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戰國大司馬 作者:賤宗首席弟子(連載中)

 
V123210 2018-10-10 22:56: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1 449637
V123210 發表於 2019-4-22 07:21
第269章:劇辛之信


    在段干氏府上那名家僕的帶領下,蒙仲、蒙遂、蒙傲、樂毅、向繚、武嬰、樂續等人來到了府內的客房,見到了正在屋內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蒙橫、蒙玟二人。

    「兩位阿兄。」

    蒙仲、蒙遂、蒙傲三人當即抱拳喊道,而樂毅、向繚、武嬰、樂續等人,亦紛紛與蒙橫、蒙玟二人見禮,畢竟他們彼此都不陌生。

    見此,蒙橫與蒙玟二人亦連忙起身回禮。

    畢竟,他們與蒙仲、蒙遂等人雖說都是族兄弟,但就成就而言,蒙仲、蒙遂已遠遠將他們拋在了身後。

    見蒙仲與蒙橫、蒙玟二人果然相識,那名機靈的家僕當即說道:「蒙師帥,卑下命人再取些酒菜來,好叫您與兩位族兄坐下來慢慢交談。」

    「有勞了。」

    蒙仲拱手道了謝,卻也沒有推辭,畢竟他在段干氏府上吃住有一段時日了,也不差這一頓。

    不過蒙橫、蒙玟二人聽了這話,臉上卻露出了幾許驚訝。

    片刻後,待那名家僕離開,蒙橫抹了抹嘴邊的油脂,笑著說道:「阿仲,你真是越來越不凡了,我打聽過了,段干氏可是魏國的大家族啊……我原來還以為大家族的人都很難相與,沒想到,剛剛報出你的名,府裡的下人便將我二人請到了這間客房,好酒好肉伺候著……」

    蒙仲搖搖頭解釋道:「這全靠孟夫子的面子,段干氏乃是子夏弟子段干木的後人,與儒家頗有淵源,憑著孟夫子的面子,我才能被其奉為賓客……對了,兩位族兄怎麼來了?莫非邑內發生了什麼事?」

    聽聞此言,蒙橫笑著說道:「讓阿玟與你說罷,我這次純粹就是陪他來的,途中好有個照應。」

    的確,這年頭各地都不太平,因此外出走遠門還是結伴為妙,以便途中遇到什麼事時,彼此間好有個照應。

    而此時,蒙玟用桌上的布擦了擦手上的油膩,旋即起身走到屋內的床榻旁,從床榻上的布囊裡取出一個竹筒,遞給蒙仲,口中說道:「此番我二人前來,只為把這封書信送到你手中……」

    「書信?」

    蒙仲愣了愣,接過竹筒後問道:「何人送來的書信?」

    蒙玟聞言聳了聳肩,說道:「可別問我,我與阿橫都沒看過這份書信。……前一陣子,有驛卒將這封書信送到了蒙邑,也說不清楚究竟是誰送來的,蒙鶩叔打開了看了一遍,然後就叫我二人到魏國一行,專程將這封書信交給你。」

    聽聞此言,蒙仲越發好奇,遂立刻打開了竹筒的蓋子,從中抽出了一卷竹冊,攤開後徐徐觀瞧。

    待粗略看了一遍後,蒙仲臉上浮現了幾許意外,喃喃說道:「居然是他……」

    「誰?」蒙遂在旁好奇問道:「誰送來的信。」

    「劇辛。」蒙仲回答道。

    「劇辛?」

    本來向繚、樂續等人已在桌旁坐了下來,似乎正準備陪蒙橫、蒙玟二人喝幾杯,冷不丁聽到這話,他們皆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是他?」

    朝著諸人瞧了瞧,蒙橫好奇問道:「是你們的舊識麼?」

    聽聞此言,蒙遂斟酌著解釋道:「舊識……勉強也算吧,應該說是曾經的同僚。當年我等在趙國時,趙主父任命阿仲組建「信衛軍」,而當時,有一個叫做龐煖的人建立了「檀衛軍」,皆作為趙主父的近衛。……而劇辛,即是龐煖的副將,不過後來沙丘宮變後,他與趙奢一同投奔了燕國。」

    解釋完畢後,他轉頭問蒙仲道:「阿仲,劇辛在信中寫了些什麼?」

    只見蒙仲一邊觀閱書信一邊說道:「開頭是一番客套,然後他在信中言道,他已經成為了燕國的國相,而趙奢,亦已被燕王拜為上谷守……」

    「這傢伙什麼意思?」樂續聞言皺起眉頭,不高興地說道:「難不成是想向我等炫耀麼?」

    「那倒不是……」

    蒙仲搖搖頭,接著說道:「他在信中言道,燕國目前百廢待興,而他兼任國相、大司馬、大司徒三職,終日或操練軍隊,或走訪民鄉,力有不逮。倘若我等無可去之處,希望能投奔他……」

    「投奔他?」

    蒙遂、向繚、樂續等人臉上皆有些不高興。

    在他們看來,龐煖就算了,畢竟人家當初在趙國時,就跟蒙仲平起平坐,可劇辛只不過是龐煖的副將,竟然厚顏叫蒙仲去投奔他,這算什麼?

    當即,向繚冷笑著說道:「哼,如今他倒是風光了,以堂堂燕相身份送來邀請書信,想必他心中得意地很。」

    「這麼說就太過了……」

    蒙仲笑著制止了向繚。

    不可否認,劇辛這封書信中確實有些許炫耀的意思,但字裡行間的用詞還是比較嚴謹的,並無那種小人得志的意思,再者,他希望蒙仲等人前往燕國投奔他的話,亦寫得頗為誠懇,可見燕國那邊的政務,的確是繁重到讓劇辛無力支撐的地步,以至於想起了蒙仲等曾經在趙國的同僚。

    「我來瞧瞧。」

    蒙遂從蒙仲手中接過書信,仔細觀閱,旋即笑著說道:「唔……呵呵,一人兼掌三個職位,這劇辛看來是撐不住了,喲,阿仲,他在信中言,若你肯投奔燕國,他便向燕王舉薦你為大司馬……呵,這傢伙倒也真敢誇口,阿仲若有意投奔燕國,還用得著他舉薦?」

    的確,當年蒙仲曾跟著趙主父與燕王職有過一面之緣,當時燕王職就很欣賞蒙仲,甚至還在趙主父面前說過,若在趙國呆得不快,大可到燕國投奔他,他必然重用——記得這番話,當時讓趙主父很不高興。

    「大司馬啊?嘖嘖嘖……我來瞅瞅。」

    向繚、樂續等人亦圍到了蒙遂身邊,旋即,樂續笑著說道:「哈,信上還提到了阿毅,嘖嘖,漁陽守……這燕國還真是缺人,郡守之位隨意就給。嘖,怎麼不給咱們呢?」

    聽聞此言,樂毅淡淡笑道:「最起碼也得給軍司馬吧。」

    「那是自然。」

    眾人哈哈一笑,旋即蒙遂便將劇辛的書信放到了一旁。

    片刻後,府上的下人們送來了酒菜,蒙仲等人便在屋內,陪著蒙橫、蒙玟二人又喝了些酒。

    在喝酒的期間,蒙橫驚訝地對蒙仲說道:「阿仲,據府上的下人告訴,你已經被魏王封為中大夫,且在軍中擔任師帥?」

    話音剛落,蒙傲便急著糾正道:「蒙橫阿兄,那是之前了,蒙仲阿兄前一陣子在伊闕擊敗了秦國的軍隊,魏王冊封他上大夫之爵,還給了三千戶的食邑呢!」

    「上大夫?」

    「三千戶食邑?」

    蒙橫、蒙玟二人面面相覷,滿臉吃驚之色。

    這也難怪,畢竟他們蒙氏一族的領地,滿打滿算也才數百戶,雖說蒙仲等人都自稱故鄉在蒙邑,但事實上,蒙邑並非全然歸蒙氏一族所有,還有樂氏、華氏等家族。

    而如今,魏王遫賜蒙仲食葉邑、舞陽兩地三千戶,這意味著這兩座城邑是確確實實歸蒙仲所有。

    來魏國還不到一年,蒙仲就得到了四五於蒙氏家族領土的食邑——要知道蒙氏一族的賜地,那可是家族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的。

    與蒙玟對視一眼,蒙橫眼巴巴地說道:「三千戶的食邑,想必方圓很大吧……」

    蒙仲當然能猜到蒙橫、蒙玟二人在想什麼,聞言當即邀請道:「兩位族兄若是閒在蒙邑呆得悶了,不如來幫愚弟一把……愚弟絕不會虧待兩位兄長。」

    聽聞此言,蒙橫、蒙玟二人心中大喜。

    在這個年代,一人得勢,其餘族人前往投奔,這是司空見慣的一件事。

    而對於蒙仲來說,相比較其他人,他自然更信任自己家族的族人——正所謂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族軍的凝聚力,可要比一般軍隊團結地多。

    更何況蒙仲剛剛遷方城令,為魏國防守南邊的邊境,他勢必要重新組建一支他能信賴的軍隊,倘若有家族的族兄弟前來投奔,這自然是一件好事。

    「就這麼說定了!」

    蒙橫當即大喜道:「想老子曾經也是打過宋滕之戰的老卒,現如今在鄉邑務農,實在是……」

    「哈哈哈。」

    眾人聞言皆笑了起來。

    還別說,蒙橫、蒙玟,確實是蒙氏一族中早蒙仲一步投身戰場的老卒,記得在宋滕之戰的時候,他們還耐心教導蒙仲、蒙虎二人如何在戰場上保存性命,雖然當時他們教導蒙仲、蒙虎二人的方式有點問題,但不能否認,他們是真心實意希望蒙仲等人能在戰場上活下來,畢竟那場戰爭,蒙氏子弟死傷地實在太多了。

    笑罷之後,樂續亦對蒙仲說道:「阿仲,說起來,我樂氏一族族內亦有些族兄弟……」

    「無妨,只要願意,皆可來投奔我。」蒙仲很客氣地說道。

    說實話,蒙仲娶了樂氏一族的宗女樂嬿為妻,因此樂氏子弟跟蒙氏子弟一樣,都算是他的兄弟。

    包括向繚、武嬰、華虎他們的族兄弟,蒙仲都是信得過的。

    倘若這些家鄉的諸家族子弟皆在投奔蒙仲,縱使蒙仲日後到了方城、葉邑、舞陽一帶,也可以避免無人可用的尷尬。

    由於得到了蒙仲的承諾,諸人興致都很高,聊得也越發熱切。

    忽然,蒙仲問蒙玟道:「族兄,近一年宋國有什麼戰事麼?」

    「你是指與齊國麼?」

    蒙玟聞言,臉上的笑容徐徐收斂了起來,正色說道:「據我所知,太子(戴武)坐鎮郯城,與景敾、戴不勝幾人,近一年與齊國發生了幾場戰事,不過皆擊退了齊國……」

    聽聞此言,蒙仲滿臉詫異,表情古怪地問道:「是……是田章兄領兵麼?」

    「那倒不是。」蒙玟搖搖頭說道:「統率齊軍的大將叫做田觸,匡章並未出面。」

    『田觸……哦,原來是他。』

    蒙仲頓時想起了曾經被他以五百信衛軍夜襲擊破的齊將田觸,心中頓時恍然。

    的確,他教導了太子戴武該如何與齊國抗衡,那就是擺出一副欲與齊國魚死網破的架勢,只要齊國還想跟秦國爭天下霸主的位置,就絕對不會跟宋國死磕。

    除此之外,蒙仲還建議太子戴武多建城塞,多積糧草,總之要使宋國成為一塊長滿倒刺的硬骨頭,叫齊國啃不下去。

    但即便如此,倘若齊國那邊是由他義兄田章掌兵,蒙仲心中難免還是有些忐忑。

    好在這幾次田章並未出面。

    『……難道是義兄的身體狀況出了什麼問題?亦或是他與齊王田地發生了什麼矛盾?』

    蒙仲難免又擔憂起田章來。

    而此時,蒙玟仍在繼續講述著他所瞭解的情況:「……其餘嘛,我知道的不多。哦,對了,好似大王在陶邑增駐了軍隊,還將戴盈之軍司馬調到了陶邑。」

    「唔?」

    蒙仲聞言皺起了眉頭。

    要知道,宋國的陶邑只與魏、衛兩國接壤,往日宋國駐重兵於陶邑,那是為了防備魏國,但現如今,魏國與宋國締結了盟約,宋王偃其實並沒有理由防備魏國。

    防備衛國那更是一個笑話,衛國現如今就只剩下一個濮陽了,若不是有魏國庇護,趙、宋兩國隨便派一支軍隊即可滅了衛國。

    既不是防備魏國,又不是防備衛國,宋王偃在陶邑增駐軍隊是為什麼?

    『……趙國!』

    稍稍一想,蒙仲心中便已猜到了原因。

    曾幾何時,趙國乃是宋國的盟國,宋國曾借助趙國的力量對抗齊國與魏國,而現如今,魏國與宋國締結了盟約,而趙國,卻成為了宋國必須防範的對象,不得不說這著實令人唏噓。

    當晚,蒙仲將蒙遂、樂毅、向繚三人請到自己屋內,與他們商討當前的局勢。

    期間,蒙遂率先開口道:「宋王即在陶邑增駐軍隊,想必已經意識到了來自趙國的威脅……倘若齊趙兩國合兵攻宋,多半會在「東阿」會盟,繼而揮軍南下,陶邑首當其衝……」

    「別忘了燕國。」

    向繚瞥了一眼一旁的矮桌,因為矮桌上正擺著劇辛給蒙仲的書信。

    旋即他低聲說道:「劇辛此人,還算有點能耐,但即便如此,燕國亦不可能在短期內做到不懼齊國,若齊國真正有意攻伐宋國,除了趙國意外,齊國必然會脅迫燕國一同楚兵,似這般,齊趙燕三國伐宋,很有可能兵分兩路,其中一路正如阿遂所言,即齊、趙兩國軍隊在東阿會盟,繼而順勢南下進攻陶邑;而另一路,可能是兵出東海,牽制住太子戴武的軍隊……只是不知燕國軍隊到時候在西路,還是在東路。」

    此時,樂毅搖搖頭說道:「阿遂、向繚,你二人想的不錯,但忽略了魏國的態度。……齊趙聯軍若攻陶邑,魏國是來得及救援的,因此主攻還是在東路,趙國應該主要負責牽制魏國,倘若魏國當真有意救援宋國……」

    「當真有意救援宋國?」

    蒙遂、向繚二人轉頭看向樂毅,似乎有些不解,就連蒙仲亦轉頭過去。

    半響後,蒙仲皺著眉頭說道:「你是指田文?……田文雖與我有仇,但他亦深恨齊國,不至於會坐視齊國吞併宋國吧?」

    聽聞此言,樂毅搖搖頭說道:「我不是說這個,阿仲,你覺得,倘若齊趙燕三國當真對宋國用兵,魏國真會救援宋國麼?」

    「為何不會?」不等蒙仲開口,蒙遂不解地問道。

    聽了蒙遂的話,樂毅笑了笑說道:「這樣,我換個說法,魏國……有能力救援麼?」

    蒙仲、蒙遂、向繚三人對視一眼,面色逐漸變得凝重起來。

    因為他們忽然想到了伊闕之戰,在那場仗中,魏國損失了整整十萬軍隊。

    「……魏國的主要威脅來自於秦國,倘若齊國聯合趙、燕兩國進攻宋國,魏國是否敢、是否會冒著被秦國趁虛而入的凶險,派兵救援宋國?」頓了頓,樂毅接著說道:「如果我是齊王,我會派使者前往秦國,說服秦國默許齊國吞併宋國,只要秦國同意,到時候,在齊、趙、燕三國軍隊進攻宋國時,秦國陳兵於魏國邊境,你覺得魏王敢派援兵支援宋國麼?」

    「說服秦國默許齊國吞併宋國?」蒙遂吃驚地說道:「這怎麼可能?秦國需要宋國牽制齊國!」

    「但問題是,如今宋國牽制不住齊國了。」樂毅正色說道:「以往,齊魏聯盟,趙宋聯盟,可事實上,卻是齊國在單獨對抗趙宋聯盟,魏國在做什麼?他在抵擋秦國的進攻。而現如今,齊趙兩國聯合了,而魏國則與宋國結了盟,倘若秦國不攻擊魏韓兩國,那麼,齊趙聯盟與魏宋聯盟,或可以抗衡一陣子,但問題是,你要秦國如何自處?看著中原諸國僵持,而他卻按兵不動?你我都知道,秦國一直想進兵中原,他是不會放棄攻佔魏韓兩國的。……既然如此,索性就與齊國達成默契,齊國取宋國,秦國攻魏韓兩國,雙方皆先吞併相對弱小的國家,使秦齊兩國平分天下,然後再做打算。」

    「先讓其他人都出局,然後秦齊兩國再分勝負……麼?」

    摸了摸下頜,蒙仲露出了沉思之色。

    他必須得承認,樂毅提出的這個設想,並非沒有可能發生。

    而一旦秦齊兩國達成默契,秦國必然會在齊國進攻宋國的同時,派兵進攻魏國,替齊國牽制住魏國,使其無法救援宋國,而如此一來,宋國就得做好孤軍奮戰的準備。

    此時,樂毅微微嘆了口氣,看著蒙仲說道:「倘若你此番成為了河東守,直接接管河東十萬編制的魏軍,日後在魏王猶豫是否救援宋國時,你還可以通過你河東守的身份來影響魏王,但……」

    說到這裡,他忽然站起身來,將擺在不遠處那張矮桌上的劇辛的來信拿了起來,同時口中說道:「阿仲,既然你暫時無法左右魏王的意見,那麼,你就得考慮燕國……」

    「投奔燕國?」

    向繚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阿毅,你莫非是喝多了?阿仲雖然此番沒能得到河東守的職位,但他怎麼說也……」

    壓壓手打斷了向繚的話,蒙仲看著樂毅,忽然問道:「阿毅,你打算奔赴燕國?」

    樂毅亦不隱瞞,如實說道:「在伊闕時,我就在想,損失了十萬軍隊的魏國,能否還有餘力庇護宋國……答案是否!眼下的魏國,縱使單獨面對秦國的進攻也很吃力,哪有餘力幫助宋國?而今日,劇辛的這封書信,讓我得到了很大啟發。……既然宋國的盟友魏國被削弱了,我等為何不能削弱齊國的力量呢?比如說,想辦法讓趙、燕兩國不幫助齊國。」

    聽聞此言,蒙仲皺眉說道:「趙國如今被奉陽君李兌把持,恐怕很難說服……」

    「所以我想到了燕國。」拋了拋手中的竹筒,樂毅沉聲說道:「燕國與齊國有「子之之恨」,你我都見過燕王,都知道他對齊國恨之入骨,若不是沒有辦法,燕國絕不會屈服於齊國。既然如此,何不將燕國作為宋國的『內應』?……縱使到時候宋國不敵齊趙兩國軍隊,只要燕國軍隊於背後給予齊國痛擊……」

    「可燕國擋不住齊國的報復啊。」蒙遂皺眉問道。

    「擋得住……」

    沒等樂毅開口,只見蒙仲凝視著前者,沉聲說道:「只要阿毅在燕國,燕國就能擋得住齊國!不過……阿毅,你想仔細了麼?燕國目前百廢待興……」

    「總好過方城吧?」樂毅臉上露出了幾許笑容,調侃道:「我跟你去方城,最多一城守將,可去了燕國,那便是大司馬、漁陽守……」說到這裡,他收斂了笑容,正色說道:「我本來只是略有想法,不過細想之後,愈發覺得可行。你這邊縱使我不在,仍有阿遂、向繚可以輔佐你,更何況你帶兵打仗我本就不擔心……既然如此,我不如前往燕國,燕國如今仍是求賢若渴,只要我能取得燕王的信賴,或就可左右齊國攻宋時燕國的態度……皆時,魏國有你,燕國有我,你我合謀,或就能阻止齊國吞併宋國。……阿仲,你覺得如何?」

    「……」

    蒙仲皺著眉頭沉思著。

    他絲毫不會懷疑樂毅的初衷——倘若樂毅有心奔榮華富貴,當初在沙丘宮變後,就可以與劇辛、趙奢二人一同前往燕國,還輪得到劇辛在燕國一人兼三職?

    樂毅乃是國相之才!

    可結果呢,樂毅卻跟著他們一群人先回宋國,然後又奔赴魏國,說白了只因為四個字:情投意合。

    而就當前來說,他蒙仲還沒有辦法左右魏國的態度,樂毅留在他身邊,說實話的確無法使這位大才發揮才能。

    但倘若樂毅到了燕國,他們就能掌握齊國的動態,並且,設法讓燕國成為宋國的「內應」,在關鍵時候給予齊國致命一擊。

    更何況,蒙仲從不認為樂毅的才能在他之下,但長久以來,樂毅卻甘心屈居他之下,說到底不過兩個字。

    情義!
V123210 發表於 2019-4-22 07:21
第270章:暫別奔赴


    次日,蒙仲將樂毅的決定告訴了眾同伴,讓蒙虎、華虎、樂進等一干人頗為驚愕。

    然而在「戰略」上的事,蒙虎、華虎、樂進等人卻給不出什麼好的建議,這類事以往都是蒙仲、蒙遂、樂毅、向繚四人商議決定,因此他們也說不清樂毅前赴燕國是否有利於宋國。

    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即他們不捨得樂毅的離開。

    其實樂毅又未嘗不是如此呢?

    曾經樂毅在中山國的時候,身邊並沒有多少同伴,能與之相伴的就只有祖輩傳下來的幾部兵書,但自從結識了蒙仲一行人之後,樂毅的生活就豐富多彩了許多,在才智方面,有蒙仲、蒙遂、向繚可以與他切磋;在平日裡,有蒙虎、華虎等人會拉他下水——就好比昨晚蒙虎與華虎等人跟著軍司馬竇興到城內鬼混,這群人就沒忘記想拖樂毅下水,畢竟在一行人當中,就屬樂毅看起來最正經。

    總而言之,與這些同伴間的情義,讓樂毅頗感不捨。

    只是樂毅也明白,若他留在蒙仲身邊,幫不上自己的這群同伴,也幫不上宋國——在帶兵打仗方面,蒙仲絲毫不比他遜色;在訓練士卒方面,蒙遂亦能獨挑大樑,至於軍中的事務,向繚亦能打理地井井有條,既然如此,何不前赴燕國,去做蒙仲、蒙遂、向繚等人無法去做的事呢?

    「要不,我跟阿續一同前往燕國,助阿毅一臂之力吧?」

    在思忖了片刻後,樂進少有地正經說道。

    聽聞此言,樂毅搖搖頭說道:「你們留在阿仲身邊吧。……阿仲剛出任方城守,正是用人之際,據我估算,近兩年魏國怕是少不了要發生戰爭,而燕國,如今已臣服齊國,應該不至於會發生什麼戰事……」說到這裡,他罕見地眨眨眼睛,調侃道:「不是我說,除了阿仲、阿遂、向繚三人,其餘人就算去了燕國,恐怕也起不到什麼幫助。」

    的確,在他們一干同伴當中,其實並不欠缺帶兵打仗的經驗,可輪到治理國家,那差距可就大了,就連蒙仲、蒙遂、向繚等人也從未嘗試管理、治理一座城池,就更別說蒙虎、華虎二人,純粹只會帶兵打仗的莽夫,讓這幫人跟著一同前往燕國,只要燕國不發生戰爭,這幫人幾乎是難有什麼作為。

    當然了,樂毅說這話,說到底也只是為了沖淡離別的傷感而已。

    這一點,諸人其實也明白,這不,待樂毅說完後,華虎、樂進二人立刻就跳腳起來,故作憤慨地說道:「你未曾見我治理過城邑,如何能判定我等沒有這方面的才能?」

    「說的是!」蒙虎亦理直氣壯地幫腔,只可惜眾人在看了一眼他後,紛紛投以嫌棄的目光,這讓蒙虎覺得很傷感。

    雖然他蒙虎沒看過多少書,帶兵打仗也純粹憑藉直覺,亦絲毫沒有治理城邑的經驗,但他知道他有這方面的才能!

