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唐不良人 作者:庚新 (連載中)

 
mk2258 2018-10-16 22:57: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 80889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5 08:00
第十七章黑貓





    已經是午後時光,陽光明媚。

    蘇大為和狄仁傑分開後,拎著一袋子錢,沿著大街返回崇德坊。

    近六十斤重的銅錢,對蘇大為而言算不得負擔。

    只是這一路走來,哪怕他力氣大,還是覺得有些吃不消。

    途經靈寶寺後門的時候,蘇大為發現後門大門竟然開著。一輛馬車停在門外,明空師太正吃力的從車上把一個個袋子搬下來。看馬車上的幡子,是送糧的馬車。

    一個內侍模樣的男子,和一個車夫站在一旁,笑嘻嘻看著明空師太乾活。

    很顯然,這是宮里送來的糧食。

    靈寶寺如今作為太宗嬪妃出家的寺院,一應吃穿自然都是由宮裡負責。但不要以為宮裡的人會有什麼好臉色。一群失寵,根本沒有機會再复起的女人,誰又會在意。宮中採買太監,會按時買了糧食送過來。但是要他們幫忙,卻不可能。

    “師太,你這是做什麼?”

    蘇大為忙快走幾步,來到馬車旁,伸手幫明空搬起一袋糧食,放在門口。

    明空師太擦了擦額頭香汗,笑道:“寺裡糧食沒有了,這不正好送來,貧尼在卸貨呢。”

    “這麼多糧食?你一個人能行嗎?”

    蘇大為看了一眼,不禁蹙起眉頭。

    這馬車上,少說有幾百斤。

    明空師太要搬這麼多糧食,她那小身子骨還真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我可以的,上個月就是我自己搬的。”

    “寺裡其他師太不來幫你嗎?”

    “大家都有事情做,我正好閒著,不用麻煩大家了。”

    說著,她用手一指山門內,“只要把糧食搬進去,裡面有推車,可以省很多力氣。”

    蘇大為看了那內侍和車夫一眼。

    內侍和車夫也正在看他,臉上流露著不屑的笑容。

    “我幫你!”

    “那怎麼可以,你這還拿著東西呢。”

    “當初若非師太幫忙,我娘和我早就沒了。

    我娘也說過,讓我要報答你。若是被我娘知道,我一旁袖手旁觀的話,一定會責罵我。”

    蘇大為說著,把錢袋放在旁邊。

    “師太,你把車推過來,我幫你裝車。”

    “阿彌,多謝你了。”

    明空師太聞聽,也不再拒絕,笑著朝蘇大為合十道謝。

    “沒什麼,若非靈寶寺是尼寺,我直接幫師太送去廚舍都沒問題。”

    蘇大為說完,單手抓起一袋糧食,就放在了肩膀上。

    明空師太也不遲疑,忙跑回山門內,把一輛推車放在門口。蘇大為幫她卸貨,然後送到推車上。等一車裝滿後,明空師太就推著車,匆匆離開。看著她婀娜背影,蘇大為忍不住心中稱讚。這師太,端地是有韌性,換做旁人,未必能做到。

    “小子,你可真會多管閒事。”

    太監一臉不快之色走上前,瞪著蘇大為。

    蘇大為卻渾不在意,道:“我阿娘向佛,而且師太救過我阿娘性命,我幫忙是報恩,何來多管閒事一說?再說了,一群弱女子,已經落得古佛青燈的結局,又何苦再去為難?我阿娘說:擇善人而交,擇善書而讀,擇善言而聽,擇善行而從。

    兩位施主,這裡是佛寺。

    舉頭三尺有神明,所以還要謹言慎行為好。”

    “你……”

    太監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

    他指著蘇大為,卻說不出話來。最後一跺腳,轉身走到一旁,冷冷看著蘇大為。

    倒是那車夫聽了,似乎有些觸動。

    他看了看太監,又看了一眼正在卸貨的蘇大為,一咬牙,上前幫著蘇大為卸貨。

    “郎君別往心裡去,那傢伙之前向師太索賄,師太沒有理睬,所以才故意刁難師太。郎君說的不錯,這裡是佛寺。舉頭三尺有神明,這話說的好,我會牢記心中。”

    蘇大為笑了,撇了那太監一眼,繼續卸貨。

    一隻黑貓,蹲坐在山牆上。

    綠油油的雙瞳,凝視著正忙碌的蘇大為和車夫。

    片刻後,它頭一歪,目光就落在了那太監的身上。一雙綠瞳,閃過一抹森冷之色。

    蘇大為力氣大,那車夫也孔武有力。

    兩人很快把糧食卸下馬車,堆放在山門外。

    車夫見貨已經卸完了,鬆了口氣,擦了擦臉上的汗水。

    “郎君好氣力。看你模樣瘦瘦弱弱,不想力氣忒大,我怕是都比不過。”

    “哈,整日里做的都是氣力活,有兩把力氣,又算得什麼?倒是老兄你心存善念,將來一定會有好報。”

    “哈哈,借你吉言。”

    車夫看了那太監一眼,低聲道:“我先走了,下次再送貨,我會幫忙,郎君不必擔心。”

    “那多謝了。”

    車夫趕車走了。

    遠遠的,蘇大為就听見那太監和他在爭吵。

    這時,明空師太推著車回來了。

    見糧食都堆在門口,她愣了一下,笑道:“阿彌,你這速度可真快。”

    “師太見笑了,不是我一個人卸貨,剛才那車夫也幫忙了。”

    “哦?他居然會幫忙?”

    “師太,人之初,性本善。

    那位大哥並非惡人。一朝醒悟,就會悔改。”

    明空師太笑了,遞給蘇大為一個水壺,道:“累了吧,喝點水。”

    “不急,我先幫你裝車。”

    蘇大為說著,拎起一袋糧食,放在推車上。

    就在他回身的一剎那,眼角余光看到了蹲坐在山牆上的黑貓,他不由得心裡一顫。

    一種莫名的感受,湧上心頭。

    這黑貓,怎麼看上去如此眼熟?

    “阿彌,你怎麼了?”

    “哦,沒事!”

    蘇大為穩了穩心神,拎起糧食,突然裝作吃驚的模樣道:“師太,這裡怎麼有一隻黑貓?”

    明空師太一愣,抬頭看去,臉上笑容更盛。

    “你是說小玉嗎?”

    “師太,你認得它?”

    “怎麼不認得。”明空師太道:“小玉是幾個月前來的,我見它可憐,所以經常會餵牠。它很乖的,也不吵鬧。有時候,我覺得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抱著它傾訴。”

    “小玉,過來。”

    說著,明空師太朝黑貓招了招手。

    就見黑貓高冷的看了明空師太一眼,喵的叫了一聲,轉身沿著山牆就走了。

    “這傢伙,驕傲的緊呢。”

    明空師太不以為忤,笑著對蘇大為解釋。

    不一會兒,推車又裝滿了。

    師太推車離去,而蘇大為則站在山門外,看著黑貓離去的方向,心中有些驚悸。

    黑貓,自古以來,有不祥之說。

    相傳人死之後,絕不能讓黑貓從屍體上越過,否則就會發生屍變。

    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講,黑貓又有辟邪驅鬼之能。加之黑貓高冷,很少與人親近,所以人們對黑貓,也都是避諱莫深。

    蘇大為對這些民間傳說,並不是很相信。

    他之所以驚悸,是因為他覺得,這隻黑貓很眼熟。

    有沒有像那隻殺死魏山的黑貓?

    很像!

    只是,黑貓的樣子大多相近,而且它似乎也沒什麼惡意,所以蘇大為也無法確認。

    幫明空師太搬完了糧食,蘇大為就告辭離去。

    黑貓,一直沒有出現,也讓蘇大為多多少少,鬆了口氣。

    回到家後,他發現洪亮不在。

    柳娘子正坐在門口縫補衣服,黑三郎十分安靜的趴在她的腳下。

    蘇大為回來,它只抬了一下眼皮,然後繼續一動不動。倒是柳娘子看到他回來,感覺有些驚訝。

    “你怎麼一個人回來,那位狄郎君呢?”

    “他另外有事,讓我先回來。”

    “你這孩子,怎地不跟著狄郎君,萬一他有什麼事情,你也可以幫忙啊。”

    “娘,大兄有自己的事情,肯定是不方便我跟著,才讓我先回來。我若是死皮賴臉的跟著,反而讓他看不起。你不是常對我說,做人要有骨氣,絕不能做那沒面皮的事情?”

    柳娘子一愣,沒有再說什麼。

    不過她看蘇大為的目光,卻多了幾分讚賞和欣慰。

    “廚舍裡有我做好的鹹肉米糰,還熱著。你若是餓了,自己去吃,莫要再煩我了。”

    “知道了。”

    蘇大為答應一聲,拎著袋子徑自回屋。

    把袋子放下,他沒有急著離開,反而關上門,從角落拎出了一個箱子。

    箱子裡,是一把角弩,也是隋唐時期,騎兵常配備的武器。不過自天下太平以來,角弩這種武器,基本上已不在市面上流通,大都是用來裝備軍中。角弩是蘇三郎留下來,較之常規角弩要小一些,結構相對簡單一些,可以單手進行射擊。

    之前,蘇大為怕犯了律法,所以就收藏起來。

    可現在他卻有一種莫名的危機感。

    西市櫃坊裡的羊臉人,那隻酷似殺死魏山的黑貓,以及他身體中來歷不明的騰根之瞳。

    所有的一切都彷彿在警告他,危險就在身邊。

    魏山,被黑貓所殺。

    似乎也預示著,有詭異參與其中。

    一口橫刀,可以殺人,但能否殺死詭異,蘇大為並不能確定。

    這把角弩能讓他多一些安全感,哪怕對詭異沒有什麼用處,帶在身邊也是一種防備。

    箱子裡,除了角弩,還有兩個銅製箭菔。

    打開了箭菔,裡面有二十支六寸長短,小指粗細的弩箭。

    弩箭的箭簇呈三棱形狀,十分銳利。蘇大為熟練把弩箭上弦,瞄準了一下之後,一扳機括。只聽啪的一聲響,弩箭離弦射出,正中掛在牆上的桐木靶子上。

    厚有兩寸的木耙,直接被弩箭穿透。

    這角弩的威力,要比想像中的更強大……

    蘇大為鬆了口氣,把角弩放在桌上,取出一個箭菔,和角弩並排擺放一起。

    “阿彌,躲在屋裡做什麼?”

    “娘,我馬上來。”

    他答應一聲,就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此時,正值午後,明媚的陽光照進庭院,暖暖的,很舒服。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5:39

第十八章三月三





    夜,已經深了。

    長安皇城,宮門早已關閉。

    錢大白忙碌了一整天,有些疲憊的回到房間。

    他命手下的小太監打了一盆熱水,然後換上一身寬鬆舒適的便裝,坐在桌旁,從盤子裡捻了一顆櫻桃丟進嘴裡,把雙腳放進盆裡,讓熱水浸泡著雙腳,美滋滋。

    嘴裡,哼著長安流行的小曲。

    他又捻了一顆櫻桃,準備吃下去。

    可就在這時,耳邊響起'喵'的一聲貓叫。

    錢大白睜開眼,順著聲音看去,就見窗台上蹲坐著一直毛髮純黑的黑貓。

    一雙深綠色的眼瞳,閃爍著妖異的光彩。

    錢大白愣了一下,下意識用手裡的櫻桃丟過去。

    那黑貓卻一動不動,櫻桃丟在了窗櫺上,落在地上,滴溜溜的滾了兩下。

    “來……”

    錢大白的心裡,頓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下意識張嘴想要喊叫,卻聽到那黑貓張口,發出一聲貓叫後,他就再也發不出聲音。

    黑貓,優雅從窗台上跳下來,落地無聲。

    它來到桌旁,唰的就跳上了桌子,歪著頭,用一種頗有人性的目光,打量錢大白。

    那目光,就好像下午錢大白給靈寶寺送糧,看明空卸貨時的目光一模一樣。

    恐懼,籠罩在錢大白的心頭。

    他發不出聲音,於是晃動身體想要逃跑。

    可是,他的身體,卻動彈不得。

    盆裡的水,越來越燙。

    錢大白依稀能看見,水在沸騰。

    那種難言的痛苦,令他臉色慘白,但卻又不能動彈。

    雙腳,好像要被煮熟了一樣,通紅。

    錢大白看到,黑貓抬起一隻爪子。從肉墊裡,彈出一根彎刀似地利爪,緩緩向他身來。

    救命啊!

    他張大嘴巴,想要喊叫出聲。

    可是,那利爪從他的脖子上劃過。

    他清楚看到,血霧自脖頸噴射而出,落在身前的洗腳盆裡。

    肥胖的身體,直挺挺向後倒去,撲通就摔在了地上,鮮血瞬間流淌了一地。

    黑貓的眼眸中,閃爍著冷酷的光芒。

    它喵的叫了一聲,縱身跳到了地上,優雅的走了兩步之後,唰的跳上了窗台,眨眼間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屋內,錢大白瞪大眼睛躺在地上,腳下的水盆被打翻了,水和血混在一起,在地面上流淌……

    蘇大為驀地睜開眼,就見晨光從窗戶照射進來。

    他做了一個古怪的夢,夢到了昨天那隻蹲坐在靈寶寺山牆上的黑貓。

    黑貓看著他,他也在看著黑貓。一人一貓很莫名其妙的對視著,四周一片寂靜。

    看隻貓,就一身冷汗?

