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戰國大司馬 作者:賤宗首席弟子(連載中)

 
V123210 2018-10-10 22:56: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1 449635
V123210 發表於 2019-4-5 10:08
第249章:「先手反制」vs「後發反制」

    「殺!」

    在漆黑的深夜下,不計其數的秦卒從四面八方圍向魏將竇興與他麾下的魏卒,人數之多,彷彿無窮無盡。

    縱使驍勇如魏軍的猛將竇興,此刻亦不禁為之惶恐。

    『秦軍竟……竟在此設下伏兵……』

    聽著四周那此起彼伏的喊殺聲,竇興心中莫名驚怒。

    驚的是,秦軍居然不著急強渡雒水,而是在他的必經之路上設下埋伏,就彷彿猜到他會率軍追擊;怒的是,自己短智少謀,由於急著追擊秦軍,竟反而中了秦軍的埋伏。

    「固守!」

    朝著四周的魏卒們大喊一聲,竇興當機立斷地安慰士卒道:「我方身後必有援兵,待援兵殺到,足以解圍!」

    讓他感到慶幸的是,縱使遭到了秦軍的埋伏,但他麾下的魏卒頂多有些驚慌,倒也並不畏懼,甚至有魏卒出自心中的憤怒而大罵秦卒,罵對方只是一群膽怯的鼠輩,不敢光明正大與他們決戰,卻只懂得偷襲、設伏。

    總的來說,竇興麾下魏卒的士氣倒是沒受到什麼影響,相反,在秦軍的埋伏下更顯團結,使得負責伏擊竇興的秦將童陽感覺甚為棘手。

    見幾次圍攻竇興軍皆未鑿穿魏軍的陣勢,反而被對方擊退,秦將童陽謂左右道:「我終於明白白帥為何下令撤兵了。……魏軍的士氣已完全恢復了,甚至於,彼上下一心,威脅更勝以往。」

    而事實正如童陽所言,如今的魏軍,那是在白起夜襲魏軍主營那晚後,被蒙仲、竇興等魏將使勁渾身解數重新又拉起的軍隊——正因為曾經深刻體會過面臨戰敗時的絕望,不希望重蹈覆轍,因此魏軍上下團結一致,雖攏共只剩下八萬餘人,但事實上卻比曾經十八萬大軍更具威脅。

    片刻後,秦將童陽這邊的戰況,便由傳令兵將消息送到了秦軍主帥白起這邊。

    此時的白起,正駐步於雒水魏營東北方向數里地的地方,在漆黑的夜色下窺視著雒水魏營。

    在他心中,他秦軍今晚的行動很明確,其主要戰略即強渡雒水,撤退到雒水西岸,然後看具體情況來決定到底是撤退至宜陽,還是進兵支援新城——他深深懷疑韓軍目前差不多已經擊潰他秦軍主營,正在著手準備對新城的進攻。

    然而,為了確保使麾下大軍渡過雒水的目的,白起就必須先解決魏軍方的「追兵」與「阻兵」。

    追兵,喏,魏將竇興就是,不過並非單單指此人——白起絕不會相信只有竇興一人率軍從伊闕山一帶趕來追擊,相信竇興之後,還會有更多的魏軍。

    畢竟,他秦軍雖然已極為小心,但整整五萬人在夜間的行動,終歸還是難以掩人耳目,這一點白起亦心知肚明,因此早就猜到魏軍會趕來追擊。

    至於阻兵,指的其實就是魏將唐直、焦革二將的駐防軍隊。

    這兩位來自魏國河內的將領,頗有眼力地營寨建造在關鍵之地,即扼守住了西側的雒水,前幾日曾讓秦將向壽屢攻無果,又扼守住了通往南邊的要道——若是能突破這座魏營,秦軍其實有機會突襲韓軍的後方,對此刻想必正在攻打新城的韓軍以背後痛擊。

    不錯!

    縱使在眼下這種時候,白起仍在努力謀劃著致勝的策略,即使他對魏軍如今的「主帥」——即那位「魏軍師帥」頗為忌憚,但他與生俱來的驕傲,迫使他絕無可能在任何人面前示弱。

    若敵軍弱小,則將其殲滅;若敵軍強大,則運用策略將其殲滅。

    這正是白起所奉行的兵法——他根本不在意打下多少城池或丟掉多少城池,他只在意敵我雙方的傷亡情況。

    正因為奉行這樣的兵法,事實上就算是處於撤兵狀態下的白起,其實亦是具有極大殺傷力的,因為他無時無刻不在思考著如何利用一切條件殺死敵軍有生力量。

    這不,魏將竇興就一頭撞入了白起布下的陷阱。

    「魏軍的追兵,相信絕不單單只有那竇興,叫童陽加緊進攻,務必在其之後的援兵趕到前,將竇興軍擊潰!」

    在聽罷傳令兵傳達的消息後,白起冷靜地下令道。

    「喏!」傳令兵依令而去。

    看著那人離去的背影,白起不易察覺地微微皺了皺眉。

    大多數人,在面對絕望時會非常脆弱,但若是邁過了絕望,則會變得比曾經更為堅強,伊闕山一帶的主力魏軍便是如此。

    在幾日之前,當那數萬敗卒惶恐地逃入伊闕山時,就連他白起亦不曾對這支敗軍引起重視,因為在他看來,這些魏軍敗卒只不過已是待宰的羔羊罷了,尤其是在擒住魏軍主帥公孫喜後,白起當時都以為自己已經贏定了——接下來他所要思考的,只不過是他秦軍以什麼樣的大捷來相送助他成名的三十萬魏韓聯軍。

    比如說,將其全軍殲滅?

    然而萬萬沒有想到,當時羸弱的魏軍當中,卻還藏著一頭猛虎。

    不自覺地抬手摸了摸左肩,白起彷彿摸到了甲冑下的箭創,而同時,他的腦海中亦浮現出了那個曾經一度讓他面對死亡的傢伙——那個至今為止他只知道對方姓(氏)蒙的「魏軍師帥」。

    在魏軍兵敗如山倒的情況下,此人精準地抓到了他秦軍唯一的一段虛弱期,鼓舞魏軍士氣驟然反制他秦軍,即是身處敵我立場,白起亦忍不住想為對方撫掌稱讚:妙!著實是妙!

    『只是那樣的傢伙,此前在魏國為何籍籍無名呢?』

    白起心下感到十分不解。

    畢竟在他看來,那個「蒙氏魏將」,可要比天下聞名的公孫喜難纏多了,感覺對方的才能不在他白起之下,難以想像這種人物卻至今還未在魏國出人頭地,以至於白起這幾日派人四處打聽,卻也不知對方究竟是何來歷。

    就當白起思索著對面那個對手的事時,有一隊士卒急匆匆地從遠處奔來,待靠近後,有一名士卒抱拳稟報導:「白帥,孟軼將軍命我前來傳訊,前方雒水魏營內的魏軍,不知為何主動出擊了……」

    「唔?」

    白起聞言微微一愣,當即轉頭看向雒水魏營的方向,眼眸中閃過幾許異色。

    孟軼,即是白起派去前往偷襲雒水魏營的秦將,白起對他的要求是,發動一次猛攻,若雒水魏營疏於防範則加緊進攻,反之,若這座魏營防備森嚴,便放棄強攻,另尋他處渡河。

    畢竟,雖說雒水魏營的坐落很關鍵,剛好卡死白起揮軍向南偷襲韓軍後背的要道,但白起也不是非得偷襲韓軍,怎麼想都是先撤退到宜陽更有選擇的餘地。

    至於新城的安危,既然向壽前幾日沒有按約與他在魏軍主營匯合,這就說明他被雒水魏營的魏兵被擋住了,不難猜測向壽在幾次強攻未果的情況下,必定會返回他秦軍主營去了——倘若此刻韓軍已攻陷了他秦軍主營,向壽必定退守新城。

    新城再怎麼說也是韓國為了阻擋他秦國入侵而建造的城池,既有向壽把守,又豈會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被韓軍攻破?

    正是考慮到這一點,白起一點也不著急支援新城——若有機會,他自然不會拒絕助向壽一臂之力,對韓軍展開前後夾擊;若沒有機會,他也不會強求,先撤退至宜陽,然後看具體情況再做出後續的決定。

    為了一城一地與敵軍死磕,不惜兩敗俱傷,這可不是他白起所奉行的兵法。

    正因為如此,片刻前當孟軼派人前來傳達消息,表示雒水魏營防守森嚴時,白起並非叫孟軼非得攻克這座魏營,而是命他立刻在雒水下游想辦法建造浮橋,以便他五萬秦軍能渡過雒水——伊闕山一帶的六萬餘魏軍主力說不定不久之後就會盡數趕來支援,他白起哪有空閒與這邊的魏軍糾纏?

    吃掉魏將竇興這股兵力,然後立刻收手撤兵,若魏軍還敢繼續派單股軍隊追擊,則繼續以這種戰術逐步蠶食魏軍的兵力,直到魏軍的人數與士氣遜色於他秦軍,介時他白起再轉過頭來一舉將魏軍殲滅——這才是他白起所奉行的兵法。

    可他沒想到的是,雒水魏營的魏軍,居然主動出擊了,這還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是被童陽伏擊竇興的響動給驚動了麼?看來雒水魏營的主將眼力不凡啊……再算他居然敢在這種情況下主動出擊,呵,看來是個有勇有謀的人,如此的話……』

    眯著眼睛思考了一番,白起心中忽然閃過一個主意,吩咐道:「傳令孟軼,叫他率領小股兵力,將雒水的這支魏軍引到童陽那邊,設法叫兩支魏軍自相殘殺。……再傳令仲胥,待孟軼引走那座營寨內的魏兵後,命其立刻猛攻此營。」

    最後,他還輕笑著補了一句:「天所賜,不敢辭爾!」

    看著這位即使是在逃亡(?)途中仍神色自若、談笑風生的主帥,附近的秦軍士卒們心中亦頗為安定。

    「喏!」

    身邊的幾名近衛立刻前往傳達白起的命令。

    而事實稍稍有些白起的意料,僅僅過了片刻工夫,雒水魏營的那些舉有火把的魏卒,便直奔秦將童陽、魏將竇興那片戰區而去了。

    『唔?』

    白起微微一愣。

    算算時間,他感覺他所下達的命令,不至於這麼快就傳到孟軼那邊吧?

    還是說……

    『居然反過來被擊破了麼?這股魏軍……很猛啊,似乎絲毫也不比伊闕山那一帶的魏軍遜色,難怪就連向壽將軍都被其擊退了……』

    心中暗想著,白起的表情略微有些古怪。

    雖然戰況的演變始終如他預測的那般,但他還真沒想到孟軼居然會被唐直、焦革兩名魏將擊破,要知道孟軼可是他麾下作戰相當勇猛的將領。

    『伊闕山的魏軍也好,雒水這邊的魏軍也罷,不愧皆是魏國的軍隊……希望今夜能令其重創,否則這場仗,怕是不好打。』

    白起心下暗暗想道。

    正如白起所猜測的那般,他麾下猛將孟軼一開始確實被魏將唐直打懵了。

    一來是孟軼沒料到唐直在戰況不明的情形下居然敢傾盡麾下兵力主動殺出營外,因此失卻了先機,二來是唐直與他麾下的魏卒著實勇猛,縱使是孟軼與他麾下的秦卒,也討不到什麼便宜。

    不得不說,孟軼著實是小瞧了唐直、焦革二將以及他們麾下的軍隊——他們可是出身河內魏軍,是魏國名將翟章一系的魏將,雖說因為年紀的關係,又因為公孫喜的關係,翟章這些年逐漸淡出世人的眼界,但不可否認這位仍是魏國的柱國將領,維繫著魏國針對趙國方向的和平。

    趙主父時期的趙國,那是何等的兇猛,可即便如此,趙國最終仍然與魏國抱持著彼此秋毫無犯的默契,這其中,不能說沒有翟章的巨大功勞。

    鑑於自己竟被唐直、焦革兩名魏將擊破,孟軼本來又羞又惱,待等他正準備集結軍隊做出報復時,他剛好收到了白起的命令,他們命令他故意裝出被這股魏軍擊敗的樣子,將這股魏軍引到童陽那邊,設法令這股魏軍與竇興麾下的魏軍自相殘殺。

    不得不說,在接到白起這道命令後,孟軼也是愣了一下:雖然並非他的本意,可看當前的情形,似乎他已在不知不覺間做到了白起所說的詐敗?

    訕訕地自嘲了一下,孟軼當即下令向童陽所在的一帶撤退,同時立刻派人事先提醒童陽。

    此時,秦將童陽仍在四面圍殺魏將竇興的魏軍,隨即立刻便收到了白起、孟軼二人分別命士卒送來的消息,心中頓時瞭然,故意叫士卒當著魏軍大喊:「西北方有魏軍的援兵殺至,將軍命我等盡快殺死此地的魏軍。」

    這些話,很快就傳到了魏將竇興的耳中。

    『西北方的我方援軍?』

    竇興在聽到這消息後很是驚詫,但立刻就反應過來。

    西北方的魏軍,就只有唐直、焦革他二人麾下的軍隊,很顯然,扼守雒水魏營的唐直、焦革二人,已意識到他遭到了秦軍的伏擊,因此立刻率軍前來增援。

    『這個人情我竇興記下了!』

    心中暗想著,竇興立刻下令麾下魏軍向西北方向突破,爭取與唐直、焦革二人匯兵一處。

    可黑燈瞎火的,他也看不清到底哪些是秦軍,那些是魏軍,以至於當他麾下的魏軍與唐直、焦革二人的軍隊撞到一起時,雙方都以為對方是秦國的軍隊,倉促間展開混戰。

    此時,秦將童陽、孟軼二人在從側翼攻擊兩股魏軍,使得唐直與竇興二人麾下的軍隊損失慘重。

    好在唐直與竇興二人很快就反應過來,在通過喊聲問清楚對方的底細後,立刻匯兵一處,聯手抵禦秦軍的攻勢,否則他麾下士卒傷亡,還不止這些。

    然而,即唐直與竇興合兵一處,秦軍亦絲毫沒有撤退的意思,直到魏青率領其麾下魏軍趕到支援,秦軍這才撤退。

    「你二人怎麼自己打起來了?」

    可能是從士卒的口中得知了些情況下,魏青皺著眉頭數落著竇興與唐直二人。

    尤其是竇興,明明是來追擊秦軍的,結果卻遭到了秦軍的伏擊。

    面對著同僚的數落,竇興尷尬地解釋道:「我以為秦軍棄守營寨、倉皇出逃,沒料到他們居然會在半途設下埋伏……」

    從旁,唐直亦有些尷尬地解釋道:「我在營內聽聞這邊傳來喊殺聲,猜測可能是我軍的追擊遭到了秦軍的伏擊,是故趕忙率軍趕來支援,不曾想竟發生了誤傷……」

    他與竇興對視一眼,都感覺有點尷尬,好在他們都並非有勇無謀的莽夫,縱使因為夜裡視線受阻的關係,誤認為對方乃秦軍的軍隊而出現了自相殘殺的慘劇,但還是很快就反應過來,使得白起的詭計沒能得逞。

    否則,魏軍這次恐怕真是要元氣大傷。

    「蒙師帥那邊有什麼指示麼?」竇興詢問魏青道。

    魏青搖搖頭說道:「我來的早,並不知我率軍離開後蒙師帥有何指示,不過蒙師帥有令,務必要將這股秦軍拖在此地,絕不能叫其逃到雒水西岸。」

    一聽這話,焦革面色有點難看,連忙插嘴道:「唐直與我為了助竇司馬一臂之力,是故率大半兵力趕來援助……」

    竇興、魏青二人一聽,面色微變,連忙說道:「不好!不可叫秦軍攻佔了雒水的營寨!」

    於是乎,唐直、焦革、竇興、魏青四人合兵一處,率領約三萬餘軍隊,立刻直奔雒水魏營。

    待小半個時辰後,待他們趕到雒水魏營時一看,只見前方的營寨內火起處處,有不少秦卒正忙著滅火。

    顯然,這座營寨已被秦軍所攻佔,姑且應該改稱雒水秦營。

    見此,焦革一臉著急,對其餘三位將領說道:「營寨被秦軍所奪,這可如何是好?」

    唐直沉默了半響,沉聲說道:「此事,錯在我……」

    然而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就被竇興打斷了:「唐直,不管你的事,若非你率援軍救我,我與我麾下的士卒,怕是早已被那些秦軍四面圍定,趕盡殺絕了,若今日有什麼罪過,皆由我一人承擔……終歸是我誤中秦軍伏擊而引起。」

    「竇司馬……」

    見唐直、竇興二人爭相承擔責任,魏青著實有些啼笑皆非,他搖搖頭說道:「又不是什麼功勞,值得你爭我搶?與其爭什麼罪過,不如想辦法將這座營寨從秦軍手中奪回來!」

    「這倒是。」

    唐直、竇興二人如夢初覺,當即思索著奪回營寨的辦法。

    不得不說,在這四位軍司馬當中,論勇猛固然首推唐直、竇興二人,但論謀略,恐怕還是魏青的思路最為清晰。

    他對三人說道:「仔細想想,蒙師帥只是命我軍拖住秦軍,縱使這座營寨被秦軍攻佔,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秦軍尚未渡河,咱們可以兵分兩路,一半兵力想辦法駐紮於營寨南側,一方面切斷秦軍向南撤離的要道,一方面阻截秦軍渡河;另一半兵力,則留在此地,與蒙師帥所率的大軍匯合。……倘若秦軍並無異動,咱們也莫要輕舉妄動,待蒙師帥趕來再說。」

    聽了這話,唐直、竇興、焦革三人皆點了點頭。

    正如魏青所言,以魏軍目前的情況來說,縱使被秦軍趁機攻佔了雒水營寨,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秦軍既不敢死守主營,自然也不敢死守這座營寨,因此強渡雒水撤離是必然的,而唐直、竇興等人所要做的,就是防止秦軍強行渡過雒水,畢竟一旦被這股秦軍渡過雒水,那就等同於放虎歸山,蒙仲再也沒有將其圍殲的機會。

    隨後,趁著秦軍撲滅營內火勢的空檔,唐直、竇興、魏青、焦革四人分兵兩路,由唐直、竇興這兩位勇猛的軍司馬前往營寨南邊,也就是上游地段駐紮,而魏青與焦革則駐守在營寨的東側,等待與蒙仲率領的援軍匯合,同時防備秦軍從北側迂迴強渡雒水。

    魏軍的分兵動向,自然瞞不過秦軍,立刻就有秦卒將營外魏軍的異動告知白起。

    而對此,白起不以為意。

    只要伊闕山一帶的魏軍主力尚未全部抵達此地,白起自然不會有什麼忌憚。

    他頂多就是覺得有點可惜,遺憾於未能設計除掉唐直、竇興二人麾下更多的士卒。

    見此,大將季泓便建議道:「不如再派士卒攻擊?」

    「不可!」白起搖了搖頭,沉聲說道:「此地的魏軍,僅魏軍一半兵力,伊闕山那一帶仍有至少五萬軍隊,算算時辰,他們差不多應該抵達此地了。憑我軍此刻的兵力與士氣,固然可以重創營外的那幾支魏軍,但事後若那個『蒙氏魏將』率主力趕到該怎麼辦?咱們已經吃過一次虧了,還要再經歷一次麼?」

    季泓默然地點點頭。

    確實,前幾日被魏軍堵著營門搦戰,著實是他至今為止最憋屈的一回。

    「營外的那些魏軍,不足為懼,不過眼下不是與他們糾纏的時候。……待等天明,咱們想辦法強渡雒水,先撤回宜陽再說。」

    「唔!」

    季泓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很快,再過了兩三個時辰後,天色便逐漸放亮,白起立刻派人在東側營郊打探了一番,果然那一帶的魏軍數量激增,顯然是伊闕山一帶的魏軍主力已經抵達。

    『雖然局勢不太妙,但還是得想辦法強渡雒水……』

    白起正這麼想著,忽然有士卒急匆匆地跑來向他稟報:「白、白帥,雒水西岸發現魏軍,兵力……多達一兩萬!」

    白起聞言愣了愣,不解問道:「是唐直、竇興二人的軍隊移至河對岸了?何以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不是,那兩股魏軍還在我軍的南側,是另外一股魏軍!」

    「……」

    白起面色微變,當即來到雒水河畔,果然看到河對岸駐紮著遍地的魏軍。

    再看看南邊,唐直、竇興二人率領的軍隊依舊還在原地。

    『那個傢伙……』

    白起眼眸中浮現幾絲凝重,恨恨地咬了咬牙。

    而與此同時,在雒水秦營的東側,蒙仲正在魏青、焦革二將的隨同下,遠遠窺視這座被秦軍攻佔的營寨。

    可能是看到了魏青、焦革二人臉上的擔憂,蒙仲寬慰道:「兩位放心,這股秦軍逃不掉的,昨晚我就已命梁習軍司馬率其麾下軍隊移駐雒水西岸,切斷了這股秦軍的退路……算算時辰,梁司馬應該已經到了。」

    說著,他忍不住瞥了一眼遠處的營寨。

    『……我不清楚你中途會耍什麼詭計,是故乾脆就派一支軍隊提前在終點等著你。你設計伏殺我軍許多士卒,我徹底切斷你西渡雒水的退路,將你圍困至此,彼此彼此。』

    可能是想到了曾經與那名秦軍主帥初見時的對話,蒙仲的嘴角不由得揚起幾分淡淡笑意。
V123210 發表於 2019-4-5 10:08
第250章:不退反進的秦軍

    『PS:從魏國篇起,因為主角的影響力逐漸增大,文中的歷史便將逐漸偏離原來的軌跡,當然,這種改變都有跡可循的,不會莫名其妙地改變。有興趣的書友可以在本章說留言,討論一下與真實的歷史究竟有多少出入,讓本章說稍微活躍一點。』

    ————以下正文————

    「白帥,營寨東南方向發現魏軍的蹤跡,許是伊闕山的魏軍主力已抵達此地。」

    「唔……」

    白起點點頭,旋即又凝視著雒水西岸的魏軍片刻,這才返回了營寨內的帥帳,即此前魏將唐直的那頂帳篷。

    由於昨晚唐直為了支援竇興離開地頗為匆忙,以至於連行軍圖都依舊擺在帳內的矮桌上沒有收拾,白起以這份行軍圖對照著己方的行軍圖,以此瞭解當前的狀況。

    『……西、南、東南,三個方向皆有魏軍,南邊是竇興以及此營原本的魏國駐軍,西邊不知是誰,東南是那個姓(氏)蒙的傢伙……似乎只有北面可以突破。』

    對照著兩份行軍圖看了半響,白起頗感頭疼。

    平心而論,縱使此刻三面被圍,但白起認為暫時倒也不必很擔心,畢竟魏軍就算要對他所在的營寨採取攻勢,最起碼也得準備個一兩日,更何況北面還有生路,最糟糕的結果,也不過是陷入魏軍的戰略步驟,被對方逼向北方,繼而開始一段你追我趕的追殲戰。

    嚴格來說,白起並不認為魏軍能在追擊他們的途中佔到什麼便宜。

    但問題是,他並不希望被逼向北方。

    北方確實很安全,因為那是西周、東周兩個周國的國土,跟當今最弱小的諸侯國衛國差不多,皆只有寥寥幾座城池,毫不誇張地說,要不是礙於名分,秦、趙、魏、韓這些國家隨隨便便派些軍隊就能將西周、東周這兩個國家覆滅——但沒有必要,畢竟這兩個周國仍代表著周王室,仍在名義上統治著整個天下,貿然進攻這兩個周國,難免會被其他諸侯國以「以下犯上」、「羞辱周王室」的罪名聯合討伐。

    而反過來說,西周、東周這兩個周國,也不敢過分招惹天底下強大的諸侯,只要白起不進攻這兩個周國的城池,縱使他率軍闖入兩國境內,這兩個周國也基本上不敢有何異動,他白起只需防備背後追擊他們的魏軍即可。

    唯一的一個問題是,往北撤離繞至宜陽,需要更久的時間,並且,對面魏軍那個姓蒙的傢伙,未必會放任他撤回宜陽——對方提前一步派軍隊駐守雒水西岸,切斷了他秦軍撤回宜陽的退路,這顯然意味著對方已經猜到了他那「準備撤回宜陽」的打算。

    『……既然西面不讓我走……』

    白起的目光落在行軍圖上,徐徐往東側移動,逐一掠過「滎陽」、「宅陽」、「東虢(成皋)」等一系列的城池,最終在「鄭城」定格。

    「嘿!」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白起不由得輕哼了一聲,神色帶著幾許戲虐。

    而與此同時,蒙仲與魏青、焦革兩位軍司馬,也已回到了臨時的營寨,商討著圍剿秦軍的策略。

    期間,他還召集了費恢、鄭奭、蔡午等幾位軍司馬。

    正如白起所預測的那般,蒙仲並不打算立即對秦軍發動進攻,確切地說,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他在商議中對魏青說道:「這股秦軍的主將,似乎並非向壽,而是一個以「白」作為姓氏的年輕人,年紀似乎與我相仿……我曾在伊闕山上碰到過此人,此人當時帶著一些秦卒渡過伊水,冒險登上伊闕山,居高臨下窺視我軍的主營,是一個膽子非常大的傢伙……」

    魏青大概也聽說過蒙仲的這段經歷,聞言帶著幾分笑意說道:「若早知這姓白的傢伙,我想蒙師帥當時就算是游過伊水,也會提前把這廝給宰了吧?」

    蒙仲苦笑著搖了搖頭。

    的確,他當時並不清楚白起的底細,哪怕是眼下,他也只知道對方姓(氏)白,甚至還不知這位姓白的秦將,即是秦軍目前的主帥。

    「那麼,如此膽大的傢伙,他接下來會有何行動呢?」焦革在旁插嘴道。

    「大概是最出人意料的行動吧……比如說,偷襲我軍。」

    蒙仲隨口回答道。

    「我軍?」

    魏青聞言愣了一下,不解地問道:「蒙師帥是指咱們這邊?」

    他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議。

    要知道,在他跟焦革二人與蒙仲匯合後,他們這邊的兵力有足足四五萬,是目前幾路魏軍中兵力最多的一支,而對面的秦軍兵力則在五萬左右——不是說五萬秦軍一定不敢偷襲他們四五萬軍隊,按理來說,不應該選擇兵力最弱的其餘兩路魏軍麼?