    就在眾人故作爭執之際,就聽蒙仲沉聲說道:「你一個人前赴燕國,我們誰也不會放心,既然這樣……讓榮蚠陪你一同前往燕國吧。」

    「我?」在眾人當中,榮蚠頗感意外。

    蒙仲並未正面回答榮蚠,而是在看了一眼前者後,對樂毅說道:「榮蚠,曾經亦是我宋國的悍卒,因為勇武而被太子(戴武)看重派往我這邊,但我覺得,他在我身邊擔任近衛,著實屈才了……眼下燕國正是用人之際,以榮蚠的才能,相信定能在燕國有一席之地。」

    聽聞此言,樂毅轉頭看向榮蚠。

    正如蒙仲所言,榮蚠其實亦是一名猛士,但不得不說,他在蒙仲等人身邊,幾乎很難有發揮本領的機會。

    至少在帶兵打仗方面,蒙虎、華虎、穆武、武嬰、樂進等人個個不遜色榮蚠,且這些人與蒙仲也更為親密,在這些人面前,榮蚠的確很難有出彩的機會——蒙仲這邊其實不缺將才。

    但倘若榮蚠跟隨樂毅前往燕國,那麼榮蚠就能作為樂毅的副將,在軍隊之事上幫助樂毅。

    當然了,他暫時能幫上樂毅的,多半也只是訓練一下兵卒,畢竟榮蚠這段時間在蒙仲身邊出任近衛,實在沒有什麼積累經驗的機會。

    但不管怎麼說,身邊有個熟悉的人,這終歸是一件好事。

    「這……」

    在猶豫了一番後,樂毅轉頭看向榮蚠:「榮蚠,你意下如何?」

    「這個……」

    榮蚠臉上露出了猶豫之色,遲疑地說道:「當初太子派我來,是為了保護蒙司馬……」

    見他面露遲疑之色,蒙仲拍拍他肩膀說道:「榮蚠,你是個人才,我原本打算著,若我此番能成為河東守,我便將其中一座城邑交予你,讓你慢慢積累經驗,但眼下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自己都只混了一個方城守……我拿你當同伴,是故跟你說句真心話,若我需要十年才能在魏國混上河東守的位置,你就徹底被我耽誤了……眼下阿毅孤身一人前往燕國,而燕國正欠缺人才,你到了燕國,必定能成為一員將領,到時候可以助阿毅一臂之力。」

    聽了蒙仲的話,榮蚠陷入了沉思。

    他亦想封君拜侯、光耀門楣,是故當初他打定主意跟隨蒙仲,哪怕跟著蒙仲從宋國來到魏國。

    但問題是,蒙仲身邊並不缺將才,像蒙虎、華虎、穆武幾人,隨便挑個出來,無論是單打獨鬥還是行軍打仗,他都不是對方的對手,更別說還有曹淳、魏續、蔡成等新投奔他們的將領。

    不得不說,在蒙仲這邊,他的確很難有獨挑大樑的機會。

    但跟著樂毅前往燕國就不同了,燕國如今正缺人才,就算他這樣的,說不定也能混上軍司馬的職位,然後他慢慢積累經驗,日後未嘗沒有跟蒙虎、華虎等人平起平坐的可能。

    就像蒙仲所說的話,他是真心拿他當同伴,才會為他的日後考慮。

    想到這裡,榮蚠感激地看向蒙仲,點點頭說道:「此生能與蒙司馬諸位結識,實在是榮蚠畢生的幸事!……我亦不遮掩心跡,我想跟『佐司馬』到燕國去看看,看看是否有出人頭地的機會,但我若是離開,蒙司馬你這邊……」

    彷彿猜到了榮蚠的心思,蒙仲笑著說道:「榮蚠,以你看來,我其實真的需要有禁近衛在旁保護麼?」

    聽了這話,榮蚠自己也不禁笑了起來。

    的確,別看蒙仲穿上長袍後彷彿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但事實上,蒙仲這些年來從未間斷過鍛鍊——在武力方面,蒙仲在他們一群同伴當中,其實是可以排進前三的,只不過他並不會像蒙虎、華虎他們熱衷於炫耀自己的武力與勇猛罷了。

    想到這裡,榮蚠亦放下了心。

    當日,蒙仲等人在段干氏的府上喝了一頓送別酒,隨後待這頓酒喝完後,蒙仲、蒙虎、蒙遂等所有人,將樂毅與榮蚠二人送出了大梁城東十里。

    在臨別時,蒙仲伸出雙手攬著樂毅與榮蚠二人的肩膀,鄭重地囑咐道:「出門在外,千萬要注意安全。……阿毅,你有時候過於耿直,息怒皆行於色,碰到自己看不慣的人,非但會冷眼相待,甚至還會出言嘲諷,在燕國時需多加注意。」

    聽了這話,樂毅表情古怪地看向蒙仲,沒好氣地說道:「這話輪到你說?你與田文是怎麼結怨的?當初我是不是在後面拉著你?可結果呢?你還是跟田文撕破了臉皮……」

    「有這事麼?」

    蒙仲忽然有些尷尬。

    從旁,諸人哈哈大笑。

    期間,向繚說了句公道話:「論冷靜嘛,其實阿毅比阿仲更冷靜,但是阿毅嘴太毒,往往一句話就能把人氣個半死……」

    聽到「嘴毒」這話,諸同伴們紛紛點頭。

    想當初在趙國時,信衛軍的士卒為何畏懼樂毅勝過畏懼蒙仲,不就是因為樂毅在訓練他們時說話太刻薄麼?那簡直是能活生生把人給氣死。

    而聽聞此言,樂毅笑著揶揄向繚道:「這話也輪不到你說。……我是毒在嘴上,你可是毒在心裡。」

    的確,論心狠,論性格淡涼,在諸人當中其實是向繚最甚。

    比如當年蒙仲在趙國伏擊廉頗軍時,曾在林中放了一把火,當時蒙仲、蒙虎、華虎等人都均心中有些不忍,畢竟對方也是趙國的將士,可向繚這廝卻說了什麼?——可惜沒有於林中淋便火油!

    或許這個看起來白白淨淨的書生,其實才是這幫人中最腹黑、最狠辣的那個。

    「別說得這麼直白嘛。」

    被樂毅拆了台,向繚故作懊惱地說道,再次引起了諸人的哄笑聲。

    而此時,蒙仲則在叮囑榮蚠:「……榮蚠,你的勇武,我是清楚的,但在帶兵打仗方面,你還欠缺許多經驗,待到了燕國後,如有機會,應當多看看兵法。……兵法並不能直接幫助你擊敗敵軍,但卻可以增長你的見識,助你日後在遇到類似的戰況時,能立刻想到該以什麼樣的戰術在擊敗對手,並且順著這個思路,去推測對手的想法。……在這方面,你可以向阿毅多請教請教。」

    「嗯!」榮蚠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最後的最後,蒙仲攬著樂毅與榮蚠二人的肩膀,壓低聲音說道:「最後的最後,你二人保護好自己,若在燕國呆得不快,不妨再來我這邊……在我心中,你們跟阿虎他們一樣,皆是我的兄弟。」

    「嗯!」

    樂毅與榮蚠重重點了點頭。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在蒙仲、蒙虎、蒙遂等人相送下,樂毅與榮蚠二人最終還是登上了一輛代步的戰車,踏上了前往燕國的旅程。

    蒙仲等人與樂毅相識快四年了,與榮蚠相識也已兩年,此番他二人離開前往燕國,要說不傷感,這當然不可能。

    但是蒙仲知道,樂毅前往燕國,這是就目前來說最佳的選擇。

    至於榮蚠,他一方面是希望榮蚠助樂毅一臂之力,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榮蚠能找到適合其發揮才能的地方。

    不過說到底,還是他不夠被魏國所重視——倘若他此刻已是魏國的河東守,或許就不需要樂毅前赴燕國為日後做準備,而榮蚠,亦能在他這邊得到能發揮才能的職務。

    只可惜,他如今只是一介方城守,一介魏國邊境的城邑守將而已。

    但此刻的他,卻顧不得傷感。

    畢竟方城雖然偏遠,但不可否認是魏國的南境要塞,是蒙仲在魏國起步的基礎。

    目視著樂毅、榮蚠二人代步的戰車消失在視線中,蒙仲沉默了片刻,轉身對諸同伴沉聲說道:「走吧,咱們收拾一下,也得前赴方城了。……阿毅去了燕國,咱們在魏國也得加把勁了,總不能他日阿毅已封君拜侯,咱們這邊,還只是一個方城守……」

    聽聞此言,蒙虎、華虎等一般同伴嗤笑了一下,但立刻就收斂了笑容,露出了滿臉的凝重之色。

    在旁,向繚平靜地說道:「田文不可能一輩子都能打壓我等,而我等,也不可能一輩子都只有一個方城守……」

    「說得好!」

    蒙仲點了點頭,旋即目視著諸一干同伴說道:「眼下我等的第一步,即奔赴方城,聚集我蒙邑蒙氏、樂氏、華氏等家族弟兄,以此為核心重新組建一支軍隊,東可抵抗齊趙、西可遏制秦國,這支軍隊,將會是日後我等在魏國的保障……」

    聽聞此言,蒙虎、華虎、蒙遂、向繚、武嬰、樂進、樂續等人重重地點了點頭。

    片刻後,待蒙仲回到城內,回到段干氏的府上,正巧看到段干寅、田黯二人正在堂屋內說話。

    待見到蒙仲後,段干寅招招手將蒙仲召到面前,有些驚訝著問道:「聽府上的下人說,你身邊的同伴中有人離開了?」

    聽了這話,蒙仲搖了搖頭,糾正道:「並非離開,而是為了一致的目標暫時分別。」

    聞言,段干寅與田黯對視一眼,都感覺蒙仲此刻的心情稍有些起伏。

    不過對於這些小輩間的事,他們也不想參合,因此扯了幾句後,段干寅便說起了正事,即蒙仲出任方城守這件事。

    「……老夫知道,以阿仲你的才能,屈居於方城守一職,未免太過於屈才,然王令既出,無從更改。不過,咱們可以換個辦法……」

    從旁,田黯接口道:「我跟段干兄是這麼想的,阿仲你先到方城赴職,莫要給大王留下仗著有才能就桀驁難馴的印象,待過些時日……唔,大概在今年年底前,我與你段干叔會再次請見大王,設法將你從方城遷調河東……」

    聽了這話,蒙仲搖了搖頭說道:「兩位世叔的好意小子心領,不過小子已經決定從方城起步。」

    「從方城起步?」

    田黯皺了皺眉說道:「阿仲,你知道方城在哪麼?它在宛地,在魏韓楚三國的邊界,聽聞當地貧窮人稀,你……你可莫要意氣用事。」

    見此,蒙仲搖頭解釋道:「田叔誤會了,小子並無意義用事,只是小子覺得,方城或許是如今最適合小子的地方……田文刻意打壓我,無非就是讓我不痛快,只因為我曾經叫他不痛快,只要他還受到魏王的寵信,還在魏國擔任著國相之職,縱使有兩位世叔出面,恐怕也很難將小子調到河東。退一步說,就算為此與田文撕破臉皮,將小子調到了河東,田文也肯定會從其他方面設法為難小子,與其如此,我不如索性就呆在方城,在那裡為魏國重新訓練一支軍隊,這既能增強魏國的實力,亦能增加小子日後在魏王心中的影響力……而田文,他見我老老實實留在方城,應該不至於再故意為難……」

    「唔……」

    聽了蒙仲的解釋,段干寅與田黯捋著髯鬚沉思了片刻。

    他們必須承認,蒙仲雖然年紀輕,但考慮事物確實周祥。

    「那……我與段干兄能幫上你什麼呢?」田黯問道。

    蒙仲想了想說道:「首先,我希望能得到更多的軍隊編制……」

    方城,屬於魏國的邊境重城,因此基本上是一軍兵力駐守,即一萬兩千五百人,但蒙仲的野心可不僅僅只有如此。

    在魏國這邊,他需要防著田文故意為難他,但放眼魏國最大的敵人秦國,秦將白起比他大不了幾歲,就已經是統領近十萬秦軍的主帥了。

    想要與白起抗衡,蒙仲就得得到更多的兵力。

    「你想要多少兵力的編制?」田黯低聲問道。

    只見蒙仲抬起右手,五指伸開,沉聲說道:「最起碼……五萬!」

    見此,段干寅與田黯面面相覷。

    他們倒不是覺得蒙仲不足以管理一支五萬的軍隊,關鍵在於後者的職位方城令——雖說方城乃是魏國的南境要塞,但也不至於派駐五萬軍隊吧?

    而知道這五萬軍隊可不僅僅只是一個數字,考慮到軍隊士卒的錢餉,每日損耗的米糧,這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見段干寅與田黯面露難色,蒙仲當即說道:「我可以少要一部分軍隊的錢糧,不足部分我自己想辦法,只要兩位世叔能說服魏王給我五萬人的編制……」

    「你自己想辦法?」田黯吃驚地說道:「想要養活一支五萬人的軍隊,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蒙仲正色說道:「話雖如此,但沒有足夠的兵力,於國內無法引起魏王的重視,於國外……秦國雖說暫時與我魏國言和,但他意圖東進中原的野心卻不會熄滅,有足夠的兵力,日後我才有更多的選擇。」

    聽聞此言,田黯與段干寅對視一眼,默默地點了點頭。

    其實他們聽得出來,蒙仲是想訓練一支完全聽命於他的軍隊,日後拿這個作為依仗與田文抗衡。

    平心而論,這對魏國、對王室也並非全然是一樁好事——以蒙仲的才能,再讓他得到五萬人的軍隊編制,日後魏國還有幾人能駕馭他?

    至少田文辦不到!

    但段干寅與田黯皆頗有默契地沒有提及。

    於公來說,蒙仲的確說得沒錯,似他這等擅戰之將,手中必須有一支值得信賴的軍隊,日後才能抵擋住秦國的軍隊。

    而於私來說,蒙仲也是他們這邊的人,是他們太子魏圉派系中的之一,蒙仲能得到更大的權力,這對他們來說也是有利的。

    畢竟就目前而言,國相田文對魏王遫的影響力的確是大,以至於魏王遫看重田文勝過看重太子魏圉,這在段干寅、田黯等魏國本土貴族而言,本身就是一樁「本末倒置」的事。

    那田文,說到底也只是一個外人而已!

    至於蒙仲日後手握兵權,是否會做出有損於魏國、有害於魏王室的事,段干寅、田黯對此倒並不擔心。

    畢竟蒙仲乃是莊子、孟子的弟子,且他們也早已摸透了蒙仲的品性,縱使日後蒙仲在魏國權傾朝野,又怎麼可能會做出竊取國家的醜惡行為?

    考慮到這些,田黯點點頭說道:「好!這事我來想辦法……倘若這次那田文還要從中作梗,我便捲起袖子與他搏鬥,他姓(氏)田,我也姓田,沒什麼大不了的!」

    縱使蒙仲此前滿臉凝重之色,亦被田黯這話給逗笑了。

    還別說,田黯與田文都姓田,但事實上,田黯乃是魏國本土的貴族後人,而田文,確實出自齊國的田氏,確切地說,是曾經陳國公子陳完的後人——這兩個田氏,往前追溯百來年也不是什麼同宗。

    聽了田黯不正經的話,段干寅無語地搖了搖頭,旋即又問蒙仲道:「其他呢?除了軍隊的編制,其他賢侄可還有什麼需要老夫二人幫忙的?」

    「這個嘛……」蒙仲猶豫了一下,旋即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雖然此番沒能當上河東守,但……還是希望世叔能資助小子一批戰馬,小子還是想組建一支騎兵……」說到這裡,他又連忙補充道:「至於買馬的欠款,希望世叔能允許小子拖欠一段時日,但我保證日後會如數奉上……」

    「哦,你說這事啊。」

    段干寅捋了捋髯鬚,隨意地說道:「當初老夫許諾過,只要你能當上河東守,就贈你萬匹戰馬,即便如此你並未當上河東守,那索性就折半……贈你五千匹!」

    「五千匹?」

    蒙仲被段干氏一族財大氣粗給驚到了,五千匹戰馬竟說得如此輕描淡寫。

    他連忙拱手謝道:「多謝世叔!」

    「不必謝。」段干寅擺了擺手,旋即笑著說道:「老夫與你田黯叔不同,我段干氏一族,歷代都是商賈……」

    蒙仲一聽就懂了,當即拱手說道:「世叔有何要求,儘管吩咐。」

    段干寅也不客氣,嘴裡當即迸出兩個字:「西河(郡)!」

    「西河?」蒙仲微微一愣。

    「唔!」段干寅點點頭,沉聲說道:「曾經我魏國佔據西河時,西河皆是我段干氏的牧場,然而如今,那片地方卻被秦國所佔據……賢侄,你不必謝老夫,老夫今日贈你五千匹戰馬,即希望你日後能幫我魏國,幫我段干氏奪回西河,那裡才是我段干氏祖祖輩輩的家業所在……」

    蒙仲聞言點了點頭,也沒有立刻就許下什麼承諾:「小子記下了!」

    然而聽了這話,段干寅卻很高興,當即又許諾會資助蒙仲一批錢財,助蒙仲組建新軍。

    顯然,他是把籌碼壓在了蒙仲身上,寄希望於蒙仲日後助他們從秦國手中奪回西河。

    五日後,待諸事安排妥當之後,蒙仲帶著蒙虎、蒙遂等一干同伴,在麾下直率的曹淳、蔡成、魏續那兩千餘魏武卒的保護下,朝著宛地方城徐徐而去。

    方城雖遠,但不可否認是他迄今為止所得到的最高的職務。

    葉城、舞陽雖然貧瘠人稀,但卻是迄今為止所得到的唯一的食邑。

    要說一點也不激動,這當然也不可能。

    說不定在不遠的日後,他會因此被魏王封為方城君,或者是舞陽君。

    舞陽君蒙仲……

    聽上去似乎還不錯的樣子。
V123210 發表於 2019-4-23 22:56
第271章:安排諸事

    八月初九晌午,即蒙仲帶著人馬啟程前往方城的時候,僅相隔半個時辰,便有府上的門客將消息送到了薛公田文耳中。

    得知這個消息後,田文的心情大為暢快。

    片刻後,待他倚重的幕僚馮諼來到書房後,田文滿心高興地對馮諼說道:「蒙仲那小子,最終還是乖乖前往方城赴任了……」

    聽了這話,馮諼的臉上露出了幾許古怪的表情。

    旋即,他問田文道:「薛公,蒙仲可是賢才?」

    聞言,田文臉上的笑容逐漸收了起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副怏怏之色。

    但考慮到追問他的乃是馮諼,他最終還是誠懇地給予了回答:「是。」

    「可是賢才?」

    「是。」田文二度點了點頭。

    「日後或能走到怎樣的地步呢?」

    「或……或能封君拜侯……」

    田文緩緩走到窗櫺旁,看著窗外的庭院,幽幽地說道。

    事實上,自從趙國那件事後,田文就知道蒙仲這小子相當厲害,更何況前段時間蒙仲在伊闕山擊退了秦國的軍隊後,他愈發認識到了蒙仲這小子的能耐,在心中給予了高度評價。

    但是,他絕對不會將這些評價說出口,更不會使其傳到蒙仲的耳中——這是看重顏面的他所無法容忍的!

    不過此刻書房內就只有信賴的家臣馮諼,因此田文倒也不介意道出心底的真正想法,即他對蒙仲的真正評價。

    「……」

    聽到從田文嘴裡說出「封君拜侯」四個字,馮諼心中還是很欣慰的,因為這是田文信任他的表現。

    但他還是忍不住問道:「既然薛公知曉那蒙仲是個大才,卻為何不肯與他化解恩仇?」

    田文沉默了片刻,旋即淡淡說道:「我為何定要與他化解恩仇?當初他在趙國那般羞辱我,我看在他受宋王之命送來薛邑的封賞狀,姑且饒他一命,還要怎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既承諾不取他性命,便不會再加害於他,但,他也休想輕易在魏國踏足高位……」

    不得不說,田文著實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好面子、重承諾的他,既然當初說過不再仇視蒙仲,那就自然不會再想著設法加害蒙仲,但這並不代表田文不會刻意為難蒙仲。

    就好比這次,蒙仲在魏國立下了大功,但田文卻設法將蒙仲的食邑選定在了遙遠的魏國邊境,不過話說回來,三千戶的食邑規模卻絲毫未變,甚至於,葉邑、舞陽兩邑兩地加起來還不止三千戶——說到底,就像蒙仲所猜測的那樣,田文純粹就是想讓他不痛快!

    「何必呢?」馮諼苦笑一聲,搖搖頭說道:「既已得知蒙仲日後前途不可限量,薛公何必再處處為難他?在下以為,若薛公效仿秦國的相將之制,將蒙仲收為羽翼……這蒙仲,便可以成為您的『魏章』!」

    他口中的魏章,即曾經秦國國相張儀信賴的將領與搭檔,他們一人在咸陽出任國相,一人在外執掌軍隊,而待等張儀奔赴魏國脅迫後者屈服於秦國時,魏章即是張儀的爪牙,只要張儀一聲令下,魏章即會率十餘萬秦軍攻至。

    正因為如此,當時中原諸國才會如此畏懼張儀——真當「七尺大丈夫」張儀遊說諸國就只憑一張嘴麼?他背後有名將魏章以及所率的十餘萬秦軍在默默支持他哩!

    而蒙仲……

    在馮諼看來,倘若眼前這位薛公能將蒙仲收為己用,效仿秦國的相將制度,田文在朝出任魏相,蒙仲在外執掌軍隊,互為依靠、兩相得利,縱使面對秦國又有何懼?!

    但不知什麼原因,田文就是不願意與蒙仲徹底化解恩仇。

    果不其然,在聽了馮諼的話後,田文幽幽說道:「沒有那個必要。……他到魏國仕官,是為了使魏國庇護其故國,而我任魏相,無論與他相處地好與壞,他都得遵從我的相令。除非他離開魏國,否則,我令他向東,他便不敢向西……」

    聽聞此言,馮諼長長嘆了口氣。

    而就在馮諼思索著該如何勸說眼前這位薛公時,忽然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旋即,有一名士卒走入了屋內,對田文附耳低聲說了幾句。

    「哦?竟有此事?」田文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見此,待田文揮揮手遣退了那名士卒後,馮諼忍不住問道:「薛公,發生了何事?」

    只見田文伸手拍了拍窗櫺,平靜地說道:「就在方才,田黯進宮請見了魏王,懇請魏王允許擴充方城一帶的駐軍,擴增到五萬人……」

    『方城?那不就是蒙仲即將赴任的職位麼?』

    馮諼心下暗暗想道。

    「大王怎麼說?」他好奇問道。

    「……大王起初只允許擴增到三萬人,因此田黯提出了一個建議,即剩下的兩萬軍隊,無需朝廷撥給錢糧……」

    「咦?」馮諼聞言驚訝地說道:「那蒙仲,竟自願承擔剩餘兩萬軍隊的開支?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聽了這話,田文冷笑道:「他背後還有段干氏,還需他為他擔憂?」

    「這倒也是……」馮諼笑著點了點頭,旋即又問田文道:「那……薛公對此有何看法?」

    「呵。」只見田文輕笑了一聲,淡淡說道:「撥出三萬人的款項,就能收穫五萬精銳,何樂而不為?」

    見此,馮諼嘴角不易察覺地露出幾許笑意,故意又問道:「薛公不擔心那蒙仲執掌重兵後對您不利麼?」

    「就憑他?」

    田文冷笑道:「我田文若有朝一日在魏國失勢,必然是因為失去了魏王的信任,豈會因為他?」

    說到這裡,他臉上的笑容徐徐收斂起來,皺著眉頭又說道:「這樣也好,蒙仲手中有了這些兵,我魏國或許有機會幹涉秦國進攻楚國的戰事……」

    馮諼當然知道田文設法將蒙仲封到宛地一帶,其實還有一層外人所不知的意思在,因此他壓低聲音問道:「薛公當真要介入秦楚兩國的戰事麼?」

    聽聞此言,田文皺著眉頭說道:「先生又來考驗我?田某就算再愚鈍,也猜得到秦國接下來必然對楚國用兵,脅迫楚國屈服於秦,繼而再揮軍攻伐我魏韓兩國。非是我要介入秦楚兩國的戰事,而是必須這麼做,否則若坐視楚國倒向秦國,後果不堪設想。」

    「那田黯此番希望擴充方城駐軍的事……」馮諼故意提到。

    田文聞言冷笑一聲,淡淡說道:「姑且當做不知就是。……我倒是更希望那蒙仲能盡快訓練出五萬新軍。河東、鄴城兩地的駐軍不宜輕動,但倘若那蒙仲能盡快練出一支軍隊,我或許就有機會設法挫敗秦國那「挾楚國以攻魏韓」的意圖!」

    『明見!』

    馮諼聞言點了點頭。

    旋即,在稍稍遲疑了一下,他試探道:「但……即便如此,您還是不肯與那蒙仲化解恩仇?」

    「絕無可能!」

    田文面色微變,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見田文回答的如此果斷乾脆,馮諼亦沒有辦法。

    平心而論,田文是個很矛盾的人,也的確並沒有傳言中所美化的那麼好,想當初他馮諼初至田文府上時,他為田文到薛邑去收取息錢(高利貸),隨後見薛邑的百姓過的很苦,馮諼便當眾將那幾箱借據給燒了。

    事後田文非常生氣,將他馮諼趕出了府邸。

    直到最後田文意識到了「民心」的作用,又親自將他馮諼給請了回來,且從此再也不提薛邑的息錢。

    要知道,田文是為了蓄養那三千門客,才會在他自己的封邑設息錢,結果因為他馮諼的關係,連本帶利全賠進去了,可即便如此,田文最終還是把馮諼又請了回來,奉為上賓。

    不得不說,在「輕錢財、重信義」這方面,田文確實無可褒貶,可擁有這等胸襟的人,又不肯寬恕曾經得罪過自己的人,這讓馮諼著實有些想不明白。

    不過……

    『……暫時就先這樣吧。』

    馮諼暗暗想道,畢竟據他所見,田文已經很滿足於將蒙仲打發到宛地,並不準備再針對蒙仲,反而還準備利用蒙仲去挫敗秦國的野心,因此他倒也沒有必要冒著觸怒田文的危險去勸說什麼。

    只是在心底,馮諼覺得非常可惜,畢竟當年張儀與魏章這對搭檔,著實令中原諸國驚恐不已,而現如今,田文與蒙仲其實也有機會達到當初張儀、魏章那般的高度,只可惜田文始終不肯與蒙仲真正化解恩怨。

    數日後,由於田文這邊的故作不知,田黯最終還是說服了魏王遫,使魏王遫允許將方城的駐軍擴增到五萬人,但就像田黯先前承諾的那樣,大梁這邊只給予蒙仲三萬軍隊的錢糧,倘若蒙仲確定要用滿五萬人的編制,那麼多出來的兩萬軍隊,就得由蒙仲自己承擔。

    其實倒也不是魏王遫吝嗇,只是這一次戰爭,魏國的損失實在太大,陣亡了足足十萬士卒,且其中還有將近一半是魏武卒,單單撫卹的金額,就已經讓魏國的國庫出現了赤字,哪裡還有餘錢讓蒙仲組建新軍?