    蘇大為坐起來,從床上一躍而下。

    汗衫,濕透了。

    他深吸一口氣,把汗衫脫下來,蹬著一雙木屐,光著膀子就走出了房間。

    天色還早,約摸著也就是早上六點多鐘的樣子。

    柳娘子房間的門開著,裡面沒有人。平日里喜歡趴在客廳門口的黑三郎也不見了影子。

    走出客廳,院子裡也靜悄悄的。

    廚舍的火已經升起,但柳娘子並不在裡面。

    走到院門前,院門沒有落閂。看樣子,柳娘子是出門了!

    柳娘子平日里很少這麼早出門啊。她起的早,一般會燒水做飯,等蘇大為起床。

    可今天……

    對了,想起來了。

    今天是三月三,上巳節。

    這是一個獨屬於華夏民族的古老節日之一。

    古代以'干支'紀日,三月上旬的第一個巳日,被稱之為'上巳'。這一天,人們會去水邊祭祀。《論語》中有'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的語句,就是上巳風俗。

    這個節日,在魏晉是演變成為郊外春遊,水邊飲宴的日子。

    歷史上著名的'曲水流觴',也正是由這個節日而來。到了隋唐時期,上巳節已經是人們非常重視的節日。它不僅僅是春遊、祭祀的節日,也是女兒節,春浴日。

    甚至,這一天還是情人節,成雙成對的男女,會在水邊遊玩。

    關於上巳節的記載,最早始於《詩經》。

    先秦以後,三月三情人節,在各朝各代沿襲。而在唐朝,詩聖杜甫曾有'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的詩句,更把這個節日搖曳綺麗的風情烘托至**。

    可惜,隋唐以後,到兩宋時期,三月三的習俗漸漸沒落。

    以至於蘇大為的那個年代時,人們早已經忘記了這個最為古老而莊重的情人節了。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蘇大為對上巳節也沒有什麼印象。

    昨晚臨睡前,柳娘子好像說了一句:明天是三月三,我去買些蘭草給靈寶寺的法師們。都是可憐人,年紀輕輕就古佛青燈。送些蘭草過去,權作是我的心意。

    蘭草,是一種靈物。

    所謂蘭湯沐浴,正源於此。

    蘇大為拍了拍腦袋,有些無奈的搖搖頭。

    他知道,柳娘子所謂的心意,其實只針對明空師太一人。

    畢竟,明空師太曾救過他母子性命。柳娘子又是個感恩的人,自然不會忘記這些。那些師太,原本是宮中嬪妃。如今古佛青燈的困在這寺廟裡,怕是早已忘卻了人間事。

    蘇大為想明白後,也就不再費心。

    他先是在前院活動開了身子,然後到後院練功。

    大約練了一刻鐘左右,狄仁傑也起來了,跑到了後院之中。

    “阿彌,能不能告訴我,這些東西怎麼使用?”

    “好啊。”

    蘇大為也不推辭,笑呵呵上前,教狄仁傑健身。

    “對了,你那邊準備好了嗎?”

    “都準備好了,大兄只管放心吧。”

    “確保不會露出破綻。”

    “週二哥辦事很小心,不會留下馬腳。”

    “那就好。”

    “對了,大兄昨日去縣衙,可查出什麼線索了嗎?”

    狄仁傑示意蘇大為幫他把槓鈴取下來,喘著粗氣道:“沒有什麼發現。不過我倒是打聽到了一件事。魏山這幾年成績卓然,消息非常靈通。據你們那位江副帥說,魏山好像有一個獨立的消息來源。不過,魏山很小心,所以無人知曉他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說著,他接過蘇大為遞來的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

    “阿彌,你真能確定,魏山是從櫃坊得來的消息?”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是。”

    羊臉掌櫃,強壯的崑崙奴,還有充沛的資金可以調撥使用。

    只要魏山是在這兩天尋找情報線索,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櫃坊。

    但蘇大為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能用'直覺'來說明,以至於這說服力似乎有點不足。

    “沒關係,我讓洪亮去盯著那櫃坊,看看有沒有收穫。”

    “大兄,你最好提醒洪亮,櫃坊那邊不簡單,讓他千萬別冒險。”

    狄仁傑點點頭,“放心,洪亮的江湖經驗很豐富,他知道該怎麼做,不會擅自行動。”

    說完,他突然笑了。

    “我是來長安求學的,沒想到卻變成這樣子。

    若我父親知道,肯定會不高興。我現在啊,只希望能早點結束,然後老老實實回國子監。”

    如今的狄仁傑,還不是未來那個歷經磨難,曾主持大理寺的神探。

    看得出,他壓力不小。

    一方面是案情的壓力,另一方面,則源自於裴行儉。

    “對了阿彌,一會兒你陪我去一趟縣衙。”

    “做什麼?”

    “你那邊既然已經開始行動,我對白馬巷,也非常好奇。

    咱們在縣衙等消息,一旦你那邊得手,咱們立刻行動……我也很想知道,令魏山喪命的這條消息,究竟是什麼意思?如果能一次破獲玉枕案,我就可以交差了。”

    蘇大為道:“既然如此,咱們一會兒就動身吧。”

    兩人練完功,吃了柳娘子做好的早飯,就穿戴整齊,準備出發。

    蘇大為找了一個鹿皮挎兜,把小角弩和箭菔裝進去,然後跨上了橫刀。

    狄仁傑也帶了一把寶劍,綠鯊皮劍鞘,更襯托出他雄偉之姿。兩人出門時,柳娘子回來了。正如蘇大為猜測的那樣,柳娘子是去給明空師太送蘭草去了。見兩人要走,柳娘子沒有多問,只叮囑了蘇大為兩句,然後包了幾個飯糰給他帶上。

    “我娘做的飯糰,是長安一絕。”

    蘇大為笑著對狄仁傑解釋道:“以前我去衙門里當差,我娘都會給我準備幾個飯糰,免得我到時候餓了。”

    “是嗎,那我可要嚐一嘗才是。”

    狄仁傑哈哈大笑,和蘇大為走出濟度巷。

    兩人直奔縣衙,而後又在縣衙門外分開。

    狄仁傑去找裴行儉匯報情況,而蘇大為則來到公廨,等候召喚。

    今天是上巳節,衙門裡也很清閒。不少人都外出春遊,只有江摩訶帶著幾個不良人,守在公廨。

    見到蘇大為,江摩訶的態度很親切。

    不過蘇大為可以感受得出來,江摩訶的親切,是源自於狄仁傑。

    狄仁傑受裴行儉委託,全權處理玉枕案。縣衙里除了縣尉、縣丞和主簿之外,包括不良人都要聽從狄仁傑的命令。此前,狄仁傑請裴行儉的心腹王昇,為蘇大為請假,讓江摩訶不得不重新審視蘇大為。他不清楚,蘇大為和縣令是怎樣的關係?

    “哦,是縣尊的一位朋友,正好也是我家的租客。

    縣令讓我陪他,所以昨天會請假。江帥,我也是沒有辦法,畢竟是縣尊的朋友。”

    “原來如此。 ”

    江摩訶聽了蘇大為的話,如釋重負。

    他是真害怕,蘇大為和裴行儉有關係,到時候頂了他的位子。

    魏山死了,江摩訶就盯上了不良帥的寶座。如果蘇大為和裴行儉有關係的話,那他可就危險了。不過想想,似乎也不太可能。如果蘇大為真有這樣的門路,何至於在縣衙里做不良人?昨天江摩訶提心吊膽,現在,總算是可以鬆一口氣。

    對了,蘇大為家的那個租客……

    莫非就是縣尊委託負責玉枕案的人?

    若是如此,好像可以走一走門路,說不定通過蘇大為這層關係,能盡快確定不良帥的位子。

    想到這裡,江摩訶的態度立刻發生了變化。

    他親熱的拉著蘇大為聊天,東拉西扯的,言語間流露出,希望蘇大為能幫他美言的意思。

    而蘇大為則拍著胸脯向江摩訶保證,他會盡力而為。

    後世有蘇軾蘇東坡曾作詩曰: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對於不良帥的繼承者一事,蘇大為其實看的很清楚。魏山被害,如果裴行儉是要從縣衙里挑選繼任者,江摩訶的勝算其實很大。首先他作為魏山的副手,經驗豐富,對治下情況也很熟悉;其次,不良人這個群體,還真不是一般人能統帥。

    找一個外人過來,弄不好會引發不良人的抵觸,反而不如從內部提拔。

    如果從這個角度而言,江摩訶是不二人選。

    至於蘇大為,暫時沒有什麼想法。說實話,就算裴行儉真要任命他,他也不會同意。 本帖最後由 mk2258 於 2018-11-4 19:32 編輯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5:39
第十九章歸義坊,白馬巷(二)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

    蘇大為並不認為,他身上有什麼王霸之氣。

    虎軀一震,四方英雄來拜的情節,並非什麼人都可以做到。在這長安縣衙之中,講的是資歷、人脈。相對而言,能力並非首選,關鍵是能把關係處理的妥當。

    如果是他那個死去的老爹,沒問題。

    但蘇大為不行,更不要說,蘇三郎已經死了好幾年,人走茶涼,誰會給他面子?

    這時候,悶聲發財最重要,千萬別當出頭鳥。

    更不要說這裡是長安,一個人與妖魔詭異共存的世界。他,還不夠資格掌控局面。

    因為上巳節的原因,今天的長安縣衙很安靜。

    大部分書吏都得了假期,所以衙門裡,只有一些當值的人在。

    江摩訶拉著幾個不良人去隔壁小屋裡耍錢去了,公廨裡只有些了蘇大為一個人。

    這也可以看出,江摩訶在不良人當中還是有影響力的。

    他耍錢,不管是贏錢也好,輸錢也罷,有一點做的不錯,那就是認賭服輸。

    也正因為這樣,不良人願意和他玩,包括縣衙里其他部門的吏員,也願意和他接觸。這是多少年,使了多少錢才培養出來的影響力,蘇大為又怎可能和他競爭。

    一個人坐在公廨裡,蘇大為百無聊賴。

    於是,他從鹿皮兜里取出一支自製的簡易炭筆,然後把一張紙固定在一塊木板上,就坐在那裡,信手塗鴉。他的腦袋有點放空,筆下飛舞,完全是下意識行為。

    當他停下筆,又愣住了。

    面前的畫紙上,是一隻黑貓。

    蘇大為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畫這樣一隻貓,可是……

    這隻貓,蹲坐著,看上去有些猙獰。

    好像,殺死魏山的那隻貓?但又像是在靈寶寺山牆上見到的那隻貓。

    腦海中,兩隻貓的形象此起彼伏,不斷轉換。到後來,卻又極為詭異的合二為一。

    沒錯!

    蘇大為呼的一下子坐直身子,看著畫上的黑貓。

    那隻貓,就是那隻貓!

    蘇大為現在可以肯定,出現在靈寶寺的那隻黑貓,就是那隻殺死魏山的黑貓。

    可是,黑貓為什麼會出現在靈寶寺呢?

    蘇大為腦海中,有一道靈光閃過。只是這靈光消失的太快,以至於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不見了踪跡。他坐在一動不動,看著黑貓,眸光閃爍,若有所思……

    “江摩訶在嗎?江摩訶在嗎?”

    公廨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蘇大為抬頭向外看去,就見一個男子從外面匆匆進來。

    “江摩訶在何處?”

    “江帥他……”

    蘇大為不認得來人,但又覺得,那人很眼熟。

    他連忙起身,可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怎麼說。難道說,江摩訶在隔壁小屋裡耍錢嗎?

    “江帥出恭去了。”

    來人眉頭一蹙,露出不快之色。

    他沉聲道:“歸義坊白馬巷發生了連環竊案,楊班頭他們已經過去查看。

    不過縣尊覺得不放心,所以讓不良人出動,前去協助。一會兒江摩訶來,讓他派人前往。”

    “明白。”

    那人傳完了話,就匆匆走了。

    蘇大為臉上露出了喜色,快步走到隔壁小屋,叩響門扉。

    小屋裡,江摩訶正滿面紅光,看樣子是贏錢了。

    “連環竊案?”

    聽了蘇大為的轉達,他眉毛一挑道:“既然楊班頭去了,為何又要不良人出動?”

    這衙門裡,有著明確分工。

    武侯,屬於片警;快手和不良人,都屬是刑警。

    從職能上來說,快手負責普通案件,而不良人則屬於重案組,專門偵破一些大案。

    “不清楚,那人來的匆忙,吩咐完就走了。”

    江摩訶目光掃過屋中的不良人,道:“你們誰去?”

    不良人賭的正在興頭上,聽聞江摩訶的話,一個個都扭過頭去。

    “要不,讓小蘇去吧。”

    一個中年不良人,笑著道:“連環竊案,算不得大事。

    估計縣尊讓咱們配合,也是因為魏帥被殺,所以加了小心。既然是協助,我看小蘇過去就可以了。他也當了快一年的差,也有些歷練,想必這點小事難不住他。”

    說完,那不良人道:“小蘇,怎樣,辛苦一遭?”