    比如,雒水西岸的梁習軍,雒水秦營南側的竇興軍與唐直軍,相比較蒙仲他們這邊,明顯是前兩者的兵力更弱,更容易被秦軍單獨擊破。

    「未必。」

    在聽了魏青提出的困惑後,蒙仲搖搖頭說道:「率先擊破較弱的敵軍,這是一般情況下的常規兵法,但我相信對面那個姓白的傢伙不會那麼做,因為他有所顧忌,顧忌我軍會伺機反制……因此,轉換一下思路,他未必沒有可能決定先攻破我軍。畢竟,只要擊破了我軍,再擊破剩下的幾路魏軍就容易多了。」

    這正是蒙仲不敢貿然進攻雒水秦營的原因。

    《孫子兵法》云: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

    通俗地說,就是先讓己方處於不敗之地,然後再去思考如何擊破秦軍,這樣一來就能做到百戰不殆。

    而先讓己方處於不敗之地的具體方式,最常見的無非就是建造營寨,這也正是世間的將領每到一處勢必會先建造營寨的原因。

    而反過來說,倘若蒙仲此刻貿貿然進攻雒水秦營,取勝還好,倘若戰敗,待夜裡秦軍趁勝展開一波夜襲,蒙仲一方的魏軍立刻就炸,被秦軍徹底擊破乃至全軍覆沒都不是沒有可能。

    「我明白了,立營的事就交給在下吧。」焦革抱拳說道:「在下無勇無謀,但建營之事還是可以勝任的。」

    「焦司馬過謙了。」蒙仲笑著說道。

    他才不會相信焦革這種過於自謙的話。

    開什麼玩笑,魏國的軍司馬,豈當真有無勇無謀之輩?

    不過話說回來,按照蒙仲所瞭解的有關於焦革的事蹟,這位軍司馬似乎一名偏向於防守的將領。

    而相對地,唐直就是一名擅長進攻的將領,據說勇猛的程度不次於河東軍的竇興。

    在一番商議過後,蒙仲做出了安排:由焦革負責建造營寨,由魏青、鄭奭、蔡午三人負責對秦軍的封鎖,以及防備秦軍偷襲己方。

    至於費恢,則協助蒙仲坐鎮中軍,暫時按兵不動。

    待魏青、焦革、費恢、鄭奭、蔡午五位軍司馬離去之後,蒙仲又召見了蒙遂、蒙虎等一干弟兄。

    一見到蒙仲,蒙虎便當即叫嚷起來,詢問蒙仲幾時與秦軍開戰。

    唔,目前樂毅並不在軍中,他在韓軍交割給魏軍的那座營寨內駐守,充當著魏將梁習的副將——眼下樑習率軍駐守雒水西岸,樂毅自然而然就成為了那座韓營,不,是「(伊闕)山南魏營」的主將。

    蒙仲如今需要指揮諸路魏軍,而樂毅又得留守魏軍目前的大本營,因此,蒙遂便成為了蒙仲麾下兩千五百名士卒的代理師帥,被蒙仲劃入中軍。

    所謂的中軍,其實就是蒙仲直接執掌的魏軍,名義上歸屬魏軍如今的假帥公孫豎,但公孫豎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擅長帶兵打仗,便將兵權全部託付給蒙仲,自己則鎮守伊闕山,保護著「山南魏營」與「(伊闕)山北諸營」,算是替蒙仲照看著大後方,使蒙仲可以毫無顧慮地追擊秦軍。

    順便提及一句,前兩日駐軍在伊闕山時候,蒙仲便重新整頓了麾下的魏軍,畢竟在秦軍夜襲魏軍主營的那次夜襲,魏軍中河東一系、河內一系、河南一系的軍司馬皆出現了陣亡,而佐司馬、旅帥、師帥等級別的將領更是傷亡慘重,考慮到混亂的軍隊編制不利於與秦軍作戰,蒙仲便重新整頓了軍隊。

    首先,將河南軍系的魏軍全部編入鄭奭、蔡午這兩位僅剩的河南軍軍司馬麾下。

    其次,河東軍亦重新整頓,將失去軍司馬的河東軍重新規劃,最後重新分為五軍,分別由竇興、魏青、費恢、梁習四人統率,最後一支,則交給公孫豎用於鎮守伊闕山。

    再加上唐直、焦革二人麾下的軍隊,魏軍總共約還有八萬左右。

    若不是考慮附近一帶魏方的散兵游勇,這八萬人,即是目前魏軍的全部兵力,不得不說相比較曾經十八萬魏軍,眼下的魏軍兵力著實縮水了不少,但勝在軍心凝聚、上下團結,士氣亦頗為可觀,只要準備充分,未嘗不能一舉擊破秦軍。

    當日,在軍司馬焦革的指揮與調度下,萬餘魏卒就近砍伐林木,建造著軍營與防禦設施。

    期間,秦軍主帥白起假裝斥候,帶著幾十名秦卒遠遠窺視魏軍的軍營選址,以此作為依據修改著自己的戰術。

    晚上,不出蒙仲預料,秦軍果然對他們發動了夜襲。

    但在魏青、鄭奭、蔡午三位軍司馬的守備下,秦軍非但無功而返,還被魏軍的士卒們嘲諷了一番,被坐實了「只敢偷襲」的惡名。

    魏軍的嘲諷,讓秦軍的將領們感到頗為惱火,似季泓、孟軼、童陽等秦將,紛紛在白起面前請戰,懇請與蒙仲所率領的魏軍主力正面交鋒,但卻被白起阻止了。

    平心而論,白起雖然忌憚蒙仲,但並不畏懼,並且白起也不畏懼蒙仲麾下的魏軍主力。

    他秦軍不是不能與秦軍正面交鋒,只是沒必要——相比較常規的兵法戰術,白起更傾向於「出奇制勝」,畢竟出奇招的回報更大,比如他之前在一夜之間擊破了二十餘萬魏韓聯軍,期間擊殺、擊潰魏韓士卒超過十萬人,自身傷亡兩萬不到,似這般酣暢淋漓的大捷,在白晝間作戰幾乎是辦不到的。

    因此,當蒙仲率領主力魏軍抵達此地時,白起也想試試是否能通過夜襲擊破這股主力魏軍。

    但很可惜,他沒能得手。

    不得不說,蒙仲不清楚白起的底細,但白起也同樣不清楚蒙仲的底細——蒙仲,那也是一個極其擅長夜襲、偷襲的將領,又豈會輕易被白起偷襲得逞?

    毫不誇張地說,倘若白起知道蒙仲當初在趙國時帶兵打仗的經歷,得知蒙仲亦曾通過一次夜襲就擊潰了數萬齊軍,他絕對不會再想著如何通過夜襲來擊潰蒙仲。

    只能說,白起在公孫喜身上嘗到了太多的甜頭,有點收不住了。

    一次夜襲,兩次夜襲,在短短兩日間,秦軍就對蒙仲麾下的魏軍發動了整整兩次的夜襲,但一次也未能成功,這使得白起終於放棄了夜襲的打算。

    而這兩次的夜襲,亦叫蒙仲麾下的魏軍頗為懊惱,他們懇請魏青、費恢、鄭奭、蔡午等軍司馬出面,希望能盡快進攻雒水秦營,但最終被蒙仲否決了。

    因為蒙仲認為沒有必要。

    他對魏青等軍司馬解釋道:「唐司馬與焦司馬的這座營寨,本來就不曾儲蓄多少糧草,最多足夠兩萬餘軍隊吃上半月的儲糧,而對面的秦軍有五萬之眾,糧草根本維繫不了多久……」

    「確實。」

    焦革在旁點點頭附和道:「自我軍主營那晚遭到秦軍偷襲之後,那座營寨就不曾補充過糧草,五萬秦軍的話……最多勉強支撐五六日,不能再多了。」

    「那就等上五六日。」

    蒙仲環視帳內諸軍司馬道:「眼下,暴鳶想必正在猛攻新城,著急的應該是秦軍,而不是咱們,咱們有什麼好著急的?何必急著與秦軍決戰?咱們只要拖著秦軍即可。」

    諸軍司馬深以為然,紛紛點頭附和:確實,他們魏軍的確不需要著急。

    於是乎,魏軍進攻雒水秦營的進程就緩了下來,採取圍而不攻的戰術,目的自然是借此消耗秦軍的糧草,待秦軍糧草耗盡時再採取進攻——雖說魏軍的糧草其實也不充足,但誰讓秦軍在這方面更糟糕呢?

    唯獨唐直與竇興這兩位軍司馬頗為心急,在幾日內接二連三地派人請示蒙仲,希望蒙仲下令所有魏軍對秦軍發動總攻,蒙仲自忖不好回絕,索性便叫魏青、焦革二人代為回絕了,反正魏青與竇興關係親近,而焦革與唐直關係親近。

    就這樣被魏軍拖了幾日,白起軍中的糧草逐漸耗盡,迫不得已,白起只能採取他前幾日思考得出的策略。

    奇襲鄭城!

    向北面撤離是不可能的,雖說撤到東周、西周兩國周國境內其實也很安全,但同時,這也意味著他白起被魏軍徹底逐出了這場「秦韓之戰」——只要魏軍接下來扼守雒水,他白起根本沒辦法返回宜陽、新城。

    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韓軍主帥暴鳶就能得到足夠的時間收復宜陽與新城,除非咸陽再派援軍趕來,否則秦國就將失去這兩座關鍵的城池,日後進攻韓國將付出更大的代價。

    既然能預見這件事,白起又如何甘心?

    在他看來,與其被魏軍逐出這場「秦戰之戰」,還不如徑直殺到韓國腹地,大肆破壞一番,既能趁機削弱韓國,同時也能伺機而動,看看能否有擊破魏軍的機會。

    於是乎,白起在四月十七日的晚上,第三次對蒙仲麾下的魏軍採取了夜襲。

    唔,確切地說,這次夜襲只是佯攻,白起故作夜襲蒙仲麾下的魏軍,稍稍遇到魏軍的阻礙,便立刻撤兵。

    值得一提的是,他撤兵後並不返回營寨,而是直奔東面。

    這一點,就連蒙仲也沒有想到。

    他只是覺得秦軍的行動有點詭異。

    秦軍對他們採取一次夜襲,蒙仲可以理解,那只是秦軍想趁他們初到此地、尚未站穩腳跟,看看能否以夜襲擊破他們。

    秦軍對他們採取兩次夜襲,蒙仲也可以理解,可能是秦軍覺得首次的夜襲有什麼不足之處,也有可能是秦軍利用人的反向思維。

    但毫不變招地,在三個晚上連續夜襲魏軍三次,這就很不正常了。

    他召來魏青、費恢二將,吩咐道:「包括今夜,秦軍連續三個晚上夜襲咱們,這事很不正常,我懷疑秦軍可能準備向北撤離了,立刻派出斥候,死死盯著秦軍的一舉一動。若秦軍果真向北撤離,則立刻命唐直、竇興二人率軍追擊,我軍亦立刻跟上,至於梁習,則叫他進駐雒水營寨。」

    「喏!」

    魏青、費恢二人抱拳而去。

    隨後,蒙遂便在帳內等待消息,期間翻看他西河儒家的師叔公公羊平贈予他的《公羊春秋傳》打發時間。

    一個時辰後,即四月十八日的醜時前後,魏青急匆匆地來到了蒙仲的帳篷,皺著眉頭說道:「蒙師帥,有斥候稱,秦軍似乎向東突圍了……」

    「東?」

    蒙仲愣了一下,從草鋪上翻身坐起,隨手將手中的書冊遞給近衛榮蚠,叫其保管,繼而翻出行軍圖,皺著眉頭觀瞧著。

    他的目光先定格於雒水營寨的位置,然後徐徐向東移動,皺著眉頭掠過「滎陽」、「宅陽」、「東虢」等城池,最終停留在「鄭城」。

    「糟糕……」

    他喃喃自語道。

    「怎麼?」魏青聞言一驚,趕忙湊到面前,見蒙仲的目光死死盯著地圖上的鄭城,他心中當即閃過一個念頭,皺眉問道:「蒙師帥是懷疑,秦軍有可能偷襲鄭城?」

    鄭城,即韓國的都城,自韓國覆亡鄭國後,便定都至此,據亦是不亞於大梁、商丘、陶邑等地幾分的富饒之城。

    「有可能……」

    蒙仲點了點頭,旋即苦笑著說道:「秦軍那個姓白的主將,比我預想的要倔強……」

    可不是倔強麼?

    他蒙仲為何獨獨不在秦軍的北面設下包圍?除了圍三厥一的戰術外,就是希望秦軍向北撤離,遠離「秦戰之戰」的主戰場,就像當初「齊宋之戰」中田章對蒙仲所做的那樣——「逼陽的嬴疾」很厲害不是麼?我繞過逼陽,直奔你宋國的都城彭城,直接開闢第二戰場,你「逼陽的嬴疾」再厲害也給我老老實實呆在逼陽。

    而蒙仲這次就準備採取這招,他知道對面那個姓白的秦將很厲害,自己未必可以擊敗對方,既然如此,索性就將其逼出「秦韓之戰」的主戰場——即「伊闕戰場」,使其無法回歸,無法阻擾暴鳶攻打新城與宜陽。

    一旦暴鳶打下新城與宜陽,那就是魏韓聯軍的勝利。

    這是一種從戰略上壓制對手的手段。

    但顯然,對面那位白姓秦將並不希望他自己被蒙仲牽著鼻子走,明知北路有生路,但偏偏往東,不得不說,這著實出乎了蒙仲的意料。

    他曾經反覆考慮過秦軍會向北撤離、向西突圍、向南突圍,但唯獨沒有想過秦軍是否有可能向東突圍——畢竟秦軍若向東進兵,就意味著秦軍已經決定要「玉石俱焚」了。

    因此也難怪蒙仲會說對方「倔強」。

    「呃……要派人通知暴鳶麼?」魏青表情古怪地說道。

    說實話,得知秦軍準備偷襲鄭城,他倒也不是很驚慌,畢竟鄭城是韓國的都城,而他,卻是一名魏人。

    「通知暴鳶做什麼呢?」

    蒙仲搖搖頭說道:「暴鳶目前應該在新城,根本來不及回援,你派人將此事通知他,反而會影響暴鳶攻打新城與宜陽……」說到這裡,他問魏青道:「韓國,還有足夠的軍隊麼?」

    魏青聞言回道:「軍隊肯定是有的,但是否精銳嘛……暴鳶麾下的軍隊,是韓國最後的精銳了。」

    「也就是說,未必擋得住這五萬秦軍的襲擊?」蒙仲皺了皺眉。

    「倘若有防備的話,短時間內應該可以抵擋,但若沒有防備,再者時日一場,恐怕鄭城也擋不住……」魏青如實說出了他的想法。

    「我明白了!」

    蒙仲點點頭,立刻吩咐道:「立刻派人查看雒水營寨,倘若秦軍果真棄營東進,便叫梁習進駐此營,其餘幾路軍隊立刻啟程向東,尾隨秦軍。……切記,這股秦軍很擅長沿途伏擊,叫諸軍吸取竇司馬昨日的教訓,小心提防秦軍的伏擊。另外再派人前往滎陽、宅陽、鄭城等地預警,叫韓人加固防守,別輕易就丟掉了城池。……告訴他們,這股秦軍自會由我魏軍來擊潰,叫他們好生防守城池即可,順便,再籌備一批糧草,咱們軍中的糧草亦不充足了。……魏司馬還有什麼補充的麼?」

    「不。」魏青搖搖頭,笑著說道:「蒙師帥已經考慮地非常周全了。」

    四月下旬,秦將白起襲滎陽,趁韓人不備奪下城池,在城內大肆屠殺搶掠,破壞城內的建築與城外的農田,使滎陽蒙受了沉重的損失。

    僅相隔半日,蒙仲便率六七萬魏軍趕到。

    沒想到秦軍在得知魏軍追來後,立刻提前撤走,直奔下一座已被他們偷襲得手的城池「宅陽」,不與魏軍正面交鋒。

    見此,蒙仲也就懂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4-5 10:09
第251章:新鄭的反應

    鄭城,顧名思義即鄭國的都城。

    追溯歷史,韓國境內其實有兩座鄭城,其中一座在宅陽的東側約五十里處,是鄭國早期的都城,而另外一座則在宅陽東南方向約百餘里處,曾經乃是「古鄶國」的都城,後來被鄭國所滅,遷都至此,號曰「新鄭」。

    待韓國攻亡鄭國後,便將國都從「陽翟」遷至「新鄭」,至此新鄭便成為了韓國的國都。【PS:前文記錯了,韓國的都城是新鄭,而非鄭城。】

    四月二十六日,一隊士卒駕馭著戰車快速駛入新鄭,將滎陽、宅陽兩地相繼淪陷的消息,稟告韓國的國相「公仲玟」。

    公仲,乃是「姬姓韓氏」的一個分支姓氏,即韓國的公室氏姓。

    【PS:公仲玟,即韓玟、韓聶,由於古時禮數森嚴,稱呼習慣與現代大為不同,因此當時並沒有人稱呼其為韓玟或韓聶,只能是公仲玟。但在《戰國策》等史書中偶爾還是會看到「韓玟」字樣,那是因為自漢代後「以氏為姓」,對這方面不再講究所致,但文中作者還是儘量貼近當時的世俗習慣。】

    巳時前後,當韓國國相公仲玟正在自家府上書房內批示政令時,便有衛士急匆匆地入內稟報。

    「相國,有宅陽的士卒趕來稟報,言滎陽、宅陽兩城被秦軍佔據。」

    「……」

    年近五旬的公仲玟聞言愣了一下,停止手中的書寫,抬頭看著來人,頗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你說什麼?滎陽?宅陽?」

    說罷,他的面色微微有些改變,心中暗呼道:莫非暴鳶已經戰敗?

    可轉念一想,他又感覺有點不對勁,要知道前幾日,他便已收到了暴鳶派人送來的消息。

    在這份書信中,暴鳶告訴公仲玟一樁大事,即伊闕山一役魏軍慘敗,其主帥公孫喜被秦軍殺害這件事。

    但同時,暴鳶也在信中反覆強調,雖然魏軍遭到重創,但重創後的魏軍反而變得更具戰鬥力,目前正與他一同展開反擊,並且暴鳶還在信中提及,他正準備按照魏軍給予建議,趁秦軍主力被魏軍拖住,趁機前往收復新城與宜陽。

    簡單地說,在暴鳶的那份書信後,魏韓聯軍的優勢還是很大的,又怎麼可能在短短幾日內被秦軍擊潰呢?

    不過考慮到魏將公孫喜曾在一夜之間被秦軍殺潰十幾萬人,韓相公仲玟心中亦難免有些忐忑。

    然而這份忐忑,只是基於他作為韓國的重臣,事實上他並不擔心秦國攻亡韓國,因為他與秦國私交很不錯。

    當年「宜陽之戰」,秦將「甘茂」奉秦武王之命,率軍攻打韓國的宜陽,韓國雖有十幾萬的軍隊,但自忖仍並非韓國敵手,一方面派大將「公叔嬰」馳援宜陽,一方面派人向楚國求援。

    自楚懷王客死秦國之後,楚國便與秦國成為了世仇,只要是牽扯到秦國的事,楚國十有八九會幹預,這不,楚國立刻就派將領「景翠」率十萬軍隊救援韓國。

    在這場戰役中,秦將甘茂圍攻宜陽長達五個月之久,秦國國內上下無不對這場仗失去希望,但唯獨秦將甘茂沒有失望,他寫了一封信給秦武王,秦武王這才想起甘茂出征前曾與他做出約定,即。

    原來,宜陽乃是韓國的重城,甘茂早就猜到攻打這座城池不會順利,說不定要打上一年甚至更久的時間,而在他朝中與向壽、嬴疾等人關係惡劣,他擔心自己率軍出征後,嬴疾、向壽等人會在秦王面前詆毀他,因此他在出征前,親自請見秦武王,與後者做出約定,希望秦武王全力支持他進攻宜陽,如若不能取勝,則他甘茂自願臨死。

    秦武王與甘茂關係親近,欣然同意,這便是「息壤之盟」。

    而事實正如甘茂所預料的那般,當他圍攻宜陽長達五月之久時,秦國國內果然出現了非議,以嬴疾為首的秦國朝臣在秦武王面前詆毀甘茂,指責甘茂進攻宜陽不利,再打下去也只是傷軍傷財,說得秦武王亦有些猶豫不決。

    而就在這時,甘茂寫了一封信給秦武王,上書「息壤在彼」四個字,以此提醒秦武王當初的約定。

    秦武王幡然醒悟,當即按照約定,派將領「烏獲」率六萬精銳相助甘茂,使甘茂最終一舉攻下宜陽,攻下了這座無論是對秦國、還是對中原諸國都意義重大的城池——正是在宜陽失守之後,韓國退守伊水,全力建造新城,試圖用新城來代替宜陽行使戰略上的作用。

    韓國戰敗之後,公仲玟立刻親自跑到秦國,向秦國求和。

    由於宜陽之戰時,楚國將領景翠趁秦韓兩軍展開惡戰時,趁機攻擊秦軍,秦國亦是元氣大傷,又因此惱恨楚國,便同意了韓國的求和,轉而針對楚國,這使得韓國得到了一些喘息的機會,加緊時間在伊水建造新城。

    而在前往秦國求和的期間,公仲玟不惜花費巨資結識了向壽、魏冉、嬴疾等秦國的臣子,亦藉機示好秦武王,哪怕後來秦武王不幸過世,其弟嬴稷繼位秦王,公仲玟亦不忘派人貢獻財禮結交秦王嬴稷、宣太后、魏冉、向壽等人,總的來說,他在秦國還是頗有人緣的。

    所以在前幾年,在秦將向壽坐鎮宜陽之後,公仲玟派族弟公仲侈前往遊說前者,希望向壽履行甘茂曾經許下的承諾,使宜陽的百姓回歸韓國,並歸還武遂——即上黨(郡)臨汾西南的武遂。

    因為向壽乃楚國出身,他與楚國的關係很好,自然希望秦楚兩國聯合起來對付其他諸侯國。

    於是當時公仲侈便對向壽說,如果秦楚兩國聯合起來進攻韓國,韓國必定滅亡,而到時候公仲玟收拾一下,仍可前往秦國侍奉秦王,以此勸說向壽莫要逼迫太甚,向壽聽罷趕緊解釋,他主張秦楚聯合絕非是針對韓國。

    由此可見,韓相公仲玟在秦國的人緣確實不低,縱使韓國覆亡,他照樣也可以改換門庭在秦國立足,畢竟改換門庭這種事,在戰國年間極為常見,世人早已習以為常。

    但在韓國尚未覆亡的情況下,公仲玟自然還是要竭盡全力為國家、為君主謀取利益,這是作為臣子的操守。

    在沉思了片刻後,公仲玟率先前往王宮,請見韓王韓咎,向後者稟告滎陽、宅陽兩地被秦軍攻佔這件事。

    果不其然,韓王咎在得知此事後亦是面色大變,驚呼道:「莫非暴鳶已敗?」

    見此,公仲玟立刻將他所瞭解的情況告訴韓王咎,這才使這位君王稍稍心安:「這麼說,暴鳶並未戰敗,而是與魏軍達成了協議,趁機進攻新城與宜陽去了?……換而言之,是魏軍拖延秦軍不利,使這支秦軍跑到了我韓國境內?」

    「正是!」公仲玟點了點頭。

    韓王咎聞言沉思了片刻,旋即沉聲說道:「立刻派人通知暴鳶,叫他安心攻打新城與宜陽,務必要收復這兩座城池!」

    聽了這話,公仲玟頗有些意外,抬頭看了一眼韓王咎,試探道:「大王的意思是,由我鄭城組織軍隊阻擋這支秦軍麼?」

    韓王咎重重點了點頭,頗感惆悵地說道:「父王過世之前,曾對寡人說過一席話,他生平最遺憾的一件事,即眼睜睜看著宜陽被秦國所奪。秦國佔據宜陽之後,千里三川(郡)皆為秦國所有,國力日益增強……今暴鳶有機會收復宜陽,寡人又豈能拖他後退?告訴暴鳶,縱使秦軍殺到新鄭,他亦不許從新城、宜陽兩地退兵!」

    「老臣謹遵王令。」

    公仲玟聞言拱手拜了拜,旋即又試探著道:「但若要再組織軍隊阻擋這支秦軍,老臣認為,應當委任一名能夠勝任的人才。」

    「哦?」韓王咎聞言欣喜問道:「相國有何推薦的人才麼?」

    「老臣推薦我的族弟,公仲侈。」公仲玟正色說道。

    「公仲侈……」

    韓王咎的面色變得古怪起來,年僅三十歲不到的他,負背雙手在宮殿內徐徐踱步,似乎是對公仲侈這個名字頗為忌諱。

    見此,公仲玟連忙又勸說道:「大王,我弟侈的才能,十倍勝過老臣,先王在世之時,最為倚重的莫過於公叔嬰與公仲侈……」

    「……」

    韓王咎瞥了一眼公仲玟,沒有說話。

    或許有人會感到奇怪,韓王咎既然重用公仲玟為國相,但為何對公仲玟的族弟公仲侈卻這般諱莫如深呢?

