫豎等人亦遠遠看著蒙仲等人離去的背影。

    「是叫蒙仲吧?那小子可真是狡猾啊……」

    臉上帶著幾分笑意,公孫豎捋著鬍鬚低聲笑道:「藉機大鬧後營,叫我後營的官吏都記住了他的名字,又還了前幾日欠唐直的人情,更難得的是,兵不沾血便達到了目的。……嘖嘖嘖,狡猾的小子,你想要將其剔除出軍隊,恐怕是沒有那麼容易。」

    不得不說,雖然今日蒙仲帶著諸多兵卒大鬧後營,但因為此人懂人情世故、知進退,至少公孫豎對其沒有什麼惡感,相反,他覺得這小子挺有意思的,尤其是蒙仲「義釋焦革」,藉機還了前幾日欠唐直的人情,就連公孫豎此前也沒有想到——他原以為蒙仲那小子會藉機把焦革扯進來一同報復,沒想到卻是這樣一個結果。

    「哼!」公孫喜聞言冷哼一聲。

    可能是至今為止蒙仲已兩次頂撞過他的關係,他對蒙仲多多少少有些不快,不過在刨除這些後,他亦不得不承認,這個小子的確機智狡猾,無論是其抓住機會趁機豎立威信,還是像公孫豎所說的,以「義釋焦革」的方式還了前幾日欠唐直的,總而言之,弄到最後這小子以區區半年的軍俸,就換來了其麾下兩千五百名武卒兵將的信賴,同時與唐直撇清了恩怨,順便還讓整個營內的兵將都記住了他蒙仲的名字,意識到了這小子的不好惹。

    這種手段,不可謂不高明!

    「待等上了戰場,早早打發掉這小子罷。」公孫喜冷冷說道。

    聽聞此言,公孫豎微微皺了皺眉,壓低聲音說道:「犀武,那小子是段干氏那邊的人,而段干氏,乃是太子一系……雖說田文目前在我魏國仍具權勢,頗為風光,但你要知道,這魏國,日後終歸還是由太子來繼承,而並非田文……誰知道田文這個魏相能做多久呢?你若過於親近田文而得罪段干氏,在我看來並不明智。」

    「……」公孫喜聞言默然不語。

    正如公孫豎所言,段干氏歷來負責教導王室、公室子弟,如今他魏國的太子魏圉,他的老師正是段干寅、田黯、公羊平那幫西河儒家大賢,這也是正是公孫喜不敢得罪段干氏與西河儒家的原因之一。

    一旦日後太子魏圉長大承認,繼承王位,他會坐視薛公田文繼續在魏國執掌大權?怎麼可能!

    就像秦武王繼位後第一件事就是對付商君衛鞅一樣,待等太子魏圉繼位,肯定也會做出一番針對田文的舉動,確保田文的權勢無法影響到王權。

    因此,與田文走得太近,這對於日後未必是一件好事。

    長長吐了口氣,公孫喜沉聲說道:「不管日後如何,至少目前仍是薛公掌權……再者,當初兄長(公孫衍)遭田需迫害誣陷,最後被田需嫁禍『殺害張壽』的罪名遭大王錯殺,那時若非田文仗義出面幫襯,你我亦難以留在魏國,只能逃奔韓國,這份恩情,不可不報。」

    聽聞此言,公孫豎默然不語,畢竟他們當日確實是欠下了薛公田文一個人情,一個天大的人情。

    當日,公孫喜便就「蒙仲擅闖後營」之事做出了懲罰:糧吏陳昌被罰四十軍仗,逐出軍隊;而蒙仲則被罰半年軍俸。

    得知這件事後,以魏續為首的魏武卒兵將們紛紛為蒙仲抱不平,但諸如唐直、焦革、公孫豎等明眼人卻知道,區區半年軍俸根本不算什麼。

    那個叫做蒙仲的小子不好惹!

    短短幾日之間,蒙仲的名字便傳遍了整座軍營,傳遍了營內數萬魏軍兵將,讓所有人都牢牢記住了一個叫做蒙仲的師帥。

    更別說事後,段干氏在得知這件事的情況下,亦刻意叫段干崇帶著許多酒菜前來犒賞蒙仲與其麾下的兵將,明擺著就是告訴營內其餘兵將,這蒙仲是他們段干氏的人,是他們西河儒家的人。

    在這種情況下,營內諸人,哪怕是軍司馬級別的魏將,亦不敢輕視那個叫做蒙仲的師帥。

    轉眼到了二月初,冰雪逐漸消融,犀武公孫喜下達全軍拔營啟程的命令,率領此間營內數萬兵卒,包括已從河東調往韓國的河東魏軍,共計整整十八萬魏軍,趕赴韓國,討伐秦軍。

    魏韓兩國與秦國的這場戰爭,就此拉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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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