    江摩訶覺得有理,但是又不想直接發號施令。

    畢竟,蘇大為租客,是縣尊的座上客。他轉正不良帥的事情,還想著蘇大為去美言兩句。這麼好的天氣,難得如此清閒,在公廨裡消磨時間,好過奔波在外。萬一蘇大為因此產生不滿,在那租客跟前說點壞話,那對江摩訶可就有麻煩了。

    辦好事難,辦壞事,一句話而已。

    江摩訶道:“小蘇,你怎麼說。”

    蘇大為連忙道:“江帥和大家都忙,不要壞了大家的興致,不如就讓我走一遭吧。”

    “行,既然如此,你去吧。

    楊班頭那邊,你也不用理睬。只管走一趟,看看情況。如果沒什麼事情,就可以回來了。這種事,楊班頭知道該怎麼處置,你過去也就是走一個過場而已。”

    “卑職明白。”

    江摩訶覺得,蘇大為是個懂事的人,臉上笑容又多了兩分。

    “那卑職先告退了。”

    蘇大為退出小屋,返回公廨裡,一把將鹿皮兜囊拿起來,斜挎在身上,順手又抄起橫刀,大步流星就走出了縣衙。楊班頭已經帶人去了歸義坊,蘇大為也不敢耽擱。他在前往歸義坊的路上,把小角弩取出,挎在腰間,用鹿皮兜囊擋著。

    此時,歸義坊白馬巷口,亂成了一鍋粥。

    住在這裡的官員在郊遊回來後,發現家中遭遇了竊賊。

    失竊的不止一家。

    整個白馬巷,十七戶人家之中,有六戶人家失竊。

    關鍵是,這六戶人家裡,有四戶都是官員。這可不是一件小事,那些失竊的官員立刻通知了歸義坊的武侯。而武侯則迅速封鎖白馬巷,並且通知了縣衙捕快。

    楊班頭,名叫楊義之。

    他陪著狄仁傑站在巷口,笑道:“不過是失竊案,縣尊未免太過緊張,何需不良人前來。似這種案子,用不得多久就能解決,左右費不得事,還勞累郎君前來。”

    狄仁傑道:“我只是沒見過這種場面,有些好奇,楊班頭費心了。”

    “不礙事,不礙事。”

    十幾個快手進入白馬巷,開始進行調查。

    狄仁杰和楊義之則站在一戶人家的門外,饒有興致的閒聊著。

    楊義之也知道,狄仁傑是縣尊裴行儉的座上客,好像還被裴行儉委託,追查玉枕案。縣尊看重的人,他自然不會怠慢。在長安縣當差,楊義之深知不要得罪人。哪怕狄仁傑跟著,會讓他覺得麻煩。可他還是會同意,並且不會流露不滿。

    “楊班頭,前兩日西市那樁殺人案,可有頭緒了?”

    “啊?”

    蘇大為還沒有來,狄仁傑也不好行動。

    他隨口問起前幾天在西市看到的那樁殺人案,卻引得楊義之愣住了。

    “那天我正好在西市,看到楊班頭處理屍體。”

    “哦,郎君說的是牛二被殺一案?”

    “正是。”

    “目前還沒有什麼線索。

    牛二是本地一個潑皮,平日遊手好閒,不務正業,也惹了不少人。我估計,他是被人仇殺。但是到目前為止,幾個嫌疑人都沒有證據證明他們是兇手,所以這案情也沒有什麼進展。

    郎君,認得牛二嗎?”

    “倒是不認得,只不過想起此事,有些好奇。”

    “嗯,兇手很高明,出手也非常狠辣,一刀斃命。

    關鍵是,那天晚上下雨,所以很多線索都沒掩蓋。我現在也只能大海裡撈針,慢慢尋找線索。”

    “一刀斃命?這是個高手啊。”

    “郎君,此話怎講?”

    狄仁傑哈哈一笑,道:“這兩日我翻閱卷宗的時候,於偶然間看到了牛二被殺一案的記錄。此人孔武有力,精通角抵,身手不弱。當天晚上,據他的同伴說,他並未吃太多酒,也就是說,他離開酒肆的時候,是處於清醒的狀態,對不對?”

    “正是。”

    “如此情況下,被人一刀斃命。

    那兇手的身手,一定比他高明許多。而且他身上財物並未丟失,也就說明,兇手不是圖財害命。不是圖財害命,且兇手是個高手……不妨從他過往恩怨著手,查一查,說不定會有線索。也許,他曾得罪了什麼人,才使得兇手對他下如此毒手。”

    “嗯。郎君言之有理。”

    兩人正交談,蘇大為匆匆趕來。

    “阿彌,怎麼是你來了?”

    “江帥另有公幹,衙門裡也沒有其他人,所以讓我前來配合楊班頭。”

    “另有公幹?”

    楊班頭嘴角一撇,露出嘲諷之色。

    江摩訶是什麼人?他楊義之最清楚不過。

    白馬巷報案之前,楊義之還看到江摩訶幾個人躲在小屋裡耍錢。估計啊,正在興頭上,所以派個瓜慫過來應付了事。不過這樣也好,他不會去拆穿江摩訶,免得日後不好見面。派個瓜慫來,也省的礙事。他可不想有不良人來搶他風頭。

    “你,在這裡,陪著郎君轉轉,我還要去查案。”

    “卑職明白。”

    楊義之又向狄仁傑告了聲罪,匆匆離去。

    見楊義之走遠,狄仁傑道:“阿彌,接下來怎麼做?”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魏帥留下來的線索,只有白馬巷這個地名。若是不良人直接闖進來搜查,很可能會激怒住在這裡的官員。所以我想要一個名頭,可以光明正大過來。一來可以避免打草驚蛇,二來能避免這邊官員的不滿。我們這些人,可是惹不起他們。”

    狄仁杰微微一笑,露出讚賞之色。

    “既然如此,那咱們走吧。”

    蘇大為和狄仁傑兩人一前一後,裝作沒事人一樣,挨家挨戶的勘查。

    “這家是馬參軍的家,丟了一盒首飾。”

    “這家,是大理寺張司直的住處。他今日在大理寺當值,所以本人並不在這裡。”

    “這家姓孫,是本地人氏。”

    “這一家……咦,這一家是做什麼的?”

    狄仁傑走在前面,蘇大為跟在他身後,挨個介紹白馬巷的住戶。

    此前,趙家鋪子的掌櫃給了蘇大為一個詳細的名單,白馬巷的住戶都在那名單上。

    可是,當他們走到白馬巷巷底的一戶人家門前時,蘇大為突然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

    “趙掌櫃給我的地圖上,沒有標記這戶人家啊。”

    “會不會是他忘了?”

    “我不知道,可能是吧。”

    狄仁傑想了想,轉身朝路邊的一個武侯招了招手。

    那武侯一愣,忙快步走上前來,躬身道:“郎君有何吩咐?”

    “這戶人家,你認識嗎?”

    武侯看了一眼那緊閉的大門,想了想道:“這戶人家姓白,好像是高句麗人,主要是經營藥材。他一年之中有大半年時間是在外面進貨,家裡只有一個老奴,也是高句麗人。

    不過他又聾又啞,平日里也很少出門,估計還不知道這裡發生了竊案吧。”

    狄仁傑眉心一蹙,扭頭看向蘇大為。

    高句麗人?又聾又啞?

    蘇大為沈吟片刻,朝狄仁傑,點了點頭……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5:39
第二十章高句麗奴





    Duang,Duang,Duang!

    武侯上前砸門,聲音很大。

    白馬巷的房舍結構和濟度巷有很大不同。

    住戶多,巷道深,所以大多是臨街建房,庭院則在後面。

    這也使得白馬巷的房捨不似濟度巷那樣,就算沒有人開門,也可以從越過院牆看清楚狀況。

    “沒人?”

    武侯那麼大力敲門,裡面卻沒有動靜。

    倒是楊義之被驚動了,走過來問明情況後,上前又敲了兩下門,還是沒有動靜。

    “剛才問過了,這裡的高句麗老奴又聾又啞,從不和周圍鄰居接觸。

    不過據旁邊鄰居說,今天沒見他出門。估計是聽不見,所以……要不,咱們把門撞開?”

    楊義之猶豫了一下,向狄仁傑看去。

    “撞開。”

    狄仁傑回答很乾脆。

    楊義之立刻後退一步,朝武侯一擺手。

    那武侯也後退兩步,大吼一聲,向大門撞去。

    可就在這時,門卻開了。

    就見武侯腳下踉蹌著,撲通就摔在地上,嘴裡不停慘叫。

    一個頭髮灰白的老人站在門口,看了看地上的武侯,又看了看楊義之等人,露出疑惑表情。

    他比劃著收拾,咿咿呀呀發出聲音。

    看那樣子,他很生氣。

    一名快手見狀,立刻上前,比劃手勢道:我們是衙門裡的差役,隔壁發生了竊案,所以我們想找你問問,有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人?亦或者看到什麼可疑的事情?

    想要做快手,可不容易。

    特別是在長安,魚龍混雜,且有各種各樣的人生活在這裡。

    蘇大為的記憶當中,他也會啞語,而且還能說西域話。只是在這種場合,他不宜出頭。辦好了得罪人,楊義之會認為他在炫耀;辦砸了,那他就是一個背鍋俠。

    所以,他站在狄仁傑的身邊,為狄仁傑翻譯手語。

    狄仁傑看了他一眼,輕聲道:“你覺得,我不懂嗎?”

    “大兄還懂手語?”

    狄仁傑哼了一聲,沒有回答,而是看著那老人比劃。

    我今天身體不舒服,所以吃了點藥,在屋裡休息,沒有出門。

    我沒有看到可疑的人,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如果不是你們敲門,驚動了我房間裡的仲翁,說不定我還躺著呢。

    他這樣一說,倒是能解釋清楚,為什麼會來開門了。

    “既然如此,那咱們走吧。”

    楊義之對一個又聾又啞的老人沒什麼興趣,轉身就要走。

    忽然間,狄仁傑道:“楊班頭,這老人家既然一直在屋裡休息,說不定那賊人經過時,他沒有留意。既然來了,那就檢查一下。至少,也能保證他的安全不是。 ”

    那言下之意是說:說不定那賊人就躲在這裡。

    蘇大為詫異看了狄仁傑一眼,有些疑惑。

    楊義之則想了想,道:“郎君言之有理。”

    武侯再次上前,衝老人比劃。

    而蘇大為則低聲道:“大兄,有什麼不對嗎?”

    “他不聾。”

    “啊?”

    “聾人,有聾人特有的接觸方式,而他卻沒有。

    雖然他手語很熟練,但我能看得出來,他能聽得出來。我在老家時,曾因好奇聾啞人的生活方式,所以專門去觀察過聾啞人。他裝得很像,但是別想騙過我。”

    “大兄,厲害。”

    蘇大為忍不住稱讚了一聲,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那老人的身上。

    他,看上去普普通通,沒有什麼特殊之處。

    佝僂著身子,整個人有氣無力,好像真如他所說,身子不舒服。突然,那熟悉的眩暈感湧來,蘇大為的身子輕輕一晃。眉心,好像要被撕裂了一樣,劇痛無比。

    蘇大為心裡一驚,下意識扶住了牆。

    只是,眼前的老人卻變了,臉上的皺紋消失,容貌也發生了變化。

    那是一個形如骷髏般的活死人,有點影視作品當中的喪屍,但是比之喪屍更加可怖。

    蘇大為下意識後退一步,撞在了狄仁傑的身上。

    “阿彌,怎麼了?”

    老人,又變回先前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這時候,楊義之帶人已經檢查了房舍,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之處。

    “郎君,咱們走吧。”

    說著話,他帶著人就走出房舍。

    狄仁傑疑惑看著蘇大為,覺得蘇大為好像有點不對勁。

    他正要開口回應楊義之,蘇大為卻突然掙脫了他的手,踏步向前撲去,同時倉啷拔出橫刀,惡狠狠向那老人砍去。

    “阿彌,你幹什麼?”

    “蘇大為,你怎敢放肆。”

    狄仁杰和楊義之同時開口,而那老人,則露出驚恐的表情,眼睜睜看著蘇大為手中的刀向他劈來。他看上去不知所措,也沒有閃躲,只呆立在那裡,一動不動。

    不過,蘇大為卻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蘇大為心裡冷笑,橫刀力劈華山,刀勢兇猛。

    一弧刀光掠過,隱隱有風雷聲響。他重生近一載,在保持了自己記憶的同時,也消化吸收了蘇大為原來的記憶。這蘇大為年紀不大,但卻是從小習武,刀法純熟。他的刀法,並不復雜,也算不得精妙,是大唐軍中最為普及的一種刀法。

    刀法名為天策八法,據說是太宗皇帝所屬玄甲軍中將士傳承。

    所謂天策八法,就是刀的八種基本使用方法:掃、劈、撥、削、掠、奈、斬、突。

    後經高人提煉,把這八種使用方法融合在一處,是一種實戰刀法。

    刀勢大開大闔,兇猛至極。

    蘇大為從八歲開始學習,到他重生,近十年光景,這天策八法早已經融入他的血脈。加之他身手敏捷過人,令楊義之等人來不及反應,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出刀。

    刀鋒,越來越近。

    橫刀上那雲籙似的紋路,泛起一抹清光。

    老人一開始並不害怕,認為蘇大為是在虛張聲勢。

    可很快的,他就發現,蘇大為似乎並不是嚇他,而是真的想要殺他。

    最重要的是,那橫刀似乎有一種奇異的力量,讓他心裡產生了一種莫名恐懼。眼看著橫刀就要砍在他身上的一剎那,老人再也不敢遲疑,口中發出一聲歷嘯,唰的就閃躲開去。

    楊義之此時,刀已出鞘。

    他正要上前阻攔蘇大為,老人口中的歷嘯聲,卻讓他心裡一顫。

    緊跟著,那老人敏捷的身手,完全不像一個身體不適的老人,甚至比年輕人還要靈活。

    什麼情況?