    其實原因很簡單。

    因為當年老韓王過世前,鑑於太子嬰早早病故,他準備在二兒子韓咎與三兒子「公子蟣蝨」之間選一人繼承王位,而當時公叔嬰支持韓咎,而公仲侈則支持公子蟣蝨。

    最終,公叔嬰憑藉勢力與手段,擊敗公仲侈,擁立韓咎為韓王,而韓咎在繼位之後,亦立刻任命公叔嬰為國相。

    後來待公叔嬰過世,韓咎才任命公仲玟為國相,至於才能尚在公仲玟之上的公仲侈,則逐漸被韓王咎所淡忘。

    可能是察覺到了韓王咎的為難,公仲玟試探著說道:「大王,不如這樣,先不冊封公仲侈的官職,讓他以老臣門客的身份帶兵阻擋秦軍,若戰敗則重罰,若戰勝秦軍,再做獎賞?」

    韓王咎沉思了片刻,終於點點頭說道:「好吧,就按照老相國的意思。」

    「多謝大王!」

    公仲玟面露喜色,告辭離去。

    回到自己府邸後,公仲玟立刻喚來衛士,吩咐道:「替我把公仲侈找來。」

    衛士依令而去,大概一個時辰後,便將公仲侈帶到了府內。

    由於已多年不在朝中任職,公仲侈並不清楚國內的事務,見族兄公仲玟派人傳喚自己,還以為是一起吃酒,在見到兄長後,便笑呵呵地說道:「族兄今日叫我來,莫非是一同吃酒麼?」

    見此,公仲玟立刻板起臉說道:「正經些,今日是為國事傳喚於你。」

    公仲侈愣了愣,旋即臉上的表情立刻變得不以為然起來,因為他很看不起如今的韓王韓咎,在他看來,韓咎的才能遠遠不如「公子蟣蝨」,之所以能繼承韓王之位,只因為公叔嬰與韓咎趁「公子蟣蝨」在楚國作為質子時,耍弄手段,令後者無法回到韓國。

    正是這份芥蒂,使得公仲侈亦不願為韓王咎效力,寧可閒置在家中,無所事事。

    「先聽我把話說完!」

    見族弟滿臉不以為然,公仲玟正色說道:「此乃我韓國興旺衰敗的關鍵時候……」說著,他便將「伊闕之戰」目前的戰況以及秦軍偷襲滎陽、宅陽兩地的事通通告訴了公仲侈,只聽得後者頗感詫異。

    「魏國的犀武,死了?」公仲侈簡直難以相信。

    要知道,魏國的犀武公孫喜,雖然在帶兵打仗方面不如齊國名將田章,但再怎麼說也是「名將」級別魏國宿將,公仲侈實在難以想像會死在這場戰爭中。

    忽然,他心中一愣,驚訝問道:「犀武既死,然而魏軍卻還未崩潰?如今的魏軍由何人執掌?」

    公仲玟解釋道:「據暴鳶在信中所言,對外宣稱是公孫喜的副將公孫豎掌兵,但實則是由一名叫做蒙仲的年輕人率軍……正式此人扳回劣勢。」

    「年輕人?」

    「對!尚未弱冠。」

    「有意思……」公仲侈捋著鬍鬚,臉上露出了饒有興致的表情,笑著說道:「可別告訴我,秦軍是被這位年輕的魏將逼得逃入我韓國境內?」

    「具體情況暫不得而知。」公仲玟搖了搖頭,正色說道:「不管魏軍那邊是何應對,我新鄭這邊必須做到應戰秦軍的準備。……我在大王面前推薦了你,讓你暫時以我的門客身份執掌軍隊,若此戰取得戰功,則再做賞賜。」

    「嘿。」公仲侈輕笑一聲,顯得不以為然。

    見此,公仲玟皺了皺眉,沉聲說道:「侈!為兄知道你至今仍心繫公子蟣蝨,但你要知道木已成舟,縱使你不願承認,亦只能接受那位才是我韓國如今的君主……」說到這裡,他見公仲侈仍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便轉換口風又勸道:「縱使你無法接受新的君主,想想老君主,先王對你可是不薄啊!」

    他所指的,便是韓王咎的父親,韓襄王韓倉。

    「……」

    聽了公仲玟的話,公仲侈陷入了沉思。

    的確,韓襄王確實對他不薄。

    良久,他點點頭說道:「好!我願意以你門客的身份,率領軍隊阻擋秦軍,但事後的什麼功勞賞賜,那就不必了。……我終身不會為韓咎所用!」

    「你……」

    公仲玟氣惱地看向公仲侈,但最終還是忍了下來,勸說道:「你先莫要說這些,考慮擊退秦軍才是正事。」

    這次公仲侈倒是沒有頂嘴,拱拱手說道:「我會竭盡所能!」

    公仲玟點點頭,當即吩咐府上下人準備酒菜,招待這位族弟,同時又派人集結軍隊。

    待等到當晚的時候,便又有兩撥士卒接連送來消息,前者說魏軍前後收服了滎陽與宅陽兩座城池,而後者則說鄭城已被秦軍攻陷。

    這……什麼情況?

    「有意思了。」

    在前來報訊的士卒退下之後,公仲侈笑著對公仲玟說道:「魏軍在短短一日內接連收復兩座城池,縱使是吳起復生也辦不到,想必是秦軍主動退讓……哈哈,居然被我猜中,這股秦軍,還真是被魏軍逼得逃到了我韓國境內,竟不敢與魏軍正面交鋒!」

    「有什麼好笑的?」

    見眼前這位族弟臉上掛著笑容,公仲玟皺著眉頭說道:「據消息稱,秦軍在攻佔滎陽、宅陽兩城後,在城內大肆屠殺平民,搶掠糧食,又放火燒城,試圖焚燬城內的建築,兩座城池幾乎被其摧毀殆盡……想必鄭城亦是如此。……你還笑得出來?」

    聽到這話,公仲侈亦覺得此刻發笑有些不妥,當即收斂了笑容,在咳嗽一聲後正色說道:「目前的局勢,已經很明朗了,正如暴鳶所言,這股魏軍敗而不潰,反而愈發強盛,縱使是秦軍與其正面交鋒亦討不到什麼便宜,是故折道攻入我韓國腹地,試圖削弱我國國力……只要我方速速發兵截住秦軍,待那股魏軍殺到,秦軍必然潰敗。」

    說罷,他詢問公仲玟道:「我幾時可以率軍出征?」

    「這……」

    公仲玟聞言解釋道:「時間倉促,來不及調集各城的駐軍,唯有鄭城這邊尚有一軍兵力,但卻不能全數交給你,只能給你……三千士卒。」

    『三千士卒能頂什麼用?』

    公仲侈皺了皺眉。

    可能是猜到了這位族弟的心思,公仲玟苦笑著說道:「一日之間,哪裡來得及徵調許多兵卒?不若稍等幾日,至少可以徵調一軍兵力予你。」

    「幾日?那太久了。」公仲侈搖搖頭說道:「這股秦軍的目的很明確,殺人、燒城、毀田,純粹就是為了削弱我國的國力,再等幾日,不知有多少韓人被其所殺,多少農田被其摧毀。……三千就三千,你盡快交割給我,我明日便帶著他們啟程前往阻擊秦軍。」

    「僅憑三千人?」公仲玟驚詫說道:「據消息稱,這股秦軍的兵力不下五萬……」

    「我會沿途吸收宜陽、滎陽、鄭城的潰軍敗卒,更何況我並非要與秦軍正面交鋒,我只要擋住他們,讓那支魏軍能及時追趕上秦軍即可……對了,這支魏軍既然在伊闕山被秦軍偷襲至大敗,想必糧草緊缺,兄長最好盡快籌備一批糧草,若是這支魏軍因糧草耗盡而崩潰,那就大事不妙了……」

    「我曉得。」

    公仲玟點了點頭。

    次日,即四月二十七日,公仲侈率領三千韓軍,徑直前往鄭城方向,期間在半途,即鄭城與新城之間的中途要道,他命士卒建造營寨關隘,試圖在這裡阻擋秦軍。

    又過一日,就在公仲侈麾下士卒加緊建造營寨關隘的時候,秦軍突然出現在北側。

    當時得到消息後,公仲侈登高眺望遠處的秦軍,只見那股秦軍接天連地,數量極為恐怖,以至於他麾下的韓卒們在瞧見秦軍的規模後,無不嚇得面色發白。

    想想也是,憑他們區區三千人,如何擋得住對方動輒幾萬的秦軍?

    見此,公仲侈立刻安撫士卒道:「魏軍的援兵距此地最多一日路程,只要我軍能堅守至明日,待魏軍趕到,秦軍必然潰敗!」

    在他的安撫下,三千名韓卒這才稍稍鎮定下來。

    而與此同時,秦軍主帥白起亦出現了陣列前,遠遠窺視著公仲侈麾下軍隊建造的營寨阻礙。

    『這股韓軍……看來是新鄭那邊的,數量……最多五千人……唔……』

    他皺著眉頭沉思著。

    從旁,有秦將孟軼、童陽二人說道:「白帥,若允許在下率軍進攻,必定能攻破這座營寨。」

    必定能攻破這座營寨?

    這不是必然的麼?

    白起沒有說話。

    平心而論,他根本不在乎面前那最多只有五千人的韓國阻兵,他在意的身背後的魏軍,那個煩人的、姓蒙的傢伙所率領的五六萬魏軍。

    前一陣子的戰例已經很明白了,那個姓蒙的傢伙非常擅長抓住敵軍的破綻繼而反制對方,因此白起很擔心自己在攻打眼前那座韓營的期間,被魏軍從背後、從側翼趁機偷襲——那才是滅頂之災。

    「魏軍距離我軍還有多遠?」他問大將季泓道。

    「不清楚。……不過剛剛有斥候來報,魏軍在撲滅宅陽的火勢後,並未朝著鄭城而去。」季泓解釋道。

    『……那就是直奔新鄭而來咯?呵,是想截住我軍麼?照這麼估算的話,看來最多到今晚夜裡,魏軍就能抵達此地……』

    想到這裡,白起揮了揮手,果斷下令道:「撤兵,咱們回滎陽。」

    「滎陽?」季泓愣了愣,旋即立刻就明白過來,臉上露出了幾許古怪的表情。

    於是乎,五萬餘秦軍只是在公仲侈面前露了個面,便立刻撤退,連公仲侈都為此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而正如白起所預料的那般,當晚入夜後,蒙仲便率領五六萬魏軍抵達此地。

    不得不說,倘若秦軍那會兒沒有立即撤離,而是選擇進攻公仲侈的營寨,那麼就極有可能被魏軍撞到,繼而提前展開與魏軍的決戰。

    而這,是白起所不希望的。

    他認為,暫時還不是與魏軍一決勝負的時候。
V123210 發表於 2019-4-5 10:09
第252章:應勢而生,魏國騎兵


    公仲侈的軍營,由於營內徹夜點著篝火,因此在夜裡猶如皓月般顯眼,魏軍士卒們當然不可能視而不見,當即稟報於蒙仲。

    蒙仲遠遠觀望了一陣,便從遠處那座軍營的規模中推測出十有八九是韓軍的軍營,便叫士卒們就地歇息,同時派蒙虎前往那座營寨,遠遠朝他們喊話。

    可即便如此,公仲侈麾下的韓軍還是難免如臨大敵,尤其是蒙虎等人靠近的起初,營內警訊聲大作,三千韓軍士卒紛紛湧到營寨,可能是誤以為秦軍襲營。

    就連主將公仲侈,都對蒙虎自稱魏軍的說法抱持幾分懷疑。

    這也難怪,畢竟黑燈瞎火的,他如何肯定對方是魏軍,而不是趁機想使詐偷襲他們的秦軍呢?

    因此,他並不敢立刻開啟營門放蒙虎等魏卒入內,而是站在哨塔上遠遠喊話,大意是讓蒙虎等人暫且回去,待天亮之後,他自會親自拜訪魏軍。

    聽到這話,蒙虎也不以為意,帶著手底下的士卒離開了。

    這個舉動,讓公仲侈更加相信了蒙虎的說辭,不過出於謹慎,他還是讓營內士卒們徹夜警惕。

    一直到次日天濛濛亮時,公仲侈派出斥候搜尋魏軍的蹤跡,果然在軍營西北方向約十里處的樹林中找到了魏軍的蹤跡,不下五萬的軍隊。

    『看來昨晚聯絡我方的果然是魏軍了。』

    得知此事後,公仲侈疑慮頓消,當即帶著二十幾名韓卒親自前往魏軍駐紮的營地。

    由於他這支隊伍高舉著「韓」字旗幟,在這周邊一帶巡邏警戒的魏卒們倒也沒有為難他們,反而為公仲侈等人指明了大軍所在的方向,直到公仲侈一行人逼近魏軍的駐紮地,他們才被一波魏卒攔了下來,先帶到了軍司馬魏青處。

    「在下公仲侈。」

    當公仲侈在魏青面前自表身份後,魏青立刻面露尊敬之色。

    公仲侈是何許人?別看他如今只是一介韓相門客的身份,可倒退十幾年,在韓國老君王韓襄王韓倉還在世的時候,公仲侈可是曾官拜韓國國相,他與同為公室出身的「公叔嬰」,並稱是韓襄王座下最為倚重的兩位臣子,似這般身份,當然值得魏青尊稱一聲「公仲先生」。

    他笑著問公仲侈道:「東南方向十里處那座營寨,即是公仲先生麾下軍隊的駐營麼?」

    「正是。」公仲侈點點頭,帶著幾許歉意解釋道:「雖昨晚便有貴軍的士卒到我軍營外告知貴軍的到來,不過在下唯恐是秦軍的詭計,是故叫那些貴軍士卒暫時返回,今日特來賠罪……」

    魏青當然也知道這事,聞言笑著說道:「公仲先生指的是蒙虎那些人吧?哈哈哈,那是蒙師帥派去的士卒,以防貴軍誤將我軍與秦軍混淆……」

    「師帥?」

    公仲侈的臉上露出了幾許驚訝。

    他當然知道這股魏軍目前的統帥,乃是一名叫做蒙仲的師帥,但讓公仲侈感到驚訝與不解的是,似魏青這位軍司馬,他在提到「蒙師帥」三個字時毫無任何不適,彷彿已習以為常。

    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此人對那位「蒙師帥」已頗為信服。

    見公仲侈面露異色,魏青會錯了意,含糊其辭地解釋道:「因為某些原因,我軍的統帥目前由『蒙師帥』擔任……公仲先生可以放心,蒙師帥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統帥。」

    由於其中涉及到公孫喜的戰死,魏青故意含糊其辭向公仲侈解釋了一番,畢竟公孫喜是被秦軍先擒後殺,這怎麼說也不是一件值得為人稱道的事。

    而見魏青說話含糊,公仲侈也識趣地沒有追問「為何魏軍如今是由一名師帥擔任統帥」這件事,他朝著魏青拱拱手,鄭重說道:「請魏司馬代為引薦,在下希望與那位蒙師帥見上一面。」

    「好,公仲先生且隨我來。」

    魏青點點頭,當即帶著公仲侈前往請見蒙仲。

    而與此同時,蒙仲正坐在林內深處的一堆篝火旁,與竇興、唐直、費恢等昨晚並未負責巡夜的軍司馬商議著接下來的戰略。

    畢竟,他們並未在這一帶找到秦軍的蹤跡——他們此時並不清楚,他們並未與秦軍撞見,那只是秦帥主將白起算準他魏軍會在昨晚夜半前抵達此地,故而立刻撤兵,這會兒早已直奔滎陽去了。

    而在不遠處的那兩堆篝火旁,蒙虎、蒙遂、華虎等人則一邊談笑一邊烤著他們從林中捕獲到的野味,不得不說,因為蒙仲的關係,這幾人所在的兩千五百編制的魏武卒,稱得上是魏軍當中頗為特殊的存在了,縱使是竇興、魏青、唐直等軍司馬,也逐漸都記住了蒙虎、華虎、穆武這些個頗為鬧騰的小子,在行軍途中偶爾還會與他們開開玩笑。

    這不,當魏青帶著公仲侈走向蒙仲所在那對篝火的途中,蒙虎就嬉笑著招呼道:「魏司馬,今早收穫頗豐,我留半隻兔子給你怎麼樣?」

    「哈哈。」魏青笑著說道:「好,回頭我請你喝酒。」

    說罷,他在公仲侈詫異的目光下,將後者帶到了蒙仲那邊,朝著後者抱拳稟報導:「師帥,這位是公仲侈公仲先生,也是十里外那座韓營的主將,他希望能與你見上一面,請在下代為引薦。」

    「公仲侈?」

    在旁的諸如竇興、唐直、焦革等幾位軍司馬,臉上皆露出了震撼之色,當即收斂臉上的笑容,紛紛起身向公仲侈抱拳行禮,唯獨蒙仲滿臉困惑:這位公仲先生,莫非是什麼很有名的人物麼?

    這也難怪,畢竟蒙仲出身宋國的蒙邑,說難聽點就是一個從鄉下來的小子,他哪知道公仲侈這等人物。

    不過,雖然不曾聽說公仲侈,但從竇興、唐直等人的態度中,蒙仲也能猜到來人的身份並不簡單,因此,雖然比竇興等人慢了半拍,但他還是很快就反應過來,起身向公仲侈行禮,口中尊稱「公仲先生」。

    這個反應,自然落入了公仲侈的眼中。

    他笑著對蒙仲道:「蒙師帥看來並不知曉在下……」

    「這個……」蒙仲頗感尷尬。

    此時,費恢低聲對蒙仲解釋道:「公仲侈,乃是上代韓國君主、即韓襄王時韓國的國相,後來因為諸公子爭位一事,而遭到罷免。」

    『居然是韓國的國相……』

    蒙仲恍然大悟,連忙更加尊重的向公仲侈行了一禮,亦表達自己方才失禮的歉意:「在下孤陋寡聞,竟不識公仲先生,實在是失禮失禮。」

    「蒙師帥言重了,在下如今只是一介平民而已。」

    說著,他上下打量著蒙仲。

    不得不說,他對眼前這位年輕人還是頗有好感的。

    首先,眼前這位少年雖身居高位卻不驕不傲,態度平易近人;其次,這位少年在不知他公仲侈的情況下,依舊跟著竇興等人起身行禮。

    再加上蒙仲的言行舉止,這讓公仲侈更加讚賞對方的品性——這是一位很有教養的年輕人。

    『蒙?魏國有以蒙為氏的大家族麼?』

    公仲侈暗自猜測起來。

    他誤以為眼前這位少年必然是出自魏國的大家族,畢竟在他的印象中,只有大家族才能培養出具有如此教養的年輕人。

    原來,暴鳶並未在信中提及蒙仲出身宋國這件事,因為在他看來那不重要。

    出乎心中的好奇,待蒙仲邀請公仲侈在篝火旁坐下之後,公仲侈忍不住問道:「恕在下斗膽詢問一句,不知蒙師帥是出自魏國哪個家族?」

    蒙仲愣了一下,旋即如實說道:「在下並非魏人,而是宋人,出身於宋國蒙邑一個「蒙氏」的小家族……」

    「怎麼可能?」

    公仲侈驚訝地嘀咕了一句,旋即見竇興、唐直等魏軍的軍司馬皆皺眉看著自己,連忙解釋道:「蒙師帥別誤會,在下沒有別的意思,在下只是覺得,蒙師帥的舉手投足渾然而不做作……在下曾見過許多名門貴族子弟,但論氣質、談吐,皆遠不及蒙師帥……」

    蒙仲微微一笑,也不在意。

    他知道公仲侈為何會有這樣的誤會,因為時常有人對他有這種錯覺,覺得他根本不像是從宋國蒙邑一個小鄉村走出來的,其實原因很簡單,那只是因為他有一位人稱「莊子」的啟蒙老師而已。

    哪怕不用他舉例,看看蒙虎與蒙遂二人的差距就明白了:同樣是出身蒙邑的小鄉村,蒙虎性格跳脫,直爽但也暴躁易怒,有時候不分場合大呼小叫看似沒什麼教養;而反觀蒙遂,論沉穩絲毫不在蒙仲之下。

    這就是有老師教跟沒老師教的區別。

    當然,或許有人會說,出身中山靈壽的樂毅,他也是從一個小鄉村走出來的,並且也沒有老師教導,可為何樂毅也那般沉穩呢?

    這只能說,人與人多少是有些區別的,樂毅只是個例,大部分小家族的子弟,尤其是那些不受重視的族人,多多少少還是像蒙虎那般,直爽、粗鄙、沒什麼教養,但也不至於會有害人的歹心。

    至於一般平民的子女,絕大部分人可能一輩子連書籍都觸碰不到,自然不能強求他們有什麼教養。

    總而言之一句話,讀書未必能改變命運,但卻能增漲知識,能令人的眼界更加開闊,跳出以往的小格局,彷彿井底之蛙能跳出井口,真正能看到井外的天地。

    而在公仲侈暗中觀察蒙仲的時候,蒙仲亦在暗自打量著公仲侈,只見對方大概四五十歲,鬚髮已略微有些斑白,但精神倒是很不錯。

    而其身上的衣著飾物,據蒙仲所見已有些陳舊了,因此他猜測公仲侈被罷免相位後,其在韓國的處境並不是很樂觀——蒙仲實在有些好奇,堂堂一國國相,何以會淪落至此?

    不過考慮到他與公仲侈只是初次見面,彼此並不熟絡,他識趣地沒有追問,而是問起了公仲侈此番駐軍在此的緣由:「公仲先生率韓軍至此,莫非是為了抵擋秦軍?」

    「正是。」

    見蒙仲提起正事,公仲侈亦收斂了臉上的笑容,正色說道:「前日上午,新鄭收到了滎陽、宅陽兩地陷落的消息,待傍晚時,又有消息稱鄭城亦被秦軍攻破,是故在下受國相所托,以門客的身份率三千士卒前來此地駐防,阻擋秦軍進兵新鄭……我原想沿途吸收一些從滎陽、宅陽潰逃的敗卒,沒想到秦軍來得那麼快……」

    「等等!」

    聽到秦軍兩字,蒙仲立刻打斷了公仲侈的話,皺著眉頭問道:「公仲先生方才是說,秦軍已經到了?就在這附近一帶?」

    「正是。」公仲侈點點頭,帶著幾分歉意說道:「是故,昨晚蒙師帥派人聯絡我營時,在下並不敢輕信,就怕是秦軍的詭計。」

    「……」蒙仲聽得眉頭深皺,問道:「公仲先生,秦軍在何處?」

    公仲侈如實說道:「許是在我營的北側,昨日他們本欲攻打我營寨,但不知為何,忽然又撤兵。」

    「……」

    蒙仲皺皺眉,當即轉頭看向魏青。

    魏青會意,立刻抱拳說道:「在下立刻派人前去探查。」

    說罷,他轉身就走。

    看了一眼魏青離去的背影,蒙仲沉聲吩咐道:「請諸位司馬立刻傳令麾下士卒,隨時做好與秦軍一戰的準備。」

    「喏!」

    竇興、唐直、焦革、費恢、鄭奭、蔡午等幾位軍司馬,立刻抱拳領命,面色嚴肅地離開。

    看到這一幕,公仲侈的眼中閃過幾絲異色。

    他從方才的這一幕看出了不少事,比如說,蒙仲這名小小的師帥,竟當真折服了竇興等軍司馬,這著實令他感到驚訝。

    再比如說,眼前這支魏軍明明曾在伊闕山慘敗於秦軍,那不知何故對秦軍絲毫不懼,一聽這附近有秦軍的蹤跡,立刻準備應戰,彷彿絲毫不將那支秦軍放在眼裡。

    『連公孫喜都敗在那支秦軍手中,然而眼前這位蒙師帥卻絲毫不懼秦軍……這可有意思了。』

    抱持著饒有興致的心態,公仲侈一邊等待著魏青的消息,一邊與蒙仲天南海北地閒聊著。

    有趣的是,因為考慮到蒙仲乃是宋國蒙邑人士,公仲侈投其所好,笑著說道:「在下聽說,宋國蒙邑有一位大賢,人稱莊夫子,學究天人,博學無所不知,不知蒙師帥可曾有幸拜見過?」

    在蒙虎、蒙遂等人忍著笑的關注下,蒙仲點點頭說道:「自然是拜見過的……那位大賢正是家師。」

    「欸?」

    公仲侈驚地瞪大了眼睛,半響後這才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口中喃喃自語:「怪不得、怪不得……」

    他終於明白,為何蒙仲出生宋國蒙邑的小鄉村,但氣質談吐卻絲毫不像是小地方走出來的,原來對方乃是道家高足,是如今道門聖賢莊子的弟子。

    「原來是莊夫子的高足。」公仲侈朝著蒙仲拱了拱手,旋即帶著幾分遺憾說道:「在下曾聽世人言,宋榮子之後,道家聖賢首推莊夫子……」

    「先生過譽了。」

    雖然蒙仲很高興公仲侈稱讚他老師莊子,但有些事他還是有必要澄清的,免得給莊子惹來什麼不必要的麻煩:「雖家師確乃道家大賢不假,但道家唯剩家師,這就過了,據在下所知,楚國有鶡冠子,其才學與家師不相上下,在下曾有幸於鶡冠子論道,受益頗多。」

    「鶡冠子?」

    公仲侈臉上露出幾許困惑,似乎對此並不是很清楚。

    這也難怪,畢竟他被罷免國相之職後,便閒置在家中無所事事,除了偶爾與親朋好友喝酒作樂,平日裡就只是看看書,自然不知鶡冠子。

    再者,論名氣的話,莊子的名氣確實要遠遠在鶡冠子之上,畢竟這是一位曾經拒絕出仕楚國為相的大賢,在「視功名如無物」這方面,當世鮮有人能與莊子相提並論。

    在得知眼前這位少年竟是莊子的弟子後,公仲侈更加好奇,隱晦地試探蒙仲的學術,起初是道家思想,隨後逐漸擴大到治國治民,公仲侈驚訝地發現,眼前這位少年果真不愧是那位博學多才的莊子的弟子,除了道家思想以外,對儒家的「仁治」、法家的「法治」皆頗為瞭解。

    這讓公仲侈頗為震撼,他自忖自己在蒙仲這個年紀,絕無這份見解。

    『此子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公仲侈暗暗想道,忽然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就這麼聊了足足一個時辰後,軍司馬魏青便派人送來了消息,他們在公仲侈那座營寨的北側,確實發現了種種大軍經過的痕跡,但奇怪的是,方圓幾十里內卻找不到秦軍的蹤跡。

    對此公仲侈笑稱道:「許是秦軍得知貴軍前來,慌忙撤退了。」

    雖然公仲侈的本意是恭維魏軍,但蒙仲卻絲毫沒有高興的意思,因為他隱隱感覺,他魏軍目前正被秦軍牽著鼻子走,雖長途跋涉、行軍趕路,卻始終抓不到秦軍的尾巴。

    而關於這件事,公仲侈就得代表韓國向蒙仲道謝了,事實上並非蒙仲麾下魏軍追不上秦軍,而是他們被拖住了,比如在滎陽、宅陽兩城,讓魏軍經過這兩座城池時,秦軍早已在放火後離開,城內到處都是僥倖在秦卒屠殺下倖存的韓國平民,考慮到魏韓兩國乃是盟友,蒙仲便下令麾下魏軍幫忙一起撲滅了火勢。

    這一來二去的,自然被耽誤了許多時間。

    但連續兩次後,蒙仲也吸取了教訓,因此,當他得知秦軍直奔鄭城時,他並沒有再次追趕秦軍,而是從宅陽直奔新鄭,試圖這次搶在秦軍的前頭,截住這支軍隊,可沒想到,那個姓白的傢伙相當敏銳,算準了他魏軍的日程,在公仲侈面前露了個面就撤軍了。

    不得不說,縱使是蒙仲亦有些懊惱。

    『……秦軍聞我軍趕來,放棄進攻新鄭,難道他們返回鄭城了?』

    對此,蒙仲暫時也吃不準秦軍的動態。

    此時公仲侈在旁說道:「蒙師帥不妨暫時駐軍在此,一來可庇護新鄭,二來,我新鄭已籌備了一批糧草,可供應給貴軍。」

    魏軍目前正缺糧草,蒙仲自然是欣然笑納。

    待公仲侈告辭離開後,蒙遂私底下對蒙仲說道:「阿仲,我觀這位公仲先生,似乎刻意想結交你……」

    「唔。」

    蒙仲點點頭,其實他也看出來了,畢竟在他與公仲侈談話的期間,有很多時候公仲侈都是刻意迎合著他,蒙仲好歹見過了那麼人,自然看得出來。

    但他並不介意,畢竟公仲侈怎麼說才是國相之才,能結交這樣的人物,對他亦是頗為有利。

    畢竟據魏青所言,如今韓國的國相公仲玟,便是公仲侈的族兄,結交了公仲侈,就等於結交了公仲玟——這有什麼壞處呢?