    也虧得魏王遫並不昏昧,他在田文的分析下,已得知秦國接下來的目標是楚國,意在迫使楚國屈服後再次攻伐魏韓,因此,即便國庫再艱難,魏王遫也會撥出所剩不多的錢款,讓蒙仲組建新軍。

    確切地說,並不止蒙仲,公孫豎的河東軍,魏王遫也決定重新補充至十萬人,畢竟河東(郡)維繫著魏國一半的稅收來源,絕對不容有失——倘若失去了這片土地,那他魏國就再也無力阻擋秦國了。

    而與此同時,蒙仲等人仍在前往方城的途中。

    方城,它位於魏國最南邊的邊界,距離大梁約有六百里的路程,距離蒙邑則有九百里左右,可謂是非常的遙遠。

    正因為路途遙遠,因此在臨行時,蒙仲決定先回蒙邑一趟,一方面看望老師莊子,一方面將願意投奔他的蒙邑諸家族子弟一同帶往方城,順便將家中的母親、妹妹以及新婚的妻子亦帶往方城定居——畢竟若不出意外的話,蒙仲他們得在方城一帶居住很長一段時日。

    因此在出發的時候,蒙仲就將隊伍分為了兩支。

    其中一支由蒙遂、蒙虎二人率領,其中蒙遂暫時統率約一千五百名步卒,而蒙虎則與其副將曹淳,統率三百餘騎兵沿途保護,這支隊伍先啟程前往方城。

    而另外一支隊伍,便是華虎、穆武二人所率領的六百餘騎兵,他們將沿途保護蒙仲、武嬰、樂進、樂續等人,先回蒙邑一趟,然後再追趕蒙遂、蒙虎二人的那支隊伍。

    考慮到前赴方城任職的期限有足足一個月,因此蒙仲等人倒也並不著急。

    至於蒙仲另外一位老師孟子那邊,時間就不算寬裕了,因此蒙仲在從大梁臨行前,便給孟子寫了一封信,大概地講述了一下他即將前往方城擔任城令的事。

    大梁距離蒙邑,還是有段距離的,但由於蒙仲這支隊伍全部都是騎兵,因此倒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倒是在穿越魏宋兩國邊境的時候,花了些工夫。

    魏國這邊的關隘還好說,在蒙仲取出魏王遫冊封他為「方城令」的公文後,關隘內的魏國守軍立刻就改變了態度。

    值得一提的是,這座關隘的守將,正是當初蒙仲前往魏國時,親自下關盤問他的那位守將。

    僅僅不到一年的工夫,當初被他盤問過的宋國小子,居然搖身一變成為了一城的城守,不得不說那位守將亦是大感吃驚。

    而相比較魏關這邊,經過宋國的關隘則更加麻煩,哪怕蒙仲說出自己的故籍、說明自己的來意,也無法說服那座宋國關隘的守將開啟關門放他們進入宋國。

    最終,蒙仲只能讓蔡成、呂聞二人率領六百餘騎兵在宋國國境外駐紮,而蒙仲則帶著華虎、穆武、向繚、武嬰、蒙橫、蒙玟等人返回蒙邑。

    由此可見,雖然現如今魏國與宋國結了盟,但兩國的軍民彼此間還並不信任,因此那名宋將自然不會放任蒙仲麾下的六百餘魏國騎兵進入國內——這是人家的職責所在。

    暫時撇下了六百餘騎兵後,蒙仲等人騎著馬,而蒙橫、蒙玟則乘坐戰車,雙方又趕了兩日路程,最終才抵達了蒙邑。

    待進入蒙邑境內後,蒙仲吩咐蒙橫、蒙玟兩位族兄帶著族弟蒙傲先回蒙邑,而他則與華虎、穆武、向繚、武嬰、樂進、樂續等人,先前往莊子居,拜訪他們的老師莊夫子。

    騎兵的速度,自然要比戰車快得多,只是大半個時辰,蒙仲一行人便抵達了莊子居。

    只見他們一行人將戰馬拴在莊子居外的竹林中,一個個輕車熟路地走向莊內,平白讓居住在莊內的各家族子弟嚇了一跳。

    也難怪,誰讓蒙仲這些人一個個身穿戎裝,腰懸利劍呢。

    不過待莊子居內的樂氏子弟認出了樂進、樂續二人,而其餘家族子弟亦認出了蒙仲、華虎、武嬰、向繚等他們家族的族人後,對方這才知道只是虛驚一場,連忙代為向莊子、莊伯稟報。

    片刻後,蒙虎領著華虎、穆武、向繚、武嬰、樂進、樂續等人,到主屋的堂屋內拜見了他們的老師莊子,恭恭敬敬地向這位老師磕了幾個頭,作為弟子未能侍奉在老師左右的賠罪。

    其實嘛,莊子並不在意這些虛禮,不過考慮到這是蒙仲等弟子發自內心的行為,他也不會去阻止——順其自然嘛。

    直到蒙仲等人行過重禮後,莊子這才微笑著問道:「此番前往魏國,有何收穫?」

    聽聞此言,蒙仲拱手說道:「回老師的話,弟子等人在魏國時,作為魏軍前往救援韓國,僥倖於伊闕擊敗了進犯的秦國,助韓國擊退來敵,奪回宜陽、新城兩地,魏王因此封弟子方城令,賜葉邑、舞陽兩地三千戶,作為食邑……」

    當時莊伯亦在旁,在聽了蒙仲的話,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他吃驚問道:「食邑三千戶?」

    「是的,莊伯。」蒙仲點點頭道。

    聽聞此言,莊伯發自內心地露出了高興的神色。

    這也難怪,畢竟他沒有子嗣,而蒙仲、蒙遂、華虎、穆武、向繚、武嬰、樂進、樂續等人,幾乎是他與莊子看得長大了,與他的兒孫無異,現如今,得知蒙仲等人如此爭氣,小小年紀就已經獲得了尋常人一輩子得不到的封邑,莊伯由衷地感到高興。

    他笑著說道:「老朽立刻讓居內的那些小子準備些菜餚,今日一定要慶賀慶賀。」

    說罷,他興高采烈地離開了。

    而相比較莊伯,莊子的反應則較為平靜,畢竟這是一位將一國國相之位棄如敝履的在野大賢,區區一個「方城令」還進不了他的法眼,他看重的,從來都只是蒙仲、蒙遂、華虎、穆武、向繚、武嬰、樂進、樂續這些弟子而已。

    只見他點點頭說道:「得到了封邑?這很好,接下來你等可以趁機機會,學習一下治國之道。在這天底下,有形形色色各種各樣的邑主、邑君,有的邑主、邑君順天而為,受到邑民的擁護;而有的,則倒行逆施,最終遭邑民驅逐,甚至被害……你等眾人,皆是老夫看著長大的,老夫瞭解你等的秉性,倒也無需再做囑咐,相信你等定能將方城、葉邑、舞陽三地治理好。」

    「是。」

    蒙仲恭敬地低了低頭,旋即提出了他的想法:「老師,來時弟子等人商議過,希望能將老師迎到方城,如此一來,弟子等人便能日日侍奉於老師左右。」

    「呵呵呵……」

    莊夫子聞言笑了起來,捋著髯鬚笑道:「你等有這份心就足夠了,至於老夫……老夫在這邊住慣了,不想經歷奔波前往方城……」

    見此,蒙仲與華虎、穆武、向繚、武嬰、樂進、樂續相互瞧了一眼,心中難免有些失望。

    當晚,蒙仲等人在莊子居內暫住下來,接受莊伯與居內各家族子弟為他們準備的慶賀之宴。

    不過雖說是慶賀之宴,菜餚其實也頗為尋常,量也不是很多,到最後諸人只吃了七八分飽,畢竟莊子最厭惡的就是鋪張浪費——作為道家子弟,哪怕是一粒米都不允許浪費,畢竟這皆是天賜之物。

    待吃過飯後,莊子又逐個考驗了諸弟子的學問,詢問他們在魏國期間看過什麼書。

    不得不說,當莊子問起這個問題後,華虎、穆武、向繚、武嬰、樂進、樂續等人個個面色頓變,低著頭縮著腦袋,面露訕訕之色,唯獨蒙仲很有底氣地說道:「在魏國時,弟子已閱遍《春秋公羊傳》。」

    在經過蒙仲的解釋後,莊子這才知道這《春秋公羊傳》,即當年儒家聖人孔丘傳給弟子子夏,子夏又傳給公羊高,公羊高又傳給其子公羊平的那部講述魯國興衰的史記。

    而一想到儒家,莊子又不由地會聯想到孟軻那張可惡的老臉,繼而對此興趣缺缺。

    但蒙仲勤奮好學的行為,還是得到了莊子的高度讚賞。

    有一點,道家與儒家是共通的,那就是對「學」的態度。

    即是活到莊子這把年紀,他還在學習天象、揣摩天意,而儒家亦是,對學非常重視——兩家的區別僅在於,道家弟子學習,是為了提高自己的素養,追尋天道;而儒家弟子學習,大多則是為了更好地當官。【PS:儒家弟子中也有隱居做學問而不問世事的,尤其是受道家思想影響較深的分支,但大多數儒家子弟學習,還是為了仕途。】

    次日,蒙仲、華虎、穆武、向繚、武嬰、樂進、樂續暫別了莊子居,且在莊子居外分別,各人分別返回自己的家族,相約將有意投奔蒙仲一同前往方城的家族子弟集合於蒙邑,而蒙仲,則返回家中,與母親、妹妹以及新婚的妻子團聚。

    不得不說,當得知蒙仲已在魏國得到了三千戶的食邑後,蒙氏一族極為重視,非但沒有制止蒙橫、蒙玟這些家族中的年輕人投奔蒙仲,反而極為支持。

    這也難怪,畢竟族內似蒙簞、蒙薦、蒙羑等老人也感覺地出來,宋國漸漸地不再平靜,這裡或將成為四戰之地,為了家族的延續,他們決定讓一部分年輕人跟著蒙仲前往方城闖蕩,而另外一半,則守著蒙邑這片故土。

    也是,祖祖輩輩傳承下來的祖業,豈是輕易就能割捨的?

    一日後,華虎、穆武、向繚、武嬰、樂進、樂續領著各自家族有意投奔蒙仲的族兄弟,在各家族族長、長老們的帶領下,一同來到了蒙氏一族的鄉邑,蒙氏一族為此設宴款待。

    細數這些願意投奔蒙仲的各家族子弟,竟有不下三百人。

    毫無意外,這些各家族子弟,將成為蒙仲日後在方城的班底核心,蒙仲將圍繞著他們,重新組建一支五萬人的軍隊。

    五日後,即八月二十二日,蒙仲等人辭別了老師莊夫子,辭別了各家族,帶著各自的家人徐徐前往方城。

    途中,蒙仲取出了老師莊子在他臨行時所贈的一卷竹簡,將其徐徐展開。

    只見在竹簡上只寫著兩個字。

    仲道!

    這是莊子為蒙仲所取的表字。

    本來蒙仲的名字「仲」,其實純粹就是兄弟排行第二,因此蒙仲說白了就是蒙二的意思。

    但莊子為蒙仲所取表字中的「仲」,卻取「中」的意思,即不偏不倚、位在其中。

    顧名思義,莊子為蒙仲取表字為仲道,就是希望他不被功名利祿等外物所侵,不偏不倚,走只屬於他自己的道路,追尋只屬於他個人的大道。

    「蒙仲,字仲道……」

    雖然唸起來稍有些拗口,但蒙仲卻頗有興致地反覆念叨著。

    因為這個表字,寄託著他老師莊子對他的高度期望。
V123210 發表於 2019-4-23 22:57
第272章:初抵方城

    九月初,在經過十幾日的趕路後,蒙仲等人在途中與蒙遂、蒙虎帶領的隊伍匯合,一同抵達了葉邑、舞陽一帶。

    此時,他們已經隱隱能夠看到遠處那座城邑——葉邑。

    葉邑,追溯幾百年乃是周國分封的諸侯國「應國」的都城「滍(zhì)陽」,位於「應山(平頂山)」的南側,處於連接宛雒兩地的要道,後楚國攻滅應國,建立葉邑,後賜予楚國重臣「沈諸梁」,後者因此自號「葉公」——即「葉公好龍」的那位葉公,也是因為曾子之父竊食鄰人之羊而責問孔子「何為正直」的那位葉公,並且還是挫敗了白起先祖「白公勝」試圖竊取楚國的行為,迫使羋姓白氏逃奔秦國的那位葉公。

    葉邑的西北、東南皆有山,獨有一條通道可從宛地通往魏韓兩國,地理位置頗為關鍵,當年葉公鎮守此地,也是為了加強「楚方城」的防禦能力,在葉公的治理下,葉邑在幾十年前就已經成為了一座人口多達三千戶的大邑。

    然而垂沙之戰時,楚國卻不敵於齊、魏、韓三國的聯軍,以至於非但葉邑、楚方城、宛城等地紛紛被聯軍所攻克,大批楚國百姓向南逃亡,這才導致葉邑的人口銳減,即便後來在魏國的治理下有所恢復,邑地內的居住也只是勉強達到兩千戶左右,甚至可能還不到兩千戶。

    緩緩來到葉邑城外約五里處,蒙仲吩咐蒙遂負責於城外駐紮之事,而他則帶著蒙虎、華虎、向繚三人,率領六百餘魏國騎兵直奔葉邑城下。

    鑑於目前已是九月初,城外的田地裡裝滿了莊稼,這讓蒙仲有些擔憂的心稍稍放了下來——葉邑,總算不是一座荒涼而無人煙的城邑。

    六百餘騎兵接近城邑的動靜,自然引起了葉邑守卒的警惕。

    只見這些守軍士卒立刻關閉了城門,一個個手持兵器登上城牆,警惕地看著城外的不速之客,直到他們發現城外的騎兵中高舉著「魏」字旗幟,心中的警惕這才稍稍放寬。

    當時有士卒在城牆質問蒙仲等人道:「你、你等是什麼人?」

    聽聞此言,蒙仲撥馬出列,沉聲說道:「我乃魏王新任命的方城令蒙仲,葉邑、舞陽兩地已被大王賞賜於我作為食邑,叫城內縣令速速出城見我!」

    一聽這話,城上的守卒不敢怠慢,立刻到城內稟報邑令。

    大約小半個時辰後,城邑的城門緩緩敞開一線,繼而從城內走出兩人,一個目測四十歲上下,穿著打扮像一名士大夫,十有八九便是這座城邑的縣令;而另外一人目測三十來歲,孔武有力,儼然是執掌城內兵卒的邑司馬。

    只見二人快步走到蒙仲等人面前,旋即,那名士大夫打扮的男子拱手拜問道:「不知哪位是新任的方城令?」

    「是我。」蒙仲緩緩撥馬上前。

    見此,那名中年人朝著蒙仲又拜了拜,拱手說道:「在下朱奐,乃此地縣令。」

    從旁那名健壯的中年人亦立刻抱拳拜道:「在下應猛,乃葉邑司馬。」

    「在下蒙仲。」蒙仲翻身下馬,抱拳回了禮。

    此後,那名叫做朱奐的縣令恭聲問道:「請問,閣下是否帶有能表明身份的文書。」

    「有!」

    蒙仲從戰馬的背囊中取出一個竹筒,繼而從中抽出了魏王遫對他的賞賜狀,其中詳細寫有蒙仲此番收到的賞賜,還蓋有魏王遫與國相田文的印章。

    在仔仔細細看過後,朱奐恭恭敬敬地將賞賜狀歸還蒙仲,旋即拱手拜道:「下官早幾日已收到來自大梁的消息,已命下卒封存縣庫,只等與方城令交割……」

    說著,他抬手示意道:「方城令,請。」

    「請!」

    在朱奐的示意下,葉邑的城門緩緩敞開,蒙仲、蒙虎、華虎、向繚六百餘騎兵盡皆下馬,在朱奐、應猛二人的帶領下,徐徐走向城內。

    進城後,城內的邑民瞧見了他們,紛紛上前圍觀,且彼此私下詢問蒙仲這一行人的身份底細。

    這也難怪,畢竟騎兵在中原還是非常稀罕的,以至於有些邑民在看到蒙仲等人的戰馬後感到很不可思議——這些人的戰車呢?

    在前往城內縣府的期間,蒙仲問朱奐道:「城內有多少邑民?」

    朱奐回答道:「城內城外約共有一千九百餘戶。」

    按照一戶五六人計算,葉邑亦相當於有過萬邑民,說實話這樣的城邑已經不算小了,至少與蒙仲的故鄉蒙城相當——可能稍微少點,但也少不了多少。

    「守卒呢?」

    應猛回答道:「在下手下有守卒八百人,除此以外還有近兩千人的在冊役卒。」

    所謂的「在冊役卒」,即是在官府登記過的服役兵卒,按照魏國的律法,無論大郡小縣,境內每戶平民都必須出一名男丁服役,負責修繕城牆、鋪設道路、挖掘渠道等等,若當地爆發戰爭,則這些役兵需無條件協助守卒守衛城池。

    至於酬勞,微乎其微。

    點了點頭,蒙仲心中有了個大概。

    片刻後,他們來到了城邑內的縣府,在朱奐的帶領下轉到了一個庫房——姑且就稱作文庫,因為這座庫房內,放置有葉邑一帶的田籍、民籍、兵籍等檔案,那一堆堆的竹簡,簡直堆滿了整間庫房。

    「咳,向繚。」蒙仲轉頭看向向繚。

    彷彿是意識到了什麼,向繚苦著臉說道:「方才你帶上我,我就感覺不對勁……」

    聽了這話,蒙仲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安撫道:「能者多勞嘛,日後這方面的事,我準備通通都交給你。……唔,從現在起,你就是葉邑的邑令了。」

    在旁,蒙虎與華虎二人頗有默契地抬手鼓掌,表示對向繚就此陞官的祝賀。

    「我怎麼感覺,你是把麻煩事都丟給了我呢?算了……這好歹是咱們的基礎,你若交給別人我還不放心呢……」

    說著,向繚朝著朱奐拱了拱手,正色說道:「在下向繚,葉邑的事,請與在下交接。」

    「喏!」

    朱奐拱了拱手。

    此時,蒙仲吩咐華虎的副將蔡成道:「蔡成,你領士卒五十人在此,助向繚清點庫房。」

    「喏!」蔡成抱拳領命。

    吩咐完畢後,蒙仲又叫應猛把城內的兵卒全部解散,隨後又召武嬰、魏續二人率五百名魏武卒進駐葉邑。

    應猛一一照辦。

    待等到黃昏前後,蒙仲手下的兵卒便已接管了葉邑,這或多或少引起了邑內平民的惶恐與不安,好在蒙仲命朱奐親自出面向邑民解釋,使當地邑民瞭解這座城邑已被魏王賞賜給他蒙仲作為食邑。

    然而在瞭解罷情況後,城邑內百姓雖然少了幾分惶恐,但也多了幾分擔憂,畢竟葉邑成為了某人的食邑後,應徵收的田租、田稅將徹底由某人擬定,除非邑主橫徵暴斂引發民變,否則君王是不會再過問的,而這就意味著,葉邑人日後的生活,將與作為邑主的蒙仲息息相關。

    對此,由於蒙仲還未與蒙遂、向繚等人擬定具體的政令,因此無法向當地的邑民做出什麼保證,他只能讓朱奐代為出面,安撫民心。

    次日,蒙仲帶著蒙虎、華虎等人以及六百餘騎兵,在原葉邑邑司馬應猛的帶領下,前往舞陽與方城。

    此前說過,葉邑位於西北、東南兩邊群山的要道東側,剛好卡在一個狹隘的隘口,而順著這條要道筆直向西南方向而行,約在二三十里外還有一個狹隘的隘口,而舞陽,就位於這條要道的東南處,三面環山。

    換而言之,只要派兵分別駐守東西兩側的狹隘隘口,舞陽幾乎不可能遭到外敵的侵犯。

    見此,蒙仲心中已經打定主意,準備將舞陽作為他蒙邑各家族子弟以及家眷的住地。

    而在「西隘口」再往西南,正前面就是一道一眼放不到邊際的長城,那正是楚國古時為了防止鄰國入侵而築造的長城,東起丹江(故道)、西至漢水,建立於北側群山之上,綿連起伏長達百餘里,頗為壯觀。

    據應猛所言,方城就位於這段長城的西南側,主要是負責協助東段城牆,除了這座城池以外,這條長城上還有兩座大型關隘,一座在東,叫做方城關,歸屬於方城,同樣是由魏國控制;而另外一座叫做荊阮關,位於方城關的西南,宛城的正北,不過卻是跟宛城一樣,由韓國派軍駐守。

    除此之外,這條長城上還有若干小關隘,比如朱連關、青岡關、三尖山關、皆分別由魏、韓兩國各自把持。

    這些大大小小的關隘,包括方城、包括這條連綿百餘里的長城,就構成「楚方城」,是中原迄今為止所建造的,最長、最古老的防禦性城牆。

    不過,考慮到這個「楚方城」是主要防禦北境來敵的,因此像登城牆所用的石階,楚人都建在這條長城的南側,因此對於魏韓兩國而言,其實這條長城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除非魏韓兩國願意花費巨大精力,重新修築這條長城,將這條長城改成用於防備南方的來敵——只是考慮到如今的楚國早已一蹶不振,幾乎沒有能力再進攻魏韓兩國,因此魏韓兩國也懶得再修改這條長城。

    於是乎,整個歷史悠久的「楚方城」防禦工事被魏韓兩國廢棄,韓國駐軍於宛城,準備將宛城打造成國境的邊塞,而魏國則駐軍方城,與韓軍駐守的宛城互為掎角之勢。

    至於長城上的方城關、荊阮關、朱連關等等,皆陸續被當地的魏韓兩國駐軍放棄。

    當日,蒙仲帶著蒙虎、華虎二人,在應猛的帶領下在方城周圍轉了幾圈,將當地的地形記載腦海中,繼而在進城,與城內的守將交接。

    方城守將叫做魏遲,據說還是魏國公室子弟出身,目測三十八九歲上下,蒙仲本以為他接任方城令會使此人感到不快,可沒想到的是,對方卻似乎很高興的樣子。

    不解之餘,蒙仲便開口詢問魏遲:「魏遲兄對於在下前來接替你守衛方城,似乎並無不快……」

    聽聞此言,魏遲笑著說道:「何止並無不快,我可是高興壞了。……老弟,我也不瞞你,這破地方什麼都沒有,以往我想喝些酒,還得派人到大梁專程去運……哦,其實也不是不能買到酒,韓人佔據的宛城,那裡就能買到酒,但韓人的酒……惡!反正我是嚥不下去!」

    說到這裡他搖了搖頭,旋即又抱怨道:「曾經我也想在,咱魏國要這破地方幹嘛?要不是王令難為,我早回大梁去了,跟大梁比,這地方屁都不是……」

    說著說著,他忽然意識到眼前這位少年正是前來接替自己的,於是他趕緊換了口風:「不過,這一帶的土地很廣闊,老弟要是有工夫的話,可以叫役卒為你開墾私田,反正大梁那邊也不會來管你……」

    閒聊了幾句後,魏遲立刻就召集了他麾下的士卒。

    據蒙仲所知,方城本應該有一軍兵力的駐軍,即一萬兩千五百人,但魏遲交割給蒙仲的實際兵力,卻還不到八千,剩下的四千餘兵額呢?

    看著魏遲打著哈哈想揭過此事,蒙仲立刻就明白了:儼然是被魏遲吃了空餉。

    不過吃空餉就吃空餉吧,畢竟蒙仲看重的只是軍隊的編制數額,別的不說,就說魏遲麾下的這八千兵力,他蒙仲也未必都會留下,誰曉得這其中有沒有純粹湊數的?

