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唐不良人 作者:庚新 (連載中)

 
mk2258 2018-10-16 22:57: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 80885
mk2258 發表於 2018-11-4 18:39



卷一少年遊俠客第二十七章大慈恩寺

    三月天,變化快。

    早上出門時,還晴空萬里。

    可是從衙門裡出來,天就變得陰沉起來。

    蘇大為看看天色,覺得有點不妙。他沒帶雨具,如果趕去萬年縣的路上下雨,那就要變成落湯雞了。有心等等,但轉念一想,天曉得要等到什麼時候。贓物甚麼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趁此機會去大慈恩寺。昨天出現詭異,接下來肯定會很忙。如果錯過了今天,他就只能等下一次休沐,否則怕是沒有機會。

    算了,先去大慈恩寺,再看情況吧。

    蘇大為想到這裡,忙加快腳步。

    也許是看到天色變化的緣故,路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

    趕到晉昌坊,已經過正午。

    當蘇大為按照記憶中的路徑,從大慈恩寺的後門進入的時候,憋了一上午的雨,終於忍不住,伴隨一聲春雷,傾盆而下。雨,下的很猛,眨眼間天地就被雨幕連接。

    大慈恩寺裡,很冷清。

    也許是因為天氣的緣故,當蘇大為走進大慈恩寺的時候,已經沒有多少香客了。

    僧人們,大都回了禪房。

    工地上更空空蕩盪,冷冷清清。

    蘇大為渾身上下被雨水濕透,站在大雨中,向四處張望。

    他很快就找到了記憶中的那棵大樹,於是快步走上前,來到大樹下。

    轟隆,一聲雷響。

    嚇得蘇大為心裡面,一顫。

    打雷天不要站在樹底下,這是一個常識。

    可是,蘇大為卻沒有別的選擇。如果不這個時候動手,再想動手,可就麻煩了。

    他忙蹲在樹下,拔出一口匕首,反复插向地面。

    嗯?

    好像找到了!

    蘇大為覺得,匕首似乎扎在了什麼硬物上。

    他連忙收起匕首,用雙手挖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雨水打濕的緣故,土質很鬆軟。蘇大為雙手,就如同兩隻利爪,很快就在樹根下挖出了一個深坑。在深坑里,有一個油紙包裹的物品,體積看樣子不小。蘇大為顧不得擦去臉上的泥水,興奮的加快速度,把坑挖大了一些後,伸手就把那油紙包裹給拿了出來。

    咔嚓!

    一條銀蛇自云層中竄出,凶狠落下,正劈在那棵樹上。

    蘇大為感受到一股氣流湧來,直接把他掀翻出去。在泥水里滾了兩滾,他只覺頭昏腦脹。抬頭看,就見那棵大樹,由上而下,好像被斧頭劈砍一樣,劈開大半。

    油紙包裹,就在距離他不遠處的泥水中。

    “是不是打雷了?”

    “我剛才好像看見,大樹那邊有人。”

    “走走走,快過去看看……”

    從遠處禪房,傳來動靜。

    蘇大為緩緩爬起來,就看到有人影晃動,從禪房那邊跑來。

    不好!

    他頓時一驚,掙扎著爬起來,一把拿起油紙包裹,二話不說,撒腿就跑。

    “好像有人?”

    “他跑什麼?”

    “不好,別是遭了賊吧。”

    “不要跑,佛門淨地,豈容你猖狂。”

    僧人們大聲喊叫,引來了更多的人。

    不過,蘇大為的速度很快,沒等僧人們趕到工地,他就已經跑到山牆下,單腳踹在牆上,身體借力騰起,一隻手扒住了牆頭,噌的一下就從山牆上躍了過去。

    山牆內,傳來叫罵聲。

    只是牆寺院的強太高,即便僧人們想追,也沒辦法似蘇大為那麼輕鬆越牆而出。

    等他們出去了,蘇大為早就溜走了!