    人脈,永遠是不嫌多的,蒙仲在這些年的經歷中,已經充分的領悟了這個道理。

    就拿薛公田文來說,若非他曾經蓄養三千門客,以「愛才」的美名結交了許許多多的各國權貴,現如今在齊王田地通緝他為叛臣的情況下,他還能安然無恙地在魏國擔任國相?不可能的!

    在公仲侈的幫忙催促下,次日,新鄭那邊就運來了一批魏軍急需的糧草,這讓糧草告罄的蒙仲著實鬆了口氣。

    而沒想到的是,好消息之後便是壞消息:秦軍去而復返,再次襲擊了滎陽。

    在得知這個消息後,且不說韓國那邊是何態度,魏軍這邊可是被秦軍給激怒了,就連蒙仲的心情也很惡劣。

    他立刻召集麾下諸軍司馬商議軍情。

    值得一提的是,為了表示對公仲侈的尊敬,他也特地派人請後者一同前來商議對策。

    只見在軍議中,軍司馬竇興怒聲道:「那幫秦國的狗崽子,他們這是在耍我們!……師帥,當立刻提兵前往滎陽,與秦軍一決勝負。」

    聽聞此言,費恢搖頭說道:「毫無意義,縱使我軍前往滎陽,恐怕秦軍還是會立刻撤兵,伺機襲擊下一座城池……我想關鍵還是在於,韓國得能守住城池。」

    他這話,讓公仲侈感到頗為尷尬,但沒辦法,韓國去年在與秦國的戰爭時損失了大量的兵卒,今年又派出了暴鳶那支十萬人的軍隊,國內實在是湊不出更多的軍隊了,捉襟見肘這個詞,用來比喻此時的韓國怕是最恰當不過。

    魏青對公仲侈的感覺還不錯,因此見後者面露尷尬之色,便代為解圍道:「韓國本就是無法單獨抗拒秦軍,是故才向我魏國求援,費恢,你此時說這話又有什麼意義?」

    「那你說怎麼辦?分兵駐守?」

    「不可!我軍與秦軍兵力相當,若分兵,未必能穩勝秦軍……」

    就在諸將議論紛紛之際,忽見蒙仲咳嗽一聲,壓了壓手示意諸將安靜。

    只見蒙仲盯著眾人圍坐的那對篝火,面色平靜地說道:「秦軍的意圖,我大概是懂了……多半是要讓我軍來回徒勞奔走,待我軍體力衰竭時,他好伺機於半途伏擊我軍……諸位不必著急,在下心中有一策,可破秦軍。」說到這裡,他的面色稍顯陰沉,語氣低沉地說道:「既然對方想玩,那我方就陪他玩!」

    說罷,他朝著遠處喊道:「阿虎!」

    「誒。」

    應了一聲,蒙虎笑嘻嘻地從遠處跑來:「什麼事?」

    只見在諸軍司馬滿臉不解之色下,蒙仲對蒙虎說道:「阿虎,記得趙國的騎兵麼?」

    「當然。」蒙虎不以為然。

    「我是指騎兵的訓練方式與戰術。」

    「我,老騎卒了。」蒙虎指指自己,不以為然的說道。

    蒙仲笑了笑,旋即正色說道:「好,接下來,我會把軍中所有的戰馬交給你,由你編為一支騎軍,好好陪那些秦軍玩玩。不用急著想立功,只要吊住秦軍,隨時向大軍稟報其動向即可。餘下的時候,你可以拿秦兵來鍛鍊騎軍。……我覺得,咱們有必要訓練一支騎兵了。」

    「包在我身上。」

    蒙虎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光潔的牙齒。
V123210 發表於 2019-4-5 10:09
第253章:應勢而生,魏國騎兵(二)


    說幹就幹,蒙仲立刻下令將軍中的戰車通通聚集起來,總共收攏到戰車三百餘乘,大約是一千多匹戰馬。

    或許有人會問,僅僅三百餘乘戰車,可為何卻有一千餘匹戰馬?

    原因很簡單,因為戰車是駟馬拉乘的,即一輛正規的戰車,應當由四匹戰馬拉乘。

    提到此事,就不得不講述一下戰車發展的歷史。

    戰車,其實在商國時就已經成為軍隊中必不可少的戰具,它由兩匹馬拉乘,乘坐在戰車上的人一般是採取跪坐的方式,作戰時則用手戈、短戈(約1米到1.8米之間),與其說此時的戰車是一種戰爭兵器,倒不如說是一種載具,即交通工具,用途在於運輸士卒到制定的戰場——這裡說的是士卒,而非兵卒。

    待等到周國時,戰車逐漸被當成戰爭兵器使用,首先車廂已經過改良,使戰車上所載的士卒可以不必再採用跪坐的姿勢,而是可以直立在車廂上,且車上士卒所用的兵器,也逐漸由手戈、短戈轉變為長戈(近3米),此時的戰車已逐漸成為戰場上的凶獸,直到如今,這種恐怖的戰爭兵器仍然活躍在戰場上。

    事實上,就算戰車的車廂經過幾百年的改良與改進,甚至從「跪坐式」改變為「直立式」,但其實車廂本身的重量卻沒有太大的增加,而戰車上的士卒,亦仍抱持在三名左右,那麼問題就來了,為何戰車需要四匹馬拉乘?

    按照戰車「兩服上襄、兩驂雁行」的說法,事實上主要拉乘戰車的,其實就是最中間那兩匹戰馬——這兩匹戰馬稱做「服馬」,受到軛和衡的約束,必須齊頭並進;而左右兩側那兩匹戰馬,則稱作「驂馬」,它們雖說也負責拉車,但其實並非拉車的主要角色,它們主要負責在疾馳時使戰車「拐彎」。

    因為中間那兩匹服馬是沒辦法拐彎的,倘若前方受到阻礙,駕馭戰車的士卒就必須依兩側的驂馬,用依靠鞭子抽打等方式,使兩側的驂馬改變方向,迫使其餘三匹馬跟著它移動,原因就在於驂馬身上套有一種叫做「脅驅」的道具,即能防止驂馬過於靠近內側的服馬,也能在緊要情況下強迫服馬服從它的前進方向。

    當然,即便如此,由於服馬受「軛衡」約束的關係,縱使有兩側的驂馬牽拉,服馬還是很難改變方向,以至於戰車改變方向時往往都會跑出一個距離非常大的彎,很不靈活。

    不過比起正面撞上阻礙物,這顯然要好得多。

    而除了負責「拐彎」以外,兩匹驂馬還有另外一個更大的通途,即是在那兩匹「服馬」不幸死亡後代替它們的位置,繼續拉乘戰車在戰場上奔馳、作戰。

    這正是當今主流的戰車採取駟馬戰車,以及一輛作戰戰車上需要由四匹馬拉乘的原因。

    因此也無需奇怪魏軍三百餘戰車卻為何有千餘匹戰馬,事實上,這一千餘匹戰馬還是在那三百餘輛戰車很多都沒有「滿編」的情況下,倘若戰馬滿編,戰馬的數量可能會接近一千五百匹這個數字。

    當然,就算是一千餘匹戰馬,也足夠蒙仲打造騎兵了,畢竟他打造這支騎兵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反牽制」秦國的軍隊,主要又不是為了與秦軍作戰,一千名騎兵,足夠了。

    戰馬有了,那麼剩下需要考慮的,便是馬具與騎卒。

    馬具,即方便駕馭馬匹的輔助器物,這個詞首先出現在中原是在趙國,自趙國胡服騎射改制之後,戰馬被正式作為騎兵作戰騎乘使用,因此趙國單獨為這種騎乘的戰馬設計了馬具,除了原本就已出現的籠頭與韁繩以外,又改良了「馬鞍」——當然,此時的馬鞍,還僅僅只是仿造胡人騎兵的馬墊所改良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作戰,而是讓騎卒能稍微舒服地騎在馬背上。

    記得在趙國時,蒙仲等人也嘗試過裸騎戰馬,即不依靠任何鞍具——這是每一名趙國騎兵都需要經歷的,但其中滋味確實不好受,蒙仲等人當時非但被顛到反胃,胯骨位置的嫩肉亦在顛簸時被馬背、被布料摩擦地鮮血淋漓,以至於有段時間他們只能用筆筆直的雙腿跨著大步走,稍稍一動,胯骨處就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總而言之,此時的馬鞍主要是用來保護騎卒長時期騎乘的。

    而除了籠頭、韁繩與馬鞍外,趙國還有一種非常關鍵的馬具,那便是馬鐙。

    同樣的,此時趙國的單邊馬鐙,也不是用來協助騎兵戰鬥的,它的作用僅僅是方便騎士翻身上馬,而在騎兵騎乘戰馬的期間,騎兵主要依靠雙腿加緊馬腹來穩定身體,這就導致騎兵在騎乘時下半身時刻處於肌肉緊繃的狀態,以至於在經過長時間的騎乘後,當騎兵在下馬後可能連走路都走不穩。

    鑑於這些本來用於拉車戰車的戰馬本來就有籠頭與韁繩,因此蒙仲等人需要準備的馬具,只需馬鞍與馬鐙即可。

    馬鞍好解決,隨便找些厚布、衣服綁在馬背上即可,反正主要的作用是防止騎兵被堅硬的馬骨頭顛傷骨頭——雖然蒙仲知道這種玩意根本談不上馬鞍,且真正的馬鞍,其作用也遠遠不止如此,但沒辦法,他這會兒上哪打造一批馬鞍?

    這又不是在趙國,看看他麾下六萬魏軍,有幾個知道「馬鞍」的?

    至於馬鐙,那更簡單了,蒙仲乾脆讓士卒們繩索編造,總之就是兩個繩套連著一根繩,掛在馬背上固定上,左腳右腳剛好各踩一個。

    沒錯,雖然異常簡陋,但蒙仲並沒有採用趙國的「單邊馬鐙」,而是選擇了他腦海中那從未在世上出現過的「雙邊馬鐙」。

    為何不左右各設一個馬鐙?如果左右各設一個馬鐙,士卒腳踩在馬鐙上,不是更能穩定身形麼?

    記得蒙仲初至趙國那會兒,待他看到趙國的騎兵時,他心底就不由地冒出一個疑問。

    但由於他當時初至趙國,內心也稍顯稚嫩,因此他並未敢將心中的疑問問出口,待後來趙主父教授他們傳統的騎術,蒙仲也就將這件事給忘了——裸騎戰馬他都辦的到,有沒有馬鐙,其實並不重要,畢竟蒙仲等人至今為止還未遇到過必須騎著戰馬殺敵的經歷。

    就像蒙虎說的,他們的騎術,那可是趙主父手把手親手訓練出來,他們為此不知受過多少苦、哀嚎過多少回,甚至有過因為胯骨處劇痛難忍、徹夜難眠的經歷。

    老騎卒,這還真不是蒙虎自吹自擂的大話。

    總而言之一句話,蒙仲等人並非是最優秀的騎卒,但絕對是合格的騎卒,畢竟他們的騎術,是在趙主父的嚴格教導下磨礪出來的,是經過正規且系統的趙國式騎兵訓練。

    「裕裕——」

    隨著一聲口哨,蒙虎從遠處策馬疾馳而來,堪堪在蒙仲面前停止衝勢,只見他拉緊韁繩,迫使胯下戰馬前提騰空,僅憑兩條後腿站立,這一幕驚呆了在附近觀瞧的魏軍兵將們,就連竇興、魏青、唐直等軍司馬亦看傻了眼,嘖嘖有聲。

    唯獨蒙仲、蒙虎的一干弟兄們對此不以為然,比如華虎,他撇了撇嘴,還嘟囔了一句「中看不中用」,引起穆武、樂進等人的附和。

    顯然,蒙虎那驚呆了魏軍兵將的騎術,在他們看來其實也就那樣——誰不會啊?!值得拿出來顯擺麼?

    「阿仲。」

    沒有注意華虎等人的表情,蒙虎翻身下馬,指著馬腹兩側左右各一的繩套笑著說道:「這東西很不錯啊,我方才在騎乘時,嘗試過如你所說的那般,用雙腿蹬緊這兩個繩套,感覺身體果然穩了許多……就是這東西不牢固,我方才好似有聽到斷裂的聲音,沒敢太用力。」

    「繩索編的,能牢固到哪裡去?」

    蒙仲隨口說了句,心中再次肯定了雙邊馬鐙的作用。

    他相信,這玩意能使他們在騎乘戰馬時更加輕鬆,尤其是對於那幫此前根本沒有任何騎乘經驗的魏卒,這東西幫助巨大。

    不錯,騎兵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訓練出來的,在馬具並不齊全的當代,每一名合格的騎兵,首先必須是大毅力者,即心性堅韌之人。

    為何這麼說,那是因為騎乘戰馬最大的難題,就是在戰馬飛奔的期間穩定身體,牢牢依附在馬背上,否則就會被甩出去,摔得七暈八素,甚至是當場摔死、摔傷。

    而要做到依附在馬背上,騎兵們就必須雙腿加緊馬腹,整個人伏在馬背上,長時間這樣做的結果,別的辛苦暫時不論,至少胯骨左右兩側,難免會因為騎乘時的顛簸,使身體不斷與衣服、馬背摩擦,以至於最終皮膚破裂、鮮血淋漓——蒙仲等人有過切身體會,只需要騎乘半日就是這種結局,若沒有堅韌不拔的意志力,若沒有忍耐這種痛苦的意志力,連騎兵的門襤都摸不到。

    而這道門襤,蒙仲等人整整適應了將近三個月,期間胯骨內側的兩片嫩肉飽受劫難。

    但沒辦法,想要成為一名騎兵,就必須忍耐這份痛苦。

    而當做到能在飛奔的馬背上穩定身體之後,然後才是適應在馬背上做出攻擊,最簡單的是刀劍,困難點的是雙手並持的長戈,而最困難的,莫過於在馬背上開弓。

    原因很簡單,首先騎術就是需要日積月累才能練就的,一年半載都未必能讓一名新卒成長為合格的騎卒,而箭術同樣如此,一般人最起碼也練個一兩年,才能勉強射中數十步距離外的目標。

    至於在馬背上開弓,這對騎術、箭術的要求則更高,幾乎沒有人能在三五年內練就這份本領,在趙國的雁門關,縱使是與胡人騎兵作戰近十年的老騎卒,也未必能箭箭命中敵人——能有一半、甚至能有三成的命中幾率,就值得他們為此欣喜雀躍了。

    弓騎,也就是掌握了在奔馳的戰馬上開弓的騎士,這無疑是騎兵一系中門襤最高的兵種,在趙國與草原民族的戰士那長達幾十年的戰爭中,一名弓騎單獨殺死十幾名、甚至是幾十名趙國步卒,這根本不算什麼新鮮事。

    直到後來趙國亦出現了騎兵,甚至是弓騎。

    正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既然蒙仲準備組建騎兵,他優先考慮的自然就是最早投入他麾下的那兩千五百名魏武卒,其中有諸般原因,但主要的,還是曹淳、魏續這些將士與蒙虎等人已經非常熟絡,而蒙虎、蒙遂等人,不誇張地說應該是魏國目前對騎兵最瞭解的那一批人,畢竟他們也稱得上是趙國騎兵出身。

    騎兵,縱使是趙國的騎兵,如今暫時也並非戰場上與廝殺敵軍的主力,它的優勢在於遠超戰車兵的機動力,因此拿他作為戰場上的戰術兵種,這並非太過於屈才,它的真正威力,應該是體現在戰略上——這是一支戰略兵種。

    所謂戰略與戰術,戰術通常指代局部戰爭,一般需要具體針對當時情況,比如前一陣子蒙仲瞧準秦軍虛弱期採取反制的手段,這就是一種戰術;而戰略則泛指大局觀,比如這兩日,秦軍主帥白起率領軍隊逃到韓國,利用偷襲韓國的城池,迫使魏軍徒勞來回奔走,試圖在消耗魏軍體力後,於半途趁機伏擊魏軍,從而改變目前「魏軍強而秦軍弱」的局面,這即是戰略。

    戰略上的策略,自然要用戰略來抗衡,而這支新組建的騎兵,即是蒙仲用來對抗秦軍的奇招。

    當日,蒙虎把華虎、穆武二人以及他們麾下的士卒叫到駐營外的空地上,令他們三人麾下的魏卒們嘗試騎乘戰馬。

    草原民族的騎兵,一般以遊騎兵居多,即在戰爭期間長期活動在主力軍隊以外,負責打擊、騷擾、偷襲敵軍軍隊的騎兵,他們一般會有兩匹戰馬,平日一匹馱物、一匹載人,這使得戰馬的體力基本上維持在一個充沛的程度,使得他們的活動距離亦遠遠超過只有一匹戰馬的騎兵——據蒙仲所知,有兩匹戰馬的遊騎兵,他的「獵殺」範圍可以是方圓幾百里,今日在此地,明日在幾百里外,因此在大多數情況下,步卒根本沒辦法捕殺他們。

    不過眼下蒙仲這支騎兵剛剛組建,且戰馬亦不充足,蒙仲自然也不指望這些新組建的騎兵能做到像胡人騎兵那樣——只要這些騎兵能及時送來秦軍的動向,他就心滿意足了。

    在蒙虎、蒙遂、華虎、穆武等人的照看下,曹淳、蔡成、呂聞三人與他們麾下的魏武卒,開始嘗試騎乘戰馬。

    由於魏軍的戰馬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因此,在這些魏軍士卒翻身上馬背的時候,這些戰馬倒也不會反抗,問題在於戰馬一旦開始奔跑,馬背上的魏卒往往會因為無法保持穩定而被甩下來。

    在反覆強調過騎兵的要領後,仍見麾下的魏卒們頻頻摔落馬下,這讓蒙虎、華虎、穆武等人感到很氣惱。

    要知道,當初他們學騎術的時候,可沒有雙邊馬鐙這種東西,全憑意志力,用雙腿加緊馬腹,而如今,由於蒙仲提出了兩邊馬鐙這個東西,騎兵們嘗試騎乘的難度已大大減低,可即便如此,卻還是有許許多多的魏卒被摔落下馬,這讓性格急躁的蒙虎、華虎二人尤為氣悶。

    「曹淳,雙腳撐住馬鐙,適當拉緊韁繩……身體不要傾斜,不要向左右傾斜,你又不拐方向……放韁繩!放韁繩,你再拉馬要倒了……我又不是叫你放掉韁繩,適當拉緊韁繩,這句話你是哪個字聽不懂啊?」

    看著曹淳在馬背上晃晃悠悠,幾次險些被甩落馬背,蒙虎越看越著急。

    而此時,曹淳心中亦在破口大罵,他倒是不介意被蒙虎罵上兩句,畢竟他已經很瞭解這廝,知道這傢伙沒什麼壞心眼,火氣來的快,去得也快,問題是蒙虎實在不是一個好的老師,聽聽他所講述的那些話,有點屁用麼?

    在不遠處,被華虎教導的蔡成,亦是類似的處境。

    而就在曹淳、蔡成二人一邊暗罵蒙虎、華虎二人並非是一個好的老師時,忽聽遠處的呂聞驚呼道:「我、我會騎馬了……」

    「唔?」

    「什麼?」

    蒙虎、華虎、曹淳、蔡成下意識地轉頭看去,震驚地看到呂聞正駕馭著戰馬緩緩地行走著,雖然很慢,但是很穩。

    「這就叫會騎馬了?」

    在不遠處,穆武輕笑著說道:「還差的遠呢!……什麼時候你可以做到在飛奔的戰馬背上開弓,你就算是會騎馬了。」

    「在飛奔的戰馬上開弓?這種事辦得到呢?」在穆武的教導下,呂聞一邊勒住韁繩,一邊驚疑地問道。

    「嘿!」

    穆武輕笑一聲,也不解釋,隨便向身邊一名魏武卒要了一把弩具,旋即翻身上了另外一匹馬,在飛奔的途中朝著經過的樹木射出弩矢,果然正中那棵樹。

    「……」

    在場的魏卒們,無不驚詫地睜大了眼睛。

    尤其是呂聞,只有坐過馬背上的人,才知道想要在馬背上穩定身形究竟有多麼困難,而穆武卻能做到在飛奔上的戰馬背上射箭,而不至於被戰馬甩下來。

    『原來這小子是真的有真才實學啊……』

    待穆武回到面前後,呂聞心下詫異地想道。

    畢竟在他的印象中,眼前這位旅帥總是時而在他面前嘿嘿傻笑,做夢想要趕超其兩名同伴,即蒙虎與華虎,由於次數過多,以至於呂聞總覺得自己這位旅帥不靠譜,直到今日他這才真正改觀。

    「做到我這樣,你就算是一個合格的騎兵了。」

    駕馭著戰馬來到呂聞跟前,穆武平靜說道。

    「喏!」呂聞的語氣中罕見地帶上了幾許尊敬。

    「不用著急,事實上你也做得很出色了,至少……」

    說著,穆武瞥了一眼蒙虎與華虎二人,笑眯眯地說道:「阿虎,華虎,你們那邊怎麼樣了?呂聞馬上就可以嘗試馭馬奔馳了……」

    『這小子……怎麼這麼討嫌呢?』

    看著穆武臉上那竭力掩飾的得意之色,蒙虎與華虎對視一眼,頗有默契地各自拉著自己麾下的兵卒離開。

    而在更遠的地方,竇興、魏青、唐直、焦革等軍司馬們,亦站在一起遠遠觀望著騎兵的操練。

    良久,竇興皺著眉頭說道:「總感覺,不太可靠……這騎兵,是趙國那邊的造物吧?我倒不是很瞭解,唐直、焦革,你二人駐軍的地方離趙國較近,對趙國的騎兵應該是最瞭解的,你二人說說看,這騎兵……有用麼?」

    「在我看來沒什麼大用。」唐直很直白地說道。

    他此前是駐軍在魏國鄴城的軍司馬,過去十年裡多次與趙國的邊境駐防軍隊交過手,期間也碰到過趙國的騎兵,但憑以往的印象,這種騎兵就只有「跑得快」這一個優勢。

    論近戰,騎兵被步卒暴打,一名手持長戈的步卒,就能輕鬆將一名飛馳而來的騎兵戳下馬,幾無威脅。

    而論遠程,弩兵的弩具射擊距離更遠。

    至於衝鋒陷陣,騎兵更是遠遠不如戰車兵。

    唐直實在想不出那種軟趴趴的騎兵能有什麼作用——唔,用來監視秦軍隊的動向這倒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大概也只有用來監視秦軍這一個用途了吧。」他聳聳肩說道。

    「這就足夠了。」

    魏青笑著說道:「咱們當下最大的問題,不就是追蹤不到秦軍的動向麼?倘若這支騎兵能隨時向大軍稟報秦軍的一舉一動,那就幫上大忙了。……比戰車跑得快,這也是一個優勢嘛。」

    在旁,軍司馬費恢頗有些疑問地插嘴道:「話雖如此,不過我感覺師帥對這支騎兵的期望,似乎並非僅僅只是叫這些人監視秦軍的動向,相信你們也聽到了,師帥曾說叫蒙虎那小子拿秦軍練兵……不知是怎麼個練兵法。」

    聽了這話,諸將的表情都難免有些奇怪。

    別看魏軍的士卒們一個個絲毫不將秦軍放在眼裡,但他們這些軍司馬卻很清楚,目前流竄到韓國境內的那股秦軍,實力頗為強勁,那這等勇悍的秦軍練兵?