    要知道據他所知,自齊、魏、韓聯軍攻下方城後,楚國忙著應付來自秦國的壓力,根本沒有空閒與方城的魏軍交戰,而方城的守將魏遲又是這麼個傢伙,蒙仲實在不敢保證這八千魏卒能有多少戰鬥力。

    當日,魏遲將軍隊以及方城通通丟給蒙仲,隨後自己便帶著一些願意追隨下的部將,踏上了返回大梁的路。

    看他那架勢,彷彿恨不得早點離開這片該死的地方。

    見此,蒙虎、華虎二人面面相覷,來時的興致勃勃,頓時被魏遲那副態度所打破。

    吩咐蒙虎、華虎二人暫守方城,蒙仲帶著十幾名騎兵返回了葉邑。

    回到葉邑後,他派人召來了蒙遂與向繚二人,準備與二人商議一番,對方城、葉邑、舞陽三地都做一個規劃。

    在蒙遂、向繚的目視下,蒙遂將他這兩日的所見所聞告訴了二者,旋即說道:「我有意將方城、舞陽兩地的邑民皆遷至葉邑,日後,舞陽便供我蒙邑的家族子弟居住,而方城,則作為一座駐軍要塞……」

    聽聞此言,蒙遂皺眉問道:「那方城城外的田地怎麼辦?就此荒廢麼?」

    蒙仲遂解釋道:「可以把那些田地作為軍屯田……我去方城看過,那裡的土質相當不錯,漫山遍野的草地可以放牧戰馬,挨著城池的則改為軍屯田,我認為可以彌補一部分軍糧的消耗……至於葉邑,它地處宛地連接雒地、潁川的要道,地理位置非常優越,若是能吸引天下商賈前來此地,咱們就能得到寬裕的錢財養活軍隊……另外,倘若日後咱們手中的錢財寬裕了,我還準備在穀道西側的隘口再建一座關隘,如此一來,西有這座關隘,東有葉邑,舞陽位於其中,可保安然無恙。」

    聽了這話,蒙遂、向繚等人紛紛點頭。

    的確,對於他們這些家族子弟而言,最重視的莫過於家人的安危,而舞陽這座小邑,就很適合安置他們蒙邑各家族子弟的家人。

    待商議罷大概的規劃後,蒙仲與蒙遂、向繚三人又開始安排諸人的職責,或者說,授予官職。

    在經過了足足一個時辰的商議後,三人最終得出了結果:

    由向繚出任葉邑相,主要負責治理葉邑的內政,再派原本與他搭檔的樂續擔任邑司馬,作為他的副手,主要負責緝盜、治安,以及管理邑民服役之事。

    而方城那邊,繼蒙仲這個方城令後,由蒙遂出任「方城相」,負責選拔兵卒、訓練軍隊、開墾軍屯田等一系列軍中後勤事務。

    至於直接帶兵的將領,蒙仲還是決定讓蒙虎、華虎、穆武、武嬰、樂進五人出任軍司馬,提拔曹淳、蔡成、魏續、呂聞、於應這五位原旅帥出任佐司馬,輔佐他們。

    順便一提,當蒙仲前來方城的途中,他就已經收到了田黯的書信,得知魏王遫已允許他將軍隊的編制擴充到五萬人,因此他毫無顧慮地準備籌建五支萬人軍隊。

    而這五人的派駐事宜,蒙仲決定叫武嬰駐紮葉邑;樂進二人駐守西隘口,其餘蒙虎、華虎、穆武三人的軍隊,則皆駐守方城,作為他「蒙家軍」的主力軍隊。

    至於舞陽這邊,就無需派駐什麼官員了,反正都是蒙氏、華氏、樂氏、向氏等各家族子弟家眷居住的地方。

    當日下午,蒙仲便將蒙虎、華虎等同伴,以及曹淳、魏續等部將,還有蒙橫、蒙玟等前來投奔他的各家族子弟召集到一起,當眾頒布了他與蒙遂、向繚三人商議得出的決定。

    得知自己升任軍司馬後,蒙虎、華虎、穆武、武嬰、樂進五人都極為高興,畢竟他們從趙國起,就一直渴望著獨自率領一支軍隊,而如今,他們總算是有了圓夢的機會。

    而對於自己等人升任佐司馬,曹淳、蔡成、魏續、呂聞、於應五人亦很是滿意,畢竟他們曾經只是一介旅帥,可遷調至蒙仲麾下後,沒多久工夫便升任佐司馬,連跳兩級——要知道,天底下不知有多少將官被卡在旅帥這一級。

    更要緊的是,蒙虎、華虎、穆武等人平日裡基本上是不管事的,因此曹淳等人的這個佐司馬,可以說份量非常重。

    唯一對此有所不滿的,恐怕就只有魏續了,因為他的主將武嬰又一次被「擠出」了主力行列,被派駐到葉邑……

    雖然說,葉邑即將成為「蒙家軍」的基業與主要錢糧來源,被委任派駐守衛此地可以視為蒙仲對他們的信任,可問題是,他魏續希望成為主力軍的一員啊!

    但沒辦法,素來脾氣火爆的他,不幸跟了一個穩重到讓他沒脾氣的主將,縱使因為不滿發洩了一通,但最終魏續還是得老老實實肩負起擴充軍隊、訓練新軍的職責。

    鑑於秋收將近,蒙仲等人暫時並沒有頒布「遷民」的政令,而是致力於先整頓軍隊。

    據蒙仲清點,方城的守軍有八千人,葉邑八百、舞陽四百餘,合計九千餘人。

    而這九千餘人,蒙仲決定重新對他們進行篩選,選擇其中優秀的兵卒加入新軍,而其餘,在刨除一些奸猾之輩後,盡數編入樂續的緝盜衛隊,主管當地一帶的治安情況,而不再負責征戰。

    在安排完畢後,他便帶著母親葛氏、妻子樂嬿、妹妹蒙嬿三人,登上舞陽北側的山丘,居高臨下眺望舞陽邑。

    「……待十月秋收之後,我便會將那座鄉邑的邑民盡數遷至葉邑,到時候,咱們就搬到那座鄉邑……」

    「為何要等十月秋收之後呢?」蒙嬿不解地問道。

    只見蒙仲摸了摸妹妹的腦袋,笑著說道:「因為秋收將近呀。……舞陽人辛辛苦苦耕種了一年,如今咱們來了,二話不說就將他們從故鄉趕了出去,佔了他們的田地與等待收割的作物,這豈不是強盜行徑麼?」

    蒙嬿頓時恍然大悟,稱讚道:「阿兄心真好。」

    確實,雖然蒙仲已在方城、舞陽兩地頒布的告示,告知城內邑民待十月收成後遷往葉邑,卻沒有強迫當地人立刻就搬,這讓方城、舞陽兩地的邑民對這位新上任的方城令稍稍放心了些。

    當然蒙仲也知道,絕大多數的邑民還是會對他「任性」的政令抱持不滿與抱怨,對此蒙仲也不想多做解釋,時間會證明,他的這番規劃是正確的,既有利於發展葉邑,也有利於抵擋來自南方的威脅。

    只不過,南方的楚國,現如今還能對魏國有所威脅麼?

    亦或是,這股威脅其實來自於秦國?

    轉眼便到了十月中旬,方城、葉邑、舞陽三地的秋收也結束了,於是蒙仲正式施行「遷民令」,使方城、舞陽兩地的平民遷到葉邑,雖說其中肯定有人對此報以不滿,但很遺憾,在這一帶,蒙仲這位方城令的命令就是絕對,無論那些平民是否不滿,他們都得搬家。

    而在頒布「遷民令」的期間,蒙仲亦同時頒布了「募兵令」,即徵募年輕強壯的男子補充軍隊,雖然陸陸續續有幾十、上百的成年男子慕名前來投軍,但離五萬編制,實在是相差太遠。

    當地總人口不足,兵源亦不足,這可怎麼辦?

    就在蒙仲煩惱之際,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曾聽說,楚國近兩年挺亂的,君王無道,國家又被秦國頻繁攻打,連續失卻國土,無數楚人流離失所、無家可歸……

    既然如此,能否把那些楚人拐到他葉邑來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9-4-30 07:08
第273章:短暫的空閒

    早晨起來,蒙嬿發現兄嫂樂嬿已在張羅煮早飯的事宜,她趕緊上去幫忙。

    「嫂子,我起晚了。」

    她歉意地對嫂子說道。

    樂嬿回頭瞧見一臉歉意的小姑子,笑著說道:「昨晚肯定是半夜才睡吧?」

    「嘻嘻……」

    蒙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昨日,她確實很興奮,因為昨日她們真正搬入了這座舞陽邑。

    由於這座舞陽邑的邑民皆被遷至了葉邑,昨日蒙嬿與母親葛氏、嫂子樂嬿,在兄長蒙仲的帶領下,在邑內到處挑選稱心的宅邸,最終,他們選中了這座據說是何姓人家的宅邸,收拾一番後搬了進來。

    不得不說,這座新家,可比他們在蒙邑的家園要大上不少,據嫂子估計,家中住個百八十人都不成問題。

    「嫂子,阿兄呢?」

    在幫忙嫂子做家務的時候,蒙嬿忍不住問道。

    「早就起來了,我就是被他吵醒的……」

    在說這番話的時候,樂嬿的臉稍稍有些發紅。

    新婚小夫婦闊別將近一年,昨晚自是如乾柴烈火一般,昨晚夫婿的劇烈,使得樂嬿起來時猶感覺某個部位有些麻麻的,雙腿亦不禁有些發軟。

    然而她的那位夫婿,精神卻很充沛,今早天濛濛亮就起來鍛鍊身體去了。

    「嘻嘻。」

    忽然,蒙嬿的一聲嗤笑,打斷了樂嬿的思緒,她抬起頭,便瞧見這位小姑子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做、做什麼?」

    「嘻嘻,我昨晚聽到嫂子的聲音了,嫂子昨晚好似一直在哭泣,還說什麼,不要了、不要了,妾身承受不住了……」

    樂嬿聽得臉頰通紅,咬著嘴唇低聲罵道:「死丫頭……」

    說罷,她作勢要去打蒙嬿,卻被後者輕巧地避開了:「嘻嘻,我去看看娘可曾起來。」

    「這丫頭……」

    看著蒙嬿逃也似離去的背影,樂嬿摸了摸自己有些發燙的耳垂,心口砰砰直跳。

    小姑子的話,讓她忍不住回想起昨晚她夫婿那強壯而結實的胸膛,摸上去彷彿岩石一般結實,但卻帶著讓她感到無比羞澀的溫度。

    想著想著,她不禁感覺自己的全身又開始燥熱起來。

    『難道他在魏國時,一直沒有做過那些事嗎……』

    樂嬿心下暗暗想道。

    作為樂氏一族的宗族宗女,她當然會瞭解到一些尋常平民女子不會去瞭解的事,就比如說,憑她夫婿的師承與本領,到了魏國後肯定是會被奉為上賓,而招待他的主人家,也絕對不會吝嗇讓家中的侍女陪夜。

    這可是真的,至少在前來舞陽的途中,她就曾聽到她兩個堂弟,即樂進、樂續二人,在他們的族兄弟面前吹噓,說他們幾個——樂嬿後來才知道是蒙虎、華虎、穆武、樂進這幾個——迄今為止已經品嚐過趙、魏、韓三個國家的女子,將樂予等族兄弟饞地滿臉嚮往之色。

    『不知阿仲他……不會不會,阿仲才不會跟樂進那幫壞小子一樣……』

    回想起昨晚夫婿的劇烈與勇猛,樂嬿心下暗暗想道。

    不過話說回來,其實就算有不要緊,畢竟這在當世是司空見慣的事,就算她的父親,家中亦有好幾位侍妾,也沒什麼大不了,只要對方品性端正,莫要在家中惹是生非,她也不會去阻止什麼。

    然而就目前來看,似乎她丈夫在外面對這方面頗為恪守。

    『莫非這是因為阿仲是道家弟子的關係?』

    樂嬿胡思亂想著。

    不多時,蒙嬿回來了,她對樂嬿說道:「嫂子,娘她還睡著哩。」

    樂嬿聞言說道:「肯定是這段日子累著了,莫要去驚擾,咱們先去把衣服洗了吧。」

    「嗯。」

    熄滅了灶台裡的明火,將米飯在鍋裡悶著,樂嬿、蒙嬿二女各自端著一個木盆,朝著舞陽附近的一條河流而去。

    舞陽的南邊就有一條大河,稱之為「舞水(潕水)」,先有這條河,然後再有舞陽邑。

    在樂嬿、蒙嬿二女前往舞水的途中,她們陸陸續續地碰到了不少女子,這些女子皆是蒙橫、蒙玟、樂予等蒙邑一帶各家族子弟的家眷,大多數看起來都很年輕,顯然是諸家族子弟的妻室,偶爾也能看到幾名老嫗,顯然是那些家族子弟的母親。

    對於這些女子,樂嬿、蒙嬿二女起初大多數都是不認得的,好在她們一同跟著男人們從蒙邑遷到舞陽,在途中也算接觸過一段時日,因此倒也不至於毫無印象。

    這不,在前往舞水的途中,便有不少熟悉或不熟悉的年輕女子跟樂嬿、蒙嬿二人打招呼,還稱呼樂嬿為「仲夫人」。

    其實按理來說,這些女子應該喚樂嬿為「蒙夫人」,或者「蒙樂氏」,但由於舞陽邑現如今居住著幾十上百蒙氏子弟的妻室,且這些蒙氏子弟當中,亦不乏有人迎娶了樂氏女子為妻,因此稱呼蒙夫人或者蒙樂氏,就很容易與其他人混淆。

    當然了,還有一個原因即這些女子大多都沒唸過什麼書,只知道樂嬿是蒙仲的妻室,便順口稱呼樂嬿為仲夫人或著仲樂氏——不瞭解情況的人可能還會以為樂嬿的丈夫姓仲呢。

    樂嬿出身樂氏宗女,是樂氏族長的小女兒,她當然知道那些女子對她的稱呼存在著錯誤,但考慮到對方並無惡意,她也沒想過強行要去糾正,畢竟在這個年長,後人以先祖的名字作為氏稱也是很常見的——說不定日後,蒙仲與她的後人也會用「仲」作為家族的氏稱,以區別於「子姓蒙氏」。

    這樣一想,她如今被這些女子錯誤地稱為「仲夫人」,也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了。

    值得一提的是,她們途中遇到的諸名嫁給蒙氏子弟的女子們,倒是正確地稱呼她為「蒙樂氏」,甚至於其中還有幾名女子稱呼她為「城守夫人」——這些女子顯然是知情的。

    比如說,樂嬿、蒙嬿二女在途中就遇到蒙橫、蒙玟二人的妻室。

    蒙橫的妻室出身向氏,而蒙玟的妻室出身樂氏,由於這族兄弟二人平日裡關係親近,因此向氏與樂氏也走得近——據說昨日在邑內挑選宅邸的時候,這兩家亦選到了一個大宅邸,以便於兩家男人都不在家中的時候,彼此間好有個照應。

    蒙橫、蒙玟二人的妻室,都比樂嬿年長,因此樂嬿便以姐姐稱呼,這讓向氏、樂氏二女頗有些不適,尤其是樂氏,她與樂嬿出身一個家族,她以往就知道樂嬿的身份尊貴——大概就是曾經蒙仲與蒙達、蒙傲兄弟的程度,一方只是普通的族中子弟,而另外一方,則是家族的嫡宗、大宗出身,地位差距極大。

    但樂嬿很有教養,她那平易近人的態度,很快就讓向氏與樂氏放下了心中的顧慮,四人一邊在河邊洗衣服,一邊聊起來了自家的男人——哦,蒙嬿尚未成婚,她或許只能聊一聊自己的兄長了。

    說到這裡的男人時,向氏、樂氏二女還是很高興的,因為她們的丈夫蒙橫、蒙玟二人,在蒙仲如今正在整頓的新軍中,起步就是旅帥的職位。

    其實倒也不是蒙仲厚待其族人,關鍵原因還是因為蒙橫、蒙玟二人都是打過仗的老卒,雖然後來有好幾年閒在家中務農,武藝有所退步,但心態卻早已脫離了「普通平民」的範疇,哪怕叫他們立刻帶上兵器參戰,他們也絕不會在戰場上膽怯——這就是打過仗的老卒,跟沒打仗的新卒之間的差距。

    雖說自己丈夫跟眼前這位「蒙樂氏」的丈夫無法比較,但向氏與樂氏二女已經很滿意了,畢竟起步就是旅帥職位的男人,在這座邑內確實不多,滿打滿算也就只有二十左右罷了,絕大多數人還是得從伍長做起——是的,就算從小卒做起,蒙仲還是會給予這些投奔他的家族子弟一個伍長的職位,畢竟這些人日後將成為他軍中的中堅力量,將領層,讓他們從小卒當起就沒這個必要了。

    「……我家男人昨晚就走了,說什麼要去方城赴職,可我覺得,他們肯定是跟著其族兄弟鬼混去了……」

    「我家的阿玟也是這麼說的……方才碰到了一個女人,她丈夫叫做向季,同樣是被劃入『方城軍』的,可人家說,三日之後方城那邊才開始訓練咧……」

    聽到二女的抱怨,樂嬿捂著嘴輕笑著。

    畢竟她兩個堂弟樂進、樂續亦是如此,昨日蒙仲帶著他們在邑內挑選宅邸的時候,兩個堂弟還老實的跟在旁邊,結果後來蒙虎一來,樂進、樂續二人就跑沒影了。

    哦,對了,她兩個堂弟樂進、樂續,前者已經是方城軍的軍司馬了,後者則出任了葉邑的邑司馬,在「蒙家軍」中算是最高的將領層了,不過考慮到這二人尚未婚娶,樂嬿亦稍稍為他們感到一些擔憂。

    擔憂什麼?

    當然是擔憂跟蒙虎廝混地久了,心野了唄。

    正所謂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蒙虎終日裡吹噓御女無數,邑內的女人都很不樂意自己的丈夫、弟弟跟著這廝挨得太近,哪怕眾人都知道,蒙虎是蒙仲最信賴的手下大將之一。

    忽然,向氏好似瞧見了什麼,連忙輕輕推了推樂嬿,示意道:「蒙樂氏,你家男人。」

    「咦?」

    樂嬿下意識地抬起頭,旋即便看到她丈夫樂嬿正在河對岸慢悠悠地跑步。

    「他沒注意到你呢,不喊一聲麼?」見樂嬿痴痴看著她對河岸的丈夫,向氏打趣道。

    「不用了……」

    樂嬿趕忙搖搖頭。

    要知道,這河邊有至少三四十名女子正在洗衣服,她哪好意思在眾目睽睽之下喊自己的丈夫?

    她從小到大受到的家教,使她做不出這等羞恥的事來。

    然而在她身旁,蒙嬿倒沒有這方面的顧忌,站起身朝著河對岸喊道:「阿——兄——」

    話音剛落,便見河對岸的蒙仲停止了跑步,旋即朝河岸走了幾步,朝她們揮了揮手。

    「那就是蒙氏一族的蒙仲吧?」

    「是啊,聽說他在魏國這邊立下了功勞,魏王把方城、葉邑、舞陽三座城邑賞賜給了他……」

    「我男人就在他手底下擔任旅帥……旅帥是什麼?呃,聽我男人說,似乎是執掌五百名士卒的將官,反正很了不起的,我家男人是這麼說的……」

    「話說,這蒙仲看上去很年輕啊,跟我弟弟差不多大……」

    河岸旁,諸女子竊竊私議起來,這讓樂嬿、蒙嬿二女感到十分自豪。

    二女的區別僅在於,從小家教甚嚴的樂嬿,絕對不會將這份自豪與驕傲表現在外,也絕對不會做出有損自己男人顏面的舉動,相反,自己男人越出色,她就要更加努力,爭取能配得上自己男人。

    而蒙嬿就沒有這方面的顧慮,她很自豪於自己有一位如此出色的兄長,並且她並不介意讓旁人看到她的得意。

    因為那是她的兄長,對她很好很好的兄長。

    半個時辰後,待等樂嬿、蒙嬿二人洗完衣服,返回家中,不久之後蒙仲亦回到家中。

    此時葛氏也已經起身了,一家四口便在家中的堂屋內一起用了早飯。

    吃飯時,蒙嬿說起了方才在河岸邊的事。

    「阿兄,你不知道當時河岸邊都在議論你哦……」

    「呵呵。」蒙仲微微一笑,其實他當時也想過到河對岸跟樂嬿、蒙嬿說幾句,或者幫他們將滿盆的衣服端回家中,不過考慮到對河岸女子過多,人多嘴雜,他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

    想了想他說道:「過些日子,魏王應該會把他對我的賞賜陸續派人送來,除了葉邑、舞陽兩座封邑外,魏王還賞賜了十名婢女,百名僕從,還有一些錢銅,銅鐵我到時候讓向繚收入葉邑的縣庫,至於那婢女與僕從,我到時候讓向繚、樂續他們來到邑內,日後家中的雜事就讓他們去做,你們也能輕鬆些……」

    聽聞此言,葛氏連忙說道:「咱家要什麼僕從呀……」

    「還是需要的。」

    說著,蒙仲轉頭看向樂嬿,囑咐道:「阿嬿,日後你來管理那些人……」

    「嗯。」

    樂嬿作為樂氏的宗女,自然不會欠缺駕馭下人的經驗,只不過以往夫家並無婢女與僕從,因此有些事她必須自己去做,拜著所賜,她的雙手比原本粗糙了許多。

    「那些人可靠麼?」她問道。

    「唔……」蒙仲想了想說道:「這些婢女與僕從,應該是『罪人』,也就是在魏國犯了事的人的家眷,大多數應該是溫良之輩……」

    的確,當世的婢女、僕從,一般都是身份連平民都不如的奴隸,而魏王賞賜的這些婢女與僕從,大多是犯事官員的家眷,屬於「賤戶」,這些人大多性格懦弱、溫良,因為不願服從的人大多都已經死了——要麼被拷打至死,要麼被充軍到戰場前線,剩下的溫和之輩,經過相關調教後,則作為王室贈予臣子的賞賜之一。

    在當今天下,這種事司空見慣。

    對於這類人,蒙仲不至於善心大發去免除對方的奴隸身份,畢竟這些人早已被魏國調教地失去了反抗、逃跑的意志,說得難聽點,這些人若是失去了主人,他們反而會活不下去。

    再者,這也是魏國的律法所不允許的:除了魏王,誰也無權赦免「罪人」的奴隸身份。

    毫不誇張地說,蒙仲可以任意打罵這些僕從、婢女,甚至將其殺害,這都不要緊,但不允許赦免其奴隸身份,否則,魏王身邊有專門的官員會來責問蒙仲,甚至給予相應的處罰。

    其實不止魏國,當今天下諸國,其實都有類似的規定,其主要目的就是為了保證「國法」、「律令」的威嚴,使治下臣民不敢犯罪。

    當然了,倘若硬要赦免「罪人」的奴隸身份,也不是辦不到,拿秦國來說,秦國可以用「名爵」抵罪,以殺敵取得的名爵,在秦國簡直是一種比錢財還要硬通的交易貨幣,可以辦成很多事;而在魏國,奴隸的主人需要繳納很大一批錢財,才能讓國家免除一名奴隸的奴隸身份,大概是這名奴隸價值的百倍左右。

    這「定價」之所以這麼高,說白了還是因為國家不允許有人輕易赦免罪人。

    而蒙仲能做的,即至少把這些人當做人看待,在善待他們的同時,也能減輕母親、妻子、妹妹的負擔,這也算是兩全其美了。

    正如蒙仲所預料的那般,數日後,魏王遫對他的賞賜,果然徐徐送到了葉邑一帶,總共是一套銅製的禮器,鐵一百斤、銅五十斤,還有十名婢女與奴僕一百人。

    一百斤鐵與五十斤銅,蒙仲吩咐向繚將其收入了葉邑的縣庫,畢竟在這個年代,銅鐵都可以作為交易的貨幣使用,且兩者的價值,其實比各國的貨幣還要高,屬於硬通貨。

    至於十名婢女與百名僕從,則被蒙仲帶回了舞陽的家中——那些婢女,可以幫助葛氏、樂嬿做些家務事,而那些僕從,可以幫忙耕種家中的田地。

    對於這些人,蒙仲親自辨視過,正如他所瞭解的情況那般,魏王賞賜的婢女與僕從,基本上都是那種老實懦弱的——當然,至少對待主人是這樣,至於對待外人,那就未必。

    據蒙仲目測,那十名婢女的年紀皆在十四歲到十八歲左右,容貌看起來一個個還頗具姿色,而僕從則一個個在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看起來也挺老實的,一個個低眉順目。

    蒙仲提拔了其中一個叫做「梁」的奴僕,然後把他們打發到舞陽邑一帶的田地中,讓他們負責為家中耕種作物。

    至於那十名婢女,則讓樂嬿與蒙嬿二女領著,住在家中。

    而在此期間,方城、葉邑兩地的整頓也在迅速落實。

    葉邑邑司馬樂續麾下的緝盜隊,是最快建成的,畢竟那些從方城軍中刷下來的士卒,都充斥到這支軍隊中,樂續每日帶著這些人在葉邑、方城、舞陽三地轉悠,一方面混個臉熟,一方面也熟悉一下巡邏的範圍。