    大慈恩寺,譯場。

    玄奘法師站在藏經樓的窗戶前,向外眺望。

    他看的方向,正是工地。

    從他的位置來看,依稀能看到大樹被雷劈中後,燃燒的火光。

    此時的玄奘法師,已近五旬。

    可能是早年間西行求取佛經,一路遭遇磨難的緣故,使得他看上去顯得有些蒼老。

    從天竺取經回來後,他就致力於佛經的翻譯工作。

    太宗皇帝幾次請他出山,他都以翻譯佛經為由拒絕。

    大慈恩寺,是他翻譯佛經的主要場所。一年之中,他幾乎有七成以上的時間,是在譯場裡。寺裡幾次想要請他為住持法師,他都沒有同意。在他看來,所有的事情,都不如翻譯佛經重要。不過,今天發生在工地的事情,卻把他驚動了。

    “師父,要不要我追過去。”

    在玄奘法師的身後,站在一個頭陀。

    他頭戴金環,一頭金黃色的頭髮披散著,身穿一件灰色僧袍。

    “不用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些事物埋在那裡,終究是一個禍害。如今被人拿走了,也了卻了一樁災難。其實這樣挺好,對咱們而言,還是盡快翻譯佛經。”

    那僧人長的尖嘴猴腮,個頭矮小。

    聽玄奘法師說完,他有些不甘心。

    可是他又不敢和玄奘法師頂嘴,只好道:“如此,就便宜了那小賊。”

    蘇大為逃出大慈恩寺,立刻拐進了一條僻靜的坊曲。

    由於大雨的緣故,坊曲內沒有什麼人。他沿著坊曲一路飛奔,然後在確定四周無人後,縱身翻過了坊牆,跳到了大街上。好在,這時候雨勢越來越大,大街上也沒有什麼人。來到大街之後,蘇大為確定身後沒有追兵,才算是長出一口氣。

    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他看了看懷裡的油紙包裹。

    份量不輕,挺重的!

    他向左右看了兩眼,見不遠處有一個棚子,於是飛奔而去。

    雨勢,開始放緩。

    蘇大為在棚子裡等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見雨變得笑了,於是就匆匆離開。

    他先去了萬年縣縣衙,找到縣衙的班頭,表明了身份之後,那班頭就取來了包裹。

    “這小賊也真是奇怪,偷了東西,居然不想著藏起來,反而丟在青龍寺。”

    班頭打趣道:“想是昨天出了詭異,賊人聽說後心裡發慌,所以不敢佔為己有吧。”

    “對了,是真的有詭異嗎?”

    班頭名叫暢威,說起話來,有點肆無忌憚。

    蘇大為笑道:“什麼詭異,不過是有人裝神弄鬼。”

    “哈哈哈,沒錯,是裝神弄鬼。把詭異給弄了,是不是?”

    蘇大為沒有接這個話茬。如果是楊義之或者江摩訶,說不定吹得口沫橫飛。但是他不行。他只是一個不良人,說的多了,不一定惹來什麼麻煩,所以最好閉嘴。

    好在,暢威也知道這裡面的規矩,調侃兩句之後,沒有再說下去。

    “怎麼樣,是你們那邊丟失的物品嗎?”

    “沒錯,是被竊物品。”

    “喏,把東西清點清楚,然後在這裡簽字畫押,就可以拿走了。”

    “多謝班頭。 ”

    蘇大為按照清單,清點了一遍物品之後,簽字畫押,然後帶著贓物就向暢威告辭。

    這贓物,的確是白馬巷丟失的物品。

    是周良聯絡了長安獄的一個小賊,偷走了東西後,再由周良轉交給萬年縣縣衙的一個差役。之後,差役假稱是在青龍寺發現了贓物,由長安縣接手,還給失主。

    這麼一個周轉,沒人會有損失。

    周良會找個藉口,把長安獄的小賊提前釋放;萬年縣的差役,會因此得到賞錢;蘇大為能藉勘查現場為名,進入白馬巷打探情況。只不過誰都沒有想到,那白馬巷裡,會有一個高句麗鬼卒。不過,總算是沒有出偏差,也算是大圓滿結局。

    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蘇大為的道行不夠。

    如果沒有周良,這一系列的行動就沒有辦法展開。

    可以說,這也是一種能力。不良人真的需要非常好的人脈,同時要有靈活的手段。不良帥更是如此。他們要打交道的人,大都是各坊的團頭,而不是那種小混混。沒有足夠的人脈和交情、手段,根本就不可能在不良帥的位子上坐穩。