    諸位軍司馬很懷疑這一千餘所謂的騎兵,到最後還能剩下幾個。

    「……雖然是蒙師帥的意思,但我還是感覺這些騎兵不靠譜,不行,我得找蒙師帥談談,我可不敢將擊破秦軍的希望,完全寄託在這幫不知所謂的騎兵身上……」

    搖了搖頭,竇興徑直蒙仲。

    他並不介意蒙仲蒐集軍中所有的戰馬用來打造一支騎兵,以至於日後連他們這些軍司馬都只能徒步趕路,畢竟在一段時間的相處過後,竇興等人也逐漸接納了蒙仲,對後者有一定的包容。

    但是,竇興等人不希望蒙仲將擊破秦軍的希望全部寄託在這些軟趴趴的騎兵身上。

    這也難怪,畢竟騎兵暫時還未在中原展露頭角、打響名氣。

    但蒙仲知道,騎兵終將取代戰車,成為平地上的王者。
V123210 發表於 2019-4-7 22:53
第254章:應勢而生,魏國騎兵(三)

    「師帥。」

    正當蒙仲觀望著遠處蒙虎等人訓練騎兵的過程時,軍司馬竇興走到了他身邊,低聲說道:「師帥,請借一步說話。」

    蒙仲看了一眼竇興,倒也沒多說什麼,便與竇興一同走到人群外,旋即問後者道:「不知竇司馬要與在下說些什麼?」

    「是這樣的,師帥。」竇興抱了抱拳,正色說道:「在下對於趙國的騎兵,亦有所耳聞,曉得它來去無蹤,擅長追蹤敵軍的去向,但奈何騎兵過於脆弱,在下以為,恐怕並非是牽制秦軍的最佳……策略。」

    說著,他見蒙仲沒有打斷的意思,便順勢提出了他的建議:「在下建議,不如分兵,令各軍司馬獨自率軍追蹤魏軍的蹤跡,一旦途中發現秦軍的蹤跡,則立刻尾銜,一邊咬住敵軍,一邊向其餘司馬匯報,使大軍重新匯合……」

    此時蒙仲還在琢磨竇興那句「騎兵過於脆弱」,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必須得承認,現如今的騎兵,確實是脆弱的,因為它欠缺了太多的東西,不過即便如此,也並非其他兵種可以隨意揉捏的。

    但很顯然,似竇興等軍司馬,卻對騎兵缺乏信心。

    說實話,這得怪趙國,怪趙國將最精銳的騎兵部署在北方邊境一帶,用於抗擊胡人、婁煩等異族。

    當然,這只是一個玩笑,真正的原因在於,草原上的戰爭,它與中原戰爭存在有差異。

    草原上的戰爭,是沒有「城池」這種存在的,原因在於遊牧民族時常在草原遷居,從一片草原到另外一片草原,固定無法移動的城池,對於他們來說毫無意義。

    正因為彼此都沒有城池作為保護,因此,草原上的戰爭以運動戰為主,誰能找到對方的「部落營地」並率先給予偷襲打擊,誰就能佔據上風。

    正因為如此,胡人騎兵的作戰方式才會趨向於運動戰,頻繁以一支十幾人、幾十人的許多小股部隊出動,在廣闊的草原上獵殺對方的戰士,直到發現敵方的部落營地,然後再聚集起來發動猛攻。

    但中原不同,中原有城池,城池裡有駐防軍,一旦得知敵軍來犯,守方關閉城門,小股軍隊的襲擊基本上是不具備什麼威脅的,唯有大股軍隊的強行攻城——縱使出現動輒數萬、幾十萬軍隊的野外對決,那也是以攻陷城池為主要目的。

    正因為如此,中原趨向於大股集中兵力的戰爭。

    再說趙國的騎兵,趙國並非沒有嘗試過將騎兵用於中原戰場,事實上他們早已嘗試過,只是效果並不佳而已,其關鍵原因在於,目前的騎兵尚不具備戰術打擊能力——中原的最強戰術兵種是戰車,騎兵拿什麼跟戰車打?

    同樣四匹馬,這邊一輛戰車、三名士卒,那邊四名騎兵,在彼此衝鋒的時候,這邊三名士卒一人駕車,其餘兩人或用丈半的長戈戳擊接近的騎兵,或用弩具射擊,而那邊四名騎兵,卻繼續伏身在馬背上,才能防止被奔馳的戰馬甩下馬——這還打什麼?根本沒機會出手好麼?

    還是說像草原胡騎那樣用弓、用短刃?

    方才就說過,能在馬背上開弓的騎兵,最起碼是十年以上的老騎兵,這些人個個都是草原上的勇士,哪是短時間就能練就的?至於用短刃,短刃在中原戰場上根本機會作為突襲武器使用,中原的突襲性武器是長達一丈半的長戈,隔著一匹馬的距離將你刺於馬下,你怎麼拿短刃對抗?

    因此,不奇怪趙國的騎兵在中原戰場這邊反而碰了壁,甚至還讓中原的士卒留下了「騎兵羸弱」的印象。

    其原因就在於趙國這邊暫時還未理順「如何在中原內戰中使用騎兵」這個問題,一旦他們想通了,蒙仲相信趙國的騎兵必定將從此名揚天下。

    畢竟,若說得好聽,騎兵是平地王者;若說得難聽,騎兵就是平地上的無賴:你退他進,你進他退,你駐軍他騷擾、你行軍他偷襲,更惱恨的是,縱使你派出戰車隊也追不上。

    碰到運用這種戰術的騎兵,相信最冷靜的人恐怕都會被氣到肝疼,卻也無可奈何。

    可惜這些道理,雖然蒙仲自己明白,但他無法強迫竇興等人都去相信。

    「分兵……我想秦軍目前最希望的,就是咱們分兵。」

    搖了搖頭,蒙仲向竇興解釋道:「竇司馬,你我都知道,秦軍並不弱,此刻五萬秦軍,仍具備著在我六萬魏軍面前扭轉勝敗的力量,但為何秦軍屢屢退讓?原因就在於咱們團結,咱們這支六萬人的軍隊,牢牢攥緊了拳頭。」

    他舉起雙手,攥緊拳頭比劃了幾下,同時口中又說道:「拳頭對拳頭,秦軍畏懼我軍,因為他們的拳頭沒有咱們硬,要是硬碰硬,咱們可以連他們手上的骨頭都砸碎。但若是分兵,就好比咱們這只拳頭張開,看上去好似能包住對方的拳頭?其實不然,你得考慮到他們的拳頭是否會直擊咱們的手指,用手指硬碰對方的拳頭,你也知道是什麼下場。」

    「在下不是這個意思……」

    「竇司馬,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說,在率領一軍單獨行動的時候,你會儘量避免與秦軍開戰。但秦軍不會,我若是對面那個姓白的秦將,只要你敢放鬆拳頭張開五指,我會一個一個用拳頭把你五根手指都砸斷。被砸斷一根手指,你揮拳的力道就弱了三分了;被砸斷兩根手指,你怕是連拳頭都握不緊了,即便到時候你再將剩下的幾根手指攥緊,對方也不會再畏懼了。」

    「……」

    聽蒙仲用如此淺顯的道理講述他魏軍與秦軍目前的戰況,竇興被說得啞口無言。

    雖然他起初自認為自己那分兵的戰術並不壞,但在聽了蒙仲的話後,他卻再沒有那份自信——就像蒙仲說的,你不去找秦軍硬拚,可秦軍會來找你啊,只要砸斷兩根手指他們就贏定了,他們有什麼理由不來找你?

    見竇興默然不語,蒙仲接著說道:「是故,咱們仍然得攥著拳頭,只要咱們仍攥著拳頭,秦軍是不敢來找咱們的,至於那支騎兵,他們可以視為咱們的耳目,可以助咱們看清楚秦軍的方位,一旦看清楚、聽清楚了,咱們就能揮拳了,一拳將對方擊敗。……一戰而定!」

    竇興仔細思忖著蒙仲的話,良久徐徐點了點頭。

    他被蒙仲所說的道理以及所列舉的例子說服了,心服口服。

    正在這時,蒙仲身邊的近衛榮蚠低聲提醒道:「師帥,那位公仲先生來了。」

    蒙仲聞言順著榮蚠的視線轉頭一瞧,便正好瞧見公仲侈帶著幾名韓卒走向這邊,他當即帶著竇興迎了上前:「公仲先生。」

    「蒙師帥。」公仲侈亦笑著回了禮,旋即口中笑道:「方才,在下收到了國相的來信,國相在信中言道,他已準備了一批糧草供應給貴軍,在信件送出的時候,運糧的隊伍也已出發,在下估算了一下,大概明日就可以抵達此地。」

    「這麼快?……多謝公仲國相,多謝公仲先生。」

    蒙仲抱拳感謝道。

    「哪裡,貴軍為援助我韓國而來,我韓國供應糧草是應該的……另外,國相還在信中言及,若是蒙師帥還有什麼所需,不妨直接開口,我韓國上下將不遺餘力協助貴軍,畢竟,這場仗的勝敗,與我韓國的興亡息息相關……」

    在公仲侈說這話的時候,遠處那些正在嘗試騎乘戰馬的魏卒傳來了一些聲響,使得這位公仲先生忍不住將目光瞥向了遠處,見有許多魏卒正在嘗試騎乘戰馬,他眼眸中閃過幾許驚訝。

    『另外所需……麼?』

    蒙仲亦看了一眼遠處的那些魏卒,在猶豫了一下,後者臉皮說道:「公仲先生,在下不擅客套……既然公仲先生讓我開口,那在下就不客套了。……我嘗聽聞「天下勁弩皆出自韓」,眼下我正準備組建一支騎兵,想讓他們以弩作為打擊秦軍的手段,奈何我軍的弩具損壞過多,且弩矢也即將耗盡,不知貴國能否供應一批弩與矢?」

    「哦。」公仲侈捋了捋鬍須問道:「蒙師帥想要多少?」

    不得不說蒙仲的臉皮還是薄,聞言不禁有些尷尬,不知該說出什麼樣的數目較為合適。

    彷彿是看穿了蒙仲的心思,公仲侈微微一笑,又問道:「這麼問吧,蒙師帥這些……騎兵,人數幾何?」

    「一千騎。」

    「一千騎麼。」公仲侈捋著鬍鬚沉思了片刻,點頭說道:「沒問題,那就一千具勁弩吧,另外再給蒙師帥五萬支弩矢,我想應該能用一段時日了。」

    「五萬支?」蒙仲的臉上浮現幾許驚詫,要知道五萬支弩箭可不是小數目。

    當然,他最最驚訝的,還是公仲侈那句「暫時」,就彷彿無論他魏軍消耗多少弩箭,韓國都能備齊。

    『……不愧是以強弩之利抗拒秦國的國家。』

    蒙仲心中暗暗感慨道。

    閒聊了幾句後,公仲侈便告辭離去了,回其營寨寫信將蒙仲的要求告知新鄭。

    待等到次日晌午,公仲侈再次來到了魏軍的駐地,同時抵達的,還有從新鄭押運而來的糧草,這些糧草極大緩解了魏軍對於糧草的迫切需求。

    派軍司馬費恢負責與那支韓軍交割糧草,蒙仲將公仲侈請到了自己的帥所——即榮蚠等近衛們用樹枝與茅草搭建的一個窩棚。

    饒有興致地四下打量了一下這所謂的帥所,公仲侈笑著對蒙仲說道:「國相的回覆,我已收到,新鄭那邊已在籌備一千具勁弩與五萬支弩矢之事,最多三日,便會運到此地交割給蒙師帥。」

    「多謝。」蒙仲抱拳感激道。

    見此,公仲侈擺了擺手,笑著說道:「蒙師帥這是說得哪裡話,是我韓國得感謝貴方才是。對了……」

    他稍稍一頓,在斟酌了一下用詞後,微笑說道:「國相在信中還言及,若是蒙師帥有空的話,他希望蒙師帥能造訪新鄭,讓叫國相能一盡地主之誼。」

    『公仲玟想見我?』

    蒙仲微微一愣,旋即開口問道:「這個……眼下?」

    公仲侈一見連忙擺手說道:「蒙師帥莫要誤會,國相只是純粹希望能結交像蒙師帥這般年輕有為的賢才……只要蒙師帥不嫌棄,幾時赴約都可以。」

    「這樣的話……」

    蒙仲稍稍思考的一下,建議道:「既然如此,不如且等在下先將那股秦軍擊潰,可好?」

    「哈哈哈,當然。」

    公仲侈笑著點點頭,繼而又稱讚了一番。

    不得不說,這次連榮蚠都看出來了,以至於在公仲侈告辭離去後,榮蚠笑著對蒙仲打趣道:「沒想到師帥到韓國僅短短時日,竟將成為韓相的座上賓……」

    蒙仲笑著搖了搖頭,心中立刻就想到了公仲侈。

    他猜測,韓國的國相公仲玟想見他,肯定與公仲侈脫不開關係……

    不知什麼緣故,公仲侈非但對他非常客氣,還在暗中幫助他。

    如今的他,可不像初至趙國時的那會兒,一千具勁弩、五萬支弩箭,這可不是什麼小數目,縱使他魏軍此番是為援助韓國而來,但韓國其實仍沒有任何理由白白將這些軍備贈予他魏軍——看看公孫喜對韓國的態度就能明白,魏韓兩國的關係,早已遠不如當初。

    『……』

    思忖半響仍猜不到公仲侈刻意想要結交他的目的,蒙仲只能暫時將這個疑問埋在心底。

    畢竟據他觀察,公仲侈對他並無惡意,最多就是有其個人的目的——就算他不問,待時機合適,對方也遲早會主動揭破此事的。

    『算了,先集中思緒,想辦法擊破秦軍吧!』

    蒙仲暗自告誡自己,想在魏國立足,想成為河東守,他必須抓住這次機會,漂亮的擊敗對面的秦軍。

    似這般,魏軍原地駐紮了三日,直到第四日,新鄭那邊果然送來了一千具勁弩與五萬支弩箭,蒙仲將這些軍備都交給了蒙虎、華虎、穆武他們三人的一千名騎兵——其實算下來,每名騎兵分到的弩矢,也就五十支而已。

    但考慮到在一場攻城戰中,平均一名弩手最多也就射個十來支弩矢,五十支弩矢,也足夠他們揮霍一陣子了。

    是的,揮霍!

    蒙仲知道,優秀的騎兵,隨身攜帶五十支弩箭就能獵殺二十餘名敵卒甚至更多,倘若再考慮反覆利用弩矢的可能性,殺敵的數量則更加難以估測,但是對於那一千名騎兵,他並不要求他們做到這一點,純粹就是拿這些弩箭去「喂」,生生使這些騎兵喂出在馬背上射箭的手感——熟能生巧,這是唯一、也是最快的辦法。

    五月初三,一千名騎兵的選拔已經基本上完成了,有幸能成為騎兵的,基本上都已經能做到策馬飛奔而不被甩落馬下。

    不得不說,這全仗蒙仲那簡陋的「雙邊馬鐙」,否則似這種新卒,哪怕這些人個個都是魏武卒出身,也難以在短短數日內掌握這項最基本的騎術。

    可能在趙國騎兵與胡人騎兵眼裡,這些魏國騎兵只不過是活靶子,但對於這場仗來說,蒙仲認為他們已經可以出動了。

    他將蒙虎、華虎、穆武三人召到自己的帥所,向三者叮囑了一些要事:以監視秦軍動向最為優先,其次鍛鍊騎兵,再次獵殺秦軍。

    蒙虎、華虎、穆武三人都信誓旦旦地做出了保證。

    值得一提的是,在此期間蒙虎提出了一個建議:「咱們這支騎兵,應該是魏國的第一支騎兵吧?我覺得,咱們應該想一個威風點的旗號。……唔,就叫『虎騎』吧!我覺得這名字很威風。」

    『這純粹就是用你的名字命名的吧?』

    蒙仲翻了翻白眼,也懶得理會。

    而在旁,華虎在聽到這話後不干了,面色不渝地說道:「你這傢伙!憑什麼就叫虎……唔,這名字其實還不錯。」

    原來,說了半截的他,這才想起他自己名叫虎,自然不會再反駁蒙虎的提議。

    可憐穆武還沒反應過來,蒙虎與華虎二人都已經達成了協議,將這支新騎兵命名為「虎騎」。

    兩票對一票,穆武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出局了。

    更可惡的是,蒙虎與華虎二人在達成協議後,還故意彼此握了握拳,充滿惡意的轉頭看著穆武嘿嘿冷笑,顯然是在報復穆武前兩日在訓練騎兵時對他倆的嘲諷,氣得穆武嘴角一陣抽搐。

    最後還是蒙仲看不過眼了,沒好氣地呵斥道:「我不管你們到底叫虎騎還是叫武騎,趕緊給我率領騎兵出發!」

    「虎騎!」

    「虎騎!」

    「武騎!」

    「去你的!」x2

    在罵罵咧咧中,蒙虎、華虎、穆武三人各自召集麾下的騎兵離開了。

    至於他們剩下的那些兵卒,即被刷下來的約六百名士卒,蒙仲則將他們劃入了武嬰的麾下——這位老大哥老成持重,在一干弟兄們當中,蒙仲自認為是最可靠的。

    鑑於是效仿趙國騎兵、效仿胡人騎兵的騎兵戰術,小股騎兵更具優勢,因此蒙虎、華虎、穆武三人一起離開魏軍的駐營後不久,就在郊野分別了。

    就跟以往那樣,華虎叫囂著這次要比蒙虎斬獲更多的秦軍首級,蒙虎渾不在意地嘿嘿怪笑,而穆武則暗自憋著勁,要在這次殺死比蒙虎、華虎二人更多的軍卒,好好氣一氣這兩個混蛋——最好還能將虎騎改名為武騎。

    武騎不一樣很威風麼?穆武覺得這個名字最好。

    「想嬴我?做夢,我可是要成為天下第一猛士的男人啊!」

    目送著華虎、穆武二人率軍離開,蒙虎在曹淳面前哈哈大笑著貶低著他那兩位弟兄,看得曹淳暗暗搖頭。

    為了阻止這個沒心沒肺的傢伙繼續大放厥詞,曹淳小心地策馬上前,問道:「旅帥,接下來咱們怎麼辦?」

    聽聞此言,蒙虎笑嘻嘻地說道:「去滎陽!」

    「滎陽?」曹淳吃了一驚,表情有些古怪。

    這會兒就直奔滎陽?

    彷彿是看穿了曹淳的心思,蒙虎嘿嘿笑道:「秦軍在滎陽,咱們當然直奔滎陽,你以為華虎、穆武那兩個傢伙不是?」

    「那你們三人分開有什麼意義?」曹淳表情古怪地問道。

    「這你就不懂了。」蒙虎少有的正色說道:「這騎兵,就跟狼群一樣,時而聚攏,時而分散,就像群狼絕不會全部在人前,肯定會有幾個狼崽子從你背後發動偷襲,這樣才更具威脅……」

    『原來如此!』

    曹淳恍然地點了點頭,心中對蒙虎稍有改變:這位不正經的旅帥,其實也有靠譜的時候嘛。

    他正想著,忽見蒙虎神色凝重地從嘴裡迸出「等等」兩個字。

    他心中一驚,連忙問道:「怎麼?」

    只見蒙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靑虛虛的鬍鬚,饒有興致地喃喃說道:「若是拿狼群作比,那我豈不就是狼王了?狼王……嘿嘿嘿。」

    「……」

    強忍著一劍鞘將這個傢伙砸下馬的衝動,曹淳長長吐了口氣,指向滎陽方向,沉聲說道:「旅帥有令,直奔滎陽!」

    「喏!」

    三百餘騎兵齊聲應和,小心翼翼地駕馭著麾下的戰馬,徐徐朝著滎陽方向而去。

    然而事實上,白起此時並不在滎陽,而是在滎陽西南約一百二十里處的「陽城」城外,正率領秦軍進攻眼前那座城池。

    雖然陽城的守軍已有了防備,此次並未被秦軍偷襲,但考慮到韓國國內的守軍人數明顯不足,以至於此刻陽城在秦軍的猛攻下岌岌可危。

    「白帥,看這情形,大概黃昏前,咱們就能攻入這座城池了。」

    軍中大將季泓笑著對白起說道。

    「唔。」

    白起帶著幾分笑意點點頭,旋即又正色地說道:「不過不可以大意。……姓蒙的那個傢伙,其麾下魏軍這會兒多半已在滎陽了,兩日之內,他必然率軍至此,我軍必須在此之前渡過「潁水」,唔,接下來就去「單狐」吧……」

    季泓聞言笑著說道:「想來魏軍此刻已氣急敗壞……」

    「那樣最好。」白起眯了眯眼睛,壓低聲音說道:「那有機會令其……一戰而覆!」

    正說著,忽然遠處有幾名士卒急匆匆地奔來,附耳對白起說了幾句。

    「什麼?」白起聞言面色微變。

    見此,季泓不解問道:「怎麼了,白帥?」

    只見白起凝視著眼前那座城池,皺著眉頭說道:「留在滎陽一帶的細作送來了消息,說魏軍的主力,遲遲未曾前往滎陽……」

    季泓愣了愣,旋即輕笑著說道:「看來魏軍那邊也看出來了……可縱使看出來他們又能如何呢?白帥?」

    「不對勁,不對勁……」

    沒有理會季泓,白起皺著眉頭喃喃說道:「那個姓蒙的傢伙,絕沒有那麼簡單,他既然已識破我的意圖,就絕不會什麼都不做地枯等幾日……要來了,有什麼東西要來了……」

    「啊?」季泓滿臉不解。

    可能是白起也解釋不清楚心中的預感,他徐徐搖了搖頭,沉聲說道:「快!叫士卒們再加快攻城!」

    「喏!」

    身邊的傳令令抱拳應命,紛紛前往傳令。

    而此時,白起則轉身看著身背後。

    半響,他舔了舔嘴唇,眼眸中隱隱浮現幾分興奮。
V123210 發表於 2019-4-7 22:53
第255章:追蹤

    魏軍主力目前的駐營,距離滎陽大概約百餘里的樣子,倘若是以魏武卒的急行軍模式,甚至可以在半日內抵達。

    當然,能做到並不代表魏軍敢這麼做,至少蒙仲不敢,他怕被對面的秦軍趁機按在地上暴揍,畢竟縱使是魏武卒,在一般急行軍過後也必定是精疲力盡,因此盲目地急行軍,等於將致命的破綻白白送到秦軍面前。

    不過似這般百餘里的距離,讓騎兵在一日內抵達,這倒是頗顯輕鬆。

    這不,縱使是蒙虎麾下那批剛剛轉型為騎兵的新卒,他們亦在經過約八個時辰的趕路後,便抵達了滎陽一帶。

    然而讓蒙虎感到奇怪的是,待等他們進入滎陽縣境內後,沿途竟沒有發現什麼秦軍士卒的蹤跡,就彷彿秦軍早已不在此地。

    片刻後,有他麾下的先行哨騎將送來了消息,那都是一些在騎術方面進步較快的魏卒,基本上已能做到策馬飛奔,至少逃命是沒有什麼問題。

    「回稟旅帥,滎陽城上不見秦軍蹤跡,亦幾無秦軍的旗幟,不知是何緣故。」

    「不會是又跑了吧?」蒙虎面色怏怏地嘀咕著。

    在旁,副將曹淳低聲說道:「既然來了,索性就到滎陽看看究竟吧,倘若秦軍果真又一次提前撤離,咱們也能從城內的韓人口中打聽一下秦軍撤離的方向。」

    「唔。」

    蒙虎點點頭,率領著攏共三百餘名騎兵,徐徐朝著滎陽城靠近。

    待等臨近滎陽城一瞧,果然如那些先行哨騎所言,滎陽的城牆上瞧不見任何士卒,無論是韓軍士卒還是秦軍士卒。

    至於城門,則是緊緊關閉著。

    「小心埋伏。」曹淳低聲對蒙虎說道:「不若派幾名……」

    他的本意是想讓幾名騎兵去喊門,結果還沒等他說完,就見蒙虎已策馬朝著城門口去,他只能在對麾下騎兵們下達「原地待命」的命令後,緊跟蒙虎而去。

    眨眼工夫,蒙虎、曹淳一行約十幾騎,已徐徐策馬來到城門下,只見他衝著城門樓叫嚷道:「喂,城上還有人麼?開城門!」

    連喊幾聲不見回應,蒙虎有些惱了,不客氣地呵斥道:「我曉得城上有人,我方才就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地窺視,立刻給我開門!」

    話音剛落,城門樓上果真冒出幾個腦袋,那幾人朝著蒙虎等人一臉膽怯的問道:「你、你們是什麼人?」

    「眼瞎麼?沒瞧見我軍的旗幟?」

    蒙虎沒好氣地指了指身背後那三百餘名騎兵,其中不乏有騎卒舉著「魏」字軍旗。

    「魏、魏軍?你們是魏軍麼?」

    城上那幾個人的喊聲中,逐漸出現了幾許喜悅。

    「是,快開城門!」蒙虎有些不耐煩地催促道。

    「是是……」

    片刻後,城門緩緩敞開,約有六七名手持兵器的男子猶豫再三地走了出來。

    仔細觀察這六七名手持兵器的男子,只見他們有老有少,年長的發須皆已斑白,而年輕的,目測可能才十四五歲,而這些人都有一個共同點,即一看都知道並非行伍出身——那唯唯諾諾的樣子,縱使身穿甲冑亦看得出來只是一幫平民。

    「……」

    與曹淳交換了一個眼神,蒙虎皺著眉頭問道:「你們……是本地人?」

    「是、是的。」最年長的男子連連點頭,示好地說道:「我等皆是城裡的人……」

    「守城的士卒呢?」

    「都死了……」

    「都死了?」

    蒙虎皺了皺眉。

    他還得記得他們大軍上次,也就是近十日前經過滎陽的時候,滎陽城內還有些僥倖存活的韓軍士卒,數量不多,大概兩百餘人左右,而今日再回到此地,城內的兵卒竟已全部喪生?