    而在這段時間最事物最繁重的,就得說是向繚,畢竟蒙仲將方城、舞陽兩地的百姓都遷到了葉邑,因此向繚得全權負責安頓這些邑民,同時還要規劃開墾新的田地,且將這些田地按戶分配到各家各戶。

    同時,他還要負責徵收今年的田稅。

    與天下諸國相同,魏國的稅收,亦分為稅與賦兩種,簡單區分,「稅」是用於國家的,國家收到了這方面的稅收,就可以用於建設,比如興修水利、開闢道路、修繕城池等等,而「賦」是用於軍隊的,軍隊所食用的糧草,基本上就是來自於「賦」。

    而當代的賦稅,可以說是非常重,基本上是取一半,即一戶人家一年收成的一半,這還不包括在特殊情況下額外徵收的賦稅。【PS:這方面最高的是秦,最苛刻的時候三分取其二,而其餘中原諸國基本上是取一半。】

    為了激勵葉邑的邑民大力開墾荒地,蒙仲與向繚在商議後,決定將賦稅合一,收取「什四」的賦稅,同時承諾不再額外徵收稅錢。

    不得不說,「什四」的稅收還是很高,但至少相比較天下諸國,什四的額度卻要少至少一成,更比說諸國巧立名目再收取其他的稅收。

    蒙仲認為,這樣有利於吸納流民湧向葉邑。

    當然,什四的賦稅額度,還遠遠談不上「寬政」,但為了養活五萬軍隊,蒙仲只能暫時定下這個標準。

    待日後軍屯田施行後,五萬軍隊可以自給自足,蒙仲會陸續降低葉邑的賦稅,以便吸引更多的湧向這邊。

    他的目標,是將葉邑治理城像邯鄲、臨淄、大梁、陶邑那種一等一的大城邑,畢竟這裡是他的基業。

    而在向繚、樂續等人忙碌的同時,蒙遂、蒙虎等方城將領也未閒著,蒙遂加緊規劃方城一帶的「軍屯田」,而蒙虎、華虎等人則加緊訓練軍隊,但人手不足的問題,還是難免成為了方城的主要問題。

    被人口問題所限制,蒙仲不得不把「前往楚國搶人」的事提上日程。

    九月下旬,在方城、葉邑兩地已在逐步發展的同時,蒙仲帶著蒙虎、華虎、穆武三人,率領千餘騎兵,踏上了前往楚國的道路。

    其目的,自然是希望從楚國拐帶些人口到葉邑。

    而與此同期,秦將白起亦在咸陽南組建了一支數萬人的軍隊,帶著足夠的糧草,正朝著楚國徐徐而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9-4-30 07:08
第274章:誘拐楚民


    九月二十七日,蒙仲率蒙虎、華虎、穆武麾下三名新任軍司馬以及千餘騎兵,帶上足夠吃用十日的乾糧,旋即徑直向南而行。

    從方城向西南,約數十里外便可抵達「宛城」。

    這是一座被韓國佔據的城池,也是韓國國土最南端的城邑。

    值得一提的是,方城與宛城接壤,兩座城邑間並沒有太明確的分界線,以至於前幾日自蒙仲接管方城後,負責巡邏周邊的蒙虎、華虎等人也曾向他匯報,在距離方城約十幾里的地方,曾看到韓軍的巡邏衛隊。

    而這次,蒙仲在前往楚國境內時,也曾繞道宛城一帶溜躂了一圈,由於他們千餘名騎兵扛有「魏」字軍旗,因此宛城一帶的韓軍倒也不曾將他們誤認為敵人。

    甚至於,那邊的韓軍還主動與蒙仲等人接觸,詢問蒙仲等人之所以出現在他們宛城一帶的原因。

    總的來說,雙方的關係談不上親近,但也並無敵意,隱隱有種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蒙仲曾有意與駐守宛城的韓國將領見見面,彼此交流一下,畢竟宛城、方城兩地實在是矮得太近了,彷彿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倘若有朝一日秦國或楚國的軍隊攻到這一帶,攻陷了宛城,那麼方城也很難獨善其身。

    不過考慮到當前已臨近十月,蒙仲決定還是決定先前往楚國。

    畢竟再過一個月左右就會天降大雪,到時候就算他想借助騎兵的速度走遍楚國的北部地區,天氣恐怕也不會令他如願。

    在蒙仲的計畫中,他準備在十一月底,即在臘月大雪前返回方城。

    不得不說,時間非常緊迫。

    「請稟告貴城令,我乃新任方城令蒙仲,眼下尚有要事在身不便親自拜訪,一個月之後,我當親自前往宛城,拜會貴城令。」

    向與他們接觸的韓軍巡邏衛隊留下這句話後,蒙仲率領千餘騎兵繼續向南而行。

    自宛城再往南,不過一日即可抵達赫赫有名的「垂沙」,即當初齊將田章攜魏韓兩國軍隊擊破楚國大將唐昧的戰場,也是現如今魏、韓兩國與楚國的大概邊界。

    再往南,便是楚國如今的邊境城邑「唐邑」,顧名思義,即已故的楚國大將唐昧這一支族人所居住的封邑。

    考慮到魏楚兩國的關係現如今並非宣戰狀態,蒙仲叫麾下的士卒們收起了魏字軍旗——雖說就算收起了軍旗,明眼人一眼也能看穿他們的底細,但總好過舉起魏國軍旗大模大樣地闖入楚國境內不是?

    畢竟他們此番的目的是從楚國誘拐平民前往葉邑,又不是要跟楚國開戰,倘若擺明了車馬,那日後就不好周旋了,反之,他們則可以推卸責任於魏楚兩國邊界的賊寇,雖然傻子都知道區區賊寇根本不可能有一支全副武裝的騎兵。

    九月二十九日,蒙仲等人抵達了唐邑一帶。

    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煩,他們並未靠近唐邑,而是在周邊搜索楚人的村邑。

    不得不說,他們這支魏國騎兵的到來,讓當地村邑的楚人著實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這不,當日就當蒙仲與蒙虎二人找到了一座村邑,正準備施行「誘拐人口」的行動時,他們愕然看到幾十名男子提著木棍、鋤頭衝出了村邑。

    「膽子很大啊……」

    蒙虎當時驚愕的嘀咕了一句。

    不得不說,蒙仲等人當時都愣住了,心說這幫楚人的膽子也太大了,他們千餘名騎兵絲毫未曾露出敵意,而這幫人卻提著木棍、鋤頭衝了出來,似乎要與他們廝殺搏鬥。

    何來的勇氣?

    還沒等蒙仲等人反應過來,他們就聽到那群楚人當中有人尖叫了一聲,旋即,一大幫人又逃回了那座村邑。

    「……」

    當時蒙仲、蒙虎二人以及率下的三百餘騎兵面面相覷,搞不懂這幫楚人究竟在幹什麼。

    隨後,待蒙仲與這條村邑的老人——大概是管理這片村邑的長者——聊過之後,他們這才恍然大悟:這幫楚人,竟是將他們胯下的戰馬誤認為襲擊村莊的獸群,因此召集了村內的男人出村驅趕野獸,結果走近一瞧,才發現那是一個個全副武裝,騎在「可怕野獸」背上的士卒,這才嚇得又逃回了村邑。

    或許在這個年代,人可能比「可怕的野獸」還要使人畏懼。

    哦,對了,這幫楚人口中所說的「可怕野獸」,其實指的就是騎兵胯下的戰馬。

    別看自周國起,戰馬作為戰爭的工具已被使用數百年,但當世絕大多數的平民,卻未必有機會親眼見過戰馬,尤其是在楚國這種地理位置比較靠南的國家。

    再加上馬匹也稱得上是大型動物,不認得的人看到這種陌生生物,自然會感到畏懼。

    什麼?

    這條村邑內的楚人,為何會允許蒙仲等人進村?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無力抗拒。

    這只是一片僅僅只有百餘戶人的村邑,滿打滿算數百個村人,雖說村邑內的男人倘若全部聚集起來,也有個百餘人,可又如何抵擋得住三百餘名士卒?

    既然無力反抗,那名村邑內的長者就只好服軟,命人打開村邑的大門,請蒙仲、蒙虎等人入內,好生款待。

    他已打定主意,無論對方是想要他們村邑內的女人,亦或是他們留著過冬的糧食,盡皆滿足,只求這些看起來並不好惹的士卒盡快離去,莫要加害村邑任何一人。

    為此,這名長者非但命人將他們村邑留著明年祭祀時所用的酒水取了出來,還說服村人「獻出」了幾名看起來有些姿色的女子,陪蒙仲、蒙虎等人喝酒,只希望寄這些女人的魅力,早早打發走這群煞星。

    瞧見這一幕,蒙仲哪裡不知他們這些人被對方誤會了,連忙解釋道:「長者且莫驚慌,我等並非賊寇,而是魏國的軍隊……」

    然而這話不說還好,一說頓時將屋內的楚人嚇得面如土色。

    要知道在距今僅僅七八年的垂沙之戰中,正是齊、魏、韓三國的軍隊攻入了楚國,將原本還有幾分強國底蘊的楚國,徹底打成了殘廢。

    眼見在旁倒酒的村內年輕人們一個個下意識屏住呼吸,蒙仲暗道不妙,只見他左手按住腰間的劍鞘,沉聲說道:「莫要衝動,我等今日前來貴地,是帶著善意而來,絕無惡意,我不希望有人一時衝動而出現傷死。」

    而從旁,那名長者顯然也注意到了旁邊那幾名年輕人的態度,立刻將對方驅逐出屋,旋即穩定心神聽蒙仲解釋所謂的「善意」。

    見此蒙仲便說道:「我乃魏國新任的方城令,魏王賜我葉邑、舞陽兩邑作為食邑。……倘若貴邑願意遷到葉邑居住,我可以免貴村頭兩年的田稅……」

    是的,開墾荒田減免賦稅兩年,這正是蒙仲準備用來「誘拐」楚人的殺器。

    當然,這招並非蒙仲受創,畢竟早在一兩百年,鄭國、魏國等國家已經開始用這招吸引流民,只不過這些國家減免田稅的程度並沒有蒙仲這麼徹底,前兩年分毫不取。

    「您……您是新任的方城令?」

    楚地的長者,當然知道方城是什麼地方,他很難想像眼前這個看起來似乎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非但已成為方城的城令,甚至於還得到了兩座城邑作為食邑。

    見對方似乎有些不信,蒙仲輕笑著說道:「老丈不必猜疑,誰也不會拿這種事說笑。……倘若老丈不信的話,可以派村邑內的年輕人往方城、葉邑一行,便知在下所言並無虛言。」

    說罷,他沉吟了片刻,起身說道:「為防止出現不必要的爭端,在下今日先行告辭。……多謝款待。」

    說完,他抱了抱拳,拉著仍有些不願離去的蒙虎,在幾名魏卒的簇擁下離開了。

    期間,蒙虎不滿地抱怨道:「阿仲,怎得不再呆會?我跟那個嘴角有顆痣的邑女聊得可好了,再給我點時間,我連她的小名就能問出來……」

    「得了吧!她的發束都盤起來了!」蒙仲翻了翻白眼。

    「哦?是、是麼?我沒怎麼注意……」蒙虎有些心虛地撇開了頭。

    見此,蒙仲翻了翻白眼,當即示意進入村邑內警戒的騎兵們立刻退出村外。

    沒辦法,當地楚人對他們心存恐懼,可能在這些楚人眼裡,作為魏國軍隊的他們,甚至遠比當地的賊寇更加可怕。

    對此,蒙仲也沒有什麼辦法,畢竟信任是要慢慢培養的,再不濟,就當今日一行白走一趟咯。

    他並不知道,在他率領騎兵離開之後,在這座村邑內,那名老者立刻請來了村裡的其他幾名老丈,幾人老人私底下談論商議著方才這件事。

    曾經的魏國軍隊,即垂沙之戰時的那支魏軍,非常凶惡,攻破了他楚國的楚方城,殺死了他楚國的大將唐昧,且此後在唐邑一帶殺人搶掠,無惡不作,使他們萬般痛恨,但今日前來的那支魏國軍隊,卻似乎並無這方面的惡習。

    尤其是那名統率魏軍的,自稱是方城令的年輕人,看起來也頗為和善,這讓老者對魏國軍隊的印象稍有改觀。

    「要不派村內的年輕人到方城、葉邑一帶看看究竟?終歸前兩年能免除稅收……倘若此事屬實,咱們敢在來年四月前遷至葉邑,還能趕上春耕……」

    或許就連蒙仲也沒有想像,楚人對他那「前兩年免賦稅」的承諾其實頗為在意,其原因就在於,目前楚國的賦稅實在是太重了。

    尤其是前幾年,秦國的名將司馬錯攻佔了「漢中(上庸)」——即曾經秦相張儀欺騙楚懷王與齊國斷交,但後來秦國的宣太后又承認這件事,做主割讓給楚國的六百里商於之地。

    六百餘商於之地的得而復失,再加上秦國不斷地對楚國用兵,這使得楚國的國力越來越衰弱。

    然而在這種情況下,現如今的楚王熊橫不思發展國力、抵抗秦國,仍舊徵收重稅滿足自己的私慾,這導致楚國的平民對這個國家越來越絕望。

    不得不說,楚國的現況,與宋國是完全不同的。

    宋國的平民亦生活在不安當中,那是因為曾經的宋王偃是一位幾近於窮兵黷武的君主,自在位之後,前後攻打齊國、楚國、魏國,硬生生擋住了各國對宋國的覬覦。

    但說到底,宋王偃心中仍有中興宋國的野心,甚至於,他希望將宋國治理成像當年宋襄公那般強盛。

    因此對於宋王偃,你可以罵他不體恤民意,窮兵黷武,但並不能罵他昏昧無道,他將徵收的賦稅全部用在擴充軍隊、提高軍隊實力方面,而不是用在自己的私慾上。

    而現如今的楚王熊橫,則純粹就是個混吃等死的昏主,在近些年楚國連續被秦國擊敗,以至於徹底丟掉了六百里商於之地的情況下,他仍然可以安然躲在楚國的王都「楚郢(江陵)」,終日與酒色作伴。

    毫不誇張地說,縱觀當今各國的君主,楚國的君主熊橫,必然是那其中最無道昏昧的那個。

    正因為楚王熊橫年年徵收沉重的賦稅,一年比一年重,但國家卻屢屢敗給秦國,這給越來越多的楚人帶來了不安。

    而此時,蒙仲像唐邑一帶的楚人釋放了善意的訊息,以「前兩年免賦稅」引誘這些楚人投奔葉邑,這也並非不能使這些楚人心動。

    唯一的問題是,那個魏將的承諾是否值得信賴?

    在商量過之後,這片村邑立刻就派出了幾名年輕人,前往方城、葉邑一帶打聽消息,看看是否確實有這麼一回事。

    至於方城、葉邑的位置,他們作為楚人當然清楚——那兩座城邑,最初本來就是他們楚國的城邑。

    但很遺憾,蒙仲、蒙虎等人卻不曉得那座村邑其實已經心動,他們正在前往下一座村邑的途中。

    原來,就在蒙仲與蒙虎在那座村邑逗留的期間,華虎與穆武二人亦分別在其他位置找到了一座村邑。

    然而遊說那些楚人的結果,事實上並不樂觀,畢竟那些楚人一聽他們是魏國軍隊就已嚇得半死,蒙仲實在沒有把握能否說動他們。

    當晚,蒙仲率下的千餘騎兵在一片丘陵下夜宿。

    期間,蒙虎向蒙仲提出了一條建議:反正那些楚人一個個怕他們怕得要死,索性不如強行拐帶他們前往方城。

    但蒙仲拒絕了。

    畢竟這樣的舉措,一來會留下把柄於楚國,不利於魏國與楚國的外交關係,二來,無論是出自莊子的教導還是出自孟子的指點,皆讓蒙仲做不出這種事,哪怕這件事其實對那些楚人並無什麼不利。

    說白了,他還是希望那些楚人心甘心願地跟隨他們前往方城。

    「慢慢來吧。」

    蒙仲安撫蒙虎、華虎、穆武三人道:「我以誠信待人,人必以誠信回報。若今年無法說動他們,咱們明年開春後再來,幾次下來,總能說動這些楚人,畢竟現如今的楚國,又不是什麼輕賦寬政之國?」

    「唔。」

    華虎與穆武聞言點了點頭,畢竟彼此都是莊子的弟子,他們也不想做出逼迫平民這種事。

    不得不說,領兵的將領是什麼樣的人,他手底下的士卒就是什麼樣,可能以往的魏國軍隊也曾在楚國做下了傷天害理的事,但如今蒙仲這支魏軍,卻真正做到了秋毫無犯。

    自十月初到十月中旬,蒙仲、蒙虎、華虎、穆武各自率領騎兵在唐邑,以及附近一帶的「城陽」、「隨邑」、「新市」、「西陽」等地轉悠,雖然還是不敢靠近城邑,但他們走訪城外的村邑,將「遷至葉邑前兩年可免賦稅」的消息帶給了當地的楚人。

    有的楚人對他們萬般恐懼,對他們帶來的消息亦毫無信任,但終歸還是有人抱著「姑且一試」的想法,派村邑內的年輕人到方城、葉邑一帶打探究竟。

    結果自然不言而喻,在向繚治理下的葉邑,如今正在展開火熱的墾田,為了「新田減免前兩年賦稅」所帶來的利潤,無論是葉邑的舊邑民,還是從方城、舞陽兩邑遷到葉邑的新邑民,此刻皆在積極地開墾荒田。

    甚至於,其中不乏有人盲目地開墾荒田,卻未曾考慮自己是否有能力耕種那幾百畝田地。

    葉邑免前兩年賦稅這事竟然是真的?!

    在從派出去的本村年輕人口中證實這件事後,楚地一帶的楚人們不禁心動起來。

    此時已是十一月,往返方城、楚地幾次後的蒙仲,已因為天降大雪的關係而暫時停止了誘拐楚人的行動,只等明年開春之後再次前往楚國。

    然而楚地的那些楚人們,他們可等不及來年,天知道葉邑一帶的荒地是否會被其他人搶完?

    於是乎,在當年的十一月,楚地有大批楚人外逃,帶著家眷逃到方城、葉邑一帶。

    這麼大的動靜,楚國當然不可能毫無所知。

    竟然有魏國的軍隊在他們楚地境內流竄?這還得了?!

    不過考慮到那支魏國君度並未攻打他楚國的城邑,只是在他們境內徵募了一些流民,楚國朝廷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畢竟似這點小事,根本不足以驚擾到楚王熊橫。

    但唯獨有一人對此上了心,那便是因為得罪楚王熊橫而即將再次遭到流放,且曾在楚國先後擔任過「左徒」、「三閭大夫」的重臣,屈平。

    或者說,屈原。
V123210 發表於 2019-4-30 07:09
第275章:屈原

    屈原,出身楚國羋姓屈氏公族,名平、字原。

    其祖先,乃「楚武王熊通」的次子「熊暇」——當時熊暇的兄長繼承王位,即「楚文王熊貲」,而熊暇則官拜「莫敖(相當於大司馬)」,且被封至「屈邑」,是故其後人便以屈氏作為家族的氏稱。

    屈氏一族乃是楚國的大族,與同樣作為熊氏分支的昭氏、景氏兩支,並稱楚國三大家族。【PS:後來所謂「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中的「三戶」,即指昭、屈、景這三家。】

    屈氏一族迄今為止出現過許多楚國重臣,比如「屈瑕(熊瑕)」、屈完、屈蕩、屈建、屈蓋(屈匄),這些皆是在楚國出任要職。

    在這些當中,相信「屈蓋」並不陌生,此人正是「秦楚丹水、藍田之戰」的楚國將領,曾受楚懷王之命進攻漢中上庸,然最終被秦國的名將嬴疾所擊敗,八萬士卒被秦軍斬殺殆盡,屈蓋因而羞憤自殺。

    而屈原,即是屈蓋的同族,只不過屈蓋出生於楚郢,而屈原出生在「樂平裡(秭歸)」。

    曾幾何時,屈原曾是楚國的「左徒」,受楚懷王重託變法改革,他本該接替當時年老的「昭陽」出任楚國的令尹——即國相,卻不曾想,變法改革遭到了楚國舊貴族的強烈抵制,以至於最終楚懷王不得不放棄變法改革,由左徒被下放為「三閭大夫」。

    昭、景、屈三家貴族在都有自己的居住區,稱為「昭閭」、「景閭」、「屈閭」,而三閭大夫,顧名思義即是管理管理這三支家族事務的官員,確切地說,這並非是能參與國事的官員。

    但即便如此,屈原還是遭到了一名上官大夫的進讒,以至於被楚懷王流放——其幕後黑手,正是他的政敵,楚懷王的兒子,楚公子「子蘭」,楚國舊貴族勢力的其中之一。

    原因很簡單,因為屈原迎娶了昭氏的女子為妻,縱使一度遭到貶官,但楚公子子蘭還有楚國的舊貴族們,仍覺得楚懷王或對放棄變法改革一事心存不甘,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再次啟用屈原施行變法改革,因此,舊貴族勢力無法坐視屈原留在楚郢。

    後來,楚國在「丹陽、藍田之役」中被秦國擊敗,楚懷王這才召回被流放的屈原,派後者前往齊國,希望與齊國恢復曾經的盟交。

    然而齊國並沒有接受,甚至於,為了報復楚國對曾經對齊國的背叛,齊國還派了名將田章聯合魏韓兩國對楚國落井下石,即「垂沙之戰」。【PS:好像齊國盡幹這種落井下石的事,好幾次變相幫助秦國、給中原諸國拖後腿,之前對趙國也是。】

    西邊有秦軍入侵,北面有齊魏韓三國聯軍進攻,楚懷王被逼無奈,派太子熊橫到齊國作為質子,向齊國求和,而他則親自到咸陽向秦王賠罪求和。

    當時屈原以及他妻族的好友「昭雎」力勸楚懷王,但由於楚公子子蘭等人的慫恿,楚懷王最終還是趕赴了秦國。

    沒想到,秦國見楚國腹背受敵,亦趁機向秦國索要土地,楚懷王誓死不從,最終客死秦國。

    而楚國這邊,為了使秦國放棄趁機索要土地,楚國迎回了在齊國作為質子的太子熊橫,擁護其作為新君,即如今的楚王橫。

    而楚王橫上位之後,便提拔了弟弟公子子蘭出任令尹,楚國的舊貴族勢力,捲土重來,再不是屈原所能抗衡。

    但屈原依舊我行我素,當面斥責、數落楚王橫與令尹子蘭,讓這二人恨不得將屈原千刀萬剮。

    然而考慮到屈原終歸不是一般的貴族,而是屈氏之後,楚國的公族,楚王橫與令尹子蘭便決定再次將屈原流放——無論打發屈原到哪裡都無所謂,只要別在楚郢這邊礙眼就好。

    於是乎,年已四十六歲的屈原再次遭到流放,準備前往江南——即楚國吞併越國所得到那片吳越土地。

    然而就在屈原正準備出發前往江南時,他忽然得知有一股魏軍在他楚國境內誘拐楚民前往方城、葉邑兩地,心中好奇的他,便決定先前往方城、葉邑兩地。

    他將這件事告訴了前來送別他的「昭雎」——昭雎是屈原妻室的族人,關係就好像是蒙仲與樂進、樂續兄弟,只不過昭雎最終屈服於令尹子蘭等楚國的舊貴族勢力,而屈原不願屈服,因此才遭到二度流放,否則,似屈原這等有能力主持變法改革的楚國重臣,又豈會長久的遭到排擠?