    這也是蘇大為不願意接手不良人的原因。

    說句不好聽的,不良帥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他資歷不夠,也沒有足夠的威望。想要壓制那些團頭不難,但是要對方配合,卻不太容易。與其如此,不如讓江摩訶做不良帥。在這方面,江摩訶能力不差。

    從萬年縣衙門裡出來,已經是午後了。

    烏雲,散去。

    一輪驕陽高懸,陽光格外明媚。

    街上的行人,陸陸續續的多了起來。

    蘇大為沒有馬上返回縣衙,而是徑自回家。

    從萬年縣回長安縣,雖說都是在長安城裡,可是路程卻不近。

    估摸著,他到了衙門,天就黑了。與其這樣子,倒不如直接回家,明天再交差。

    他並不怕江摩訶找他麻煩。

    蘇大為估摸著,裴行儉那邊,最終還是會選擇江摩訶接掌不良人。

    魏山一死,的確是沒有比江摩訶更合適的人選。至於裴行儉說,他想要提拔蘇大為……蘇大為只是當做玩笑。他相信,以裴行儉的能力,應該不難想通其中玄機。

    回到家,天就快黑了。

    承天門的街鼓一通已經敲響,大街上的行人,也都是行色匆匆。

    經過昨天那一場風波,雖然朝廷已經發布,是有人在裝神弄鬼。但人們還是會緊張,會害怕。是不是裝神弄鬼,天曉得!但如果真是詭異,那又該如何是好呢?

    這緊張的氣氛,連累得崇德房內也冷清很多。

    蘇大為回到家中,狄仁傑已經回來了。

    柳娘子正端著一盆豆腐羹從廚舍出來,看到蘇大為,她張了張嘴,旋即露出了嫌棄的表情。

    “阿彌,你這是掉水溝裡了嗎?”

    蘇大為這會兒的模樣,的確是不怎麼妥當。

    衣服雖然乾了,可是臟兮兮的,看上去十分狼狽。

    狄仁傑也很詫異,道:“我聽說,衙門裡讓你去萬年縣勾當,怎麼變成了這模樣?”

    “路上下雨,不小心摔倒了。”

    “多大的人了,走個路還會摔倒?”

    柳娘子道:“快點去洗乾淨,換身衣服。看你這模樣,都影響胃口。”

    哈,你可真是親娘!

    蘇大為答應一聲,邁步就要進屋。

    只是,沒等他邁過門檻,就听柳娘子在後面吼道:“你敢!我今天才清掃乾淨,你這樣子進去,又髒了,我明天還得打掃。先去沖洗,我去給你拿換洗的衣服。”

    蘇大為尷尬收回腳,柳娘子則走了過來,從他手裡接過兩個包裹。

    “拿的什麼東西,這麼重?”

    “娘,小心點,裡面是證物,明天要送去衙門。”

    “知道了!”

    柳娘子還是大大咧咧的樣子,但很明顯,動作變得輕柔許多。

    蘇大為也不怕兩個包裹會丟了,徑自走到水井旁邊,把身上的髒衣服脫下來,打了一桶水,從頭淋到腳。然後一邊搓著皂角,一邊問道:“大兄,昨日縣尊找你,究竟是什麼事情?”
mk2258 發表於 2018-11-4 18:39



卷一 少年游侠客 第二十八章 玉枕(四千字,今天只有一更)

    夜色,正濃。

    長安一百零八坊,伴隨著最後一通街鼓聲落下,陷入了沉寂。

    一場暴雨,令長安夜裡的氣溫驟降。

    夜風,從灞橋方向吹來,帶著幾分涼意。

    狄仁傑去睡了!

    從昨日到今天,他一直沒有休息。

    幫助裴行儉處理公文,然後調閱卷宗,整整忙了一天。

    “裴君讓我繼續追查玉枕案。

    其實,這案子原本可以交給楊義之或者你們,但因為涉及到了皇室,所以裴君不願別人插手。之前,魏山就負責這個案子,說是已經有了線索。可現在,他死了,線索也就斷了。我準備從頭調查,盡快找到玉枕。阿彌,這次你可要幫我。”

    “我怎麼幫?”