    楊義之心裡一動。

    那一邊,蘇大為厲聲道:“老傢伙,你不是身體不好嗎?”

    老人沒有回答,如猿猴般一個後空翻,就往屋裡跑去。

    蘇大為也不猶豫,仗到闖入屋中,向那老人追去。

    “給我攔住他。”

    楊義之這時候怎還不清楚,他被老人給騙了。

    關鍵是,他是在縣尊座上客的眼前給騙了,偏偏還被不良人看出破綻。長安縣三班快手的臉面,都被他丟盡了。別說狄仁傑為他美言,弄不好縣尊會對他不滿。

    “班頭,攔哪個?”

    有快手上前,疑惑問道。

    “混帳東西,當然是那個高句麗人。”

    楊義之惱羞成怒,厲聲呵斥。

    然後,他對狄仁傑道:“郎君請後退,待我抓了那狗賊,再與郎君告罪。”

    狄仁傑這時候,也有點懵。

    他看出那老人不是聾人,卻沒有想到,蘇大為竟然因他一句話,真的就衝上去。

    嗯,他覺得,蘇大為之所以動手,就是因為他的緣故。

    “楊班頭,小心。”

    狄仁傑拔劍出鞘,警惕盯著房間大門。

    就听屋內傳來兩聲金鐵交鳴聲,緊跟著蓬的一聲巨響,臨街的一面牆被撞開了一個窟窿。一道人影衝出來,在地上滾了兩滾,翻身而起,順勢揮舞八尺陌刀。

    兩個臨近的武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呆了。

    當刀光臨體剎那,兩個武侯齊聲尖叫。

    只是,那陌刀刀勢兇猛,沒等尖叫聲落下,兩蓬鮮血沖天而起,兩顆人頭飛出。

    塵土散去,露出那人影的面目,正是那個高句麗老人。

    他看上去不再是先前那副有氣無力的模樣,胸口有一道傷口,只是從傷口處流淌的並非鮮血,而是一種黑色,泛著一股臭味的液體。他髮髻蓬亂,手持一口陌刀。陌刀重約二十斤上下,刀口泛著藍光。

    “破邪刀,你是玄甲衛?”

    老人臉上,再無先前死氣沉沉的模樣。

    他的面孔扭曲,身體劇烈的顫抖,周身隱隱有一股黑氣旋繞。

    蘇大為從屋中跳出來,看到老人的模樣,也嚇了一跳。

    “狗賊,竟敢殺我的人?老子今日定要讓你血債血償。”

    楊義之怒吼一聲,提刀就撲上前。

    手中橫刀一振,踏步一刀劈出,正是少林刀法中的劈山式。

    自十三棍僧救秦王后,少林的地位日益高漲,也引得不少人投入少林門下習武。

    楊義之身材高大,刀勢兇猛。

    老人卻是渾不在意,口中發出如野獸般的嘶吼聲,陌刀橫在身前,鐺的一聲就崩開了楊義之的橫刀。巨大的力量,生生把楊義之掀翻在地。他一個懶驢打滾,翻身而起,就準備再次出手。可是,當他站起來的瞬間,卻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了。

    老人的皮膚裂開,眨眼間化作一個兩米多的巨人。

    他的臉,發青,且有些腐爛。

    身上披著一件鐵甲,恍若自地獄中出來的厲鬼,披散著頭髮,騰身躍起,撲向蘇大為……
mk2258 發表於 2018-10-28 15:40
第二十一章千牛備身





    “阿彌,小心,這是高句麗鬼兵。”

    狄仁傑絕沒想到,局面會變成這樣子。

    原本只是想弄清楚,令魏山喪命的情報究竟是什麼。

    可是沒有想到……

    如果早知道會是這樣子,他絕不會冒然行動,而是會請裴行儉出面,請出太史局。

    蘇大為面沉似水,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表情。

    他聽到了狄仁傑的提醒,但已經來不及做出閃躲了。

    這傢伙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快到即便蘇大為已身手敏捷,相比之下仍略遜三分。

    身後,是殘垣斷壁,無路可退。

    蘇大為心一橫,橫刀一領,使出天策八法中的突字訣。面對對方那兇猛的攻勢,他不退反進,迎著對方就衝上去。橫刀在半空中一挑,就听鐺的一聲響,就被陌刀崩開。

    這傢伙力氣,好大!

    蘇大為表情微微有了變化,橫刀被蕩開,卻順勢一抹。

    鐺!

    又是一聲響。

    刀口從對方身上鐵甲掠過,迸濺出火星四射。

    與此同時,那怪物跨步橫移,狠狠撞在了蘇大為的身上。

    蘇大為就覺得,好像被一輛飛馳而來的卡車撞到一樣,在半空中翻了兩圈,砰的摔在地上。全身的骨頭都好像散架了,躺在地上,一時間竟沒有辦法站立起來。

    怪物見狀,大笑兩聲,邁步揚手就是一刀。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劍光飛掠,攔住了怪物手中的陌刀。

    狄仁傑持劍手的虎口都裂開了,鮮血淋淋,只能勉強握住劍。

    “大兄,這傢伙力氣很大。”

    “你現在才說?”

    狄仁傑破口大罵,轉身就想跑。

    只是,他的速度快,怪物的速度更快。

    就見他騰身一步邁出,陌刀力劈華山,掛著一股風聲,呼的就砍下來。

    嚇得狄仁傑忙一個就地十八滾,才堪堪躲過了怪物這勢大力沉的一刀。身上沾滿了灰塵,貼身的汗衫,已經被冷汗濕透。只這麼電光火石間的交鋒,狄仁傑就覺得,自己在生死線上打了個轉。眼見那怪物提刀再次上來,他的臉色也變了。

    “大兄,趴下。”

    身後,傳來了蘇大為的喊聲。

    狄仁傑來不及細想,下意識往地上一趴。

    一枚弩箭幾乎是貼著他的後背掠過,唰的一下就射向了怪物。

    那怪物正高舉陌刀準備取狄仁傑性命,哪知道弩箭快如閃電。加之距離又近,令他根本來不及閃躲。啪的一下,弩箭直接就貫穿了他身上的鐵甲,沒入身體。

    一股白煙,從傷口冒出。

    怪物的眼睛陡然瞪大,厲聲吼叫道:“破邪弩!”

    他嘬口發出一聲歷嘯,轉身就騰身而起。

    巨大的身體,還披著殘破鐵甲,竟好像一隻猿猴般,噌的就竄上了屋頂。

    狄仁傑扭頭看去,就見蘇大為手裡拿著一把角弩。

    蘇大為也愣住了!

    他沒想到,這角弩竟然有如此神效?

    破邪弩?還有怪物先前說,他手裡的橫刀做破邪刀?名字聽上去好像怪怪的,但似乎另有來歷。這角弩和刀,都是他那個便宜老爹蘇三郎蘇釗留下來的遺物。

    對了,狄仁傑剛才說它是什麼來著?

    高句麗鬼兵!

    “阿彌,愣著幹什麼,快去抓住它。”

    蘇大為激靈靈一個寒顫,立刻清醒過來。

    手裡的角弩,還有橫刀似乎都可以克制那怪物。

    如果讓它跑出去,那副樣子,少不得要引髮長安的混亂。

    他沒有多想,墊步擰腰,噌的竄上了房頂,朝著那怪物逃跑的方向追去。

    怪物奔跑的動作很奇特,好像一隻猿猴。蘇大為原本就是一個跑酷愛好者,這房頂上的追擊,讓他有一種回到穿越前的感覺。他一邊奔跑,一邊從挎兜里取出一支弩箭,重又上弦。這怪物的力氣很大,身手有敏捷,手中陌刀也站了便宜。

    如果近戰,蘇大為不確定能占到便宜。

    所以,角弩反倒變成了最為合適的武器。

    兩人一個跑,一個追,眨眼間就來到了十字街。

    怪物那可怖的樣子,引得街上的百姓一連串的尖叫。大家都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以至於四散奔逃,令場面變得十分混亂。怪物縱身躍下屋頂,揮舞手中陌刀。

    來不及閃躲的人,被他劈翻在地,倒在血泊之中。

    蘇大為見狀,不禁紅了眼。

    怪物是因他而現了身,如今在光天化日下,大開殺戒,傷害無辜之人。

    他也不及多想,縱身從屋頂躍起。身體在半空中一個空翻,扣動機括,弩箭唰的一下子射出,正中那怪物的後背。弩箭再一次破開了鐵甲……似乎,怪物身上那厚厚的鐵甲,根本無法抵擋住蘇大為手裡的弩箭。它慘叫一聲,轉身就跑。

    蘇大為在地上滾了一圈,翻身站起。

    他再次裝上一支弩箭,朝那怪物追去,大聲喊道:“怪物,傷你的人是我,有種別跑。”

    只是那怪物似乎真怕了他的角弩,根本不理蘇大為,眨眼間就到了坊門前。

    坊門口,亂成一團。

    一輛馬車橫在坊門口,車夫已經不見了踪影。

    武侯和坊丁都不在,那怪物見馬車擋住了路,立刻揮刀。

    轟隆,馬車被一刀劈成了兩半,倒在地上。

    從車廂裡,傳出一個女孩兒的哭聲。怪物聞聽,立刻舉起大刀,準備落下。

    “怪物,這裡。”

    蘇大為大吼一聲,單手舉起角弩。

    啪,弩箭飛射而出,正中那怪物的肩膀。

    接二連三受傷,怪物終於失去了理智,怒吼一聲,提刀轉身沖向蘇大為。

    此時的蘇大為已來不及裝上弩箭,他把角弩一扔,雙手緊握橫刀,瞪大了眼睛,口中發出一聲如雷巨吼,迎著那怪物的大刀就撲了上來。鐺,鐺,刀**擊,火星四濺。伴隨巨響,蘇大為雙手虎口迸裂,腳底下踉蹌著,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那怪物見蘇大為倒地,頓時興奮起來。

    它咧嘴,露出猙獰笑容,大步上前,一刀劈向蘇大為。

    而蘇大為此刻雙臂發麻,根本使不上力氣。

    眼看著大刀落下,他突然間有一種莫名的平靜感,絲毫沒有感覺到死亡的恐懼。

    就這樣,結束了嗎?

    母親柳娘子的身影,浮現在了面前。

    重生後的三個月,柳娘子衣不解帶的守在他身邊。他前世是個孤兒,從未感受過母愛。可是在那三個月裡,他真的感受到了,柳娘子對他那種,無私的關愛。

    我要是死了,阿娘會不會很傷心?

    不,我不能死!

    蘇大為瞪大了眼睛,口中發出一聲怒吼。

    一種神奇的力量,在身體內湧動,令他瞬間恢復過來。

    眉心處,很燙,好像有一團火在燒。

    伴隨著蘇大為的吼聲,怪物的行動,一下子變得緩慢了,還有那女孩的哭聲,也變得模糊許多。

    蘇大為呼的站起來,雙手握刀,撲向怪物。

    與此同時,他隱約間聽到一連串的怒吼聲傳來。

    “長安帝都,詭異焉敢猖狂?”

    弓弦聲響,兩道寒光在空中掠過。

    怪物的反應好像變得很遲緩,眼見寒光飛來,它居然沒有閃躲。

    噗,噗!

    兩支利箭,穿透了怪物的身體。

    那怪物仰天一聲淒厲吼叫,轉身想要逃跑。

    可這時候,蘇大為已經到了它身邊。橫刀帶著一抹弧光從怪物的胸口沒入。它身上的鐵甲,頓時粉碎。蘇大為雙手握刀,大吼一聲,把手中刀一轉,而後拔出。

    一蓬鮮血噴湧而出,噴的蘇大為渾身是血。

    他跌跌撞撞的往後退,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

    而怪物的身體也撲過來,一下子把蘇大為壓在了地上。

    兩個身穿玄甲的武士,出現在了怪物的身體旁。

    蘇大為覺得,似乎一切又恢復了正常。女孩的哭聲,四周百姓的尖叫聲,腳步聲,紛至沓來。

    全身的力氣,都好像被抽光了似地,他躺在地上,連指頭都不想動一下。

    若非身上怪物太重,而且還有一股子臭味,蘇大為說不定連話都不想說上一句。

    “誰幫我一下,把它挪開。”

    兩個玄甲武士相視一眼,其中一人走上前,把怪物的屍體翻開。

    “你是什麼人?”

    “長安縣不良人,蘇大為。”

    蘇大為總算是鬆了口氣,有氣無力回答道。

    那玄甲武士點點頭,不再理他,轉身查看怪物的屍體。

    這時候,楊義之、狄仁傑帶著人也跑了過來。

    “你們是什麼人?”