    「是秦人,貴軍走後不久,可恨的秦國軍隊又殺了回來……」

    在蒙虎提出疑問後,那名年長的平民一臉恨意的解釋道,向蒙虎、曹淳等人解釋前幾日滎陽城遭到的第二波攻勢,說白了,即秦軍殺了個回馬槍,趁魏軍向新鄭出發後,滎陽守備薄弱,再次襲擊了滎陽城,且又一次在城內屠殺搶掠。

    「這幫秦人,還真不是什麼東西……」

    嘀咕了一句,蒙虎皺眉問道:「那現如今呢?秦軍又撤離了?」

    「是的。」年老的平民點點頭,指著南面說道:「有人看到那些秦人朝著南邊去了。」

    「南邊?」蒙虎嘀咕著回頭瞧了一眼,而曹淳則立刻從懷中取出行軍圖,在仔細看了幾眼後對蒙虎說道:「滎陽往南並無大縣,倒是西南方向……宅陽就在那裡。」

    說著,他抬頭看了一眼天色,見即將日落,又說道:「不如今日就在城內歇息,明日再啟程前往宅陽?」

    蒙虎點點頭,便率領三百餘名騎兵徐徐進駐滎陽。

    然而剛進城,魏軍騎兵們就感到到一股壓抑的氣氛撲面而來,只見城內的街道上遍地都是血跡,牆角巷口屍骸堆積,有守城的士卒,有城內的婦孺,有老人,也有孩童,整座城內的街道上空蕩蕩的,隱約可以聽到壓抑的悲泣聲。

    而隨著蒙虎等人深入城內,他們彷彿能感覺一雙雙充滿恐懼的眼睛不知從何處窺視著他們。

    「鬱鬱——」

    蒙虎立刻勒住了韁繩,縮了縮脖子,表情古怪地說道:「我忽然覺得,咱們還是夜宿荒野吧……」

    從旁,曹淳與一些魏軍騎兵聞言亦是連連點頭,他們都覺得此刻滎陽城內的氣氛太可怕了,讓他們感覺有點毛骨悚然,尤其是那刻意壓制的、不知從哪傳來的女子的悲泣聲。

    沿著原路回到城外後,蒙虎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旋即,他轉頭對曹淳說道:「立刻派人通知大軍,告訴大軍,秦軍已從滎陽撤離,往南而去,而我軍將尾銜追擊,請大軍派軍隊收復滎陽吧。……轉告蒙師帥,這次希望稍微留點守城的軍隊吧,說到底,終歸是咱們將這股秦軍逼向這邊的……」

    曹淳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蒙虎,點了點頭:「喏!」

    隨後,在一行三百餘騎兵徑直前往宅陽的途中,曹淳時不時關注著蒙虎的神色。

    在他的印象中,蒙虎平日裡總是笑嘻嘻的,沒啥正行,但這會兒,蒙虎的態度卻很凝重,甚至眼眸中帶著幾許肅殺之氣。

    『是被秦軍的濫殺激怒了麼?看不出來,這小子原來是個很正直的人麼……』

    心中暗想之餘,曹淳試探道:「旅帥是因為秦軍屠殺韓人而動怒麼?」

    「呵。」蒙虎淡淡一笑,沒有說話,目光直視著前方,眼神中帶著幾分殺意。

    見此,曹淳也就識趣地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不過就他而言,他倒是對「秦軍屠戳韓國平民」這種事看得很開,畢竟當世的各國軍隊,又有多少沒有做過這種勾當呢?在這種各國紛戰的亂世,軍卒屠殺平民、搶掠錢糧,司空見慣。

    當晚入夜後,約戌時前後,蒙虎一行三百餘騎,堪堪抵達了宅陽。

    湊近宅陽一瞧,宅陽城牆上昏暗一片,但隱約仍能看到城上有些例行巡邏的士卒。

    「秦卒?」曹淳小聲嘀咕道。

    「不,是韓卒。」

    蒙虎搖搖頭說道:「倘若秦軍還駐軍在城內,城外必有秦軍的斥候,但迄今為止我軍並未碰到,可見秦軍的主力並不在此……我猜測,秦軍並未二度偷襲宅陽。」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下令道:「不管怎樣,今晚就在這片樹林歇息,待天亮後再說。」

    「唔。」曹淳點點頭。

    次日天明,曹淳便派人湊近宅陽去窺視,果然發現宅陽城上仍豎立著「韓」字旗幟。

    見此,他便派騎卒與城內的韓國守軍取得了聯繫。

    正如蒙虎昨晚判斷的那般,秦軍並未偷襲宅陽。

    他立刻將這件事稟告蒙虎:「旅帥,據宅陽城內的韓軍士卒所言,前兩日確實有秦軍經過此地,但不知為何並未強攻宅陽……」

    「哼!」蒙虎聞言撇撇嘴說道:「這股秦軍確實狡猾地很,他們之所以不二度強攻宅陽,只不過是不想浪費時間而已……他們知道,待我方得知其二度偷襲滎陽後,立即便會聯想到宅陽,因此秦軍故意不攻宅陽……」

    「是這樣麼?」曹淳有些驚詫,旋即忍不住用異樣的目光看了一眼蒙虎。

    這小子,心思原本是如此縝密的麼?

    蒙虎沒有注意曹淳的異樣目光,在撇撇嘴表示對秦軍的不屑後,便問道:「宅陽有沒有說秦軍往哪去了?」

    「往南去了。」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行軍圖,指著行軍圖上的城池標記說道:「我已派人詢問過宅陽的守軍,據他們所言,宅陽往南,「陽城」是一座較大的城邑,在下認為,這座城池符合秦軍試圖削弱韓國的打擊目標。」

    「唔,那就去陽城。對了,派兩個騎兵向大軍傳訊,匯報秦軍與我軍的動向。」

    「喏!」

    當日,在軍中騎兵簡單用了些干糧後,蒙虎便率領著這三百餘名騎兵直奔陽城。

    沿途,他們碰到了華虎麾下的先行哨騎,彼此交換了一下情報。

    正如蒙虎所猜測的那般,華虎此前也率軍前往滎陽,但他在半途就感覺到了不對勁,因為他們遲遲沒有遇到秦軍的斥候。

    於是華虎立刻改變方向,直奔宅陽,反正他知道蒙虎、穆武二人也是直奔滎陽去了,就算他不去滎陽,也不會落下什麼情報。

    正是這個原因,使得華虎提前蒙虎一步抵達了陽城一帶。

    正午前後,蒙虎與華虎相約在陽城東南約五里處碰了面,即是在潁水上游的北岸。

    雖然彼此是競爭對手,但華虎並不介意將所知的情報與蒙虎共享,他對蒙虎說道:「來遲一步,秦軍已渡過了潁水。」

    「潁水?就是這條河麼?」蒙虎皺著眉頭問道。

    「唔。」

    華虎點點頭,沉聲說道:「我到陽城城內打聽過,兩日前,秦軍強攻了這座城池,在城內搶掠了一批糧草,繼而立刻橫渡潁水,直奔南方……大概是往「潁汝之間」去了。」

    「潁汝之間?」

    「啊,那是我自己取的叫法,我哪曉得那裡叫什麼?總而言之,就是指這條潁水,還有再往南那條汝水之間的平地,秦軍的主力,應該就在那裡。」

    「……」蒙虎沉思了片刻,問道:「那邊有韓國的城池麼?」

    「有。」華虎點點頭解釋道:「過了這條潁水,往西是「憚狐」、「陽人」;而往東南,是禹縣,唔,好似還有一座叫做「陽翟」的城池,我覺得東西兩邊都有可能,是故在此地等你,怎麼樣,你選哪邊?」

    「西!」

    蒙虎毫不猶豫地說道。

    聽聞此言,華虎也不奇怪,反而輕笑著說道:「巧了,我也選西!……東南方向,那就交給穆武那傢伙吧,誰叫那傢伙最遲呢?」

    一番較量後,蒙虎與華虎留下幾名騎兵在此地等候穆武,又派了幾名騎兵回新鄭一帶將他們與秦軍的動向稟告大軍,然後結伴朝著「憚狐」方向而去。

    僅半日後,穆武便率領著其麾下三百餘騎兵抵達了陽城一帶,在從蒙虎、華虎二人留下的騎兵口中得知分配結果後氣地大罵兩個混蛋,但沒辦法,罵過之後,他還是得老老實實地帶著麾下騎兵往東南方向去,哪怕他也認為,秦軍渡過潁水後往西的可能性最大。

    為何說秦軍渡河潁水後往西的可能性最大呢?

    原因就在於「憚狐」往西便是伊水的上游,沿著伊水順流而下便可抵達「新城」,說白了,秦軍繞這麼一圈,完全是有機會逃回主戰場的。

    唯一的問題是,目前韓軍主帥暴鳶正在猛攻新城,若是韓軍攻陷這座城池的速度比秦軍撤退至新城的速度更快,那麼白起就將再次遭到韓軍的阻截。

    五月初八,在渡過潁水且向西趕了兩日路程後,蒙虎、華虎二人所率領的騎兵,終於追上了秦軍。

    隨後,蒙虎、華虎二人再次分別,各自為戰。

    畢竟秦軍主力有五萬之眾,而他倆麾下的騎兵縱使加到一起也只有六百餘騎,與其聯合作戰,倒不如分散,四下偷襲騷擾秦軍。

    順便,還能比試一下他們兩支騎兵的作戰能力。

    「虎騎的虎,是我華虎的虎!……蔡成,走了!」

    在蒙虎不以為然的表情下,華虎丟下一句狠話。

    其副將蔡成聳了聳肩,朝著曾經的好友曹淳報以無可奈何的笑容:「唔……就是這樣,曹淳,別手下留情喲。」

    「嘁!」

    曹淳亦撇了撇嘴,雖然他對蒙虎、華虎二人間那幼稚的比試不以為然,但這並不表示他甘願落後於人。

    虎騎的虎字,當然是他身邊的旅帥蒙虎的那個虎咯!

    「蔡成那傢伙,最近也變得比較狂妄了,以往他的功績一向不如我……」

    也不知是出於什麼,曹淳暗示蒙虎道。

    彷彿是聽懂了曹淳的暗示,蒙虎亦笑著說道:「華虎的那傢伙,亦向來是我手下敗將……」

    唔,這對旅帥與副將,皆頗有自信。

    彼此會心一笑後,曹淳正色問蒙虎道:「旅帥,接下來有何打算?」

    蒙虎思忖了片刻,罕見地正經說道:「先教你們騎兵的作戰方式,走,去秦軍那邊溜躂一圈。」

    「秦軍那邊?」

    曹淳愣了愣,表情古怪地提醒道:「秦軍,可是有五萬之眾……」

    「他們追不上咱們的,人數再多也是白搭。……放心,士卒們還未掌握騎兵的作戰方式,我不至於會帶著你們直衝秦軍的駐營,咱們從最基礎的學起。」

    「最基礎?」

    「嗯,很簡單的,就是騎著馬跑到離秦軍士卒一箭之地的距離,然後停下戰馬,朝秦軍射幾箭,對方派人來追了,咱們就逃;對方不派人,咱們就繼續射箭,就這麼簡單。」

    「……」

    曹淳將信將疑,但還是相信了蒙虎的話,跟隨著蒙虎,率領三百餘名騎兵徐徐靠向秦軍。

    而此時,白起正督促著麾下秦軍正在攻打「憚狐」城。

    忽然有士卒來報:「白帥,東北方向發現魏軍的蹤跡!」

    「……」

    白起張了張嘴。

    在那一瞬間,他被這名士卒的稟報給驚到了。

    什麼?魏軍的蹤跡?

    魏軍怎麼可能那麼快就追蹤到他的大軍?難道魏軍是從天上飛過來的麼?

    「……有多少兵力?」白起驚地連聲音都低沉了許多。

    「有兩支人馬,大概各兩三百人,其中一支露了個面就退卻了,還有一支,此刻正停駐在那個方向,窺視著我軍攻城。」

    「唔?」聽了這話,白起當即轉身看向身背後,果然瞧見在遠處的土坡附近,有一支數百人的軍隊正停駐在那裡,遠遠地窺視著他們秦軍攻打憚狐城。

    而讓白起感到驚訝的是,那些士卒一個個都騎乘在戰馬上。

    「那是……騎兵麼?」

    在白起身旁,大將季泓亦注意到了遠處的魏軍,驚訝地喃喃說道。

    「騎兵?那是什麼?」白起不解地問季泓道。

    季泓想了想解釋道:「那是趙國效仿胡人而組建的軍隊,他們不再用戰馬牽拉戰車,而是叫士卒們騎乘在戰馬上作戰,稱之為騎兵。」說著,他又看了幾眼遠處的騎兵,皺著眉頭說道:「不過,我只聽說趙國有騎兵,卻從未聽說魏國、韓國有組建什麼騎兵。」

    「……」

    皺了皺眉,白起問季泓道:「這些所謂的騎兵,作戰能力如何?」

    「很弱。」

    季泓毫不猶豫地說道:「騎兵借助馬力奔走,他們的速度很快,但作戰能力據我所知相當弱。……一名長戈手就能輕易殺死一名騎兵。」

    「原來如此……騎在戰馬上的斥候。」

    白起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似這般理解著騎兵。

    不過也是,騎兵的探查能力,確實要比兩條腿奔走的斥候快得多。

    『……姓蒙的,這莫非就是打算用來反制我軍的手段麼?叫這些騎著馬的士卒來追蹤我大軍的動向?呵,還真是一個不錯的主意……你就不擔心他們有來無回麼?』

    心中暗自冷哼一聲,白起對季泓說道:「不可叫魏軍肆意窺視我軍的虛實,派人追擊他們。……就派些戰車隊去吧。」

    「喏!」

    季泓抱抱拳,當即派自己麾下的一名將領,率領一百輛戰車、五百名步卒,總共約八百名秦卒,前往驅逐遠處的那支騎兵。

    見此,遠處的蒙虎忍不住輕笑起來:「喲,咱們還沒動手,對方倒是先動手了……唔,約百輛戰車、五百名步卒,咱們的面子不小嘛。……走,帶他們溜溜。」

    說罷,他下達了全軍後撤的命令。

    「……」

    瞥見蒙虎麾下那支騎兵徐徐撤離,白起也不在意,繼續將注意力投向眼前這場仗攻城戰上。

    反正按照季泓的說法,一百輛戰車、五百名步卒,足以對付那幾百名不知所謂的騎兵。

    不得不說,無論是秦將季泓,還是秦軍主帥白起,他們並不清楚騎兵的真正威力,否則,他們絕對不會如此自信。

    用戰車混搭步卒的編制去追擊一支騎兵?

    這怎麼可能追得上!

    這不,僅僅只是追趕了半個時辰,秦軍追擊部隊中戰車隊,與那五百名步卒就徹底脫節了。

    期間,蒙虎回頭看了一眼,心下暗道可惜。

    原因很簡單,倘若在他的麾下的是三百名騎兵老卒,他這回兒完全可以甩掉身後的戰車隊,繞到後方去先對那五百名步卒射殺一波,待等戰車隊趕來支援時再撤,故技重施,反覆幾次,那五百名步卒就剩不下幾個了,然後再想辦法解決那一百輛戰車即可。

    但遺憾的是,此刻他麾下的三百餘名騎兵,只不過是剛剛掌握了一些基礎技術的新兵而已,因此無法達成這種高難度的戰術。

    不過蒙虎並不著急,因為身背後的追兵根本追不上他們,除非有哪個騎兵自己犯錯,在飛奔途中被甩落馬下。

    而在此期間,曹淳忍不住問蒙虎道:「旅帥,咱們不是可以用弩箭攻擊身背後的追兵麼?為何一味地逃離?」

    「逃離?」

    蒙虎瞅了一眼曹淳,笑著說道:「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在逃離?我分明就是誘敵啊。……曹淳,騎兵最大的優勢體現在距離上,此刻身背後的那些追兵,我有幾十種辦法擊潰他們,但問題是他們眼下離其主力太近,一旦遭到我軍的攻擊,勢必會逃回其大軍當中,到時候咱們對他們也就沒辦法了。……因此,先要讓身後的追兵與秦軍主力拉開距離,一旦兩者拉開了一定距離,到時候咱們就能像狩獵一樣,一個個地收拾掉身背後的追兵。……相信我,我可是老騎卒了。」

    說到這裡,他回頭瞥了一眼身背後的追兵,壓低聲音正色說道:「傳令士卒們,十里地,只要將這些追兵引誘到十里之外,咱們就能叫他們……一個都別想活著回去!」

    『當真?』

    看著自信滿滿的蒙虎,曹淳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騎兵,當真具備如此可怕的作戰能力麼?
V123210 發表於 2019-4-7 22:53
第256章:騎兵vs戰車


    「這幫卑鄙的混蛋,逃得真是快!」

    在追逐前方那支魏國騎兵的途中,秦軍將領辛郗站在戰車上氣急壞敗地咒罵道。

    他奉他秦軍主帥白起的命令追擊前方那支魏國騎兵,可追趕了足足一個時辰,他卻始終追不上對方。

    可每當他想放棄追趕時,對方那群卑鄙的傢伙便又掉頭回來,反過來追趕他們,並且一邊騎馬一邊朝他們射箭,以至於截至目前,已有二十幾人負傷,七八人死亡。

    明明是奉命追擊對方,結果連對方的衣角都還未摸到,己方卻死傷三十幾人,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更可惡的是,前方那群卑鄙的傢伙,還時不時地停下來嘲笑他們。

    每每想到此事,辛郗便覺得腹內肝火上湧。

    「有膽量就停下!」

    他咬牙切齒地咒罵著。

    「師帥。」

    有同乘一輛戰車的士卒提醒道:「咱們的步卒被遠遠落在身後了。」

    「……」

    辛郗有所察覺地壓了壓手,示意戰車放緩速度。

    同時,他回頭瞧了一眼。

    正如那名士卒所提醒的那般,他此番率領追擊那群混蛋的五百名步卒,此刻已被遠遠拋在身後,連影子都看不到了,此刻還能跟上隊伍的,就只有百輛戰車,與這百輛戰車上所乘載的士卒。

    刨除已被魏卒用弩箭射死的七八具死屍,還有約三百人。

    『……還要繼續追擊麼?』

    辛郗看了一眼正前方離他們僅僅只有幾十丈的那群魏國混蛋,心中陷入了沉思。

    而就在這時,一支弩箭從他臉龐飛過,登時命中了他身後那輛戰車上駕馭戰馬的秦卒,正中面門。

    原來,在他們的戰車放緩速度之後,前方那群魏國的騎兵亦放緩了速度,期間有大概幾十名騎兵停住了戰馬,舉起弩具朝他們射了一箭,使他們再次承受了十人左右的傷亡。

    說實話,這點傷亡損失並不算什麼,但關鍵在於那幫魏國混蛋在射中他們之後喜悅地歡呼,這聽在辛郗耳中尤其刺耳——那就彷彿是對他們的嘲諷。

    「一群只敢在遠處放箭的弱者!」

    辛郗攥著拳頭大罵道。

    這話傳到遠處的魏國騎兵耳中,後者那幫人非但絲毫不鬧,反而哈哈大笑起來,在遠處嘰裡咕嚕地笑話著他們——因為距離的關係,辛郗無法仔細辨別那些魏國騎兵究竟在做什麼,但大致是在嘲笑他們,戲弄他們。

    『可惡!可惡!』

    連聲暗自咒罵,辛郗捏成拳頭的右手狠狠砸在戰車前的擋板上,咬牙切齒地罵道:「追!給我追!」

    聽聞此言,秦方的百輛戰車繼續追趕前方的魏國騎兵,而後者驚呼一聲,亦當即再次撥馬逃走。

    「很不錯,士卒們已逐漸適應了對付追兵的戰法。」

    在隊伍的側翼,蒙虎親眼目睹著麾下騎兵方才的種種舉措,轉頭對副將曹淳說道。

    停馬、射箭,雖說這是騎兵最基礎的戰法,但考慮到這些魏武卒轉型成為騎兵才只有六七日,能做到這種地步,蒙虎已經很滿意了。

    雖然在身後秦軍追擊他們的時候,他也不止一次地幻想過,率領一幫悍勇不下於趙國騎兵的精銳騎士,一舉將身背後的追兵擊破,而不是像眼下這般,拖拖拉拉地持續著這場追擊戰——這簡直就是在浪費時間。

    不過,誰讓這是一場教學戰呢?

    「騎兵很弱……這是一般人對騎兵的普遍看法,認為騎兵就只有『跑得快』這一種優勢,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指了指正朝他們追來的秦軍戰車隊,蒙虎一邊利用韁繩調轉馬頭,一邊對副將曹淳說道:「跑得快,這其實是一種很厲害的才能,用兵法的話來說,即能使我方立於不敗……敵軍甚至追不上我等,又如何將我軍擊敗呢?」

    曹淳附和地點點頭,旋即忍不住問道:「旅帥還看過兵法?」

    「怎麼?」蒙虎作怪般地玩笑道:「以為我是從小城邑來的,就覺得我不識字,不曾看過兵法?」

    曹淳自然看得出蒙虎這是在開玩笑,於是順著話玩笑道:「那倒不至於,只是在下感覺旅帥的性格,多半按耐不住心性仔細觀閱兵法……」

    「呃……」

    聽了這話,蒙虎不覺有些語塞。

    畢竟事實上,他確實討厭看書,明明他兩位族兄弟蒙仲、蒙遂皆是博覽群書,而他卻對此不感興趣,幾年下來連一部《吳孫子(孫子兵法)》都沒讀完,更別說《司馬法》、《吳子》、《齊孫子(孫臏兵法)》等其餘兵法。

    「我比較相信我的直覺。」

    蒙虎用頗為認真的表情掩飾著自己的心虛。

    曹淳也不說話,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蒙虎。

    這讓蒙虎感覺有些尷尬,咳嗽一聲說道:「好了,差不多也拉開十里距離了,該是時候對付這些戰車卒了……」

    聽聞此言,曹淳臉上露出幾許興趣,他很好奇蒙虎準備用什麼方式來對付身背後的秦國戰車隊。

    別看他們方才一路上彷彿都佔據上風,時不時地停馬朝身背後的追兵射出一波箭矢,還嘲笑對方,但曹淳很清楚,他們這些騎兵其實是很弱的,論正面交鋒,根本不是身後百輛戰車的對手。

    可能僅僅只是一波彼此間的衝鋒,他們三百餘名騎兵就要折損一半的士卒,而對方的傷亡,恐怕是微乎其微。

    而眼前這位年輕的旅帥,竟說要率領這樣一支羸弱的騎兵,全殲身背後那支戰車隊?

    不得不說,曹淳心中多多少少有點懷疑。

    而這時,他就聽到蒙虎笑著說道:「就是那裡了,那裡很合適……」

    曹淳抬起頭來,這才發現蒙虎正抬手指著遠處的一片樹林。

    「傳令下去,進林子,叫士卒們都注意點腳下,莫使戰馬被絆倒了。」

    在蒙虎下達了命令後,他麾下三百餘騎兵很快就拐進了前方的那片樹林。

    或許有人會說,騎兵不是不適合在樹林這種地形作戰麼?

    其實不然,騎兵不宜進樹林,那只是考慮到樹林裡可能會有步卒的埋伏,畢竟相比較步卒,騎兵確實不適合在樹林地形作戰,但問題是,身背後的秦軍戰車更不適合在樹林中作戰——倘若樹林內樹木的間距密集些,那些戰車乾脆連林子都進不去,談何作戰殺敵?

    『唔?這幫卑鄙的混蛋進樹林了?』

    遠遠地,處在後方的秦將辛郗瞧見那幫卑鄙的魏國騎兵逐一進入前方的樹林,便立刻壓了壓手,示意麾下的戰車隊放緩了追擊的速度。

    雖說辛郗乃秦國的平民出身,也沒看過什麼兵法,但他多多少少也知道「逢林莫入」這個道理,自古以來因為盲目追擊敵軍,結果誤入樹林遭到敵軍伏擊的例子,舉不勝舉。

    當然,更要緊的是,這片林子內的樹林生長地頗為緊密,騎兵們倒是還可以自由出入,但龐大的戰車,這就非常勉強了——進了林子可能連調頭都辦不到。

    「師帥,敵軍進了林子,是否入林追擊?」

    有辛郗的部將駕馭戰車靠近,詢問著前者。

    辛郗壓了壓手示意他們稍安勿躁,旋即他跳下戰車,朝著林子走近幾步,窺視著林中的狀況。

    他隱隱可以看到,那幫卑鄙的魏國騎兵此刻就在林中,有的舉著水囊正在喝水,而有的正在啃著幹糧,見此他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心中不禁再次咒罵起來。

    原來,今日清晨他秦軍用罷早飯後便開始進攻憚狐城,待晌午前後時,那幫卑鄙的魏國騎兵來到,隨後他辛郗就被秦軍主帥白起命令追擊、驅逐這股魏國騎兵,雙方你追我逃持續了近半日,以至於此刻天色臨近黃昏,只吃過一頓早飯的辛郗又飢又渴。

    「噗!」

    一支冷箭從林中射出,正中辛郗身側那名秦卒的胸口。

    辛郗親眼看到那名秦卒驚駭地睜大了眼睛,雙手試圖將刺入胸口的箭矢拔出來,可是下一息,他便睜著眼睛緩緩地倒在地上。

    辛郗回頭再看林中,卻見在十幾丈遠的樹後,有一名魏卒探出腦袋來,衝著他們搖晃了一下手中的弩具,滿臉嘲諷、挑釁之色。

    「他娘的!」

    辛郗氣地面色漲紅,但理智迫使地他冷靜下來,帶著其餘的士卒退出了這片林子。

    叫士卒們下戰車入林追擊?

    除非辛郗昏了頭才會下達這種命令——一旦戰車兵下了戰車,這跟步卒有什麼區別?

    「師帥!」

    「帥帥。」

    見辛郗退出林子,他的部將紛紛圍了上來。

    只見辛郗思忖了一下,說道:「叫士卒們先用些水米……」

    或有部將問道:「那林中的魏卒呢?怎麼辦?」

    『……怎麼辦?』

    辛郗頗有些惆悵地回頭看了一眼身背後的林子。

    說實話,他也不知拿那群卑鄙的魏國騎兵怎麼辦,但就這麼返回大軍,他自忖又沒辦法向主帥覆命——追擊這支魏軍足足半日,結果非但沒殺死一名魏卒,然而弄得自己傷亡三四十人?這讓他如何說得出口?