    「你欲前往方城、葉邑兩地?」

    在聽到屈原的話後,昭雎感到很意外。

    「嗯。」屈原點點頭說道:「傳聞中所稱,魏國派了新的方城令,這名方城令任職之後,便派人到我楚國,許諾田利以誘拐國人,我思他圖謀不小,是故前往一探究竟……懇請兄長代我隱瞞。」

    昭雎聞言暗暗苦笑。

    其實他很清楚,楚王熊橫與令尹子蘭根本不在乎這屈原究竟在哪,他們只要求此人別出現在自己面前就好,畢竟任誰被人指著鼻子痛罵昏君、奸臣,都會因此感到不快,更別說楚王熊橫與令尹子蘭確實如屈原所說的那般是誤國的昏君與奸臣。

    想到這裡,昭雎點頭說道:「你放心吧,你的妻兒我會代你照顧。……保重。」

    「……唔。」

    隨後,昭雎便用錢財收買了押送屈原的那一隊楚卒,囑咐他們在途中照顧好屈原。

    那隊楚卒幾乎都是平民出身,對主張變法改革、提高楚國平民生活的屈原心存好感,如今又得到了昭雎的好處,自然是連連答應。

    於是乎,就當楚王熊橫與令尹子蘭誤以為屈原已踏上流放至江南旅程的時候,屈原在那隊楚卒的保護下,直奔方城。

    為了掩人耳目,屈原吩咐隨行的楚卒們脫下了甲冑,改換平民服飾,防止被魏軍識破。

    十一月的天氣,已逐漸寒冷起來,天空亦陸續飄落白雪。

    在這等寒冷的天氣後,屈原與那隊楚卒徒步四五日,終於抵達了方城。

    值得一提的是,在前往方城的途中,他們亦碰到了不少楚民,一問之下才知道,這些人都是聽說了方城許諾的田利,因此攜家帶口遷往方城的楚人。

    就屈原在途中陸續所見到的,便有數百人之多。

    抵達方城境內後,沿途時常遇到魏軍的巡邏衛隊,但正如傳聞中那般,這股魏軍頗為和善,非但對他們秋毫無犯,反而向他們指明了葉邑的方向:「……方城乃駐軍要塞,尋常百姓不得靠近,你等可以沿著這條路前往葉邑,那裡才是許以田利的地方……就是說,無論在葉邑一帶開墾多少荒地,前兩年都可以免去賦稅。」

    見有魏軍士卒肯定了這則消息,屈原這支隊伍中的楚民們滿心歡喜。

    但屈原卻從中聽出了幾分端倪,故意那些魏軍士卒道:「我等不能居住在方城麼?我觀方城一帶土地廣闊,豈不是更適合耕種?」

    領頭的魏軍看了幾眼屈原,搖頭說道:「方城這邊的田地,是留給我軍耕種的軍屯田,並不用於民。」

    『軍屯田?』

    屈原聞言頗感意外,又問道:「那此前方城一帶的人呢?」

    「都已遷往葉邑。」那名魏卒回答道。

    聽到這裡,屈原愈發好奇,本想問問這方城究竟有多少駐軍,何以有能力耕種方城一帶所有的田地,但考慮有可能被當成奸細抓起來,他最終忍了下來,跟著大隊伍徐徐前往葉邑。

    在前往葉邑的途中,屈原等人經過了一個隘口,那裡有一座魏軍的營寨,當屈原等人經過的時候,有成百上千的魏軍士卒正在那邊操練。

    只見那些魏卒赤裸著上身,扛著粗大的圓木,腳踏積雪,一邊繞圈奔跑一邊時而發出「喝」、「喝」的口號,中氣十足,軍姿頗為雄壯。

    而從旁的那些楚民則沒有想得那麼多,他們只是驚羨於那些魏卒那冒著熱氣的強壯體魄,驚羨之餘,亦帶有幾分畏懼。

    但自始至終,那些魏卒都沒有理睬他們,對方只是自顧自地操練。

    看到這一幕,屈原下意識地將這些魏卒跟「魏武卒」聯繫到了一起。

    但事實上,這些魏卒並非魏武卒,而是蒙仲正在訓練的新軍,畢竟蒙仲根本養不起真正意義上的魏武卒,不過對於這支軍隊的要求,他倒的確是按照魏武卒的標準去訓練的。

    可能是因為駐足觀瞧久了關係,屈原看到有一名年輕的將領朝著他們這邊走了過來。

    「你等,可是前往葉邑的楚民?我乃這座營寨的主將,樂進。」

    『一營主將?』

    看了一眼遠處那座佔地頗廣、彷彿關隘一般的魏營,屈原心中不禁有些吃驚。

    畢竟眼前這位魏將看起來頗為年輕,可能只有二十歲上下,然而這個年紀,卻已成為了這座魏營的主將。

    「呃……」

    屈原連忙拱手解釋道:「軍將恕罪,在下只是見貴軍士卒正在操練,見軍容肅武,因此駐足觀瞧。」

    「哦?」

    魏將樂進上下打量了幾眼屈原,旋即笑著說道:「觀這位先生的言行,似乎並非是尋常楚民……」

    屈原心中一驚,連忙說道:「只是破落家族出身,不值得軍將深究……」

    樂進仔細看了幾眼屈原,他這些年跟著蒙仲走南闖北,見過許許多多的大人物,又豈會感覺不出眼前這人的氣質。

    更何況,樂進一眼就看穿屈原身邊的那幾名「護衛」,其背囊中都帶有兵器。

    當然,隨身攜帶兵器這並沒有什麼問題,畢竟無論是天下諸國還是在方城,都不禁止攜帶刀劍,只是不允許當街械鬥行兇而已。

    不過既然對方有意隱瞞,他也不想深究,遂點點頭笑道:「我以為足下駐足許久,是希望得到什麼幫助,既然如此,足下且自便。」

    說罷,他朝著屈原抱了抱拳,帶著幾名魏卒原路返回,繼續訓練那些魏卒去了。

    這讓屈原身邊的那些楚卒們暗自鬆了口氣。

    其中一名楚卒悄聲對屈原說道:「屈大夫,既然您想到葉邑去,咱們就快動身吧,似這等魏軍的營寨,咱們還是能避就避為好,免得被當做奸細,那就冤枉了……」

    屈原點點頭,目視著樂進離去的背影,心中頗有些驚訝。

    他知道,其實這名年輕的魏將方才已經看出了點什麼,但對方什麼都沒有說,彷彿一點都不擔心他們是楚國派來的奸細,這讓屈原有些不解。

    而除此之外,他還看出對方接受過良好的教育,言行舉止都頗為得體,彷彿是大家族子弟。

    方城、大家族子弟、魏武卒,將這些聯繫到一起,屈原心中難免就有些不安,覺得這可能魏國在為日後進攻他楚國做準備。

    繼續往前行,往東北方向即是葉邑,而往東南方向則是舞陽。

    但在途中,他們被巡邏的魏卒告知:「……舞陽乃方城令族人居住邑地,不得擅入。」

    因此,屈原一行人只能前往葉邑。

    又走了約一日的路程後,屈原一行人終於抵達了葉邑一帶。

    臨近葉邑時,他便看到不計其數的人在城外的荒地揮舞鋤頭。

    要知道,眼下已經是十一月上旬,非但天氣寒冷,地面上亦堆滿了積雪,這根本不是適合開墾荒田的時候,但那些人卻不顧這些,興致高盎等揮動鋤頭,將一片片荒地開墾成田地。

    這些人的熱情,彷彿能融化積雪。

    出於心中的驚訝,屈原上前與幾名正在開墾荒地的人搭話:「敢問,為何在此時開墾荒地?」

    那幾人抬頭看了幾眼屈原,理所當然地說道:「這還要問?年前開墾完荒地,年後開春不就能種了麼?」

    一聽口音,屈原便猜到這幾人正是他楚人,因此他連忙說道:「在下剛剛從陽城一帶而來,對葉邑並不熟悉,若有什麼禁忌,還請告知。」

    聽了屈原的口音,這幾人便知道屈原跟他們一樣都來自楚國,想了想就說道:「葉邑這邊……魏軍也沒什麼禁忌。不必擔心,我等前幾日剛來時,亦擔驚受怕,生怕遭到誆騙,但到了這裡才知道,這裡的魏卒頗為和善……」說到這裡,他看了眼左右,壓低聲音說道:「相反,你倒是要警惕這邊的人,前幾日那群傢伙聚攏到一起,試圖聯合起來,讓方城令將咱們這些外人驅逐,你說這幫人是不是瘋了?葉邑一帶都適合耕種,有能力你開墾個上千畝也沒人管你,咱們這些外來人怎麼可能將這邊的荒地開墾完?」

    『原來是與當地的舊民發生了些爭執……』

    屈原心中恍然,旋即問道:「那……魏軍對此有何反應?」

    聽聞此言,那幾人低聲竊笑道:「聚眾惹事的那幾個,立刻就被魏卒抓起來,當眾抽了十記馬鞭,餘眾立刻潰散……現在的情況是這樣,這裡的舊民大多在葉邑的城北、城東墾田,而城西、城南,則大多是咱們這些外來人,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說到這裡,他好似想到了什麼,又叮囑道了:「不跟你說了,咱們得加把勁墾田,否則過幾日雪下大了,到時候就更加辛苦了……」

    「到時候?」屈原聞言吃驚地問道:「難道,到時候幾位還要出城墾田?」

    然而,那幾人卻表情古怪地看了一眼屈原,說道:「都說了前兩年免稅,無論你開墾多少荒地……你種地越多,收穫亦越多。」

    從旁,亦有人勸屈原道:「見你亦是楚人,我勸你盡快到城內入籍,只有在葉邑登記在冊,你才能有資格在這裡開墾荒地……」

    說罷,這些人也不再跟屈原多說什麼,埋頭揮舞鋤頭,雖然這會兒天氣寒冷,但這幾人卻是滿頭熱汗。

    『……』

    駐足在這片新開墾的田地旁,屈原環視四周,只見在他的視線中,在這一帶揮舞鋤頭的邑民皆面帶興奮與喜色。

    而似這般的興奮與喜色,已多少年不曾在他楚國的平民臉上看到。

    『為吸納流民,不惜許諾前兩年免卻一切賦稅,這個新任的方城令……真想見一見吶。』

    屈原暗自想到。

    當年協助楚懷王變法改革時,屈原便是主張「美政」,往高了說,即舉賢任能、修明法度,往低了說,即希望楚人臉上人人都能露出笑容。

    但遺憾的是,他失敗了。

    楚國的平民,並沒有因為他的變法改革而獲利,依舊終日為養家餬口而滿臉憂愁。

    然而諷刺的是,如今這些楚人跑到葉邑,跑到魏國的治下,這些人卻露出了興奮與喜色,不得不說,這讓屈原感到十分痛心——當然,他不是痛心於這些楚民在魏國治理下露出了笑容,而是痛心於那個依舊死氣沉沉的楚國。

    當今天下,諸國陸陸續續皆已施行變法改革,諸如秦國、魏國,幾乎徹底甩掉了舊貴族的拖累,諸如趙國,亦至少甩掉了一部分,唯獨楚國,變法改革遭到了舊貴族的強烈抵制,以至於就連楚懷王都無法抗衡這股反抗勢力,被迫撤掉了改革變法。

    而如今的楚王熊橫,更遠遠不如楚懷王,終日醉生夢死,不思國政,致使國土一步一步被秦國蠶食。

    對於這些,屈原痛心疾首。

    而如今,方城這邊亦出現了威脅——魏國新任了方城令,吸納流民、大力發展邊境諸城,這難道是魏國準備揮軍楚國的訊號?

    懷揣著諸般憂愁,屈原與一干楚卒進入了葉邑。

    剛進葉邑,他就被城內的熱鬧嚇了一跳,因為據他所見,滿城都是人。

    其中大多都在修繕、建造房屋,。

    時不時地,屈原還能看到一些葉邑的官員,他們對照著一份圖紙,吩咐役卒與工匠們在城內忙碌,或拆掉舊有的建築,或重新建造房屋,顯然是在重新規劃整座葉邑。

    雖然看起來顯得很亂,但不得不說,這片葉邑頗有一番中興之相。

    而這,使得屈原愈發擔憂。

    因為據他所知,方城已被那名方城令改為駐軍要塞,且城池周圍的田地,亦該為軍屯田。

    需一座城池來容納的駐軍,可想而知有數量不小,再加上那名方城令大力建設葉邑,彷彿準備將葉邑作為方城的錢糧後盾,這怎麼看都是在為日後攻打他楚國做準備。

    想來想去,屈原最終決定去找對方試探試探,即那位方城令蒙仲!

    只不過,如今葉邑內,人人皆知新任的方城令叫做蒙仲,但卻不知對方的住所——大概是在舞陽邑,但問題是舞陽邑不允許外人入內,這可如何是好?

    想了想,屈原決定先去拜訪這座葉邑的邑丞,一名叫做向繚的年輕人。

    在邑內人的指引下,屈原很快就找到了那名叫做向繚的邑丞,對方正帶著一隊役卒在邑內的中街一帶忙碌,比如重新規劃邑內的幾條直街,將臨街不規範的房屋全部拆除,重新建造。

    當屈原找到向繚時,後者正對照一份圖紙,朝著諸役卒、工匠們大喊:「不對不對!這間、這間、還有這間,要全部拆掉,日後臨街都給我建排屋閣樓,對對對,門戶衝著街道……什麼?沒人願意住朝北的屋子?我說了這是讓人住的了?日後這裡是市集!記住,臨街都是市集,民居通通給我建到巷子裡。……那邊的,你在幹嘛呢?我不是讓你拆那間!旁邊的!不對!對,是那間!」

    遠遠看著那位叫做向繚的年輕邑丞扯著嗓子大喊,以至於嗓音都喊得略顯沙啞,屈原心中擔憂之餘,亦不禁有些好奇。

    因為據他所見,方城、葉邑一帶的高層將領、官員,似乎都很年輕,就連那位方城令,傳聞中也只是一名據說只有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

    魏國,竟委任如此年輕的人,為日後攻伐他楚國做準備?

    帶著心中的諸般不解,屈原上前主動與向繚見禮:「在下屈……唔,見過邑丞。」

    向繚起初沒在意,他甚至沒有轉頭去看屈原,揮揮手說道:「登記戶籍,去縣府找朱奐。」

    見此,屈原亦不生氣,畢竟對方確實忙碌地很,於是他再次見禮道:「稟邑丞,在下懇請求見方城令。」

    「唔?」

    聽聞此言,向繚這才轉頭看向屈原,在上下打量了幾眼後者道:「足下有何要事?」

    「這個……」

    屈原看了一眼周圍的人群,有些為難地說道:「這裡人多,不方便細說,能否請邑丞借一步說話?」

    無他,只是屈原不希望他走訪方城、葉邑的消息傳到楚王熊橫與令尹子蘭耳中,以免落下什麼無須有的把柄。

    「……」

    向繚深深地看了幾眼屈原,見此人儀表不凡、頗具氣質,絕非尋常之人,便點點頭,帶著兩名小吏,將屈原領到了附近一條小巷。

    此時見四下無人,屈原這才拱手拜道:「在下楚國棄臣屈原,本該被流放至江南,忽得知貴軍這段時日在我楚國境內許諾田利誘我楚人投奔葉邑,不知是何緣故,特此前來一探。」

    「楚國棄臣?屈原?」

    向繚上下打量著屈原,臉上並沒有露出什麼驚訝。

    這也難怪,畢竟向繚根本都不認得屈原。

    自然不會知道,眼前這位乃是差一點就當上楚國令尹(國相)的大賢。
V123210 發表於 2019-4-30 07:09
第276章:屈原(二)

    「邑丞……」

    向繚身邊的兩名小吏,其中一人附耳對前者細語了幾句。

    原來,雖說向繚並不曾聽聞「屈原」的大名,但他這邊的這兩名小吏卻是當地人士,甚至於,若往前倒退幾年,他們還是受到楚郢管制的楚民,自然知曉屈原的來歷,因此立刻輕聲稟報於向繚。

    『居然是楚國的重臣……』

    在聽罷那名小吏附耳之言後,向繚頗為意外地打量著屈原。

    是的,向繚這些年跟著蒙仲走南闖北,前後曾過當今世上許許多多的大人物,倒也不至於因為見到了屈原這位前楚國重臣就感到震撼,畢竟,似惠盎、肥義、田文、公孫喜、暴鳶等,誰人名聲在這屈原之下?

    他意外的,在於屈原那「楚國棄臣」的自稱。

    據方才那名小吏所言,屈原乃是助楚懷王主持變法改革的重臣,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這屈原當時的地位,相當於魏國的李悝、趙國的肥義、齊國的鄒忌、秦國的衛鞅,皆是受到君主信賴,且自身才識眼界過人的人才,否則,談什麼主持變法改革?

    然而似這等人才,如今卻淪落為楚國的棄臣,究竟是此人沽名釣譽,還是說,是楚國廟堂昏暗,君主昏昧而目不能見明珠?

    想到這裡,向繚心中頓時就有了打算。

    記得前段時間,當劇辛寫信給蒙仲,說他在燕國一人身兼三職,每日忙得焦頭爛額,當時向繚還不以為意,直到如今他擔任葉邑邑丞,他這才切身體會到治理一座城邑究竟有什麼困難,同時也理解了劇辛何以會盛情邀請蒙仲、樂毅等人前往燕國助他一臂之力。

    實在是忙不過來!

    事必躬親吧,自己忙不過來,可放手他人去辦吧,向繚又生怕他人搞砸了——畢竟葉邑可是他「蒙家軍」日後最重要的錢糧來源,他豈敢假以人手?

    然而沒想到的是,上天卻將一位曾在楚國主持過變法改革的大賢送到了他葉邑……

    天與弗取,反受其咎!

    向繚決定設法將這位人才留在葉邑。

    當然了,前提是眼前這位屈先生、屈大夫確實有真才實學,倘若只是沽名釣譽之輩,那就愛哪哪去。

    想到這裡,向繚拱手朝屈原拜道:「屈先生……」

    屈原方才瞧見向繚身邊的兩名小吏在聽到他的自我介紹後微微色變,隨後連忙對向繚附耳低語,他便猜到向繚大概已經得知了自己的底細。

    猜測之餘,他心中亦忍不住自嘲起來。

    想他屈原立志匡扶國家,曾經不顧百般阻擾主持變法,可最終,他卻只收穫了一些來自楚人平民間的讚譽。

    變法失敗,仕途葬送,以令尹子蘭為首的楚國舊貴族勢力日日詛咒他死在被流放的途中,而更讓他感到寒心的是,他的變法改革彷彿只是一枚投入池中的小石子,雖一時蕩起了幾許漣漪,但最終仍歸於死寂,彷彿從未出現過改變。

    暗自嘆了口氣後,屈原再次拱手對向繚說道:「向邑丞,可否代為引薦方城令?在下有要事想向方城令求證。」

    聽聞此言,向繚眼珠微轉,平靜問道:「先生想見方城令?有多想?」

    『有多想?』

    屈原愣了愣,旋即拱手說道:「在下前來葉邑,正是為求見方城令而來。」

    「這樣啊……」

    向繚恍然地點點頭,旋即臉上露出幾許遺憾,搖搖頭說道:「那先生來得可不巧,方城令近幾日不幸染了風寒,正在舞陽邑歇養……」

    屈原微微皺了皺眉,正要開口,卻見向繚又說道:「舞陽邑,乃我等近族族人居住之邑,外來人不得擅入,在下雖可以為先生代為通報,但先生也看到了,在下這邊實在走不開……」

    的確,為了配合蒙仲等人年後開春繼續到楚國誘拐楚人的行動,葉邑這邊必須在年前重新規劃到街道與民居,並且加緊建造房屋,為前後投奔至此的外來楚人提供住處。

    但此時嘛,向繚純粹就是誘屈原自己跳入坑中而已。

    只見他瞥了一眼屈原,表情浮誇地又說道:「若有人能幫在下分擔一二,幫在下盡快完成了手頭的事物,在下就能立刻代先生通報了……哪裡有能幫在下分擔的賢才呢?」

    『……』

    看著向繚滿臉詭譎的笑容,屈原哪裡還會聽不懂,一時間哭笑不得。

    眼前這個叫做向繚的年輕人,分明就是抓他壯丁嘛。

    不過,鑑於對方說話語速很慢,頗顯溫文爾雅,屈原心中倒是也不氣惱,最多就是在心中嘀咕一句:狡猾!

    怎麼辦呢?

    方城令蒙仲,還是要見一面的吧?從他口中試探魏國對楚國的態度,最好能直接詢問出此人在方城部署重兵的目的。

    可協助魏國的官員治理魏城,這……

    不得不說,屈原從未遇到過這種事。

    而就在屈原面露遲疑之色時,向繚卻狡猾地笑道:「先生即不回絕,在下就當先生默許了。」

    說著,他朝著屈原拜了一下。

    屈原還沒反應過來,就受了向繚一拜,表情變得更加難看:受了這一拜,想推辭都推辭不了了。

    不過考慮到現如今已經是十一月,屈原亦不想冒著風雪流放至江南,他沉思片刻後,姑且也就默認了。

    就這樣,向繚成功地將屈原這位楚國的前「左徒」,暫時騙為了自己的佐官,協助他重新規劃整座葉邑。

    提到重新規劃葉邑,屈原亦感到很奇怪,忍不住問道:「向邑丞為何要重新規劃葉邑?」

    對此向繚亦不隱瞞,如實相告道:「葉邑,我等並不準備單單將其治理成一座普通的城邑,我等希望它成為像邯鄲、臨淄那般的大城邑……」

    聽了這話,屈原半響沒緩過神來。

    也難怪他目瞪口呆,畢竟邯鄲、臨淄,乃當今世上屈指可數的大城邑,非但有幾萬戶的邑民,而且商貿極為流通,趙人與齊人,足不出邯鄲、臨淄,便可買到天下其他地方的特產,可謂是非常繁榮。

    然而眼前這名年輕人,卻誇口要將葉邑治理成像邯鄲、臨淄那般的大城邑?

    除了初生牛犢不怕虎,屈原實在不知該評價什麼。

    可能是注意到了屈原古怪的表情,向繚笑著問道:「先生莫非認為葉邑日後終不能夠比肩邯鄲、臨淄麼?」

    屈原是一個很嚴謹的人,聞言搖頭說道:「在下不做評價。」

    見此,向繚亦不在意,笑著說道:「或許先生並不看好,但在我等看來,葉邑卻頗有潛力,首先它是連接宛地與魏韓兩國的要道,若在此地設市集,便能吸引魏、韓、楚三國的商賈;再者,葉邑一帶寬敞廣闊,有大量的土地可以墾種;更要緊的是,此地有南北兩側的群山可以作為天然庇護,只要扼守兩端,便可不懼外敵、賊寇襲掠……」

    『……吸引我楚國的商賈?』

    其實向繚說了那麼多,屈原大多都沒有在意,但唯獨這句,他卻上了心。

    據他感覺,似方城、葉邑這批人,對他楚國並沒有什麼惡感。

    而此時,向繚也已經結束了他對葉邑的美好預測,舔舔嘴唇意猶未盡地說道:「不過那也是日後的事了,為了日後,我等今日需更加努力,加緊治理這座城邑。」

    屈原沒有說話,只是隨意地點點頭附和著。

    在跟著向繚重新規劃葉邑城內街道、房屋的時候,屈原發現了一樁很奇怪的事。

    那就是向繚規劃葉邑城內民戶的制度,酷似他楚國的制度,比如五家為伍,十伍為裡等等。

    倒也不是說這種對戶籍的編制,如今依舊時他楚國獨有,但不可否認,這種制度正是他楚國發明的,繼而被秦國以及其他國家學習效仿,屈原感到奇怪的,是這位年輕邑丞對於他楚國戶制的熟悉,彷彿信手拈來。

    要知道,似這種一國的戶制,跟一國的政令一樣,都是不會寫成書的,除非有人刻意蒐集網羅。

    而眼前這位向邑丞,看起來最多不超過二十歲,對方從哪學到他楚國的戶制?

    想來想去,屈原還是想不明白,遂忍不住問道:「向邑丞,貴家族有先人在我楚國任職麼?」

    向繚聞言笑著反問道:「不曾!……屈先生因何這麼問?」

    「在下見向邑丞對我楚國的戶制頗為熟悉……」

    「哦。」向繚恍然大悟,旋即笑著解釋道:「屈先生誤會了,此非是楚國的戶制,而是鶡冠子的「天曲日術」。」

    「鶡冠子?」屈原吃了一驚。

    別看當年蒙仲初到趙國時,不知鶡冠子的名氣,可事實上,鶡冠子在楚國是相當出名的,就好比宋國的莊周,是楚民人人敬仰的「野賢」。

    當年屈原為楚懷王主持變法時,亦聽說他楚地有一位在野的大賢,因為好佩戴鶡冠而人稱鶡冠子,於是便親自前往拜見,懇請這位野賢相助。

    但遺憾的是,鶡冠子婉言拒絕了屈原,因為鶡冠子當時指出,楚國不具備變法改革的條件——即君王對國家的控制力度太低,而地方貴族豪強的實力則太過於龐大。

    不過最大的問題,還是因為鶡冠子覺得楚懷王優柔寡斷、見利忘義,並非明君之相。

    當時的屈原,自然不會因為鶡冠子這幾句話就打消變法改革的心思,見對方不肯出山相助,便與其長談了一番,彌補了一些屈原在新政上的疏漏。

    但遺憾的是,那次變法改革,終歸還是像鶡冠子所說的那般失敗了,而失敗的原因,也正是因為國內舊貴族勢力的百般阻擾。

    變法失敗之後,屈原從左徒被貶為三閭大夫,在他意志低沉之時,他或聽說鶡冠子走遠趙國,尋訪其心目中的明君去了。

    這一別,便是十幾年,屈原十分驚訝於竟然從向繚的口中,再次聽到了鶡冠子的名字。

    他忍不住問道:「向邑丞,見過鶡冠子?」

    向繚亦不隱瞞,點頭說道:「是的,當初在趙國時見過幾面,他與阿仲……也就是先生所稱的方城令,一見如故,賜予《天曲日術》,阿仲拜讀後,便又叫我等拜讀,牢記心中,待日後有機會時施展……」

    屈原越聽越奇怪,忍不住又問道:「向邑丞與方城令,竟是趙人?」

    向繚聞言看了一眼屈原,見後者滿臉好奇,他暗自壞笑一聲,說道:「其中發生了很多事,一時半會說不完,先忙完手頭的事吧……」

    屈原正被向繚勾起心中的好奇,聞言倍感鬱悶,但又不好多說什麼,只能點點頭。

    就這樣,屈原一邊協助向繚規劃城內的街道與房屋,一邊試探向繚的口風。

    不過他知道,這個年輕人其實也很清楚他在伺機試探,因此有些事總是說半句、藏半句,縱使是屈原,亦被這小子勾得心火大起,僅相處半日,就在心中暗暗咒罵,咒罵這小子實在是太奸猾了。

    當晚,屈原跟著向繚住到了葉邑的縣府。

    晚上入睡前,他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他明明是楚國的棄臣,此番只為弄清楚「方城對他楚國是否存在威脅」這件事,可怎麼莫名其妙地,就變成了葉邑邑丞向繚手下的官吏了呢?