    “左領左右府千牛備身,李大勇。”

    另一名玄甲武士迎上前來,大聲道:“從現在開始,此案由左領左右府接手。”

    楊義之心中不喜,想要開口爭辯兩句。

    老子死了好幾個兄弟,你上來一句話,就要接手?好吧,你左領左右府是十二衛四府之一,來頭的確不小。可事情發生在長安縣,我又怎可能讓你接手此案?

    李大勇似乎知道他想說什麼,沉聲道:“事關詭異,此事非長安縣可以處置。

    你的功勞,一分都不會少,到時候自有人向貴縣說明情況。但是現在,此案由我們接手。”

    功勞不會少?

    你們會向縣尊解釋?

    楊義之一聽這話,也就不吭聲了。

    這時候,兩個僕人模樣的人,跑了過來,從破碎的馬車車廂裡,抱出一個女童來。

    與此同時,一隊人馬進入歸義坊,迅速封鎖了十字街。

    幾個魁梧壯漢,上前把怪物的屍體抬起來,放到了馬車上……

    李大勇則走到了蘇大為面前,手裡拿著他剛才丟在地上的角弩。

    他上上下下打量蘇大為,半晌後才沉聲問道:“你身上,為何有破邪弩和破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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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人情比天大





    三月三,上巳節。

    這本是一個射燕司蠶賞桃花,曲水流觴贈香草的美好時光。

    新帝李治,這一日也帶著王皇后和蕭淑妃飲宴禁苑,心情十分舒暢。那料想到,詭異突然現身長安里坊,還造成了十數人的傷亡。消息傳來,令李治心情頓時變得有些煩躁。他很快下旨,命長安、萬年兩縣配合金吾衛,加強長安治安。

    同時,他又緊急召見太史局太史令李淳風,在宮中密議許久……

    天,已經黑了。

    金吾衛的公廨裡,燈火通明。

    狄仁傑看似悠閒坐在一邊,捧著一本書在翻閱。

    而蘇大為則老神在在,閉目凝神休息。

    楊義之顯得很煩躁,在屋中徘徊。他幾次想要開口,只是見狄仁傑兩人都不開口,也只能強忍著心裡的躁動,找了個地方坐下來。但是,他始終無法靜下心。

    “郎君,咱們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走?”

    狄仁傑抬起頭,笑道:“楊班頭不必著急,金吾衛讓咱們待在這裡,而非投入大牢,說明事態並不是特別嚴重。長安乃是帝京,詭異橫行里坊,終究不是一件小事。往小里說,這是妖孽出沒;往大里說,這次的事情,很可能已京東聖駕。

    聖上需有旨意來安撫百姓。

    長安縣和金吾衛,也需要進行交涉。

    對了,還有那幾個千牛備身,左領左右府也牽扯進來,三方坐下來總要掰扯一下才是。等等吧,不會太久……這件事最有可能的結果,就是大事化小,不了了之。”

    “咱們,不會受牽累嗎?”

    “非但不會,說不定還會有意外之喜呢。”

    楊義之聽了這番話,總算是平靜下來。

    一旁,蘇大為睜開了眼睛。

    他看了看楊義之,又扭頭向狄仁傑看去。

    “阿彌,你有事情要問?”

    “高句麗鬼兵,究竟是什麼東西?還有,它幾次說我是玄甲衛,又是什麼來頭呢?”

    蘇大為聲音不大,楊義之並沒有聽見。

    狄仁傑放下了書本,往蘇大為身邊湊了湊。

    “此事,我也是在老家時,聽一個曾參加征討高句麗之戰的老兵說過。

    前朝隋煬帝楊廣一徵高句麗時,在遼東城外與高句麗人的那一場大戰,你可曾聽說過?”

    蘇大為一怔,點頭道:“我知道三徵高句麗,但遼東城大戰卻不清楚。”

    “那場大戰,楊廣手下兩員大將麥鐵杖、錢世雄皆戰死疆場。也就是那場大戰,高句麗鬼兵,第一次出現在戰場之上。據說,這些鬼兵身高力壯,力大無窮,且刀槍不入。他們就是一群殺戮機器,在戰場上所向無敵,令隋軍當時傷亡慘重。

    統帥鬼卒者,名叫乙支文德。

    之後隋煬帝又兩次征討高句麗,專門請了龍虎山第十一代天師張通玄出山,才算是鎮壓了高句麗鬼兵。只是由於當時楊玄感之亂,以及後來天下大亂,使得隋煬帝最終無功而返。在那之後,高句麗鬼兵就沒了消息,似乎已不復存在一樣。”

    “那……”

    “我 本以為那是個傳說,可沒想到,竟然真的見到了。”

    “大兄,你就能確定,那是鬼卒,而非詭異?”

    狄仁傑露出心有餘悸之色,道:“我曾聽那老卒詳細描述鬼卒模樣,所以今天看到那鬼兵之後,立刻就回憶起來。那鬼兵的樣子,和老卒描述的幾乎是分毫不差。”

    “可是,鬼卒怎會在長安出現?”

    “這個嘛……”

    狄仁傑苦笑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從老卒口中聽說了鬼卒存在,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相關訊息。乙支文德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經死去,之後順奴淵蓋蘇文接掌大對盧之位,乙支文德的後裔就再無任何音訊。唯一確定的是,淵蓋蘇文並不掌握鬼兵,否則天可汗征討高句麗時,又一次清楚張通玄天師隨軍,但是卻沒聽說遇到過高句麗鬼兵。”

    “也許遇到了,卻不為人知? ”

    “有可能!”

    狄仁傑連連點頭,表示贊同蘇大為的觀點。

    “那玄甲衛又是什麼?”

    “這個我就真不清楚了。”

    狄仁傑搖頭道:“我也是第一次聽說玄甲衛。從名字上推斷,莫非和當年天可汗的玄甲軍有關係?”

    連狄仁傑都不清楚,估計其他人也可能了解太多。

    蘇大為深吸一口氣,沒有再追問。

    這時候,倒是狄仁傑開了腔,“對了,那個千牛備身說的破邪弩和破邪刀,又是怎麼回事?”

    “大兄,這你可問住我了。”

    蘇大為道: “那是家父留下來的遺物,說實話,我都不知道那刀和弩,還有這名字。”

    “可我以前,沒見你帶過弩啊。”

    “我只是覺得,這次會有凶險,所以才翻出來。”

    和狄仁傑交流,必須要加小心。

    如今的他,還不是未來那個神探,但那種好奇寶寶的性子,已經表露無遺。

    “大兄,咱們要待到什麼時候?”

    “再等等吧,相信不會拖得太久。”

    狄仁傑語氣很平淡,可蘇大為能感覺得出來,他內心裡並不平靜。

    也難怪,才來長安了幾天,就遇到了這種事情。他是來長安讀書求學,不成想惹來了詭異出沒。這件事,會不會影響到他求學的事情呢?估計,狄仁傑也很擔心。

    楊義之把一盤櫻桃都吃完了,癱坐在一邊,打起了瞌睡。

    就在這時,腳步聲響起。

    “楊班頭!”

    蘇大為忙喚了一聲。

    “好像有人來了。”

    楊義之忙坐好,向外張望。

    就見一個三旬上下的男子,在兩個金吾衛的陪同下走了進來。

    狄仁傑一見來人,忙迎上前,道:“二哥,怎把你也驚動了?”

    裴行儉苦笑一聲道:“懷英,你們弄出這麼大的動靜,我又怎可能裝作不知道呢?

    連聖上都驚動了,還下旨敕命長安和萬年兩縣,從即日起,要和金吾衛精誠合作。你不用擔心,這件事和你們無關。陛下聖命,認為你們剷除詭異,是大功一件。但此事不得宣揚,所以也不會公佈你們的名字。而且,你們也要嚴守秘密。”

    這怎麼嚴守秘密?

    日間歸義坊那麼大的動靜,有不少人都看到了那鬼兵行凶,要怎麼嚴守呢?

    蘇大為不禁曬然,但是卻不好說什麼。

    畢竟,裴行儉是縣尊,而且是長安縣縣尊,正經的七品官。而他,只是長安縣治下的一個不良人,根本不入流。他要是冒然開口,說不定還會惹得裴行儉不快。

    “二哥放心,我知曉輕重。”

    “好了,你們兩個,可以走了。”

    裴行儉剛才看似是對狄仁傑說,實際上也是警告蘇大為和楊義之。

    “之後,朝廷會有賞賜,只要你們能管好嘴巴。

    懷英,你留下來,一會兒和我一起回縣衙,我還有事和你商量。楊義之,你去帶上你的人,記得本官剛才說的那些話……嗯,大家這一次,都做的非常出色。”

    楊義之聞聽,頓時喜出望外,連忙拜謝。

    蘇大為則略顯猶豫,遲遲沒有動。

    裴行儉眉頭一蹙,露出不快之色。

    他正要開口,卻被狄仁傑攔住。

    “阿彌,你還有事嗎?”

    “能否幫我問問,我的刀還有弩,可不可以還給我?那是家父留給我為數不多的遺物。”

    狄仁傑拍了拍蘇大為,然後轉身來到裴行儉身邊,低聲耳語幾句。

    “他,就是蘇大為?”

    “嗯。”

    “那破邪刀和破邪弩,被李大勇拿走了。”

    “這怎麼可以?”狄仁傑有些不快,道:“就算他是千牛備身,那刀弩是阿彌父親留下的遺物,他怎麼可以拿走呢?”

    “這個嘛……”

    裴行儉想了想,道:“此事牽扯左領左右府,我也不好插手。

    據那李大勇說,那刀弩是左領左右府的專屬武器,所以我也不好過問。”

    “他胡說八道,當我是三歲孩子嗎?”

    狄仁傑道:“他千牛備身配的是千牛刀,阿彌的刀是橫刀,怎麼就成了左領左右府的專屬武器?如果按照他這種說法,那豈不是十二衛四府所持武器,都要歸屬他左領左右府嗎?”

    “嗯!”

    裴行儉點點頭,“懷英言之有理。”

    “二哥,這次的事情,阿彌是為了幫我才被捲進來。

    如果因為這樣,而讓他損失了父親的遺物,那我豈不是要一輩子愧疚?所以,你一定要幫我。”

    裴行儉,犯起了難。

    這件事牽扯到十二衛四府,說實話,他並不想為了蘇大為,卻和對方糾纏。

    “二哥,你幫我,我一定會幫你找回玉枕。”

    狄仁傑見裴行儉還猶豫,一咬牙,做出了承諾。

    裴行儉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後,道:“李大勇我不熟,但他父親,和家父熟悉。”

    “他父親就是丹陽郡公,李客師。”

    “是他?”

    裴行儉道:“我明日派人去找丹陽郡公說明情況,相信若李郡公出面,應該能討要回刀弩。”

    狄仁傑這回,感覺著有些頭疼了。

    他剛才和裴行儉保證,說實話是一種威脅。

    你讓我破案,結果我找人幫忙,為了破案卻丟了祖傳之物,你要不幫我,不夠意思。

    可現在,把李客師扯進來……

    狄仁傑覺得,如果裴行儉這麼做了,那人情可就大了去。

    他必須破了玉枕案,否則的話,他也沒辦法向裴行儉交代。

    這一時間,狄仁傑壓力驟增。他沉吟片刻,抬起頭,輕聲道:“那就拜託二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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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韓終





    李客師,李藥師之弟,幽州都督,丹陽郡公,是太宗皇帝一朝的重臣。

    李藥師就是大唐軍神李靖,李客師的地位自然可見一斑。高宗李治登基以後,李客師就致仕了。按道理說,他雖然已年過七旬,卻身體康健,耳聰目明。能持弓縱馬狩獵之能,有力搏獅虎之力,堪稱是當代廉頗。誰都沒想到,他竟然會辭官。

    辭官之後的李客師,就居住在長安城外,昆明池南。

    按照他的說法,之所以辭官,是因為兄長李靖過世,讓他十分悲傷,不忍再居長安。

    李治曾勸過他,長孫無忌、褚遂良也勸說過他,李客師卻態度堅決。

    “我怎麼記得,李郡公膝下只有四子,並無李大勇其人?”

    “李大勇是李郡公幼子,據說自幼能通鬼神,身體羸弱,差點夭折。後來李衛公出了個主意,把他送去了峨嵋山。一直到二十多才回長安,然後就成了千牛備身。

    我聽人說,李大勇性情古怪,不太喜歡和人接觸。

    就算他四個兄弟,也和他不算親近,所以在京中知道他來歷的人,可說是屈指可數。”

    裴行儉在這種事情上忽悠狄仁傑。

    狄仁傑在拜託了裴行儉後,就回到了蘇大為身邊,“阿彌放心,縣尊會為你討回刀弩,你不必擔心。天已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告訴洪亮,我今晚留宿縣衙。”

    “那我先走了!”

    “等等。”

    裴行儉突然又喊住了蘇大為,取出一枚腰牌給他。

    “剛才你要是隨楊義之走也就罷了,現在你一個人出去,戴上腰牌,免得被金吾衛誤會。”

    “多謝縣尊。”

    蘇大為躬身接過腰牌,退出公廨大門。

    裴行儉給他的腰牌,有些古怪,呈淡金色,入手有一種微微的暖意。

    蘇大為把腰牌掛在了腰間,大步流星離開了金吾衛。

    此時,天已經徹底黑了。各坊的坊門已經關閉,長安大街上,變得格外冷清。

    一個人行走在如此冷清的大街上,難免會心生恐懼。

    好在,今晚長安巡邏的金吾衛較之往日多了不少,一路走過來,他遇到了六隊金吾衛。每一次遇到金吾衛,都要查驗一次腰牌。蘇大為覺得,那些金吾衛看他的目光,總透著一絲絲的怪異。只是他不清楚原因,只能對著金吾衛,賠笑不停。

    回到崇德坊,已是夜半。

    蘇大為持腰牌叫開了坊門,總算是順利進入其中。

    與長安大街上的冷清相比較,裡坊內的街道,顯得熱鬧許多。

    一些臨街的酒樓還在營業,雖不是大張旗鼓,但隱約能聽到,裡面傳來的絲竹之聲。

    醉生夢死?