    「等……等步卒們趕來與我等匯合吧。」

    在思忖了片刻後,辛郗不甚自信地對部將們說道:「介時,戰車隊圍住林子,再叫步卒們入林追擊,裡應外合。」

    聽聞此言,部將們紛紛連頭,畢竟他們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而與此同時,蒙虎與曹淳二人,亦在林中關注著林外這支秦軍追擊。

    對對方並未追入林中,曹淳轉頭問蒙虎道:「旅帥,對方並未追進來,眼下我軍該怎麼辦?」

    「這可真是……」

    蒙虎伸手撓了撓頭,頗有些氣惱的說道:「那個秦將,長地不怎麼樣,不過還是挺謹慎的,方才我還在想,在林中不利於戰車作戰,倘若敢追進來的話,就在此地令他們全軍覆沒……可惜了。」

    不過說到這裡,他臉上再次浮現幾許自信的笑容,笑著說道:「不過無妨,對方不敢追進來這也不是壞事。……我猜他們肯定是準備等步卒趕到後一齊對付咱們。」

    說著,他附耳對曹淳說了幾句,曹淳連連點頭。

    此時,辛郗與其麾下的戰車隊,也已退後至離那片樹林約五十丈左右的位置,所有戰車統一方向側對著樹林停駐,這樣有利於在遭到林中魏軍偷襲時能盡快撤離——辛郗可不清楚這片林中到底躲藏著多少魏卒。

    安排妥當之後,辛郗便下令士卒們補充食物和水。

    秦軍的糧草,其實早在十幾日前就已經竭盡了,之後的日子,秦軍全靠在韓國搶掠得以存活。

    比如滎陽、宅陽、鄭城、陽城,秦軍每攻陷一座城池,便在城內放手搶掠,一方面搶掠糧食,一方面搶掠財物——當然,搶掠財物是秦卒們自發的,只不過似白起、季泓等秦軍將領們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

    不得不說,正是放任這些秦卒肆意在被攻陷的城池內殺人、搶掠,才保證了白起麾下五萬秦軍至今為止仍保持有高度的士氣,否則,像這樣被截斷歸路、糧草亦耗盡的軍隊,軍中士氣早已竭盡,哪還剩下什麼作戰能力。

    正因為如此,此刻有些秦卒正在啃食的米團上帶著幾絲血跡,那顯然就是那些韓國平民的鮮血。

    「噗噗噗——」

    一連串的箭矢從林中射出,措不及防的秦卒當即有十幾人中箭倒地。

    聽到動靜,辛郗下意識地站起身來,旋即便瞧見在樹林方向,有大概幾十名魏國騎兵不知何時已出了林子,正舉著弩具朝他們射擊。

    「小心箭襲!」

    辛郗立刻下令所有士卒俯身在車廂內,利用戰車的車廂抵擋魏軍的箭襲。

    忽然間,他聽到一陣馬嘶,旋即,立刻又響起幾名秦卒驚慌失措的聲音,辛郗探出頭一瞧,頓時明白過來:原來的魏軍的弩箭射中了他們拉車的戰馬,使得戰馬因為吃痛而試圖逃離,因而使得他們的陣型大亂。

    好在對面的魏軍全部都是弱小的騎兵,否則,若是對方也有一隊戰車隊,此番他們必死無疑。

    「咱們就沒有弩具麼?」

    一邊躲著箭矢,辛郗一邊急切問道。

    半響後,不遠處才有他的部將低聲說道:「弩具,皆被大軍徵集用於攻打城池了……」

    聽聞此言,辛郗這才想起來。

    跟魏軍的處境差不多——還記得魏軍主力前幾日接近新鄭時,魏軍的弩矢就已經消耗地差不多了,是故蒙仲才會請公仲侈出面向韓國討要了一批弩具與弩箭,而秦軍也差不多,雖說他們在沿途攻陷滎陽、宅陽、鄭城、陽城這些城池時,亦不忘攻陷城內的倉庫,搶奪倉庫內的軍械,但由於弩矢消耗地太快,以至於白起早已下令將軍中的弩具與弩箭收集一來,裝備於主力,用於攻城,比如這次攻打憚狐城。

    這就導致辛郗追擊魏騎的這支秦軍,幾乎沒有弩具、弩矢——其實就算有弩具與弩矢,其實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畢竟對面的魏國騎兵就在樹林旁朝他們射擊,一旦韓軍用弩矢反擊,對方可以立刻退到林內,自有那些樹木替他們抵擋秦軍的弩矢。

    但不管怎麼說,好歹那也是一種反擊的手段,總是無法射殺多少魏卒,但至少能叫他們投鼠忌器,不至於像眼下這般,被動挨打。

    「咦?這些秦軍似乎沒有弓弩等物。」

    這不,原來還抱持有幾分警惕的魏國騎兵,逐漸發覺了秦軍的尷尬處境,笑著將這件事告訴同澤,以至於有越來越多的魏軍騎兵參與到了「射靶」的行列。

    在沒有遠程反擊手段的情況下,那些秦卒不就是一個個會動的活靶子麼?

    「噗噗噗——」

    在一波又一波的箭矢下,辛郗麾下的秦卒損失慘重。

    「這幫混蛋怎麼射地那麼準?」辛郗俯身在車廂內暗罵著。

    而事實上這並不奇怪,畢竟蒙虎麾下的這些騎兵,個個都是魏武卒轉型的騎兵,雖然他們作為騎兵還經驗尚淺,但對於射箭……弩是每一名魏武卒都必須掌握的戰技。

    「哈!我又射死一個。」

    「得了,我這邊都三個了……」

    「三個了不起啊?嘿,我也三個了!」

    在談笑聲中,那些魏國騎兵像射靶子般,徐徐收割著對面秦卒的性命。

    雖然為此他們也消耗了許多的弩矢,但考慮到每名騎兵都攜帶有五十支弩箭,他們對於這種消耗毫不心疼——更何況弩箭射出去之後,還可以回收一部分。

    「撤!後撤!」

    見對面有越來越多的魏軍騎兵朝他們射箭,辛郗權衡再三後,只能選擇後撤。

    沒辦法,戰車無法進林子,重視他下令殺過去,只要對方躲入林子,他們照樣拿對方毫無辦法,還不如乾脆撤退。

    「想走?追上去!」

    一見這情況,蒙虎當即下令追擊。

    於是乎,方才追擊魏國騎兵的這些秦國戰車隊,如今反過來被蒙虎麾下的魏騎追擊。

    期間,蒙虎還在策馬飛奔的途中向士卒們演示了騎射,只見他用左手拉住韁繩,向身體右側牽拉,以此平衡身體,同時,將右手緊握的弩具架在左手手臂上,以此手臂作為弩具的支點。

    至於裝填弩矢,則放緩戰馬的速度,身體前傾,雙腿夾擊馬腹,以免期間被戰馬甩下馬。

    在蒙虎的言傳身教下,他麾下的騎兵們逐漸亦掌握了這種追擊的戰鬥方式,時而放緩戰馬速度裝填弩箭,時而加快戰馬速度,朝著前方正在逃離的戰車隊射擊。

    對於這幫魏國騎兵這堪稱無賴的戰術,辛郗麾下的戰車隊毫無辦法。

    終於,當隊伍中的傷亡達到接近百人時,有一名辛郗的部將忍不住了,憤怒地咆哮道:「師帥,索性跟這幫混賬拼了!」

    「……」辛郗沉思了片刻。

    他不認為在平地上,那幫弱小的騎兵是他們戰車隊的對手。

    「好!」

    隨著他一聲令下,

    駕馭戰車的士卒們紛紛使戰車調轉方向,朝著迎面而來的魏國騎兵衝去。

    但遺憾的是,迎面這些魏國騎兵根本不與他們正面交鋒,當注意到前方那些秦軍戰車隊調轉方向朝自己殺來後,蒙虎麾下的騎兵立刻停止了射箭,聚精會神駕馭戰馬,分別朝左右兩側拐彎。

    秦軍的那些戰車隊恨不得追上去將那些騎兵全部宰殺了,可問題是,戰車的機動力遠不如騎兵,這使得那幫魏國騎兵很輕鬆地又繞到了戰車隊的側翼與背後,再次朝著他們射擊。

    「可惡!」

    「繞過去!繞過去!」

    「停下!那幫該死的傢伙在咱們背後!」

    秦卒們越來越心驚,越來越絕望。

    不可否認,對面那幫魏國騎兵確實很弱,弱到他們一靠近,對方就紛紛逃離、退後,可問題是,他們根本追不上對方,哪怕是借助戰車的速度,也追不上對方。

    而對方,卻總能繞到他們的側翼,或者跟在他們的背後,朝著他們射擊。

    毫無辦法!

    終於,在追追逃逃走出了幾里地後,辛郗麾下的戰車隊,就只剩下了二十幾輛戰車,其餘的戰車,不是士卒被魏騎用弩箭射死,就是戰馬被射斃——失去了戰車的秦卒,結局自然逃不過被那些魏騎射殺。

    而那些魏國騎兵,竟是一騎未損。

    這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卑鄙的戰法?!

    就當秦將辛郗等人對此破口大罵時,蒙虎的副將曹淳亦是暗暗心驚。

    他簡直有些難以置信。

    對面百輛戰車,就這麼被我方殺得只剩下二十幾輛戰車了?

    而我方卻一人都未曾傷亡?

    雖說這個戰果跟對方並未攜帶弩具有直接關係,但不管怎麼說,這騎兵也強得有些過分了吧?

    要知道那可是一百輛戰車啊!

    能輕而易舉就擊潰一支千人軍隊,甚至可以扭轉戰場局勢的百輛戰車啊!

    可為何在我方面前,卻顯得如此的弱小?我方……只是一群弱小的騎兵而已……

    「騎兵……原來如此強勁。」曹淳神色恍惚地對蒙虎說道。

    「啊。」蒙虎輕笑著哼了一聲。

    他忽然想起了他曾經在趙國的時候,當時他聽說趙國組建騎兵的原因,是因為趙國的戰車在胡人騎兵面前不堪一擊——當時他也覺得不可思議,弱小的騎兵如何能擊潰強大的戰車呢?

    直到後來他逐漸明白了騎兵的可怕之處後,他這才意識到,看似弱小的騎兵,實際上非常強大,強大到連戰車隊這種在戰場上堪稱恐怖的對手,在他們面前都顯得不堪一擊。

    「快點解決他們。」

    拍了拍雙手,蒙虎催促著他麾下的騎兵們:「打完收隊,接下來還要去解決那五百名步卒。」

    「喔喔——」

    麾下的騎兵們興奮地應和著,對僅剩的那二十輛戰車窮追不捨。

    待等到日落黃昏時,那百輛戰車就只剩下了秦將辛郗一人。

    此時他同車的兩名士卒也已戰死,他手握韁繩駕馭著戰馬,神色麻木地四下環視。

    在他周圍,那是三百餘名虎視眈眈的魏國騎兵,雖一個個神色疲憊,但眼眸中卻浮現出彷彿群狼看待獵物般的眼神。

    甚至還有魏卒卑劣的衝著他舔舔舌頭。

    「可惡……」

    臉上浮現幾分羞憤與愧恨,秦將辛郗朝著這些魏國騎兵展開了衝鋒,口中大喊道:「一群卑鄙的魏人,有膽量就莫要只敢在遠處放箭,跟我一決勝負,我乃秦軍師帥辛郗……」

    然而下一息,他就被蒙虎策馬上前揮動長矛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嘁,秦軍的師帥,也沒什麼嘛。」

    緩緩策馬上前,俯視著摔倒在地爬不起身的辛郗,蒙虎淡淡說了句,用手中的長矛刺穿了對方的胸腹。

    正如他自己所說,他不是周圍那群騎兵新丁,只懂得在戰馬上射射箭。

    他,可是經過趙主父嚴格訓練的老騎卒。

    「收拾戰場,隨後歇息一陣,咱們去解決掉那五百個秦軍步卒!」

    「喔喔!」

    三百餘騎兵振臂歡呼。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2 06:53
第257章:騎兵vs步卒

    『那群該死的車卒……』

    天色臨近黃昏,在一片平坦廣闊的平原上,一名叫做「坦」的秦卒暗自咒罵著。

    坦今年一十又九,家住藍田縣,灞水河畔,父親在五年前已死於戰場上,三年前,長兄亦死於戰場。

    他是家中的次子,如今家中還有年過五旬的老母,兩個弟弟、一個妹妹,以及兄長死後改嫁於他的嫂子。

    或者說,該稱為妻子?

    是隔壁村裡的女人,長得挺好看,也很能吃苦。

    「旅帥有令,到前方的林中歇息片刻。」

    正前方,有士卒前來傳達旅帥的命令。

    聽了這話,坦身邊的諸秦卒們紛紛發出了牢騷。

    「總算是可以休息片刻了……」

    「那幫該死的車卒,真是不將我步卒當人,他們難道就不知道,咱們這幫人得靠雙腿趕路麼?」

    「那些傢伙可是高高在上的『上造』,哪會理睬咱們這些人呢?」

    「哈哈……」

    諸秦卒們的牢騷聲中,透露著他們對那些車士的不滿與嘲諷,但事實上所有人都清楚,他們都羨慕著那些車士。

    徒步趕路到前方的林中,坦在一棵樹底下坐了下來,將手中的長戈放在一旁,伸手抹了抹額頭的汗水,旋即神色凝重地計算著他迄今為止的軍功。

    按照秦國頒布的《商君法》,普通秦人——即秦國的無爵平民,只需殺敵一名敵人就能獲得一級的爵位,即「公士」,這個爵位在坦的父親時就已經得到過,當時他家中也因此得到了房屋與一百畝田地。

    在秦國,用殺敵的方式提升名爵並不難,難的是維持爵位,因為想要維持爵位,就必須在戰場上殺死一定數量的敵卒,因此不乏有人在一場仗後就從平民升到三級的爵位「簪裊」,但過不了多久又被降為二級的爵位「上造」,甚至是一級的「公士」,這就是因為他沒能在後續的戰爭中,取得規定的殺敵數量。

    坦兄長就是這樣,前兩年在秦國攻打魏國的戰爭中遭到失利,被降了爵,以至於坦在兄長死後繼承軍功,也僅僅只是一名公士。

    不過在這場戰爭中,坦已經積累了足夠升到簪裊的功績。

    甚至是四級的爵位「不更」——只要到達了這個爵位,除了仍然必須服兵役以外,他就無需服雜役了,能有更多的時間幫忙家裡幹農活,以及陪伴家人。

    忽然,坦好似想起了什麼,解下了自己背在背上的一個布囊。

    布囊攤開後,只見裡面裝著許多韓國的布幣與圜錢,有整整一小堆,還有一些碎銅,以及一個看上去有些陳舊的銅製手環。

    看到這些,坦的臉上露出了幾分笑容。

    他拿起那隻銅製的手環,腦海中立即回想起他當時從一名婦人手中搶奪這隻手環的過程。

    「……」

    仔細看了看手環,坦並未發現手環上有什麼血跡。

    唔,已經用水洗過了,洗的很乾淨。

    『她應該會很高興吧……』

    幻想著將這隻手環送給家中妻子時的景象,坦的臉上再次露出了笑容。

    他有點想念家鄉了。

    主要是這場仗太艱難了,雖然一度擊潰了十八萬魏軍主力,但那些魏軍很頑強,縱使在戰敗之後,仍憑著僅剩的一半兵力,頑強地與他們秦軍作戰,甚至於反過來將他們逼到了韓國。

    但他秦軍也不是這麼容易就可以被擊潰的,沒有糧食,那就搶奪韓人的口糧。

    「旅帥有令,速速充飢,一刻辰後繼續趕路,追趕前軍。」

    遠處又有士卒前來傳令,引起周圍諸秦卒們的一片哀嚎。

    「還要追趕麼?」

    「天色都暗下來了,就不能讓咱們就地歇息一宿麼?」

    「那幫該死的上造,根本不理會咱們這些步卒……」

    『……』

    瞥了一眼周圍那些哀嚎成片的袍澤們,坦將布囊收拾好,重新背在背上,然後解下他系在腰間的另一隻布囊。

    將這只布囊攤開,只見裡面擺放在一個拳頭大的飯糰,形狀很不規則,上面沾著一些草木灰,以及一些暗褐色的東西。

    『只剩下這一個了麼?』

    看著那個飯糰上那暗褐色的痕跡,坦微微皺了皺眉。

    他知道那是什麼,那原是殷紅的人血,乾枯後才變成了暗褐色。

    猶豫了一下,坦最終還是用手拿起了那隻飯糰,面無表情地咬了一口,緩緩咀嚼著那發硬的飯粒。

    在咀嚼的過程中,他感覺到嘴裡有一絲絲異常的腥味與鹹味,他強迫自己不去細想,腦中想著家中妻子煮的豆羹。

    說實話,豆羹遠沒有那麼鮮美,但此時此刻,坦做夢都希望能喝到一口家中妻子煮的豆羹。

    就這樣,一會兒工夫,坦便將那隻飯糰全部嚥下了肚,但他仍感覺意猶未盡。

    然而遺憾的是,他身上已經再沒有能夠充飢的食物。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要比周圍一些秦卒幸運,至少他還有最後一個沾血的飯糰,而一些秦卒,他們只能忍著飢餓。

    沒辦法,他們在陽城搶掠的糧食,根本不足以養活整整五萬餘秦軍,以至於每個人能分到的食物很少,只能勉強讓他們不至於餓死。

    『該動身了吧?』

    坦四下觀望著。

    而就在這時,又有士卒前來下令:「旅帥有令,今晚就在這片林中歇息。」

    「萬歲!」

    諸秦卒們忍不住歡呼起來,然而坦卻感覺有些奇怪。

    他詢問不遠處的袍澤道:「怎麼回事?不是追趕戰車隊麼?」

    「不清楚。」

    那名袍澤搖搖頭說道:「似乎是旅帥派出的人,還沒找到戰車隊的行蹤。……天曉得那幫上造追趕魏國的騎兵究竟追到那邊去了。……總之,旅帥叫咱們歇息就歇息吧。」

    「哦。」

    坦點點頭,抱著原來背在背上的那隻布囊,閉上眼睛休息。

    能吃的時候就放開肚子吃,能睡的時候就抓緊時間誰,這是坦曾在軍中介時的老卒教他的,但遺憾的是,那些看起來很是凶悍但為人卻很和善的老卒,前一陣子在伊闕山戰死了。

    被魏軍的士卒無情殺死。

    在閉上眼睛歇息的期間,坦聽到周圍有袍澤們在小聲議論著。

    「今日那些魏國的騎兵,我懷疑是魏軍的先行斥候,是來打探我軍動向的……他們發現了咱們的行蹤,可能過不了幾日,魏軍的主力就會追趕而來……」

    「追上來又怎麼樣?大不了就跟他們拼了!我聽旅帥說,追趕咱們的魏軍不過六萬左右,而咱們也有五萬人,未必沒有勝算。」

    「你懂什麼?就是因為沒有勝算,是故咱們才逃到韓國境內……那些魏軍很厲害的。」

    「是啊,說來也奇怪了,那些魏軍明明被咱們打地慘敗,可結果居然變得比之前更厲害了……難道魏軍除了犀武以外,還有什麼名將麼?」

    「不清楚……但魏國應該不會有比犀武更厲害的名將了吧?」

    「你們說這些有什麼用?我只希望大軍盡快攻下那座……憚狐城,讓咱們能放手在城內搶掠一些糧食,他娘的,從昨晚起老子就沒吃過什麼東西,眼下餓得能吞下一頭牛……」

    「哈哈哈哈……」

    隨後,袍澤們的說話聲越來越輕,坦亦漸漸陷入了沉睡。

    在夢中,他夢到了他的妻子。

    不知過了多久,坦隱隱約約聽到身邊傳來一些驚慌失措的聲音。

    他猛地睜開眼睛,這才發現已經是次日的凌晨,天色大亮,不知為何周圍的袍澤們有些驚慌。

    「怎麼回事?」

    操起身邊的長戈,坦亦有些緊張地說道。

    「出事了。」

    被他詢問的袍澤滿臉駭然地說道:「有旅帥派出去的人傳回消息,那支戰車隊被擊潰了……不,是被人殺得全軍覆沒,待旅帥派去的人趕到時,那裡只剩下遍地的屍體與破碎的(戰車)車廂,那些戰車隊的兵器、甲冑都沒了,還有他們戰馬,死的活的都沒了……」

    『……大概被拖走吃掉了吧?』

    想起馬肉的滋味,倍感飢腸轆轆的坦下意識地嚥了嚥唾沫。

    他問道:「戰車隊……我記得有一百輛戰車吧?都死了麼?是誰幹的?難道是那些魏軍的什麼騎兵?」

    「不清楚。」

    那名袍澤搖搖頭說道:「據送消息回來的人說,那些人都是被箭矢射死的,連辛郗辛師帥都死了,至於是什麼人做的,不清楚,可能是那些魏軍的騎兵吧?……或者這附近還有其餘的魏軍。」

    『……連辛郗師帥都死了?!』

    坦臉上亦露出幾許駭然之色。

    雖說迄今為止他秦軍損失的兵將亦不計其數,可那是戰車隊啊,整整一百輛戰車組成的戰車隊啊,怎麼可能突然間被對方全部殺光?連逃走都沒有機會?

    此時,遠處傳來了傳令兵的喊聲:「旅帥有令,出發!」

    這道命令,引起了軍中秦卒們的抱怨。

    「出發?戰車隊的都被人殺光了,我們這幫步卒還上去送死?」

    「就是!那可是戰車隊!一百輛戰車擊潰咱們這支五百人的步卒不在話下,可還是被人全軍覆沒了……」

    「撤退吧!還是返回大軍吧……」

    但即便這些步卒如何抱怨,那名旅帥的命令還是沒有更改。

    無奈之下,坦只好與其他那些不情不願的秦卒一同,邁步走出樹林,漫無目的地行走在平坦的平原上。

    為何說是漫無目的呢?

    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那支魏國騎兵究竟在哪。

    就這樣走了約一個時辰,隊伍中忽然有士卒喊道:「右側,右側發現那支騎兵!」

    「什麼?」

    「哪裡?」

    在一陣騷亂中,坦轉身看向自己的右側,果然發現在遠處的東邊,有百餘名魏國騎兵遠遠地佇馬而立,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們。

    「他們的人數……是不是比昨日少了許多?」

    「應該是在與戰車隊的廝殺中損失的吧……不過,這什麼騎兵,居然比戰車隊還要厲害麼?」

    秦卒竊竊私語,不安的情緒稍稍穩定下來。

    但旋即,他們再次出現了驚慌失措的情緒,原因在於遠處的魏國騎兵,人數越來越多,轉眼工夫便達到了三百餘人。

    「這個數量……與昨日相差無幾啊。」

    「怎麼回事?難道那幫騎兵沒死多少人就將我方整整一百輛戰車的人全部殺光了嗎?」

    「這怎麼可能?」

    「來了!他們來了!」

    就在諸秦軍士卒們驚慌失措時,那名旅帥厲聲下令道:「莫要驚慌!全軍結陣!」

    「結陣!」

    五百名秦卒迅速整齊列隊,坦不幸的作為第一列。

    『……請保佑我。』

    心中默唸著,他屏住呼吸舉著長達一丈半的長戈,心中思索著擊打對面那些魏國騎兵的辦法。

    「不要慌。」

    他身邊有一名老卒低聲說道:「騎兵很好對付的。……我曾經跟義渠的打過仗,義渠亦有騎兵,當那些騎兵向你衝來時,你只要莫要驚慌,用手中長戈戳向對方即可,騎兵的兵器沒有咱們的長戈長……」

    話剛說到這裡,忽然迎面有一支利箭射來,一下子就射穿了這名老卒的頭領,紅色與白色的粘狀物體,濺了坦一臉。

    「……」

    坦微微張了張嘴,驚駭地看著方才還笑著安撫他們的那名老卒,轉眼之間就變成了一具屍體。

    「箭、箭襲!」

    隨著一名秦卒淒厲的一聲喊叫,一波箭雨登時而至。

    只聽五百名秦軍士卒的隊伍中響起一連串的哀嚎與慘叫,不計其數的秦卒紛紛中箭倒地。

    『騎兵……原來是用弩進攻的麼?』

    坦驚駭地發現,方才那名老卒的經驗根本派不上用場。

    對面那支魏國騎兵與義渠的騎兵不同,他們是用弩箭的!

    『怎、怎麼辦?』

    坦有些驚慌了,因為對方用弩箭攻擊他們,而弩箭的射擊距離,遠遠超過他們手中長戈的長度,十幾倍都不止。

    「衝!沖上去殺了他們!」

    軍中的旅帥,嘶聲力竭地喊道。

    對!

    只要沖上去殺了那些人即可!

    坦定下神來,與從旁的袍澤們一同衝向對面的魏軍騎兵。

    二十丈……

    十丈……

    就快要接近對方了!

    雖然在衝鋒的途中,坦這邊的袍澤們絡繹不絕的中箭倒地,但他仍咬著牙向前衝,只因為他與對方的距離已越來越近。

    忽然間,他臉上的表情凝固了。

    因為他震驚地看到,對面的魏軍騎兵在他們靠近後,停止了射箭,撥轉馬頭後撤了一段距離,使兩者彼此間的距離又重新恢復到了原先的約三十幾丈。

    『追不上,追不上的……』

    在那一瞬間,坦就明白了,他們這幫只憑藉雙腿奔跑的步卒,根本追不上對面憑藉馬力的騎兵。

    心中的失望,使得他不由地停下了腳步,而似乎他身背後那些袍澤卻不明白這個道理,依舊在旅帥的命令下朝著前方那些騎兵衝鋒。

    而事實正如坦所預料的那般,步卒根本追不上騎兵,那些騎兵時而撤退一段距離,時而再次朝他們射箭,幾番下來,他們五百名秦卒折損過半,而對方,卻沒有損失一人一騎。

    『這根本不是……戰爭……』

    看到那一幕,坦的臉上充滿了駭然,他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

    終於,他軍中的旅帥死了,死於一枚箭矢。

    「旅帥死了……」

    「旅帥死了……」

    僅剩的兩百餘秦卒當即崩潰,折返朝著大軍的方向逃亡。

    而坦,亦毫不猶豫地轉身逃跑。

    說好的騎兵很弱小呢?

    對面那些騎兵,分明就是殺人不眨眼的恐怖惡鬼!