    『不行,明日我得重提求見之事,盡快弄清楚方城整編重兵的目的。』

    躺在床榻上,屈原心下暗暗想道。

    次日清晨,待屈原見到向繚,他果然重新提到:「向邑丞,在下懇請求見方城令。」

    沒想到向繚卻說道:「非是在下不肯代為通報,只是方城令病重,在舞陽邑養病,不便見客……這樣吧,先生姑且在我這邊暫留幾日,待過幾日方城令病情好轉,在下當親自代為引薦。」

    對此,屈原也沒有什麼辦法。

    其實他有猜到向繚是在故意拖延,但他不明白後者為何要這麼做——畢竟對方待他還是很客氣的,並沒有故意刁難他的跡象。

    而事實上,向繚只是在試探這位屈先生是否有真才實學而已。

    今日他們的任務,依舊與昨日一樣,即拆掉臨街的民居,將散居的民居重新編成,劃分街道、小巷。

    昨日屈原跟在向繚身邊,雖說有些心不在焉,但大致還是明白了向繚等人的目的。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今日向繚給他了一招金蟬脫殼:大概是在巳時前後,向繚故意謊稱腹疼,將事務託付給了屈原,自己則遲遲不歸。

    眼見周圍一大幫役卒、工匠眼巴巴地看著,屈原亦不知所措,只好硬著頭皮代向繚指揮。

    他並不知道,其實向繚就在遠處看著他,暗中給他做出評價。

    通過向繚的細心觀察,他發現屈原對於這種事堪稱是信手拈來,同時指揮幾支隊伍分毫不亂,更難能可貴的是,對方一邊指揮,一邊還能在竹冊上記錄「裡閭(類似小區)」的名號,比之他向繚不知要諳熟多少。

    臨近晌午時,消失了近兩個時辰的向繚這才歸來,隨意扯了個藉口,屈原亦拿他沒有辦法。

    中午用飯時,向繚故意與屈原聊起了葉邑的新政。

    葉邑的新政,如今就只頒布了寥寥幾條。

    比如說,按照「一戶八口」的標準重新規劃、分配邑內的民居,不到八口的人家按八口算,超過八口的人家按照標準給予兩戶的地皮,至於邑內那些明明沒幾個人,且佔著深宅大院的當地貴族,要麼給予「罰金」、要麼就搬走。

    「當地的家族願意接受?」屈原淡然問道。

    「不願意就搬走唄,這座城邑姓蒙了,不肯服從的人,還是早早離去為好,免得日後多生事端。」

    「就怕那些人既不捨得田利,不肯搬走,卻又不肯接受你等的新政,如之奈何?」

    聽聞此言,向繚舉起兩隻手,淡然說道:「我左手有甜棗,可分於順民;我右手有大棒,可驅逐不從。」

    「嗯威並施……」

    屈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旋即問道:「那麼,葉邑的家族可曾屈服呢?」

    向繚笑著說道:「前幾日那幫人不就還來試探我等的底線麼?……哦,那時先生還回到葉邑。」

    屈原點頭說道:「在下雖當時還未到葉邑,但也略有耳聞,似乎是當地的邑民與外來的楚人起了爭執?」

    「什麼起了爭執,無非就是有些人想看看咱們的手腕是否強硬而已。……我當時就從方城調來五百名魏武卒,捉住肇事者痛抽數十鞭,其餘人紛紛潰散。」

    看著向繚臉上的得意之色,屈原搖搖頭說道:「以暴制亂,非良策。」

    「但卻是速策!」

    向繚頗有己見地說道:「殺雞儆猴,震懾餘眾,方能以雷霆之勢鋪開局面,若瞻前顧後,畏首畏尾,則新政遲遲不能推行……殺一人,是為了治餘眾。」

    聽了這番話,屈原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他看得出來,向繚等方城、葉邑一帶的將領、官員,都很年輕,年輕且氣盛,頗有銳氣,不遜當年受楚懷王之命主持變法改革的他。

    奈何楚國國內的阻礙實在太大,他的變法,徹底損害了舊貴族勢力的利益,因此遭到了強烈的抵制,以至於最後就連楚懷王都抵擋不住,只能下令放棄變法。

    想著想著,屈原又想到了當年鶡冠子對他所說的那番話,指明楚懷王優柔寡斷、見利忘義,非恆久有遠見之人。

    當時屈原毫不相信,但事實證明,鶡冠子一語中的:楚懷王的確不是能承擔起變法改革後果的強勢君主。

    這才是屈原當時變法失敗的最大原因:他背後的君主不再支持他了。

    在這一點上,楚懷王確實遠不如魏文侯、秦孝公、齊威王等君王,畢竟這幾位君王,那是硬生生頂著全國舊貴族的壓力,施行了變法改革。

    而現如今他楚國的君王熊橫,則連其父楚懷王都不如:楚懷王至少還有變法圖強的心思,而熊橫,卻是個只知道貪圖酒色、醉生夢死的昏君。

    每每想到這裡,屈原就感到非常絕望。

    君王昏昧、奸臣當道,忠貞之士得不到重用,舉國民眾皆處於水深火熱,這個國家還有什麼希望?

    此後數日,屈原便一直留在向繚身邊,協助後者。

    作為報酬,向繚也會時不時地故意將一些告訴屈原,比如說,魏韓兩國於幾個月前剛剛在伊闕擊敗了秦國的軍隊,奪回了新城、宜陽兩座城池,而蒙仲,也正是因這次軍功受封方城令。

    這些消息,讓屈原頗為震驚:那位年輕的方城令,竟曾擊敗過秦國的軍隊?

    但同時,屈原亦愈發憂愁起來。

    因為據他估測,秦國剛剛戰敗於魏韓兩國,自不可能再次起兵攻伐兩國,因此唯一會遭到秦國進攻的,就只剩下他楚國了。

    可縱使屈原能猜到秦國的行動又如何?他根本無法參與國事。

    想到這裡,屈原不禁心灰意冷。

    見此,向繚便趁機在旁勸說,想將這位大賢留在葉邑,只可惜屈原婉言回絕了——他暫時協助向繚,只為從向繚口中探聽他想要知道的情報,卻從未想過要在葉邑任職。

    生是楚國人,死是楚國魂,他從未想過在其他國家出仕。

    而就在向繚思考著如何說服這位頑固的大賢時,不幸發生了一件事故——向繚口中那位「病重」的方城令,騎馬來到葉邑視察。

    當面撞見,自然不好再迴避,於是向繚只能將屈原引薦於蒙仲面前。

    得知竟是楚國的前左徒屈原,蒙仲心中倍感吃驚,當即將屈原奉為上賓,好生款待。

    沒想到在彼此交談期間,屈原對蒙仲的第一句話就是問後者的病情:「聽向邑丞言,方城令前段日子不幸感染風寒,臥病在榻,不知眼下可已康復?」

    「不幸感染風寒?臥病在榻?」

    蒙仲愣了愣,轉頭瞧了一眼滿臉尷尬的向繚,繼而笑著說道:「啊,前幾日在下確實是得了一種病,病症叫做『向邑丞斷定我得了風寒』,對吧,向繚?」

    向繚面色訕訕。

    此時,蒙仲這才向屈原拱手道歉道:「屈大夫,我兄弟這幾日若有怠慢之處,在下這裡向您賠罪。」

    「方城令言重了。」屈原連忙拱手回禮。

    平心而論,他對向繚並無惡感,反而頗為感謝向繚對他的重視,畢竟在楚郢,他已經不被楚王重視許多年了,雖然頂著一個「三閭大夫」的官職,但事實上這純粹是個閒官,因此平日裡空閒的時候,屈原便在裡閭開壇授課,教導昭、景、屈三族以及其餘慕名而來的家族子弟學業。

    他方才故意提起蒙仲的「病情」,純粹就只是逗逗向繚而已,畢竟向繚這段時日總是有一句沒一句地向他透露他想知道的情報,這亦把他折磨地不淺。

    當晚,在宴請屈原之前,向繚低聲對蒙仲說道:「這位屈大夫確實乃國相之才,若能將其留在葉邑,於我葉邑大有裨益……阿仲,你可千萬莫要放走明珠。」

    蒙仲當然知道屈原是一位大才,且如今正遭楚國棄用流放,若能趁機將其招至葉邑,必然有利於葉邑的發展。

    畢竟這位可是曾主持過楚國變法改革的大才,蒙仲這批人雖說這些年積累了不少帶兵打仗方面的經驗,但是如何治理邑地,說實話毫無經驗。

    倘若有屈原在旁指點他們,就能讓他們少走彎路。

    問題是,如何說服這位對楚國忠心耿耿的大才呢?

    僅思考了兩息,蒙仲便有了主意。

    《孟子》曰:君子可欺之以方,難罔以非其道。

    只要用合乎情理的道理說服屈原,使他明白留在葉邑對楚國有利,就能說服這位遭楚國棄用的大賢。

    是的,只要抓住關鍵,這事其實並不難。
V123210 發表於 2019-4-30 07:09
第277章:巧說屈原

    「君子可欺以其方,難罔以非其道」,這是《孟子》上的一則典故,說的是法家前驅、鄭國國相子產。

    曾經,有人贈送子產一條大魚,子產命管理池沼的小吏將其放歸水中,沒想到這名小吏卻偷偷將這條魚燒熟吃掉了,回來後騙子產說:「我將魚放回水中,起初它有些疲弱,但很快就遊走了。」

    子產深信不疑,笑道:「(它)找到了應該去的地方。」

    事後這名小吏很得意,私底下對人說:「誰說子產有智慧?他根本不知我騙了他。」

    針對這件事,孟子表示,對正人君子可以用合乎情理的方法來欺騙他,但很難用不合情理的事情來欺騙他。

    而這,正是蒙仲準備用來說服屈原的招數。

    當晚,當蒙仲與向繚二人在葉邑官府的偏堂款待屈原時,蒙仲故意問屈原道:「聽我兄弟言,屈大夫現如今再次遭楚王流放?」

    說實話,縱使是屈原這等正直的人,在提到自己遭流放時亦滿腔怒火,但他很好地克制了下來,淡淡說道:「只是國中有奸臣,不欲見在下留在楚郢而已。」

    蒙仲一聽就知道屈原是遭到楚國的同僚攻殲、陷害,便又問道:「流放至何處?」

    「江南。」

    說著,屈原見蒙仲、向繚二人露出不解之色,便又解釋道:「即曾經吳越兩國的所在。」

    「原來如此。」

    蒙仲恍然之餘,便直接了當地對屈原說道:「似屈大夫這等賢良,楚王竟棄而不用,可見其昏昧,雙目不能識明珠。……今在下初任方城令,又得葉邑、舞陽兩邑,我輩不善治理邑民,不知屈大夫可願意在此屈就,在下定將屈大夫奉為上賓。」

    聽了這話,向繚不禁有些著急,頻頻向蒙仲使著眼色。

    他心說,這話我早就向屈原試探過了,對方根本不答應,我讓你想辦法,你怎麼就直接問出口的呢?

    似乎是注意到了向繚臉上的著急之色,蒙仲微微搖搖頭,示意他莫要心急。

    果然如向繚所猜測的那樣,屈原毫不猶豫地就婉言推辭道:「在下愚昧之人,實承擔不起方城令的讚譽。……方城令的好意在下心領,但此事,恕在下不能答應。」

    直接了當地被拒絕,蒙仲卻絲毫也不在意,聞言笑著稱讚道:「屈大夫果真是對楚國忠心耿耿……」

    忽然,他轉變口風,問屈原道:「但在下不知,屈大夫忠的是楚國,還是楚王?」

    「這……」屈原聞言微微一愣,不解問道:「兩者有何區別麼?」

    「當然。」蒙仲正色說道:「楚國乃是『名(概念)』,楚王乃是『實』,若屈大夫忠的是楚國,即為國之臣;屈大夫忠的是楚王,即為王之臣。不知屈大夫是國之臣,亦或是王之臣?」

    「唔……」

    屈原捋著長鬚沉思著,片刻後點頭說道:「如此剖析在下此前聞所聞問……國之臣何解?」

    蒙仲聞言便解釋道:「志在在守護邦國,於外,使其不受外敵輕辱,於內,使國民能安居樂業,無論旁人如何謗我、欺我,我只恪守正道,富貴不能奪我志,君令亦不可使我折腰,這即為國之臣!」

    屈原聽得雙目不禁睜大,他心說,這可不是就是在說我麼?

    想了想,他捋著長鬚說道:「如方城令所言,屈原即楚國之臣。」

    見此,向繚心下暗笑一聲:這屈原,恐怕還不知自己已經掉入坑內了。

    果然,在聽了屈原的話後,蒙仲點頭稱讚道:「在下亦以為屈大夫乃國之臣,我聽我兄弟說,屈大夫曾在楚懷王座下出任左徒,受其重託施行變法改革,想必期間遭遇國內舊貴族的重重阻礙。」

    聽到這話,屈原不覺心中有些酸楚,長嘆道:「天下諸國,皆是先得名,又有國,唯獨我楚國,是先有國,後得名……」

    據屈原的解釋,當今天下諸國,除三晉外,都是先得到了周王室授予的諸侯身份,然後才慢慢建立起各自的國家,但唯獨楚國不同,因為在商周兩國爭奪天下的時候,楚國就已經存在,只不過當時還未出現「國」這個概念而已,只是以大江以南諸部落聯合的形式出現。

    因此,後來中原各國都可以稱自己是商人之後、周人之後,是中原正統,唯獨楚人,既非商人之後,也非周人之後,屬於被周國歸化的蠻夷——這也正是楚國長久以來被中原各國看不起的原因。

    因為貧窮落後,因此楚國從最初就開始效仿周國,學習中原文化。

    比如周國的分封制,而這,就導致楚國地方貴族、地方家族勢力根深蒂固,很難通過一時的變法改革而將其根除。

    這是楚國在建國之初就落下的弊端。

    這不,他屈原志在變法圖強,卻遭到了國內諸多舊貴族的抵制與迫害,以至於現如今,前途葬送,有家亦不能回。

    每每想到此事,屈原便忍不住長吁短嘆。

    聽到屈原的自嘲,蒙仲正色讚道:「非也。孟子曾言,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今屈大夫備受煎熬,或是上天在磨礪屈大夫的意志,以便屈大夫日後擇時回歸廟堂,匡扶國家。」

    「擇時?」屈原聽得心中一愣,立刻轉唸過來:「方城令的意思是說,眼下並非在下出仕的時候?」

    「難道不是麼?」蒙仲淡然說道:「在下雖對楚國並無過多瞭解,但也曾聽說當今的楚王乃是昏昧之君,目不能視屈大夫這等忠良,而委任奸邪,又貪圖酒色,毫無強國興邦之志,王之志尚如此,臣子又能如何?我以為,不如歸隱山林,待廟堂清明,再復出山。」

    聽聞此言,屈原默然不語。

    畢竟事實正如蒙仲所猜測的那般,如今的楚王熊橫絲毫沒有強國興邦的志向,而國內大多是令尹子蘭那種只顧私利、只顧眼前利益的奸臣,雖說朝內仍有像昭睢那等志在報國的臣子,但奈何大勢如此,他們也只能屈服於以令尹子蘭為首的舊貴族勢力。

    在這種情況下,睿智之人確實應當暫退,隱居山林,等待朝堂清明,但問題是,倘若人人都這麼認為,那廟堂豈非是奸邪當道?

    想到這裡,屈原搖頭說道:「方城令所言,恕在下不敢苟同。雖廟堂奸邪當道,但我輩仍要堅持與其抗爭,哪怕……哪怕……」

    「哪怕遭奸邪讒言,被楚王流放?」蒙仲接口道。

    「正是!」屈原攥著雙拳沉聲說道。

    見此,蒙仲點頭讚道:「屈大夫不愧是錚錚鐵骨的直臣,在下佩服。……但在下並不認為這是最佳的選擇。」

    屈原聞言看向蒙仲:「願聞高見。」

    只見蒙仲沉思了片刻,正色說道:「兵法雲,若敵強我弱,則暫避其鋒芒,待其勢弱。一時的退讓並非屈服,更絕非軟弱……我此刻收回五指,是為了下一擊出拳時能聚攏更強的力量。今屈大夫得罪楚王,得罪令尹子蘭,雖楚國之大,然屈大夫卻只能被流放至江南,在下以為,這或許是屈大夫太過於『直』的緣故。」

    平心而論,曾經昭睢也勸說過屈原莫要那般剛直,但屈原素來聽不進去,但今日聽到蒙仲這一番話,卻讓屈原不由地深思起來。

    其原因就在於,蒙仲並非一味地勸說他屈原收起剛直的性子,而是在教他,如何以弱勝強。

    更要緊的是,這位年輕的方城令說得句句在理,讓屈原不得不為之深思。

    忽然,他拱手說道:「請方城令教我,似眼下這般局面,在下當如何扭轉?」

    見此,蒙仲笑著說道:「教不敢當,只是屈大夫當局者迷、在下旁觀者清而已。……既然屈大夫說了這話,在下就胡亂說幾句。似眼下屈大夫在楚國的情況,無非是楚王不親近,又遭令尹子蘭等人忌諱,既然如此,屈大夫就要想辦法打消舊貴族勢力對你的抵制,這是其一。」

    屈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旋即又問道:「在下被流放江南,不足以使那些奸臣消除警惕麼?」

    「當然!」

    蒙仲笑著說道:「雖說是奸臣進讒導致,但下令流放屈大夫的,終歸是楚王。……今日楚王可以流放屈大夫,明日就能召回屈大夫。試想,那些希望阻礙屈大夫返回壽郢的奸臣,會不會時時刻刻在楚王面前進讒?」

    「這……受教了。」

    屈原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旋即又問道:「那,請問方城令,在下如何能打消那些奸臣的警惕呢?」

    只見在向繚的注視下,蒙仲臉上露出了前者所熟悉的笑容:「在下以為,屈大夫應當在葉邑屈就。」

    「……」

    聽聞此言,屈原表情古怪地看著蒙仲,半響搖頭說道:「在下……不明白,請方城令解惑。」

    「這很簡單啊。」

    蒙仲攤了攤手,說道:「倘若屈大夫在在下這邊屈就,就成了魏國這邊的官員,縱使楚王亦不能無緣無故將屈大夫召回,似這般,令尹子蘭等人也會逐漸減輕對屈大夫的戒心。」

    『話是沒錯,可怎麼感覺你亦有私心呢?』

    想了想,屈原故意說道:「在下明白了,方城令的意思是,讓在下暫投他國,向子蘭等人表明不會再回楚國的決定,以待日後。……可這樣的話,在下未必要在方城令這邊仕官呀?」

    『……果然沒有這麼好糊弄啊。』

    向繚長長吐了口氣,有些緊張地看著蒙仲。

    但蒙仲卻很鎮定,笑著說道:「屈大夫所言極是,只不過,屈大夫去他處能得到的幫助,未必能有在在下這邊得到的多。」

    「哦?何以見得?」屈原笑著問道:「在下如何能斷定,方城令一定會幫在下呢?」

    對此,蒙仲亦不急著解釋,反問屈原道:「屈大夫可知,我與我兄弟幾人皆是宋人?」

    屈原愣了愣,在看了一眼向繚後,點點頭說道:「已聽向邑丞說過。」

    「那就好。」蒙仲點點頭,旋即又問道:「那麼,屈大夫可知,在下遠赴魏國究竟是為了什麼?」

    「這個……在下還真不知。」

    「為了救宋國。」

    「救宋國?」屈原臉上露出幾許不解之色。

    「唔。」

    蒙仲用酒勺舀了一勺酒,在抿了一口後徐徐說道:「我年幼時,父兄皆死於宋國對外的戰事,後來我有幸見到宋王偃,我曾問他,為何要頻繁戰爭,致使我父兄死於戰場,宋王偃便回答道:今日我宋國不吞併小國增強實力,明日就會遭大國吞併。」

    說著,他看了一眼屈原,沉聲又說道:「我宋國並不強,但地處中原腹地,但正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宋國因國內富裕而時時刻刻遭齊國等大國垂涎。我知道,我宋國短時間內難以有對抗齊國的實力,是故當年前往趙國,欲加固趙宋兩國的盟約,奈何最終失敗。……此番我兄弟幾人投奔魏國,也非是想在魏國封君拜侯,而是為了加固魏宋兩國的盟約,倘若有朝一日,我能在魏國出任大司馬,待齊國進攻宋國時,我豈非就能影響魏王,使魏國出面幫襯宋國?屈大夫的處境與在下相似,在下感同身受,是故在下會盡力幫助屈大夫,而其他人,則未必。」

    「原來如此。」屈原被蒙仲的解釋說服了,同時亦對蒙仲幾人多了幾分敬重。

    而此時,蒙仲則趁機勸說屈原道:「既然在下可以為救宋國而暫投魏國,屈大夫為何不試試這個辦法呢?……相比較被流放於江南,無利益於楚國,為何不暫投葉邑?只要他日在下於魏國取得高位,借魏國之勢,遣屈大夫以使者的身份前往楚國,縱使楚王、令尹不親近屈大夫,卻依然要對屈大夫以禮相待……介時,屈大夫在楚國,不就說得上話了麼?」

    這一番於情於理的話,說得屈原啞口無言。

    仔細想想,蒙仲說的確實很有道理,並且,蒙仲也解釋了日後會盡力幫他的原因——即感同身受。

    不得不說,屈原實在想不出推辭的理由。

    『高明!』

    向繚暫時給蒙仲使了個眼色。

    雖然他也看得出,屈原還在猶豫,但不可否認,這位屈大夫已經有所動搖了,只要再加一把火,未必沒有機會拐到他葉邑——不,應該說,這事已經十拿九穩了。

    蒙仲當然能注意到向繚給他的眼色,不過他沒有回應,繼續勸說屈原道:「屈大夫想要救楚國,但未必要留在楚國,古人云,窮則思變,變則通,而現如今,屈大夫在楚國,在下以為已經走到了盡頭,楚王不肯重用,廟堂又有許多奸臣時時刻刻在楚王面前進讒,妨礙屈大夫回歸廟堂,在下以為,屈大夫此時就要設法『變通』,不變則亡,變則通達,既然楚國這條路已步入死路,何不再試試別的路?何必要在死路上以頭撞壁,撞得頭破血流?」

    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屈原,見後者面露沉思之色,並未當即反駁,他順勢又說道:「我葉邑今吸收了諸多楚民,正缺一位眾人信賴的官員治理,倘若屈大夫肯在我葉邑屈就,無論是於葉邑而言,也是於那些楚民而言,都是莫大的幸事,這豈非勝過屈大夫流放至江南?」

    「這……」

    沉默良久,屈原猶豫說道:「請容在下……考慮一番。」

    「無妨。」

    蒙仲笑著說道:「屈大夫仔細考慮便是。」

    筵席後,待屈原暫時前往縣府內的房屋安歇後,向繚笑著對蒙仲說道:「不愧是阿仲!我怎麼就想不到這個辦法呢?」

    蒙仲輕笑著說道:「多看書,孟子說得很明白,君子可欺之以方,你以葉邑邑丞的身份出面懇請屈大夫在我葉邑屈就,他當然會拒絕,但若是你從有利於楚國的角度勸說,他就會動搖……明白了吧?」

    「明白了。」向繚點點頭,旋即陰測測地說道:「明日,我就把屈原打發到城外,讓他與那些楚民相處,待他們彼此相處個一兩月,我看那屈原是否捨得離開?……他若要離開,我便叫那些楚民出面挽留。」