    或許也算不上。

    只是這長安人的心真大,日間歸義坊發生那麼大的事情,還有人半夜出來尋歡作樂?

    亦或者……

    蘇大為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

    他旋即拋開這些雜念,快步趕回濟度巷。

    柳娘子沒有休息,洪亮也沒有睡,而是陪著柳娘子在小院裡說話。

    黑三郎的吠叫聲打斷了兩人的交談,柳娘子抬頭看去,就見蘇大為邁步走了進來。

    “阿彌,你可回來了!”

    柳娘子看到蘇大為,頓時鬆了口氣。

    洪亮則迎上前道:“阿彌,我家郎君怎麼不見?”

    “大兄去縣衙了,他讓我告訴你,今晚他會留宿縣衙,讓你不必擔心。”

    “那就好!”

    洪亮也鬆了口氣。

    他看著蘇大為,嘴巴張了張,但最終還是沒有再說什麼。

    “大娘子,阿彌既然回來了,那我就先去睡了。”

    “好好好,快去休息吧。”

    柳娘子目送洪亮回屋,才拉著蘇大為,上下打量一番後,道: “吃過晚飯沒有?”

    “還沒呢,從晌午到現在,一點都沒吃,快要餓死了。”

    “娘給你留了炊餅,你先吃些墊墊肚子,明天娘再給你做好吃的。”

    “好!”

    柳娘子進廚舍忙碌,而蘇大為則關上了院門。

    他拍了拍黑三郎的腦袋,然後洗手,回屋,換了一身衣服,才回到了正堂。

    桌子上擺放著一笸籮炊餅,一盤熏肉,還有一碗熱騰騰的麵湯,兩碟醃製的小菜。

    “娘,吃不了這麼多。”

    “能吃多少吃多少。”

    柳娘子在一旁坐下,看著蘇大為。

    蘇大為也不客氣,坐下來就是狼吞虎咽。

    “娘,你看著我作甚?”

    “阿彌,娘聽人說……今天歸義坊那邊撞邪了?你這麼晚回來,是不是因為這個?”

    “什麼撞邪,不過是有人裝神弄鬼罷了。”

    “不是撞邪嗎?”

    “當然不是,我當時就在現場。”

    柳娘子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道:“我就說嘛,這光天化日之下,邪崇怎敢出沒?”

    它們,真敢出沒!

    “娘,你聽到了什麼?”

    “我聽坊正說,是有人裝神弄鬼的鬧事。

    可是有那麼一些長舌婦,非說是撞邪……我跟你說啊,對面道德巷的崔寡婦,整日里胡說八道。

    對了,說起崔寡婦,娘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那長舌婦雖說是個碎嘴子,但有的話也沒有說錯。

    阿彌啊,你已經十八了,是時候給你尋個親事。你有沒有可心的人?若是合適,娘幫你找媒人去說。”

    這話鋒轉的太快,差點就閃了蘇大為的老腰。

    他正喝著麵湯,頓時嗆得噴出來。

    “娘,你都說了,我才十八,還沒有成人呢。”

    唐代,二十成人。

    當然了,大多數時候,男人十四五六就可以視為成人。這種事情,關鍵還是要看家世。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似蘇大為這種十八歲就開始做不良人,算不得奇怪。

    但是就唐律法而言,此時的蘇大為,正是少年。

    “怎麼沒成人,你當差都快一年了!再過兩月,你可就十九了,是時候娶個老婆了。”

    “娘,我現在還沒有想這些。”

    “我知道你沒有想,但是娘要為你想啊。

    你那死鬼老爹如今也不知道葬在何處,他若是在家的話,娘才不會操心這些事情。可你老爹不在了,娘就得要為你打算。早早成家,有了孩子,娘也能放心了。”

    前世,蘇大為沒有遭遇過這種事情。

    但他聽朋友說過被催婚的慘狀,所以一直很好奇。

    現在,他終於體會到了!

    可我才十八歲,我還是個孩子,還沒有浪起來,你就讓我結婚生孩子?

    蘇大為能體諒柳娘子的苦心,但卻萬萬無法接受。

    “娘,這個事情,急不得。

    我以後會注意,若是有可心的人,一定告訴你。”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柳娘子態度很堅決,毫不留情就鎮壓了蘇大為的小心思。

    “這個事,你別管了,明天我去找崔寡婦。

    那長舌婦嘴巴雖說碎,但也還算可靠。我問問她,看她那邊有沒有什麼合適對象。”

    惹不起,惹不起!

    你說人家是長舌婦,扭頭又要找人家幫忙?

    蘇大為哭笑不得,三口兩口把麵湯喝完,然後站起身來。

    “娘,我吃完了。”

    “吃完了,趕快去洗洗,睡吧。

    這裡我會收拾,你不用管了。”

    柳娘子一臉嫌棄,把蘇大為趕走了。

    蘇大為也沒有客氣,先去水井邊上打了盆水,沖洗了一下,然後換了乾爽的衣服回屋去了。

    這年月,還沒有浴池。

    如果要洗熱水澡的話,就要生火燒水,少不得麻煩老娘。

    可總是涼水澡……倒也不是不適應,只是有點不舒服。什麼時候可以在自家泡澡呢?

    蘇大為有些懷念前世泡澡堂的日子。

    有些事情,只有在失去了以後,才能體會到珍貴。

    不行,為了洗熱水澡,我一定要努力才行……只是,該怎麼做才好呢?

    蘇大為回到屋裡,躺在床上,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他倒是有一些想法,但實施起來,卻需要有金錢作為支持。沒錢,真的是寸步難行。他的收入,再加上母親的勞作,在長安生存問題不大,但卻撐不起他的想法。

    嗯,回頭去找找周良,催他一下才是。

    對了……

    蘇大為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呂掌櫃埋在大慈恩寺工地裡的東西!也許,那並不是呂掌櫃,但也差不多。反正是他神神秘秘埋在大慈恩寺的那個包裹,裡面藏著什麼?有機會,應該去看一下。

    屋外,傳來柳娘子關門的聲音。

    黑三郎嗚咽兩聲後,也就沒了動靜。

    庭院裡,旋即陷入了寂靜。

    皎潔的月光,自窗戶裡照進來,灑在床榻上。

    蘇大為看著窗戶,口中喃喃自語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也不知道,我還能回故鄉嗎?”

    他已經把長安視為故鄉。

    可是他也不會忘記,他的故鄉,不在長安。

    胡思亂想了很久,倦意湧來。

    蘇大為躺在床上,緩緩閉上眼睛,發出了均勻的鼾聲。

    “妖孽,休走!”

    一片皚皚白雪中,一個似猿猴一樣的怪物,倉皇奔逃。

    在它身後,一道人影飛馳,快如閃電。

    地上的積雪很厚,人影過處,積雪上卻不見有半點痕跡。

    猿猴,發出一聲憤怒咆哮,停下來,朝身後那人搥胸怒吼。

    它體型,足有兩米多高,一口獠牙,表情猙獰。

    那人,停下來,卻是一個眉清目秀的青年。見猿猴停下,青年不禁露出了笑容。

    “妖孽,還想要反抗嗎?今日若不將你鎮壓,某便枉稱終南韓終。”

    說著話,他抬手,飄然一指伸出。

    剎那間,天地彷彿被他那一指所佔據,猿猴發出驚恐的嘶吼,眼睜睜看那根指頭落下。
mk2258 發表於 2018-11-4 18:38



卷一少年遊俠客第二十四章新的一天開始了!

    夜色朦朧,月光如水。

    寂靜的長安城上空,突然響起一陣似有若無的雷聲。

    整個長安,在雷聲中抖了三抖,旋即又恢復沉靜,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正在巡街的金吾衛,覺察到了異狀。

    不少人露出警惕之色,緊張向四處張望。

    可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切如先前一樣的安靜,黑漆長街上,更是冷冷清清。

    李大勇站在朱雀門城樓上,凝神四望。

    作為長安中軸線的朱雀大街上,漆黑寂靜,不見人跡。

    “李參軍,沒什麼動靜啊?”

    “沒動靜最好,若有了動靜,那才是麻煩。”

    李大勇看了一眼身邊的將領,輕聲道:“這就說明,太史令那邊已經談好了。”

    “這就談好了嗎?”

    武將愕然道:“我還以為,要打上一場呢。”

    “打一場?”李大勇曬然道:“這可是長安,近百萬人口。兩邊真要是動起手來,你可知要有多少人遭殃?去年詭異潮動,不過一點鐘的光景,就有數百人喪命。

    陛下如今登基不足一載,若是打起來,後面會有更多亂子,到時候誰收拾?”

    武將尷尬笑了,退後一步,不再言語。

    而李大勇則依舊如筆直長矛般站在牆後,看著漆黑的朱雀大街。

    一雙眸子,閃爍著一種詭異的碧芒。彷彿在那黑夜之中,隱藏著什麼可怕事物。

    蘇大為突然睜開了眼,呼的一下子做起來。

    窗紙,被晨光照白。

    他渾身上下,大汗淋淋,墊在床上的褥子,也是一片汗漬。

    有一種怪異刺鼻的氣味傳來,他長出一口氣,冷靜下來,發現那味道正來自他的身上。

    汗液,渾濁。

    他微微活動了一下身子,就听全身的骨節,發出一陣爆竹似地劈啪聲響。

    從床上下地,他蹬上木屐,走出了房間。

    正堂大門打開來,晨風撲面。

    蘇大為只覺精神一振,邁步走出大門。

    黑三郎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對著空中聳了聳鼻子,嗚咽一聲,就夾著尾巴溜到了大門口停下,轉身看著蘇大為,那雙眸子裡,閃爍著一種名為'嫌棄'的神采。

    尼瑪,被狗嫌棄了!

    蘇大為也有點受不了身上的氣味,快步走到水井邊上,三下五除二把汗衫脫下來,只穿著一條短褲。他打了一桶水出來,而後舉起水桶,劈頭蓋臉就澆下來。

    略帶一絲絲地溫的井水沖刷著身體,讓他感覺極為暢快。

    一連沖了三桶水,然後又用皂角在身上塗抹了一遍,沖洗乾淨後,那股子氣味總算不見了。這時,柳娘子也披衣走出了房門,看著正在擦拭身體的蘇大為,眉頭一蹙。

    “阿彌,大清早的,鬧個什麼?”

    “哦,睡不著,洗個澡,一會兒去衙門點卯。”

    “去這麼早嗎?”

    “不早了,今天可能會比較忙,早點過去點卯,免得被人找茬。”

    “誰要找茬?”

    蘇大為笑道:“不是誰要找我麻煩,而是不想被人找麻煩。如今魏帥被害,衙門里人心惶惶,不少人都盯著魏帥的位子。這種時候,我實在是不想被人抓把柄。”

    柳娘子恍然大悟,點點頭,“這樣也好,省的麻煩。”

    說完,她走下台階,道:“可來不及給你準備飯食了。”

    “沒事,待會兒我路過西市的時候,買兩張餅就是。”

    “有錢嗎?”

    “有!”

    柳娘子打了個哈欠,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管你了。

    對了,昨天我去靈寶寺還願,慧明法師說,今天寺裡做法事。我打算去看看,就不做飯了。”

    “我無所謂啊,關鍵是洪亮。”

    “這個嘛,那我簡單做一些,免得人家挑不是。”

    柳娘子嘻嘻笑道,就轉身回了房間。

    蘇大為把身子擦乾,穿著木屐上了台階。

    黑三郎呲溜就跑了過來,伸著舌頭,發出一陣'呵呵'的喘氣聲。

    蘇大為蹲下身子,伸手揉著狗頭,嘴裡罵道:“剛才不是跑的挺快,現在又蹭過來幹嘛?”

    黑三郎露出迷之微笑,一副討好的模樣。

    “要不是你長的黑,我都懷疑,你是不是二哈的串種。”

    蘇大為看著黑三郎,忍不住笑罵起來。

    黑三郎卻渾不在意,蹲坐在蘇大為面前,吐著舌頭喘氣……別說,真有點像二哈。

    蘇大為只好轉身走進廚舍,把昨晚的剩飯拌了拌,倒進廚舍門口的狗盆裡。

    黑三郎立刻不理蘇大為,悶頭狼吞虎咽。

    蘇大為笑了,拍了拍黑三郎的腦袋往屋裡走,卻不想柳娘子風一般的又跑了出來。

    “娘,怎麼了?”

    柳娘子皺著眉,一臉嚴肅表情,打量著蘇大為。

    那目光,讓蘇大為一頭霧水。

    “阿彌,你好像又長高了?”