    “我今天翻遍了卷宗,以及一些魏山留下來的記錄。”

    “有什麼發現?”

    “你說,那高句麗奴和玉枕案,會不會有關聯呢?”

    蘇大為道:“有可能。”

    他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大兄。”

    “什麼事?”

    “還記得那天我和你說,魏帥派我們抓捕大安坊的呂掌櫃嗎?”

    “記得。”

    “呂掌櫃當時,被詭異附身。”

    “什麼?”

    “魏帥當時覺得,這件事牽扯有點大,所以命我們不得外傳。

    我仔細想來,那天在呂家酒肆裡的動靜有些怪異。當時還有兩個胡人被殺,所以魏帥判斷,是呂掌櫃命胡人偷盜物品,然後約了買家,在酒肆中進行交易。不想我們出現,買家覺察到了變故,於是殺了呂掌櫃和兩個胡人,從酒肆突圍逃走。”

    “那你覺得,哪裡不對?”

    “呂掌櫃當時沒死……我進去後,發現情況不對,於是用我爹留下來的那口刀砍殺了呂掌櫃,才算是把他殺死。之後,魏帥就讓我離開,不多久,他就被人殺害。

    我昨晚回來後,曾仔細回憶了當時的情況。

    我發現,昨日在歸義坊出現的高句麗奴,雖然外貌和個頭與當日突圍者不同,但使用的武器,卻一模一樣。你也說了,高句麗鬼卒有易形之能,所以我在想,當日的高句麗鬼卒,和那天在呂家酒肆裡突圍的人,會不會是同一個人呢?”

    “你昨天怎麼不說?”

    “我不敢確定啊!當日在呂家酒肆,我並沒有和對方交手,只是覺得兩者使用的武器相同。之後,那千牛備身出現,直接封鎖了現場,連帶著我祖傳的刀弩都被沒收,我更沒有機會去確認那口陌刀……嗯,我在想,附身呂掌櫃的詭異,和那高句麗鬼卒會不會是同夥?如果他們是同伙的話,焉敢保證,沒有第三個同夥?”

    “這個……”

    狄仁傑陷入沉默。

    良久,他才有了決定。

    “明日我先去縣衙,請裴君出面,看能否把那口陌刀要過來,讓當日參與抓捕的不良人辨認一下?”

    “此事,可以讓周良來做,他當日也曾參與抓捕,並且與對方交手。”

    “好!”

    狄仁傑又道:“我還有一件事,就是請你明日去一趟呂家酒肆。”

    “再勘查一次現場嗎?”

    “正是。”

    “這個沒有問題,只不過需要你在衙門裡交代一聲。”

    “還有,你知不知道,如何打探消息?”

    “魏帥的消息來源我不太清楚,但以常規手段而已,大兄可以找周良詢問。”

    “你和周良關係很好?”

    蘇大為倒也不隱瞞,笑著點頭。

    他希望能幫上周良,或者說,能夠在裴行儉面前,加強周良的存在感。

    “如果他真有本事,我自會在裴君面前為他美言。”

    狄仁傑對此並無反感。

    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生存之道。

    似蘇大為、周良這種生長於市井裡,任職與最底層的色役吏員,也有他們的野心。能幫一把,也不費甚麼事情,還能得一個人情。對於狄仁傑來說,並不算困難。

    他有些疲憊,於是在吃完了飯之後,就回房休息去了。

    柳娘子出屋收拾碗筷,把蘇大為也趕回房間休息。

    隨著天色越來越晚,柳娘子收拾了餐具之後,也回屋睡了。

    蘇大為,從床上爬了起來。

    他用被子蒙住了窗戶,然後點上油燈。

    門外,傳來一陣抓撓門板的聲音,他忙打開門,就見黑三郎蹲坐在房門外的地上。

    顯然,是蘇大為驚動了它。

    “黑三郎,進來。”

    蘇大為把黑三郎放進屋裡,關上了門。

    拍了怕狗頭,他低聲道:“我讓你進來,但是你老實一點,可別給我添亂,否則我就揍你。”