    「……」蒙仲張了張嘴,表情古怪地說道:「阿繚,從你嘴裡說出口,怎麼儘是陰謀詭計呢?」

    向繚毫不在意地說:「陰謀也好、陽謀也罷,只要能達到目的,那便是好計謀!」

    蒙仲搖了搖頭,但又不知如何反駁向繚,只好隨他去了。

    因為屈原的關係,蒙仲當日決定暫住葉邑,而不回方城或舞陽邑。

    次日清晨,待等蒙仲起身後不久,他便看到了屈原。

    見屈原面容疲倦,蒙仲便問道:「昨夜屈大夫不曾睡好?」

    屈原點點頭,如實說道:「昨日聽了方城令一席話,在下徹夜苦思,以至於夜不能寐……」

    確實,昨日在聽了蒙仲的話後,屈原足足思考了一宿,可他非但沒有從蒙仲的話中挑出什麼毛病來,反而越想越覺得這席話頗有道理。

    尤其是那句「窮則思變、變則通」。

    聽聞此言,蒙仲笑著問道:「那……屈大夫可曾做出明智的決定呢?」

    只見屈原苦笑一聲,朝著蒙仲拜了拜,隱晦地說道:「倘若方城令不棄,在下希望在葉邑暫留一段時日。」

    暫留一段時日,即表示屈原還未徹底決定長久留在葉邑,但已不排斥在這裡暫留。

    作為一個對楚國忠心耿耿的直臣而言,這已經是非常了不得的改變了。

    剩下的,蒙仲已決定交給向繚——畢竟向繚昨日已經想到了對付這屈原的辦法。

    想到這裡,蒙仲立刻回禮道:「屈大夫言重了,我等兄弟幾人皆年輕氣盛,缺少治國治民的經驗,日後還要多多向屈大夫請教。」

    「不敢不敢。」屈原拱手謙遜道。

    正如蒙仲所猜測的那般,屈原的確還未決定是否在葉邑出仕,但不能否認,他已經有了「變通」的念頭。

    只是他還不清楚,蒙仲是否能幫上他。

    不可否認,蒙仲這批人很有才華,年紀輕輕就擊敗了秦國的軍隊,出任方城令,且得到了葉邑、舞陽兩邑作為食邑,但就蒙仲等人目前在魏國的地位,卻仍舊幫不上屈原,這也是屈原還在猶豫的原因。

    刨除這一層,屈原其實並不排斥在葉邑出仕,畢竟他對蒙仲有極大的好感,因為蒙仲指點了他,讓他有種潘然醒悟、撥開雲霧見蒼天的感覺。

    因此他最終做出決定,先看看蒙仲是否有與他「合作」的潛力。

    是的,是彼此合作,縱使日後屈原在蒙仲手下任官,兩者也並非效忠與被效忠的關係,就像蒙仲對魏王並無忠誠一樣——他也是一個「國之臣」,而並非王之臣,既然在魏國仕官,他自會履行自己的職責,幫助魏國抵禦秦國,但這並不表示他對魏王室能有幾分忠誠。

    而這,恰恰也正是屈原被蒙仲說動的其中一個原因:兩者,是一類人。

    十一月下旬,蒙仲與屈原跟著向繚,參與葉邑的重建事宜。

    作為方城令,葉邑的建設蒙仲已全權交給向繚,自然不會再插手干涉,他留在葉邑,無非就是與屈原聯絡一下感情而已。

    而在此期間,蒙仲亦向屈原解釋了幾個後者提出的疑問。

    比如,魏國為何忽然在方城一帶部署重兵,這是否是針對楚國的行動。

    對此,蒙仲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屈原——其實這也不是什麼秘密,魏國之所以在方城部署重兵,無非就是他蒙仲想要一支他的班底而已。

    沒想到,這件事卻驚動了屈原,使屈原誤以為魏國對楚國將有什麼大行動。

    為了籠絡屈原,同時也是為了使前者打消心中的擔憂,蒙仲輕笑著解釋道:「魏國前段時間剛剛在伊闕損失了十萬軍隊,且又有秦國這個巨大的威脅,哪有可能出現進犯楚國?這不,就連在下前往楚境吸納流民,也是叫士卒們收起了旗幟,不敢靠近城邑,鬼鬼祟祟好似賊人一般,生怕引起楚國的誤會……」

    這番比喻,聽得屈原忍不住輕笑起來。

    輕笑之餘,他亦忍不住暗自感慨:自被貶官三閭大夫以來,他不知已經多久沒有笑過了。

    他楚國,他終日感到莫大的壓力,而如今在葉邑,他卻感覺很輕鬆,這座城邑中那朝氣蓬勃的中興氛圍,深深地吸引著他。

    而就在蒙仲與屈原一邊巡視葉邑城外的田地,一邊詳談甚歡的時候,前方卻馳來了幾名騎兵。

    待靠近蒙仲後,為首的騎兵翻身下馬,抱拳稟報導:「啟稟城令,韓國大司馬暴鳶已至方城,懇請與城令相見,說是欲與城令暢快吃酒。」

    「暴鳶?」

    蒙仲與屈原皆微微一愣。

    蒙仲意外的是暴鳶竟然會來這邊,而屈原則是驚訝於蒙仲的人脈。

    『……似乎這位方城令,相當不簡單。』

    屈原暗暗想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9-4-30 07:09
第278章:暴鳶來訪


    既然暴鳶親自跑到方城來找自己吃酒,蒙仲自然不敢怠慢,遂立刻啟程前往方城。

    畢竟他覺得以暴鳶堂堂韓國大司馬的身份,實在不可能閒著沒事來找他,肯定是有什麼要事要與他商議。

    值得一提的是,此番前往方城,屈原亦一同前往,原因就在於他很誠懇地告訴蒙仲:「在下亦對暴鳶親赴這一帶頗感困惑。」

    蒙仲猜測這位屈大夫多少還有些擔心魏韓兩國密謀對楚國不利,因此為了向這位大賢示好,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畢竟這只是屈原憑空猜測的事嘛。

    鑑於屈原不會騎馬,因此蒙仲便從葉邑找了一輛馬車,就吩咐自己的一名近衛為這位屈大夫駕車,此後一行人便啟程前往方城。

    途中,自然免不了屈原詢問騎兵的事宜,蒙仲一一解答。

    方城距離葉邑本不遠,即便這季節冰雪封路,一來一回亦不過半日左右。

    適日晌午前後,蒙仲與屈原便抵達了方城。

    方城,有不少蒙仲麾下的大將,似蒙遂、蒙虎、華虎、穆武四人,皆在這座城邑,負責在周邊巡邏、訓練新卒、重新規劃軍屯田的位置等等事宜。

    待明年,等段干氏許諾贈予蒙仲的五千匹戰馬運抵後,蒙仲還準備在這附近建一座牧場,便於蓄養一些繁殖能力較強的禽獸,比如雞兔,作為日後方城軍的葷食來源。

    可惜但凡戰馬都必須經過閹割,失去了繁殖能力,否則的話,日後倒也可以將負重傷的戰馬帶到此地,繁衍些小馬駒什麼的。

    記得在前來方城的途中,蒙仲還時不時地向屈原講述當地的地形,說這裡適合建軍營,那裡適合建崗哨,雖然屈原對於這些兵家之事並不是很感興趣,但他卻並未表現出興致缺缺的神色,畢竟他也明白,蒙仲之所以告訴他這些,是希望雙方能更加相互信賴罷了。

    待等來到方城時,已有蒙仲的族兄蒙玟等在虛掩的城門外,他顧不得與蒙仲閒扯,立刻說道:「韓國的大司馬來咱們方城了,阿遂已將其請到城內的縣府。」

    「好!有勞族兄了。」

    片刻後,城門打開,蒙仲帶著屈原徑直進入方城。

    記得前一陣子,屈原路經方城,由於巡邏衛士的妨礙,以至於他並未親眼得見方城的改變,直到今日才見到方城城內的變動:只見城內,時而能碰到身穿甲冑的魏卒,但尋常百姓,卻是一個都瞧不見,這座方城儼然是一座巨大的軍營。

    可能是注意到屈原在打量城內,蒙仲笑著說道:「如今看起來也有些冷清,不過待日後成軍,這裡就會熱鬧起來了。」

    熱鬧?

    可不是麼,按照蒙仲的構想,方城至少要駐紮三萬士卒,這還不包括負責干雜事的役卒,倘若允許這些士卒將家眷帶到城內居住,日後方城恐怕會突破十萬人。

    一座城邑,十萬人口,雖然比較臨淄、邯鄲那種幾萬戶人口的大城邑尚有一段差距,但也是相當了不起的一件事了,畢竟在當世,並非每一座城邑都能養活三五萬的軍隊。

    看看魏國的河東(郡),大大小小幾十座城邑,才只能養活十萬河東軍,可見消耗巨大。

    沿著街道來到城內的縣府,蒙仲翻身下馬,帶著屈原與一干近衛,大步走入府中。

    進門後僅走了十幾步,蒙仲便聽到從縣府主屋的正堂傳來了暴鳶的笑聲。

    他加快腳步走了進去,正好看到暴鳶與蒙遂相談甚歡。

    值得一提的是,此番前來方城的並非只有暴鳶一人,還有另外兩人,其中一人蒙仲認識,正是前段時間在韓國境內時相識的公仲侈,而另外一人,則是一名身穿甲冑的將領,目測年紀在三十歲往上,蒙仲並不認得。

    「暴帥、公仲先生。」

    在進門後,蒙仲笑著向這兩位拱手施禮,畢竟這兩位也稱得上是他在韓國的舊識了。

    「哈哈,老弟來了。」

    轉頭瞧見蒙仲,暴鳶立刻從席中站了起來,抱拳回禮道:「老弟,愚兄來找老弟吃酒了。」

    從旁,公仲侈亦起身笑道:「蒙師帥,別來無恙。」

    話音剛落,暴鳶就在旁糾正道:「什麼蒙師帥,如今老弟應該稱作方城令……」說著,他咂了咂嘴,怕是也不覺得方城令是什麼大官。

    至少在暴鳶看來,蒙仲出任方城令是屬於屈才的。

    而在暴鳶、公仲侈二人向蒙仲回禮的同時,那位目測三十來歲的將領亦起身朝著蒙仲行了禮,做了一番自我介紹:「在下韓驍,任宛城守。」

    原來,此人正是蒙仲前段時間決定年後開春前往拜會的宛城守將。

    想到這裡,蒙仲立刻回禮道:「在下蒙仲,前一陣子路經宛城時,曾有心拜會城守,但當時身有要事,是故最終未能當面拜見,恕罪恕罪。」

    宛城守將韓驍微微一笑。

    他當然知道前段時間蒙仲在忙碌什麼,畢竟成千上萬的楚民從楚地遷移至葉邑,宛城的韓軍兵將又不是瞎子,哪會沒瞧見?只不過這是人家魏國葉邑的事,他們也沒有去幹涉而已。

    至於韓驍本人的話,他對蒙仲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看法,此前其實也並未想過來拜見這位年輕的方城令,只不過暴鳶與公仲侈二人來到了宛城,並前來方城約見蒙仲,於是韓驍便隨同他們而來。

    僅此而已。

    就當蒙仲與韓驍相互見禮後,慢蒙仲一步的屈原剛剛邁步走入屋內。

    聽到動靜,公仲侈轉頭一瞧,頓時就愣住了。

    要知道,自從公仲侈被革除國相之位後,他就作為其兄公仲玟的使者兼門客,時而替其兄出使秦國、韓國,因此他當然認得屈原這位在楚國主持變法失敗的前左徒。

    「屈大夫?」

    驚呼一聲,公仲侈連忙上前向屈原行禮。

    屈原也認得公仲侈,聞言拱手回禮道:「公仲先生。」

    行禮之後,公仲侈好奇問道:「屈大夫何故會在此地?」

    「只因一場誤會。」

    屈原亦不隱瞞,將蒙仲帶兵悄然侵入楚境誘拐楚民,使得他對方城心存警惕故而前來探查一事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聽得在場眾人皆忍俊不禁。

    想想也是,堂堂方城令,收斂軍隊旗幟偷偷摸摸到楚國,用田利誘拐楚民,鬼鬼祟祟好似賊人一般,這豈不是好笑?

    不過待聽到屈原二度被楚國流放時,在場眾人還是感到唏噓不已。

    尤其是公仲侈。

    不得不說,公仲侈與屈原非常相似,兩者皆有著作為一國國相的才能,區別僅在於公仲侈不肯為韓王咎所用,而屈原想要為國出力卻不被楚王熊橫所用,以至於二人明明是身具才華的賢士,可如今一個是白身,一個是戴罪之身,實在令人扼腕嘆息。

    此時,蒙遂在旁插嘴道:「諸位,在下已命軍卒準備好酒菜,不如我等邊喝邊聊?阿仲。」

    蒙仲點點頭,當即吩咐軍卒送上酒菜。

    待酒菜上齊,蒙仲、蒙遂、屈原、暴鳶、公仲侈、韓驍六人對坐於堂內,一邊飲酒一邊繼續著之前的話題。

    一開始的話題,還顯得比較輕鬆,主要還是針對屈原被楚國流放這件事。

    公仲侈對韓王咎有諸般不滿,且楚王熊橫也絕非什麼明君,因此他從一開始就站在屈原這邊,罵熊橫昏庸,雙目不能辨認明珠,致使忠良遭到流放,屈原雖然臉上平靜,但心中怕是也挺痛快的。

    隨後,暴鳶就開始趁機挖人:「屈大夫屈事昏君,卻遭流放,與其流放江南,不如投奔我韓國,我韓國定將屈大夫奉為上賓。」

    一聽這話,蒙仲就不樂意了,他心說我好不容易說服屈原留在我葉邑,你暴鳶口口聲聲叫我老弟,卻當著我的面挖人,這算什麼事?

    於是他打趣道:「暴帥,你這到處挖人的習慣卻是要改一改……」

    聽了這話,暴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屈原委婉地拒絕他:「在下受方城令厚待,決定暫時留在葉邑,大司馬的盛情,在下只能辜負了。」

    暴鳶這才明白過來,感情挖人挖到自己老弟身上了。

    他連忙向蒙仲告罪:「老弟,恕罪、恕罪。……愚兄罰酒、罰酒。」

    不得不說,其實倒也不怪暴鳶,畢竟誰能想到蒙仲這座小廟竟然留下屈原這等大神呢?

    這不,公仲侈聽到屈原的話,臉上亦露出了吃驚的表情,旋即若有所思。

    見暴鳶罰酒道歉,蒙仲自然也不會再揪著不放,畢竟他也明白暴鳶的苦處:韓國如今太弱,毫無王霸之相,以至於當今天下的賢則紛紛往秦、趙、魏三國聚集,極少投奔韓國。

    甚至於,即便有賢士投奔韓國,韓國也未必留得住。

    就好比當年的犀首公孫衍,他遭魏國重臣田需陷害,逃到韓國出任了韓相,可過了沒多久,公孫衍就又想回到魏國。

    是韓國虧待公孫衍麼?

    當然不是!

    說到底,還是因為韓國太弱小,無法實現公孫衍的抱負,無法讓他施展本領罷了。

    在這種情況下,暴鳶作為韓國的大司馬,決策層的重臣,自然是想方設法想為韓國招攬更多的人才,從當日籠絡蒙仲,到今日邀請屈原,皆是如此。

    酒過三巡,眾人間閒聊的話題,逐漸從屈原轉到蒙仲身上。

    當然,其中自然避免不了暴鳶趁機埋汰魏國,指責魏國屈待蒙仲,竟將伊闕之戰的最大功臣打發至方城這一帶。

    而對此,蒙仲付之一笑。

    他當然明白暴鳶還未放棄籠絡他出仕韓國的心思。

    再者,雖然方城這一帶貧窮落後,但勝在幾乎沒有強勢的地方貴族妨礙他,再加上魏王允許他擁有五萬編制的軍隊,因此蒙仲覺得他在方城能大有作為,自然不會理會暴鳶的離間。

    而暴鳶在試探出蒙仲的態度,覺得蒙仲對現如今的處境還算滿意,於是便也放棄了繼續離間蒙仲與魏國的念頭。

    於是乎,筵席間的話題逐漸轉移到了兩國目前的共同威脅,即秦國身上。

    暴鳶告訴蒙仲:「有細作從秦國送來消息,說秦國於十月初便開始籌集糧草、聚集軍隊,不知又有什麼行動。」

    雖然他並沒有明說,但事實上在場諸人幾乎都猜得出來,秦國籌集糧草、聚集軍隊,恐怕就是為了攻打楚國。

    畢竟近些年,秦國就是這麼輪番進攻魏韓楚三國——打到一個國家屈服,割地求和,就換一個國家繼續進攻,過個一兩年再換一個進攻目標。

    不得不說,自衛鞅在秦國推行了「軍功爵制」後,秦國就變得極具侵略性,連番進攻魏韓楚三國,幾乎沒有一刻停歇。

    似這等密集的征戰,讓中原諸國都感到震驚:難道如此密集的戰事不會使秦國的軍隊奮起反抗麼?

    可事實卻是,秦國的軍隊依舊保持著高度的士氣與戰鬥力,令人望而生畏。

    而此時,暴鳶也說出了他此番的來意,他想知道蒙仲對「秦國攻伐楚國」一事抱持怎樣的看法。

    雖說屈原就在旁邊,但涉及到原則性的問題,蒙仲自然不會因公廢私,他搖頭說道:「除非魏王有令,否則,我方城不會幹涉此事。……我現如今終歸是魏國的軍將,理當為魏國的利益考慮。」

    這最後一句話,明擺著就是說給屈原聽的。

    屈原聽罷暗自嘆了口氣,但也不好說什麼,畢竟蒙仲說得沒錯,哪怕是二人的立場調換過來,他屈原也不會在沒有王令的情況下,無端端介入他國的戰爭。

    但暴鳶卻似乎對蒙仲的回答並不滿意,搖頭說道:「老弟,愚兄問的是你的心中看法,並非是問你會如何對待。……你我都清楚,伊闕之戰,使秦國對我韓魏兩國稍生了幾分敬畏,因此獻地求和,與我韓魏兩國暫時化解干戈,轉而進攻楚國。楚國……」

    他歉意地看了一眼屈原,旋即繼續說道:「楚國是擋不住秦國的。據愚兄所知,楚王橫雖在國內徵集重稅,但卻用於王室的享樂,以及興修廟宇樓閣,不肯花費錢財在國家與軍隊上,以至於幾年下來,楚國的實力非但沒有起色,反而越來越弱……」

    聽到這些話,屈原亦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畢竟暴鳶所說的這一切都是不爭的事實。

    而對此,蒙仲則沉思不語,他問暴鳶道:「貴國有意介入秦國攻伐楚國的戰事?」

    「不!」暴鳶搖了搖頭,解釋道:「我國並不打算記錄秦國與楚國的戰事,我家大王只是對此感到擔憂。楚國擋不住秦國,但反過來說,秦國也很難一口氣吞併楚國,畢竟前幾年秦國剛剛吞併巴蜀,無論從軍隊還是駐軍將領方面考慮,秦國都很難吞併楚國,因此這場仗最終的結局,無非就是楚國再次割地求和,屈服於秦國。而這,正是我家大王所顧慮的。楚國若臣服於秦國,必然助漲秦國的野心,使其再次對我韓魏兩國心生非分之想。」

    稍稍一頓,他繼續說道:「為了此事,國相前一陣子親赴大梁,與魏王以及田文商議此事,希望魏韓兩國能共同出面,調停這場仗。」

    所謂調停,即指通過邦交逼迫一方或兩方停止相互兼併,這也是歷代大國防止小國崛起的一種招數。

    比如晉國、齊國,甚至時宋襄公時的宋國,就時常介入其他國家的戰爭,設法使征戰的雙方停止征戰。

    順便提及一句,似調停這種介入他國戰爭的事,有的國家會買賬,有的國家則不會,比如當初宋襄公,楚國就不買賬,原因就在於當時楚國的實力,要比以宋國為首的諸小國聯盟要強。

    而現如今,暴鳶卻說想要調停秦國進攻楚國的戰事,這真的辦得到麼?

    要知道,秦國不是沒有跟魏韓兩國一戰的實力,秦國之前向兩國割地求和,只是想盡快結束這場仗,不希望再損失更多的軍隊罷了。

    倘若真激怒了秦國,使秦國傾盡舉國之兵討伐魏韓兩國,說實話,魏韓兩國的勝算頂多只有六成,不能再多了。

    或許是注意到了蒙仲那古怪的表情,暴鳶笑著解釋道:「調停嘛,無論成與不成,試試又有何妨?」

    這倒是,調停屬於比較柔和的抵制,就算秦國不答應魏韓兩國的調停,也不至於能抓到什麼把柄立刻對魏韓兩國開戰,更何況,秦國輸了伊闕之戰,如今對魏韓兩國多少還是有幾分顧忌。

    而這,也是魏韓兩國目前能和平介入秦楚戰爭的唯一辦法了。

    「至於私底下嘛……」

    暴鳶笑了笑,在轉頭看了一眼韓驍後,繼續對蒙仲說道:「今日愚兄帶韓驍前來,就是希望老弟與他能就此熟絡,待日後秦軍侵入這一帶時,韓魏兩軍能聯手給予秦軍一些妨礙,儘可能地拖延秦軍進攻楚國……老弟且考慮一下,雖然這有違王令,但卻是有益於我韓魏兩國,楚國遲一日被秦軍擊敗,就遲一日向秦國割地臣服,秦國也就遲一日會對韓魏兩國用兵。」

    蒙仲若有所思。

    當日,在談完正事後,蒙仲陪暴鳶喝得大醉,直到臨近傍晚,暴鳶這才被宛城守將韓驍扶上來時的馬車,就此返回宛城。

    但公仲侈卻在方城留了下來。

    看得出來,公仲侈決定暫留方城,也是臨時起意,這不,當他提出此事時,宛城守將韓驍都愣住了,顯然公仲侈事先並沒有與他們提及過。

    晚上,待用飯時,蒙仲針對此事詢問了公仲侈。

    公仲侈很坦率地回答道:「與屈大夫類同,在下亦與韓王不合,其留在國內,不如暫留方城令這邊。」

    聽了這話,蒙仲自然不會再細問什麼,不過公仲侈卻主動說出了他與韓王咎不合的原因,即他當年支持公子蟣蝨,認為公子蟣蝨比公子咎——即韓王咎——更具才華,只可惜最終是公子咎繼承王位,公仲侈因此失去相位,被支持公子咎的重臣公叔痤所取代。

    雖然時隔多年,但考慮到公子蟣蝨仍在楚國作為質子,有國難回,公仲侈心中不忍,想方設法要幫公子蟣蝨返回韓國,奈何韓王咎擔憂公子蟣蝨返回韓國與其爭搶王位,幾次回絕公仲侈的懇求,這才導致公仲侈對韓王咎越來越不滿。

    這個秘密,公仲侈原本並不打算透露給蒙仲,畢竟蒙仲幫不上他什麼——或許日後的蒙仲可以,但現如今還幫不上。

    可沒想到,此番前來方城,他卻碰到了楚國的前重臣屈原,這讓他心中微動:或可尋求這位屈大夫的幫助?

    面對公仲侈的懇求,屈原猶豫了一下後說道:「公子蟣蝨確實正在楚郢,在下可以讓昭睢代為照顧,不過,公仲先生想要迎公子蟣蝨返回韓國,卻非但要得到楚王的允許,還要得到韓王的認可,此事在下就無能為力了……」

    「無妨。」公仲侈感激道:「只要屈大夫肯為在下引薦,使在下能與昭睢相見,其餘之事,在下自有考慮。」

    看著公仲侈成竹在胸的模樣,屈原不禁有些納悶。

    要知道,現如今公子蟣蝨留在楚國,不是楚國強迫,而是韓王咎不允許其兄弟返回韓國,因此,縱使楚王熊橫允許公子蟣蝨離開楚國,後者也無法回到韓國。

    試問,公仲侈要如何安置公子蟣蝨?

    轉念又一想,屈原忽然就明白了:公仲侈多半是準備將公子蟣蝨迎到葉邑。

    當然,這事無論對蒙仲、還是對他屈原,亦或是對楚國都沒有什麼危害,屈原也樂得賣公仲侈一個人情。

    畢竟在經過蒙仲的指點後,屈原已經幡然醒悟,再也不會死腦筋地想通過影響楚王熊橫來保護楚國——既然楚國這條路走不通,那就走「結交其他國家重臣」這條路。

    合縱!

    屈原的心中忽然浮現了一個在前些年相當火熱的詞彙。

    惠盎、蘇秦、公孫衍,可以合縱抗秦,他屈原未嘗不能聯合各國的顯貴,接納其中可以信賴的大人物,彼此間結成一個聯盟,以個人的方式採取合縱之策,達到保護己國、抗擊秦國的最終目的。

    而魏國的蒙仲、韓國的公仲侈,這兩位無疑就是很好的合作同伴。

    只要他們三人能達成一致,徐徐發展,招募盟員,日後或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想到這裡,屈原忍不住對蒙仲以及公仲侈說道:「方城令,公仲先生,倘若兩位不反對的話,我三人不如私下結個盟約……」

    「盟約?」

    與公仲侈對視一眼,蒙仲心中閃過諸般念頭。

    恐怕屈原萬萬也沒有想到,其實他與蒙仲想到了一處,只不過蒙仲覺得現如今時機尚不合適,因此不曾去細細琢磨。

    然而沒想到的是,屈原卻主動提了出來。

    但不可否認,這是一件好事。

    倘若公仲侈與屈原日後能回到己國擔任國相、令尹等要職,這無疑將大大增強他蒙仲的影響力,再不會發生似先前田文刻意針對他那種事,甚至還能因此影響魏、韓、楚三個國家;而倘若公仲侈、屈原最終未能有機會返回故國擔任要職,這兩位賢才多半也會選擇留在葉邑,因閒著無事而幫他處理事務。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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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