    “沒有吧,我不知道啊。”

    蘇大為愕然,看著柳娘子……是啊,娘看上去,好像矮了點。

    矮的不多,也就是兩公分上下。

    蘇大為原來個頭就超過了一米八,現在,好像又高了一點。

    “你怎麼長這麼快?這要是再長下去,我又要給你做新衣服了。”

    “我……”

    蘇大為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上次長個,好像是幾天前。這才過去了多久……好在這次長個,沒有上次那麼誇張。

    難道說,是昨天那頭鬼卒的緣故?

    蘇大為搔搔頭,走進了臥室。

    他站在門框前比劃了一下,好像是高了一點。

    換了乾爽的內褲,把衣服穿上。之前這衣服,略顯寬鬆。現在,卻變得剛好了。

    他對著銅鏡,露出無奈的笑容。

    難不成以後他殺一個詭異,就會長一次個頭嗎?

    長安城裡,據說十萬詭異之多。真要殺完了,難不成要變成幾米高的怪物?

    不行,這個事情必須要想辦法解決。身體裡的那個騰根之瞳,似乎已成了心腹之患。

    晨光沐浴長安,大街上已開始熱鬧起來。

    蘇大為踏著晨光,來到長安縣衙。

    公廨裡沒有人,大家都還沒有來。一如平日,他開始打掃公廨,然後把旁邊的幾間房子,也清理了一遍。昨日江摩訶他們在這裡耍錢,弄得一地狼藉。估計是聽說出了詭異,他們匆忙間,甚至來不及收拾,那桌子上還散落著一堆葉子牌。

    正收拾時,門外進來了一個不良人。

    “阿彌,來恁早啊。”

    “十一哥早。”

    蘇大為忙開口招呼,道:“大屋已經收拾乾淨了,十一哥要用這屋子嗎?馬上就好。”

    “不用,不用……我就說來收拾屋子,沒想到你已經收拾好了。

    那我先去大屋,阿彌不用太認真,收拾一下就行了。”

    “我知道了,多謝十一哥關照。”

    別以為在唐代,就沒有論資排輩。

    事實上,衙門裡這種現象層出不窮。十一郎名叫陳敏,是一個老牌不良人,據說和蘇大為的父親蘇釗也認識。不過蘇大為進來後,十一郎並沒有表現的很熱情。一直都是不冷不熱,有的時候還會訓斥蘇大為幾句,應該是和蘇釗並不對付。

    可今天,他卻顯得很熱情。

    蘇大為收拾完了房間,就進了另外一間小屋。

    小屋裡,沒有窗戶,以至於光線昏暗。

    裡面擺放著各種刑具,是不良人的刑房。這也是整個縣衙里,最為可怖的場所之一。楊義之那邊也有刑房,但比之不良人的刑房,卻遠遠不如。沒辦法,不良人面對的對手,大都是一群凶惡之徒。所以,這裡的刑具更多,刑罰五花八門。

    多少窮凶極惡之輩進了這間屋子,都變得老老實實。

    屋子裡,三個不良人正在打掃。

    這三個人,也是刑房的行刑手,被稱之為凶神惡煞鬼見愁。

    凶神,名叫呂操之,年三十三歲;惡煞,張海林,年三十八歲。這兩個人,可算得是心狠手辣之輩。據說就算是長安城最硬的硬漢,也別想在他們手裡撐過一個時辰。

    鬼見愁,名叫桂建超。

    四十多歲,也是這三個人的頭。

    這傢伙看上去有些陰鷙,同時也是不良人中,最讓人害怕的人物。

    他很少去行刑,但是卻喜歡研究各種刑具和刑罰。用蘇大為的話說,這貨絕對是心理扭曲。哪怕蘇大為以一個穿越眾站在他面前,也會有一種膽戰心驚的感受。

    這三個人,平時對蘇大為,也不冷不熱。

    他們是三位一體,什麼時候都聚在一處,形成了不良人群體中,一個獨立的小圈子。

    嗯,就連魏山活著的時候,對這三人也是敬而遠之。

    “阿彌,這裡已經打掃過了,以後不用你費心了。”

    “啊?”

    蘇大為一愣,愕然看著三人,心裡有點發顫。

    桂建超微微一笑,道:“阿彌,你不用誤會,不是對你不滿。

    只是這刑房的擺設,另有玄機,你不懂這其中的奧妙,萬一弄差了,反而誤事。再者說了,這是煞氣太重,你年紀還小,以後沒事就別管了,免得會有毛病。”

    聽上去,好像是很親切。

    蘇大為一臉茫然,連忙道謝。

    他走出刑房,心裡忍不住罵道:你現在說有玄機,那還讓我打掃了快一年?

    不過,他又覺得有些古怪。

    剛才的十一郎,現在的鬼見愁三人,怎麼看上去和以前不太一樣?至少在對待他的態度上,有很大不同。真是活見鬼了,今天怎麼這一個一個,都這麼古怪?

    “阿彌!”

    就在蘇大為困惑不解的時候,就見周良和幾個不良人有說有笑走了過來。

    周良看到蘇大為,忙揮手招呼,然後和身邊幾個不良人說了兩句,興沖衝就跑了過來。

    “二哥,早啊。”

    周良沒有回答,而是拉著蘇大為到了旁邊。

    “二哥,你神神秘秘的,作甚啊。”

    周良則一臉凝重之色,輕聲道:“阿彌,聽說昨天那頭詭異,是被你殺的?”
mk2258 發表於 2018-11-4 18:38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五章 抬举

    這件事已經傳開了嗎?

    朝廷不是已經給了答案,說是有人裝神弄鬼嗎?

    蘇大為有些困惑,本能的就想要點頭承認。可是,裴行儉昨天的那番話,在腦海中迴響起來。

    “若走漏風聲,唯你是問。”

    剎那間,蘇大為就清醒過來。

    “什麼詭異?你聽誰說的?我不知道。”

    否認三連,脫口而出。

    他話說出口後,頓覺原本集中在他身上的目光,都移走了。

    周良卻笑了,拍了拍蘇大為的手臂,輕聲道:“我懂,我知道,我明白!”

    你懂什麼?你知道什麼?你明白什麼?你可別亂說啊!

    周良的詭異笑容,讓蘇大為有些心慌。

    這時候,鬼見愁從刑房裡走出來,笑呵呵道:“三郎當年,也是如你這般的回答。”

    “啊?”

    “我就說了,都是謠言,你們一個個的,成何體統?

    一會兒江帥就要過來了,被他看見你們這副模樣,少不得要生氣,大家都要倒霉。散了吧,都散了吧……阿彌,好本事!當年是三郎,今日是你,爹是英雄兒好漢,果然厲害。”

    他說完,背著手就走了。

    呂操之和張海林則跟在他身後,猶如哼哈二將。

    “二哥,怎麼回事?”

    周良見人都散了,臉上露出複雜表情,輕聲道:“昨日歸義坊,詭異橫行街頭,被你斬殺。我們當時就听說了!不過衙門裡發話,並非詭異,而是有人裝扮……你不知道,江摩訶的臉色有多難看,當場就掀了桌子,把所有人都臭罵了一頓。”

    “二哥,你知道,昨日縣尊……”

    “我明白,縣尊肯定會警告你,我們心裡清楚。”

    “剛才老鬼說什麼我爹當年,又是什麼意思?”

    周良聲音再次壓低,道:“我聽人說過這件事。好像是說十年前,三叔原本只是一個普通的不良人。後來在一次偶然機會,殺了一頭詭異,於是就做了不良帥。

    說是當時魏帥的威望和資歷比他都高,但就因為這件事,他做了幾年副手。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你進了衙門之後,魏帥看你不順眼,所以才會經常找你毛病。”

    “還有這種事?”

    蘇大為瞪大了眼睛,看著周良。

    “我也是聽說,但具體怎樣,我也不清楚。”

    說完,周良神色複雜道:“阿彌,要恭喜你了!”

    “此話怎講?”

    “當初三叔殺了詭異,成了不良帥;如今你做了三叔當年的事,怕不久就會高升。”

    “怎麼可能!”

    蘇大為笑了,道:“二哥,你別取笑我了,被江帥聽到,肯定會有誤會。”

    “你以為他現在,就沒有誤會了嗎?”

    蘇大為愣住了,嘴巴張了張,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腳步聲。

    就見江摩訶跟著一個人走過來,陰著臉,看上去很不好看。

    周良道:“我先撤了,你小心點。”

    “嗯。”

    蘇大為認得江摩訶身邊的人,正是昨日前來通知,讓不良人配合楊義之行動的男子。

    他也看到了蘇大為,露出了笑容。

    “蘇大為,我們又見面了。”

    “見過郎君。”

    蘇大為忙上前行禮。

    江摩訶則陰著臉,道:“蘇大為,這是王昇王郎君,縣尊身邊的心腹。

    縣尊有命,讓你前去見他。你跟著王郎君走,不必參加點卯了……”

    他說話,有點陰陽怪氣,看得出心氣不順。

    王昇則一臉平靜之色,道:“蘇大為,跟我走吧,縣尊在等你呢。”

    “遵命。”

    蘇大為不敢怠慢,忙跟著王昇往外走。

    和江摩訶擦身而過的時候,他看見了江摩訶眼中,閃爍著一種不甘心的光彩。

    也難怪,他怎能甘心?

    江摩訶在副帥位子上熬了三年,眼看著就能轉正,卻發生了詭異橫行這檔子事情。

    外面說什麼裝神弄鬼,他當然不相信。

    沒看到昨日連左領左右府的千牛備身都出動了,又怎可能是簡簡單單的裝神弄鬼?如果是裝神弄鬼,肯定是長安縣來負責。可是從昨天起,案子就被人拿走了。

    這說明什麼?說明,詭異這件事,很可能是真的。

    這讓他想起了蘇大為的父親,蘇釗蘇三郎。當年,蘇釗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不良人,在一次偶然機會殺了一頭詭異之後,硬是踩著魏山,一下子就成了不良帥。

    而今,蘇大為又來這麼一次。

    莫非當年的事情,要再一次重演嗎?

    他可比不得魏山……當年魏山也不過三十出頭,就算熬幾年,也不到四十。

    可是他呢?今年馬上就四十了!如果這次不能轉正,再想轉正,可就沒了機會……

    這讓江摩訶,怎能舒心?

    “都站在這裡做什麼?不點卯了嗎?所有人都集合,點卯!”

    江摩訶想到這裡,看著公廨門口的不良人,怒從心頭起,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蘇大為跟著王昇來到縣衙後宅。

    當了快一年的差,他這是第一次進後宅。

    不良人並不是一個受人尊敬和歡迎的職業,即便是衙門裡,不良人也儼然被排斥在外。其他人不願意和不良人有過多接觸,甚至連縣衙的高層,也不甚重視。

    這次進了後宅,讓蘇大為有些好奇。

    唐代的官衙後宅是什麼樣子?他還真沒有見過。

    似乎,也平平無奇。

    作為帝京四廓縣之一的長安縣縣衙,分為三進。

    在穿過一個月亮門後,蘇大為就看到滿眼的桃花,在陽光中綻放,顯得格外嬌嫩。

    桃林中,有一個亭子。

    裴行儉正負手站在亭子裡,欣賞盛開的桃花。

    “縣尊,蘇大為來了。”

    “知道了,你且退下。”

    裴行儉背對著蘇大為,沒有轉身。

    王昇躬身行禮,匆匆離去。

    “卑職蘇大為,拜見縣尊。”

    裴行儉沒有理睬,只看著滿目粉紅,良久輕聲吟道:“初桃麗新採,照地吐其芳。枝間留新燕,葉里發輕香……”

    他轉過身,問道:“蘇大為,此詩如何?”

    蘇大為愣了一下,忙道:“好詩,縣尊果然好文采。”

    這也是下屬拍領導馬屁常有的方式,蘇大為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

    他倒是記得不少詩詞,但能完完整整背誦出來的,並不算太多。而裴行儉這首詩,他沒有聽過,自然而然會認為,這是裴行儉所作。嗯,這個馬屁,沒毛病!

    裴行儉笑了,“誰告訴你說,這是我的詩?”

    “啊?”

    “這是南北朝蕭剛的詩,我只是心有所感,所以吟誦。”

    好尷尬,好尷尬,好尷尬啊……

    你說你堂堂長安縣縣令,此情此景不應該是賦詩一首,幹嘛要吟誦別人的詩呢?而且,還是這麼冷僻的詩。莫說蘇大為,就算是換一個人,也未必反應過來。

    蘇大為的臉,頓時羞紅。

    “我聽懷英說,他叫你阿彌?”

    “是的。”

    “懷英昨晚,可是在我面前誇讚你不少呢。”

    “這個,卑職慚愧。”

    是應該慚愧!人狄仁傑在人前夸你,可你卻不爭氣,等於是丟了狄仁傑的臉面。

    “哈哈哈,沒什麼好慚愧。”

    裴行儉大笑著坐下,道:“昨晚我吟誦此詩時,懷英也以為是我所作。蕭剛其人,名氣不大,詩作也不多,所以知道的人,也很正常。我也是偶然讀到此詩,感覺字裡行間頗有清新之意,故而記在心中……嘿嘿,別說你了,許多人都著了道呢。”

    你特麼這麼調皮,你爸媽知道嗎?