    黑三郎發出一陣輕弱的嗚咽,趴在了門口。

    從床頭拿起油紙包裹,取出羊角匕首,把油紙劃開。

    裡面還有一層綢布,看樣子不太便宜。蘇大為把綢布打開,裡面是一個長約四十公分,高約二十公分,寬有三十公分盒子。盒子是用金絲楠木製成,上面有李唐皇室的標誌。這說明,這個盒子是皇家之物……蘇大為的心裡,頓時就一緊。

    猶豫片刻,他把盒子打開。

    裡面的東西還不少。

    一個黃綢布包裹,此外還有大大小小,十幾個小盒子。

    拿出一個盒子打開來,裡面是一枚田黃石做的印章。印章上的字,好像是大篆,反正蘇大為不認識。還有鎮紙、玉佩……蘇大為把裡面的盒子一一拿出來,打開,擺在桌上。

    心裡,越來越緊張。

    因為他認得這些東西,似乎就是魏山在追查的那幾個案子裡的失物。

    這是什麼?

    在盒子最下面,有一個長約三十公分的圓柱體。

    蘇大為拿出來,在手裡把玩。

    這有點像是術士們經常使用的降魔杵?

    降魔杵泛著玉色,但卻並非是用玉石製成,觸手溫潤,好像是某種金屬。

    表面上,刻有云籙和銘文,兩邊各有一個虎頭。

    當蘇大為拿起這降魔杵的剎那,黑三郎突然站起來,發出了一陣低沉的嗚咽聲。

    “黑三郎,安靜。”

    黑三郎一直都很聽話。

    它對柳娘子是溫順,對蘇大為,則是唯命是從。

    以前,只要蘇大為這麼一開口,黑三郎就會立刻閉嘴。

    可是今天……它雖然壓低了聲音,但依舊在低聲吼叫。蘇大為眉頭一蹙,扭頭看向黑三郎。只見它站起來,毛髮直立,呲牙咧嘴的低吼著,眸子裡泛著一絲恐懼。

    “黑三郎,你怎麼了?”

    蘇大為向它走去,可它卻連連後退。

    “你是在……害怕它嗎?”

    蘇大為舉起手裡的降魔杵,黑三郎連退幾步,做出了攻擊的姿態。

    不敢再刺激黑三郎,蘇大為連忙把降魔杵放下,走到黑三郎身前蹲下,把它摟在懷裡。

    “別怕別怕,它在我手裡,不會傷害你的。

    我是阿彌,黑三郎,還記得嗎?八年前,是我把你領回家,你那時候還是個小東西呢。你看現在,你都長這麼大了,膽子卻越來越小。聽話,別害怕,好嗎?”

    黑三郎的身體,一開始有點抗拒。

    它在蘇大為的懷裡輕輕顫抖著,顯示出它內心的恐懼。

    不過,伴隨著蘇大為那溫和的話語聲,黑三郎漸漸平靜下來。它把下巴放在了蘇大為的腿上,一雙眼睛卻盯著桌上的降魔杵。許久,它從蘇大為懷裡掙脫出來,又趴在了門邊。

    這降魔杵,還真是古怪呢。

    黑三郎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號稱崇德坊內第一惡犬,能打遍崇德坊十六區的流浪狗。蘇大為還是第一次看到它露出這種害怕的模樣,心裡越發的好奇起來。

    他打開房門,拍了怕黑三郎的頭。

    “黑三郎,去外面守著,如果有動靜,你就叫。”

    黑三郎一開始有些不太願意,但是又看了一眼降魔杵之後,還是聽話的出去,從大門下方的狗洞鑽出了正堂。蘇大為鬆了口氣,看了一眼對面柳娘子的房門。

    柳娘子的屋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動靜。

    他關上了房門,再次回到桌前,拿起那支降魔杵。

    分量不輕,應該有七八十斤的樣子。剛才他拿著就覺得重,也幸虧他現在的力氣,增加了許多,所以並不是很吃力。不過,如果單從體積上來看,真不像有這種份量。好奇怪,這麼小的一支降魔杵,怎麼會有這種份量?究竟是什麼材質?