    『……請保佑我,保佑我這些恐怖的傢伙手中逃離。』

    在逃亡的途中,坦暗暗祈禱著

    ……

    ……

    「這就完了?」

    眼瞅著對面的秦軍折返潰逃,一名魏軍騎兵頗有些不敢相信。

    在旁,有他的同澤笑道:「這幫秦人根本跑不過咱們,在咱們手中只有死路一條,你還指望他們能怎麼辦?話說這幫人挺有勇氣的,昨晚老繆那一隊人沒找到他們,我還以為他們跑了呢,結果天亮後一瞧,這幫人居然大搖大擺地出現了……」

    「哈哈!這就叫該死的人逃不掉!」

    在諸魏軍騎兵嘻嘻哈哈閒聊聲中,忽然有人提醒道:「旅帥來了!」

    聽聞此言,諸魏騎紛紛收斂的聲音與臉上的笑容,撥馬讓開通道,目視著蒙虎與曹淳緩緩來到陣前。

    「很好!」

    在看了一眼遠處那些潰逃的秦卒後,蒙虎笑著稱讚道:「看來,你等已漸漸掌握了騎兵的戰鬥方式,但莫要驕傲,在我看來只要五十名優秀的騎兵,就足以將對方五百餘人全部殺光,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聽聞此言,諸魏騎感覺有些不可思議,但仔細想想,昨日他們不損一人一騎就使對方一支戰車隊全軍覆沒,今日又絲毫不損地擊潰了一支五百人的步卒,可見這騎兵的戰鬥方式是真的強——雖然非常卑鄙,但真的是強到無懈可擊。

    因此照蒙虎所說的,只要五十人就足以將對方五百餘人全部殺光,諸魏騎們倒也不是無法接受。

    這麼一想,諸魏騎們頓時收斂了心中的得意,畢竟他們也明白,就算他們一個個都是魏武卒出身,但在騎兵這方面,他們仍然只是缺少經驗的新兵而已。

    『不愧都是魏武卒出身……』

    見麾下的騎兵們迅速擺正了心態,蒙虎心中暗暗稱讚。

    旋即,他笑著說道:「好了,接下來我來教你們另外一種騎兵的作戰方式,跟上我……」

    說罷,他用手中的長戈一拍馬屁股,使戰馬吃痛,嗖地一聲竄了出去。

    見此,曹淳與諸魏騎們紛紛緊跟其後。

    「騎兵的作戰方式主要分兩種,第一種,我已經教給你們,即利用戰馬的速度與弓弩的遠程殺敵能力,使敵軍出現傷亡,並嚴重挫傷對方的鬥志,至於第二種……」

    說話間,駕馭戰馬的蒙虎,便追上了一名逃跑在隊伍最後的秦卒,用手中的長戈朝著對方的頭頸後側位置狠狠掄了過去。

    只聽噗地一聲,那名遭到重擊的秦卒應聲倒地,蒙虎策馬上前,用長戈戳穿了對方倒地的身軀,只見那名滿臉驚恐的秦卒,用沾滿自己鮮血的雙手顫抖的攥著蒙虎那桿長戈,試圖將其從自己的胸腹間拔出來,但旋即,這名秦卒就失去了氣息。

    「就像這樣。」拔出長戈甩了甩利刃上的鮮血,蒙虎回顧身後的諸魏騎道:「對於尚有鬥志的敵軍,用弓弩遠距離射殺他們,對付像這種失去鬥志,只曉得逃跑的潰卒,就追上去,借助馬力在對方背後來一下,將對方擊殺或擊倒,然後再補上一記。……都聽明白了麼?」

    「明白!」

    三百餘騎兵齊聲喊道。

    「很好!」蒙虎滿意地點點頭,旋即舉起手中長戈指向前方那些逃亡的秦卒,淡淡說道:「殺光他們!」

    「喔喔——!」

    三百餘名魏騎吶喊一聲,彷彿群狼出山,紛紛駕馭戰馬朝著前方那些潰逃的秦卒追去。

    可憐那些秦卒,此刻一盤散沙,無心與身背後追趕的魏騎廝殺,只曉得一味地逃跑,可他們僅憑藉兩條腿,又怎麼逃得過有四條腿的騎兵?

    不出意料,這兩百餘名秦軍潰兵,迅速被三百餘魏騎追上,逐個殺死。

    「追上來了!」

    「那些魏軍騎兵追上來了!」

    「可惡!他們這是要將我們趕盡殺絕麼?」

    「他娘的,索性跟他們拼了!」

    名叫坦的秦卒耳畔,充斥著袍澤們或憤怒、或恐慌的聲音。

    他在奮力奔跑的同時回頭瞧了一眼,看到的,是那些魏騎正在屠殺他軍中袍澤的景象。

    無論是熟悉的、不熟悉的,他的袍澤們逐一被那些可怕的魏騎所殺。

    看著那些魏騎臉上那凶惡猙獰的表情,坦忽然想起了自己年幼時在山林裡碰到的狼群——兩者給他留下的印象,極為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這次再沒有一位軍伍出身的父親,笑著在旁寬慰他,說上一句:別怕,只是些不知死活的畜生。

    『不!我不想死在這裡……』

    坦在心中大喊道。

    而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腦後傳來一次重擊,彷彿有什麼東西狠狠砸在他後腦,使得他整個人眩暈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

    同時,他感到背上一輕,旋即便聽到丁零噹啷的聲音。

    原來是他背上的布囊,被魏騎手中的長戈劃開了一個口子,以至於布囊內的布幣、圜錢、碎銅,以及那隻銅製的手環都掉了出來。

    「不!」

    坦大呼一聲,轉身連滾帶爬地撲在那些他所收集的戰利品上。

    下一息,一柄冰冷的刀刃刺入了他的身軀。

    「他娘的,被這小子嚇了一跳……」

    「哈哈哈哈,你也真是……」

    「我那曉得這小子死到臨頭還要吼一聲……」

    彌留之際,坦聽到有幾個聲音環繞著自己,想來是那些凶惡的魏國騎兵。

    他睜著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不遠處地上的那隻銅製手環。

    『裳……』

    心中默唸著妻子的名字,他伸出手想去抓住那隻銅製手環,然而,卻有一支長戈搶在他面前,將那隻銅手環挑起。

    「嘿!看我找到了什麼?好傢伙,一隻銅製的手環……」

    「該死,你這傢伙的運氣也太好了……等等!這些東西,是這幫該死的秦人從韓人那邊搶來的吧?」

    「我替那些已死的韓人報了仇,就拿這個作為報酬咯!旅帥不是說了麼,可以保留從秦卒身上繳獲的戰利品……總之,這就是我的了!」

    「……你這讓人羨慕的傢伙!喂,我給你十個布幣,你把這個銅手環給我吧?我婆娘給我生了三個胖小子了,我得……喂!別走啊……這個好運的混蛋!」

    此時再看那名叫做坦的秦卒,他的右手仍保持著伸手抓取的姿勢,但已失去了氣息。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2 06:54
第258章:逐漸形成的羅網

    就當蒙虎率領三百餘名騎兵前後覆滅一支秦軍戰車隊與一支五百人的步卒時,華虎亦未閒著,他在第一晚對五萬秦軍的駐營發動了以騷擾為主的夜襲。

    不得不說,騎兵是很適合夜襲敵軍的兵種,只要趁敵軍不備時攻下營門,一擁而入,敵人的營寨基本上會被騎兵掀翻。

    然而華虎麾下的那三百餘名騎兵,乃是剛剛從步卒轉型為騎兵的魏武卒,他有什麼把握完成這樣搞難度的夜襲戰術呢?

    當副將蔡成問起這個問題時,華虎詳細地做出瞭解釋:「我麾下的士卒雖然在騎兵方面算是新兵不假,但終歸是魏武卒出身,不可將他們視為一般的新卒。再者,我觀秦軍並未建營,晚上只有些許巡邏的士卒,似這般,未必不能被我軍偷襲得手。」

    蔡成仔細想了想,覺得華虎所說的頗有道理。

    無論是前一陣子奪取滎陽、宅陽、鄭城、暘城,亦或是眼下攻打憚狐城,秦軍都採取了「速攻」的戰術,並未建造營寨,至於原因,顯然是因為秦軍沒有這個時間——身背後就是蒙仲所率追擊他們的魏軍主力,白起哪有這個空閒按部就班地建造營寨?

    一旦被魏軍逮住,他五萬秦軍再想脫身就難了!

    正因為如此,華虎嘗試對五萬秦軍發動了夜襲,在蒙虎覆滅戰車隊的那一晚上,華虎率領三百餘騎兵趁著夜色殺入了秦軍的駐地——說是駐地,但實則就是五萬秦軍士卒圍著一堆堆篝火入睡的地點而已,既無營寨,也無鹿角、拒馬等防禦設施,最多就是有一隊隊巡邏的衛士。

    但那些負責巡邏的衛士,哪有騎兵的機動力強?縱使那些巡邏衛士發現了這支魏軍騎兵,在夜間敲響了代表警訊的銅鉦,華虎與他麾下的三百餘騎兵,亦有足夠的時間能在那些秦卒尚未完全清醒前,在駐地內狠狠搗亂一番,然後在成千上萬秦卒那咬牙切齒的目光下揚長而去。

    不過考慮到是初次夜襲,且對象還是有整整五萬之眾的秦軍,華虎的這次夜襲,與其說是為了給秦軍製造麻煩,還不是說是在練兵,磨礪麾下魏卒的膽量,以及他們彼此的契合與默契。

    總而言之跟蒙虎那邊差不多,也是一場教學戰。

    次日清晨,即蒙虎那隊騎兵出發搜尋那支五百人的秦軍步卒時,秦將季泓將昨晚遭到另外一支魏軍騎兵夜襲的事告訴了白起,同時也告訴了後者具體的傷亡情況。

    傷亡人數不多,充其量就只有五百人左右罷了,且其中有約三成還是因為彼此間誤傷所致,這個數目對於一支有五萬人的秦軍而言,簡直不值一提。

    但是白起的面色卻頗為凝重。

    他皺著眉頭問季泓道:「這麼說,魏軍的騎兵其實有兩支?」

    「是的。」季泓點點頭說道:「不過人數都不多,都只有三百餘人的樣子。」

    「知道這兩支魏軍騎兵的將領是何人麼?」

    「不清楚。」

    「……」白起再次皺了皺眉。

    在帶兵打仗方面,他很信奉「知己知彼、百戰不怠」這句兵家名言,當日之所以能夠擊破魏國名將公孫喜的大軍,也正是因為白起事先調查清楚了自己的對手,隨後通過對魏軍、對韓軍的觀察,洞悉到了這兩國聯軍其實貌合神離,繼而他這才施行夜襲的計畫。

    然而這場仗打到現如今,他忽然發現自己對魏軍越來越不瞭解。

    首先,一個姓蒙的魏軍師帥取代公孫喜指揮著殘存的魏軍,此人的戰術能力絲毫不在他之下,率領殘存的魏軍對他秦軍四面封堵,以至於他麾下這支曾在前一陣子,於一夜之間擊破魏韓二十餘萬聯軍的得勝之師,竟然被那支吃過敗仗的魏軍窮追猛打,狼狽地彷彿喪家之犬。

    其次,從未聽說魏國訓練過什麼騎兵,可莫名其妙地魏軍當中就出現了騎兵,且這些騎兵看起來還很棘手的樣子。

    什麼?

    白起如何曉得那些魏軍騎兵棘手?

    雖然蒙虎那邊尚未傳來消息,但華虎昨晚可是確確實實地偷襲了他五萬秦軍啊!

    區區一支三百餘人的騎兵,夜襲他五萬秦軍的駐營,在短時間內造成五百名秦卒的傷亡後立刻撤退,在無數秦軍士卒面前揚長而去,以至於他麾下的士卒未曾給對方造成什麼有效的傷亡——似這種知進退、不貪功,有勇氣憑三百餘人夜襲五萬敵軍的騎兵,一場夜襲就足以看出對方的棘手程度,難道非要等對方第二次、第三次襲擊他們時,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對方的難纏?

    『據季泓所言,昨晚夜襲我軍的那支魏軍騎兵,偷襲前後用時不過一刻辰……這是在練兵啊。有了這次成功的經驗,這支騎兵下次的夜襲難免會更具殺傷力,不妙,不妙……』

    伸手揉了揉鼻樑上方的眉骨,白起沉聲對季泓說道:「那兩支魏軍騎兵的事,暫且先放一放,叫諸將加緊對憚狐城的進攻,盡快打下這座城池。……軍中的糧食,所剩無幾了。」

    聽聞此言,季泓面色一正,當即抱拳應道:「喏!」

    當日,即五月初八,白起再次下令進攻憚狐城。

    讓他稍稍寬心的是,在他五萬秦軍不遺餘力的進攻下,眼前那座憚狐城已堪堪將破,這讓白起暗自鬆了口氣。

    然而就在此時,蒙虎再次率領騎兵出現在了秦軍的側翼,如同昨日那般窺視著秦軍對憚狐城的進攻。

    「是昨晚夜襲我軍駐地的那支魏軍騎兵麼?」

    注意到那支騎兵後,白起皺著眉頭與季泓交流道。

    說話時,他心中稍稍有些驚訝,驚訝於(華虎)那支魏軍騎兵的好精力。

    原因很簡單,因為昨晚(華虎)那支魏軍騎兵在成功偷襲了秦軍後,效仿蒙仲當年在趙國時對王師所做的那般,對秦軍展開了「疲兵之計」,即半夜時不時地在秦軍駐地四周大喊,以此驚嚇秦軍,讓許多秦軍士卒大半宿都沒有睡好。

    但同樣的,華虎這幫人也犧牲了自己的睡眠時間,因此白起本來覺得,這支騎兵此刻應該正躲在什麼地方呼呼大睡才對,沒想到居然又出現在他秦軍面前。

    「似乎……並非昨晚夜襲我軍的那支騎兵……」

    而出乎意料的是,季泓眯著眼睛看了半響,不甚自信地說道:「這支魏軍……氣勢更強。」

    『氣勢……麼?』

    聽聞此言,白起亦眯著眼睛仔細觀察遠處的那支魏軍騎兵。

    他知道目前有兩支各三百餘人的魏軍騎兵他在大軍四周遊蕩,且由於這兩者支魏騎並無更詳細的旗幟區分,以至於很難分別究竟是哪支,但其實通過仔細觀察,還是可以發現幾分區別。

    昨日白晝裡在旁窺視他秦軍的那支魏騎——即蒙虎率領的那支,在白起看來軍中士卒的紀律較為散漫,縱使在一旁對他秦軍虎視眈眈的同時,亦有士卒私底下交流說笑,可見統率這支騎兵的將領在這方面並不嚴格約束士卒們。

    而昨晚夜襲他們的那支魏騎——即華虎率領的那支,在夜襲他秦軍的期間,其士卒從頭到尾一言不發,一擊得手立刻撤退,這在白起看來,顯然統率這支魏騎的將領對士卒較為嚴格。

    而此刻佇馬在遠處窺視他們的那支魏騎,隱約能聽到他們的低聲對話,可見是昨日白晝間的那支……

    想到這裡,白起的面色當即沉了下來。

    要知道,他昨日可是派了一百輛戰車、五百名步卒去追擊這支魏騎,而如今這支騎兵堂而皇之地再次出現在他們秦軍面前,那麼試問,他派出去的士卒呢?為何至今為止沒有任何音訊?

    『難道……』

    深深看了一眼遠處的魏軍騎兵,白起心中閃過一個讓他倍感詫異的猜測。

    當日,由於憚狐城內韓國軍民的拚死抵擋,秦軍最終仍沒能攻陷這座城池,這讓白起感到有些著急。

    他對季泓說道:「昨日派出去的戰車隊與五百名士卒,至今沒有任何音訊,我懷疑已被那些魏軍騎兵盡數殺死……」

    聽到這話,季泓感到很不可思議。

    畢竟在他的認知中,騎兵是很弱的,別說三百餘騎兵,就算是那兩支魏軍騎兵加上一塊,以接近七百騎的數量,也未必能輕鬆擊潰一支百輛戰車的戰車隊,更別說還有五百名步卒。

    但他亦不可否認,那支戰車隊與五百名步卒至今沒有任何音訊,這的確是不爭的事實。

    此時,白起又對季泓說道:「我懷疑今晚那兩支魏軍的騎兵會再次來夜襲我軍,你派人埋伏在外,若其果真敢來偷襲,便裡應外合將其包圍,一舉擊殺!」

    「喏!」

    季泓抱抱拳,當即安排晚上伏擊那兩支魏軍騎兵。

    不得不說,白起也是小瞧了蒙虎與華虎二人,不可否認,蒙虎是個莽夫,而華虎是個熟讀兵法的莽夫,這兩人的性格都喜歡以最簡單的方式,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就毫無謀略,尤其是在偷襲與反偷襲方面,畢竟他們跟了蒙仲許多年,好歹也懂得一些「虛虛實實」的道理。

    就像蒙仲的偷襲,他習慣在敵軍放鬆戒備的情況下展開偷襲,哪怕展開偷襲的時候已是黎明,天邊已經綻放第一絲曙光的時候——蒙仲選擇的時機,比較側重於人性的弱點,而並非尋常夜間,這意味著蒙仲在一次成功偷襲的前後,需要多次的佯攻來做鋪墊,以此麻痺敵軍,但相對地,成功率也會上升許多。

    蒙虎與華虎久在蒙仲身邊,自然而然也難免受到後者的影響,不至於貿然就展開偷襲——尤其是華虎,他在昨晚已經得手的情況下,是絕對不會連續夜襲的,白起想要伏擊華虎?先挨過華虎最起碼四五次的夜間騷擾再說吧。

    這不,苦等一宿,蒙虎與華虎二人所率領的騎兵,誰也沒有對秦軍發動偷襲。

    不過,就當蒙虎軍的騎兵在遠處的樹林裡呼呼大睡時,華虎軍倒是對秦軍施行了疲兵之計,只騷擾、不偷襲,弄個白起還以為對方看穿了他的計策,以至於不禁有些恍惚:怎麼隨便冒出個人就看穿了我的計策呢?

    但事實上,華虎根本不知白起已設下了埋伏,他本來就不準備再次夜襲秦軍。

    次日,即五月初九,伏擊魏軍騎兵失敗的白起,再次下令進攻憚狐城,由於接連幾日的守城使憚狐城犧牲了太多的軍民,因此在晌午前後時,這座城池最終還是難免被秦軍攻破。

    為了攻陷這座城池而付出了五千多人傷亡的秦軍士卒們,如潮水般湧入城內,在城內肆意屠殺、搶掠。

    對此,聞訊而來的蒙虎與華虎二人毫無辦法,只能在城外眼睜睜地那座陷入恐慌與尖叫的城池,最多再鄙夷地罵上一句:秦軍真不是東西!

    憚狐城的攻陷,讓白起大大鬆了口氣,他倒不是忌憚城外那兩支魏軍騎兵——的確,那兩支魏軍騎兵確實很難纏,但還不至於讓統領五萬秦軍的白起感到畏懼,白起最最在意的,還是那個姓蒙的傢伙所率領的六萬魏軍主力。

    白起毫不懷疑,那兩支騎兵早已派人將他秦軍的動向,告訴了那個姓蒙的傢伙——可能這會兒,那個姓蒙的傢伙正率領魏軍主力朝著這邊急行軍。

    在那傢伙率領魏軍主力抵達之前攻陷憚狐城,這多少使白起增添了幾分底氣,抵抗這支魏軍主力的底氣。

    「阿嚏!」

    與此同時,在通往陽城的途中,蒙仲不知為何打了個噴嚏。

    「阿兄,昨晚著涼了?」

    駕馭戰車的族弟蒙傲帶著幾分笑容問道。

    「大概吧……」

    蒙仲隨口應了一聲,目光直視著陽城方向,似乎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還在思考著秦軍的動向。

    三日前,在直奔陽城的途中,蒙虎、華虎二人便前後派人向蒙仲送出了秦軍的消息,表示秦軍或在陽城。

    但由於當時蒙虎與華虎二人並未確認秦軍的行蹤,蒙仲亦沒敢輕舉妄動,免得白起故技重施,調他離開新鄭而趁機偷襲這座韓國的王都。

    直到兩日前,蒙虎、華虎二人又送來消息,確切證實秦軍在攻陷陽城後已立刻渡過潁水,蒙仲這才下令向陽城進發。

    不得不說,縱使蒙仲也沒想到,那個姓白的傢伙居然會帶著五萬秦軍渡過潁水,這讓他感到很糟糕。

    在他六萬魏軍的追擊下,那五萬秦軍竄入韓國境內,燒傷搶掠摧毀了好幾座城池與不計其數的農田,最後還拍拍屁股成功跑路了,縱使至今為止沒有任何人為此事責怪他,蒙仲亦感覺有些羞愧。

    他對韓人很有好感,畢竟韓人非但無償贈予糧草、弩具、箭矢,而且在聽說他魏軍將所有的戰馬都收集起來組建戰車後,還贈送了他魏軍三百匹戰馬,使得蒙仲、竇興、魏青等魏軍當中的將領們,眼下還能用戰車代步,而不至於像一般步卒那樣,只能憑藉自己一雙腿往陽城趕路。

    當然蒙仲也清楚,韓人之所以這般慷慨的原因,只是希望他魏軍能盡快擊敗秦軍,但即便如此,蒙仲還是很承韓人的情——主要是韓王韓咎、韓相公仲玟,以及在這件事中出力最大的公仲侈。

    又過一日,即五月初九,蒙仲率領魏軍主力抵達了陽城。

    在此前後,他陸續收到了蒙虎、華虎、穆武三人送來的消息,這個消息是由三人麾下的騎兵送來的,每人派了兩名騎兵,總共六人。

    先說穆武,他派來的騎兵告訴蒙仲,他們在禹縣、陽翟一帶並未發現任何秦軍的蹤跡。

    並且穆武還叫那兩名騎兵轉告蒙仲:「……在送出這個消息時,穆旅帥已率領騎兵直奔西邊的憚狐城。」

    「唔。」

    蒙仲點點頭,畢竟在蒙虎、華虎、穆武三人當中,他最放心的就是穆武,雖然這小子平日裡有點悶騷,但不可否認,這傢伙其實很狡猾的。

    在一干同伴當中,論單獨領兵在外,除了樂毅、蒙遂、武嬰三人,蒙仲最放心的就是穆武。

    相比之下,蒙虎與華虎還是較為衝動。

    「你們旅帥還有什麼話要你傳達麼?」蒙仲最後問那兩名騎兵道。

    只見那兩名騎兵對視一眼,忍著笑說道:「其實還有一句……即,蒙虎與華虎是兩個混蛋!……咱旅帥是這麼說的。」

    蒙仲愣了愣,旋即頓時明白過來:肯定是穆武被蒙虎、華虎二人給坑了。

    「唔……」他故作沉吟地說道:「回去告訴你們旅帥,就說,你是頭一日認識那倆人麼?去吧。」

    「喏!」那兩名騎兵忍著笑告辭了。

    隨後沒多久,蒙仲又見了蒙虎與華虎二人派來的騎兵,這兩人派來的騎兵,幾乎是同時抵達的,因此蒙仲索性同時召見了這兩隊信使。

    值得一提的是,蒙虎、華虎派來的各兩名騎兵,他們傳達的消息亦頗為一致,總結下來即一句話:他們在憚狐城一帶髮現了秦軍主力的蹤跡,並嘗試以這股秦軍訓練麾下的騎兵。

    唯一的不同,即華虎派來的騎兵,比蒙虎派來的騎兵多匯報了一件事,即華虎已派人前往新城一帶,叫韓軍事先駐軍於伊水河畔,防止那五萬秦軍越過伊水逃離。

    這個消息,聽得蒙仲暗暗點頭,心說華虎不愧是他莊子一門的師弟,即便是個莽夫,那也是熟讀兵法、知曉謀略的莽夫,跟蒙虎那個徹頭徹尾的莽夫確實有所區別。

    這不,蒙虎考慮問題就沒有這麼周到。

    在遣退那四名騎兵後,蒙仲仔細思考著當下的局勢。

    『……算算日子,若不出意外,暴鳶此刻應該已經拿下新城了……唔,就怕他這會兒正在率軍攻打宜陽,伊水、新城那邊駐軍不多,無法阻擋那股秦軍……』

    想到這裡,蒙仲認為還是要加緊趕路。

    因此他傳下命令,令麾下諸魏軍立刻折道往西,沿著潁水逆流而上,前往一座位於潁水北岸的,叫做「負黍(shǔ)」的城邑。

    據蒙仲所知,前幾日待陽城被秦軍攻破後,大批守城的韓卒與城內的韓人皆逃亡到了西邊的負黍城,既然他已決定在憚狐、陽人一帶追殲秦軍主力,那麼負黍城自然最適合作為他魏軍的後方,無論是為了確保糧道,還是考慮到負黍一帶的城邑尚有一些糧草,可以供應給他魏軍。

    是的,蒙仲此刻已經在考慮與秦軍打持久戰的問題,畢竟他也不至於盲目樂觀地認為,能在短短幾日內就可以擊破那支五萬人的秦軍。

    同日,暴鳶已收到了華虎派人送遞的消息。

    正如蒙仲所猜測的那般,由於白起率領的秦軍主力被魏軍死死拖住,秦軍方面當時就只剩下秦將向壽的寥寥四萬軍隊守著主營、新城兩地,而暴鳶這邊呢,卻仍有七萬餘韓卒。

    這快接近兩倍的兵力了,試問向壽如何守得住他那座秦軍主營?

    當然,事實上就算守得住,向壽也不敢守,因為他擔心暴鳶繞過他主營偷襲新城,因此,當暴鳶率領七萬餘韓卒、近萬東周軍隊進攻秦軍的主營時,向壽稍作抵擋便放棄了這座主營,趁機韓軍士卒哄搶營內糧草的工夫,火速後撤。

    然而在他撤兵的時候,問題就來了:往哪撤?新城?還是宜陽?

    新城在秦軍主營的南邊,在伊水的西岸,而宜陽在秦軍主營的西側,在雒水的北岸,兩地相距一百二十餘里,而向壽麾下卻只有四萬軍隊,根本無法做到兼顧。

    倘若是白起的話,此刻想必會明智地放棄宜陽,將四萬軍隊退到新城,然後再伺機反制韓軍,趁暴鳶越過新城攻打宜陽之際,趁機襲擊其後方——總之,先要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然後再考慮戰勝敵軍。

    而向壽,最終卻選擇了分兵駐守,將麾下四萬軍隊一分為二,分別駐守新城與宜陽。

    平心而論,這是最愚蠢的策略,就連向壽自己也明白。

    因為這意味著在七萬韓軍攻打新城的時候,新城其實就只有兩萬秦軍在防守——退守宜陽的兩萬軍隊,根本無法支援一百二十餘里外的新城。

    從戰略上說,這是白白分散了己方的力量,正因為如此,兵法才有「不可拘泥於一城一地之得失」的訓誡。

    但向壽辦不到,他無法棄捨任何一座城池,畢竟新城與宜陽,無論是對秦國還是對韓國,皆意義重大。

    而這樣做的結果,自然難免遭到失敗。

    「分兵同時退守新城、宜陽兩地?哈哈,對面肯定是向壽!」

    得知秦軍撤退的路線後,暴鳶哈哈大笑,當即下令麾下士卒用從秦營繳獲的糧草飽食一頓,然後立刻猛攻新城。

    不過短短三日,新城便被暴鳶攻破,守城的秦軍兵卒倉皇逃往宜陽。

    攻下新城後,暴鳶留下一萬韓軍駐守新城,率領其餘近六萬韓軍與數千東周軍隊直奔宜陽,對宜陽展開了猛攻。

    然而截止到五月初九時,暴鳶卻忽然得到了從新城送來的消息,據說是有幾個魏國騎兵送消息到新城,言那支秦軍主力,在魏軍主力的追擊下逃竄到了憚狐、陽人一帶,或許試圖向伊水突圍。

    得知這個消息後,暴鳶二話不說提兵回伊水,準備截住這支秦軍,與魏軍主力一同對這支秦軍展開前後夾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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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