    與昨日裴行儉不苟言笑的模樣,蘇大為覺得,今日的裴行儉,純粹就是個逗比。

    “昨日,你殺了那高句麗鬼卒,也算是功勞一件。

    你的刀弩,我已拜託人去討要,但估計要等一些時日。不過呢,你這次的事情確實做的漂亮。若非你出手,可能我們都不知道,這長安城裡竟有如此詭異。”

    “此卑職分內之事,不值縣尊誇獎。

    不過卑職還是有些奇怪,就是那高句麗鬼卒,為何會出現在長安?而且魏帥也因它而死,讓卑職有些想不清楚。至於殺死鬼卒,純屬意外。主要是那兩位千牛備身先重傷了它,加之家父留下的刀弩,才使得卑職僥倖,將這詭異斬殺。”

    “你也知道是僥倖?”

    “當然。”

    “有自知之明,不錯。”

    裴行儉露出溫和的笑容,道:“不過呢,這件事已非常人可以應對,自有其他人來接手。高句麗鬼卒的事情,你不必再理睬。接下來,本官要你全力配合懷英,如何?”

    “卑職,要怎麼配合?”

    蘇大為一臉困惑,看著裴行儉道:“而且,卑職也不知道,大兄要查什麼啊。”

    “你是土生土長的長安人,相信這長安城裡的一些門道,你也清楚。

    懷英不熟悉長安,所以專門選了你,要你協助。至於是什麼事,他會與你詳細說明。

    另外,魏山被殺,不良帥空缺。

    所以本縣想要你來接替魏山的位子,你可願意?”

    從一名普通的不良人,一躍成為不良帥,絕對是很多不良人夢寐以求的事情。

    這代表著更多的薪水,更多的財路,更大的權力。

    在裴行儉想來,蘇大為一定會喜出望外。

    哪知,蘇大為卻猶豫了。

    半晌,他輕聲道:“若是縣尊其他賞賜,卑職一定願意。可是這不良帥,請恕卑職無禮,不能同意。不良帥一職,責任重大,所以還請縣尊慎重,另選他人吧。

    卑職甚至覺得,副帥江摩訶都比卑職適合擔任這個職務,卑職……實不想擔此重任。”
mk2258 發表於 2018-11-4 18:39



卷一少年遊俠客第二十六章皆大歡喜

    不願意?

    還推薦江摩訶?

    蘇大為的回答,有些出乎裴行儉的意料。

    裴行儉的確是想要讓蘇大為接手不良帥的職務,而不只是單純的玩笑。

    不良帥,是縣衙中最為強大的力量之一,尤勝三班。他們大多熟悉地方,對於很多陰暗或者灰色的力量了解。他們的手段大多屬於常規之外,面對的敵人也大都是大奸大惡之流。這樣一支力量,雖然說口碑不好,確實最為有利的武器。

    裴行儉接手長安縣一載,也遇到過很多事情。

    一切依照律法?

    大部分時候可以,但是在一些特殊的情況下,就必須要使用非常手段。

    蘇大為年輕有朝氣,且身家還算清白。在對詭異一戰裡,他展現了非凡的勇氣和能力。特別是當詭異衝上街頭的時候,這小子不要命的衝出來,與之搏鬥……這種責任感,也是裴行儉最看重的。把蘇大為提上不良帥,也有利於他的管理。

    可他竟然拒絕了?

    “你是不想,還是不敢?”

    “既不敢,也不願。”

    “為何?”

    蘇大為沒有回答,只低著頭,一言不發。

    他是真不願意做那不良帥!

    一方面是不願意,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很清楚,他不是老爹蘇釗,也壓不住那些不良人。

    鬼見愁為什麼要說那番話語?

    蘇大為現在明白了,那是在警告他。

    蘇釗當年可以成為不良帥,有一個先決條件,那就是他已經做了十餘載不良人。

    十餘載光陰,足以讓蘇釗對不良人的路數門清。

    十餘載光陰,也足以讓他壓住其他人,即便是魏山,也只能把不滿藏在心裡……那是資歷,也是一種沉澱。他一個十八歲的小青年做不良帥,就算江摩訶不反對,他能鬥得過其他老油條嗎?弄個不好,人家挖個坑,就可能把他埋在坑里。

    這種出頭鳥的事情,他堅決不會去做。

    與其當出頭鳥,被其他人排擠,倒不如把江摩訶推上去,他藏在後面,悶聲發大財。這樣一來,不良人的不滿也就被平息了,江摩訶還會因此,對他感激不盡。

    所以,蘇大為很堅決就拒絕了裴行儉。

    哪怕會引起裴行儉的不滿,他也在所不惜。

    裴行儉讓蘇大為走了。

    狄仁傑走出來,在裴行儉對面坐下。

    “我說過,阿彌不會同意。”

    “他……”

    裴行儉話說一半,突然笑了。

    他當然清楚,如果把蘇大為推上不良帥的後果。

    沒想到這小子很機靈,居然把持得住,沒有被那誘惑亂了方寸,倒是一個可造之材。

    “玉枕案需要盡快解決,只要把找回贓物,就可以交差了。”

    “可是這件事,涉及詭異之力,我心裡有點沒底。”

    “放心,昨夜李淳風已經動手了。”

    “太史令動手了?”

    狄仁傑詫異道:“難道,他已經找到了鬼卒背後的人嗎?”

    “沒有!”裴行儉道:“不過他找了熒惑星君。”

    “那是誰?”

    “長安十萬詭異,都聽命於熒惑星君。李淳風昨晚和他做過一場,熒惑星君已經答應,會令長安詭異配合,尋找那鬼卒背後之人。李淳風神通廣大,再加上長安十萬詭異。如果那鬼卒背後之人聰明,有多遠走多遠。否則,他休想藏匿長安。”

    “也就是說,接下來的行動,如果……”

    “如果再有異動,那就要面對熒惑星君的憤怒了!”

    “既然如此,我會盡快找回贓物。對了,我還有一點困惑,究竟是什麼人這麼大膽,蒐集皇家之物?那些物件即不能變賣,也沒有收藏價值,那對方所為何求?”

    “這個,需要你來尋找答案。”

    狄仁傑苦笑道:“為何我覺得,這個答案有點嚇人?”

    “我不知道,我現在只想高陽公主不要再派人催問,更不想看到房遺愛那廝的嘴臉。”

    “好吧,我明白了。”

    蘇大為回到公廨,就感覺到,氣氛有些壓抑。

    以前,他雖然不起眼,但好歹出現時,會有人和他招呼。

    但是今天……所有人好像無視他的存在一樣。當他出現在公廨大門口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理他。

    江摩訶裝模作樣坐在一張書案後,翻閱卷宗檔案。

    刑房三人組則在角落裡,低聲討論著什麼,一個個眉飛色舞,顯得十分興奮。

    十一郎陳敏用軟布擦拭兵器。

    他善使一對鐵矛,左手矛九斤,右手矛十三斤,殺法凶狠,是不良人一員猛將。

    周良也坐在角落裡,沒有說話。

    只是當蘇大為進來的時候,他朝他使了一個眼色。

    目光中,帶著詢問之意。

    蘇大為看得出來,大家對他好像有些意見。

    雖然不清楚其中緣由,但多多少少,能猜出一些端倪。

    還是小覷了江摩訶。這傢伙平日里嗜賭如命,又貪財,但是這人緣卻不差。這是下馬威嗎?他想要向蘇大為宣示,他在不良人當中的權威。嗯,估計是這個意思。

    蘇大為心裡苦笑一聲,朝周良不經意的點了點頭。

    “江帥,卑職回來了。”

    “是副帥!”江摩訶抬起頭,義正辭嚴道:“蘇大為,我是副帥,而非不良帥,不要胡亂稱呼,免得別人誤會。魏帥被害,縣尊還未委派人接任,所以別亂了規矩。”

    他看上去很嚴肅。

    只是那眼睛裡閃爍著的期盼,暴露了他內心中的想法。

    明知道裴行儉很有可能會委任蘇大為,但江摩訶還是有些期盼。

    蘇大為年紀小?

    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殺了詭異,得了縣尊的賞識。

    想當初他老子不就是這麼當上了不良帥嗎?他父子兩個,真走了狗屎運。當年蘇釗撿便宜,殺了一頭詭異;如今,蘇三郎的兒子也是如此,真讓人羨慕不已。

    也是自己命不好。

    如果昨天沒有耍錢;如果昨天是他去了歸義坊;如果殺死那詭異的人是他……

    江摩訶暗自嘆了口氣,突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

    “對了,剛才萬年縣那邊派人來傳話,說是在青龍寺附近發現了一個被丟棄的包裹,好像是昨日歸義坊白馬巷丟失的贓物。楊義之那邊在忙著收尾白馬巷的爛攤子,抽不出人手來,所以就請我們派人過去。你昨天全程參與了白馬巷的案子,應該最為清楚。所以思來想去,就請你辛苦一趟,到萬年縣那邊確認一下。”

    江摩訶的話,依舊是陰陽怪氣。

    蘇大為愣了一下,突然間一陣狂喜。

    萬年縣,呂掌櫃藏東西的大慈恩寺,不就在萬年縣治下嗎?

    長安縣和萬年縣,其實都在長安城裡。兩縣之間,只隔著一條朱雀大街而已。

    蘇大為早就想去晉昌坊走一遭,把東西取出來。

    可這幾天,真的事情一件連著一件,根本脫不開身。

    別看兩縣距離近,可要走過去,也要不少時間呢。所以,蘇大為只能惦記著,卻無法行動。現在,機會來了!去萬年縣公幹,順便到大慈恩寺把東西拿出來。

    蘇大為想到這裡,目光突然一轉,落到了周良身上。

    周良明白了他的意思,點了點頭,好像是在說:沒錯,你去吧。

    “那卑職就先告退。”

    “去吧去吧,查清楚一點。”

    蘇大為答應一聲,告辭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江摩訶突然不無酸楚道:“這老蘇家,還真的是好運氣。”

    桂建超扭臉過來,冷笑道:“好運氣,也得有好本事才行。我聽人說,昨日的事情,死傷不少。歸義坊的一隊武侯死了三分之一,還有十幾個平民,可夠慘烈。”

    “老鬼,你想說什麼。 ”

    “江大頭,我說你何必呢?

    這也不是他能做主的事情……野個是你瓷馬二楞的錯過了機會,你又能怪個誰呢?”

    江摩訶的臉,騰地一下子紅了。

    “老鬼,用得著你在這裡騷情?他還不定能當上呢。”

    “我騷情?賊你媽,我用得著對他騷情嗎?我就是看不慣,你自己瓷馬二楞,到最後又怪到他頭上。蘇大為好歹也是三哥的兒子,三哥在世的時候,對咱們不差。”

    桂建超怒了,破口大罵起來。

    就算是江摩訶將來當了不良帥,他也不怯江摩訶。

    長安縣第一刑訊高手的名頭可不是白來的。只有他想不想問,沒有對方能不能回答。長安縣衙里有一種說法,把窮凶極惡的犯人交給桂建超,只要他願意,用不了一個時辰,鐵打的漢子也得認慫。他要是想跳槽,多少個衙門會排隊請他。

    江摩訶雖然是副帥,可是在桂建超面前,也不敢太強硬。

    “江摩訶在嗎?”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聲音。

    王昇大步流星進來,看到江摩訶,臉上露出了笑容。

    “在呢,在呢,郎君怎麼來了?”

    江摩訶立刻變了臉色,忙不迭繞過桌子,迎上前來。

    “我來呢,是奉縣尊之命前來。

    縣尊說,不良帥魏山被害,兇手雖未找到,但不良帥一職卻不能空置。剛才縣尊詢問了蘇大為的意見,蘇大為推薦江帥你接掌不良人……江帥,在下這裡要恭喜你了。”

    “什麼?”

    江摩訶聞聽,露出了愕然表情。

    “這是不良帥印,江帥,接印吧。”

    王昇把一個包裹遞過來,江摩訶有些暈頭轉向的接住。

    “縣尊吩咐,江帥你現在接掌了不良人,務必要盡快找出殺害魏山的兇手。

    最近一段日子,長安縣有些不太平。該抓就抓,該收拾就收拾。縣尊說,他希望長安縣能盡快平定下來。還有,待會兒你去一趟金吾衛。從今天開始,不良人有責任配合金吾衛巡夜……至於怎麼配合,你去和金吾衛商議,自行安排人手。”

    這消息,有點突然,讓江摩訶覺得摸不著頭腦。

    不是說蘇大為接掌不良人嗎?

    怎地變成了……

    他一臉懵逼的向王昇道謝,甚至忘記了是怎麼把王昇送出了公廨。

    幾天來一直期盼的事情,居然真的成了!這算不算是美夢成真,得償所願了呢?

    回到公廨,不良人紛紛向他道賀。

    桂建超則冷哼一聲,邁步往外走。

    “江大頭,恭喜你了!不過呢,別忘了是誰推薦的你……賊你媽剛才還下馬威呢,丟不丟人?”

    “老鬼,你個二球貨。”

    江摩訶臉上有點掛不住了,破口大罵。

    桂建超卻不理他,哼了一聲,背對著他擺了擺手,然後背著手,溜溜達達的走了。

    他在衙門裡向來自由,需要他的時候他就來,不需要的時候他就走。

    反正,江摩訶做不做不良帥,桂建超這刑房三人組自成體系,誰也奈何不得他們。

    看著桂建超的背影,江摩訶一陣心煩意亂。

    剛才,好像有點過分了,也不曉得蘇大為那小子,會不會放在心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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