    蘇大為在手裡把玩著,突然發現,在降魔杵上,還鑲嵌著三顆玉石。

    玉石的顏色,和降魔杵很接近,微微凸起。

    若不是仔細觀察,還真不容易發現。

    玉石,好像可以按下去,但需要足夠大的力氣。

    蘇大為手指按在正中間的一枚玉石上,心裡面暗自緊張。

    這玉石按下去,會是什麼結果呢?

    他咬了咬牙,手指用力一按。手上一震,一股巨力襲來,差點讓蘇大為拿不穩降魔杵。緊跟著,就見降魔杵上雲籙流轉玉色,一面直徑約五十公分左右的圓盾就出現在他的面前。盾牌上,有一個虎頭,栩栩如生,看上去十分的逼真。

    蘇大為手握盾牌,反手一扣,正好可以護住小臂。

    這是怎麼回事?

    他揮舞了兩下,有點沉,但並不是很吃力。

    跨步做出一個攻擊的姿勢,盾牌豎起,正好護住了前胸。

    這玩意,有點……高科技的意思啊。

    蘇大為愣了片刻,再次按下中間的玉石,盾牌一顫,巨力襲來,緊跟著就恢復成降魔杵的樣子。

    這一次,蘇大為早有準備,所以沒有吃驚。

    他想了想,又按了一下邊上的玉石。

    就見那降魔杵一端的虎頭口中,唰的吐出一段長約一米二左右,寬約兩指的劍身。

    在油燈昏暗的燈光下,劍刃閃爍寒光。

    如降魔杵一樣,看不出那劍刃是用什麼材料製成,泛著玉光。

    蘇大為又按下另一邊的玉石,從另一端的虎口中,吐出一段同樣長短的劍身。

    兩邊各一米二,加上三十公分的降魔杵,一把足有兩米七長短的雙頭劍出現在了蘇大為的手中。蘇大為站在屋子中間,揮舞了兩下。還不錯,用起來不吃力。

    他想了想,猛然後退一步,雙頭劍翻飛,一道劍光掠過,只聽咔嚓一聲,窗前的一個架子,被一分為二。他剛才可沒怎麼用力氣,這雙頭劍,竟如此的鋒利?

    “阿彌,大半夜的不睡覺,你幹什麼呢?”

    架子倒地的聲音,驚醒了對面屋裡的柳娘子。

    蘇大為嚇了一跳,忙按玉石,雙頭劍立刻縮回降魔杵內。

    “娘,我起夜不小心撞倒了架子,沒事,我馬上睡。”

    “自己小心點。”

    “知道啦!”

    蘇大為連連答應,對面屋子裡,又安靜下來。

    把降魔杵放在了桌上,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息了一下有些激動的心情,嘴角突然翹起,露出一抹笑容來。重生至今,遇到的都是倒霉事。不管是身體裡的騰根之瞳,亦或者是詭異,沒一樣是正常的。現在,總算是否極泰來,轉運了。

    雖然不清楚這降魔杵的來歷,但蘇大為能猜得出,應該不簡單。

    說不定,這也是皇宮裡的物品?

    這東西可是要保存好,免得惹出來麻煩。

    祖傳的刀弩,被左領左右府收走,正沒有防身利器。

    蘇大為猜得出來,他那便宜老爹給他留下來的刀弩不一般。特別是對詭異,似乎有克制的力量。長安城裡,詭異眾多,天曉得什麼時候會碰上。有這麼一件武器在手,也能多一些保障。至少,在面對詭異的時候,不至於束手無策不是?

    至於不良人那邊……

    沒人會在乎你用什麼兵器。

    就比如十一郎,他除了有不良人配備的橫刀之外,還有一對短矛。

    事實上,十一郎真正的武器是那對短矛,橫刀傍身,大部分時候都只是個擺設。

    蘇大為把降魔杵收好,轉身又坐回桌前。

    盒子裡,只剩下一個黃綢包裹。

    他把包裹拿出來,解開包裹,目光隨即一凝。

    包裹裡,是一塊玉枕!

    那玉枕一看就知道是用上好的玉石製成,而且經常使用,以至於玉枕光澤很潤。蘇大為把玉枕捧在手上,想要仔細查看。可突然間,他覺得手中玉石變得火燙,嚇得他連忙又放下來。油燈燈光下,他雙手看上去很正常,沒有什麼傷痕。

    但剛才那種火燙的感覺極為真實。

    蘇大為的目光中,閃過一絲困惑。

    他深吸一口氣,再次用手捧起玉石。

    火燙的感覺再次出現,而這一次,似乎更加猛烈,猛烈到蘇大為差點喊叫出聲。

    他咬著牙,想要堅持住。

    但他失敗了!

    那種灼燒的感覺,彷彿來自於靈魂深處,疼的他悶哼一聲,再次鬆手。

    雙手,一切如常,沒有被火燒灼的痕跡……彷彿他只要不去碰觸玉枕,就沒有危險。

    蘇大為直勾勾看著那玉枕,呆坐在桌前,一動不動。

    這是怎麼回事?

    那種火燙,燒灼的痛感……難道說,是因為騰根之瞳嗎?
mk2258 發表於 2018-11-4 18:39



卷一少年遊俠客第二十九章涇河王

    玉枕,玉枕,玉枕!

    這玉枕,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應該就是高陽公主丟失的那個玉枕。

    蘇大為沒有見過原物,但可以從盒子裡的物品,推測出一個大概來。加上綢緞上李唐皇室的標誌,難道還能有其他的解釋不成。最近一段時間,長安各宗室府上接連發生竊案,丟失了很多物品。之前魏山在呂家酒肆的抓捕行動,不就是為了這些失物嗎?現在,這些物品落入蘇大為的手裡,他並不覺得輕鬆,反而有一種拿到了燙手山芋的感覺。這些玩意兒,怎麼交出去?又該如何解釋才好?

    難不成說,他做了個夢,夢到呂掌櫃把贓物藏在了大慈恩寺?

    這種話,說出來誰會相信。

    至於玉枕對他身體產生的異樣,蘇大為倒不是很在意。

    產生異樣,說明他和這些東西沒有緣分。惹不起,躲得起,只要不去碰就好了。

    把玉枕等物品,重又放回盒子裡。

    不過,蘇大為把那支降魔杵扣留下來。

    只要不拿出來,就不會被人發現。這東西是保命的好東西,他也不會拿來炫耀。

    包好了盒子,放在桌上。

    可惜油紙被他用匕首劃破,已沒了用處。

    但這算不得大事!油紙上沒有記號,很普通。回頭再買一張回來就是。

    他現在要做的,是想辦法把這東西交出去,讓狄仁傑拿去複命。

    要想一個好藉口,否則以狄仁傑的精明,肯定能看出破綻,有悖於蘇大為初衷。

    怎麼辦才好呢?

    蘇大為吹滅了油燈,從窗戶上扯下了被子,躺在床上苦思冥想。

    月光,透過窗子照進屋裡,在地上灑下一片銀白。

    一陣倦意湧來,蘇大為打了個哈欠,緩緩閉上眼睛,不久也就進入了沉睡之中。

    已是二更天。

    街上,越發冷清。

    位於長安北面的涇河,被夜色包圍,寂靜無聲。

    河面上,薄霧濛濛。

    岸邊的大樹,在夜風中詭異的上下起伏著,就好像他們紮根的土地,正在呼吸。

    一股黑煙驟然出現。

    緊跟著,人影一閃,黑煙變成了一個人。

    他站在岸上,看著平靜的曲江河面,從懷中取出一塊金印,撲通就投入河水中。

    涇河河面,蕩起漣漪。

    漣漪越來越大,越來越劇烈,轉眼間波濤翻滾。

    從河水中,升起一人,立於河面之上。

    他躬身道:“涇河韓立,拜見星君使者。”

    “涇河王,咱們都是老交情了,無需如此。”

    投印之人,沉聲道:“咱們長話短說,你做的好事,星君已經知曉,他讓我過來,是希望你給他一個交代。”

    “刀勞,我不明白。”

    “你明白不明白,與我關係不大。我只是奉命而來,若你沒有交代,那麼星君敕令,生死不論。”

    說著,投印之人雙臂張開,顯出兩口鋒利的大刀。

    那刀,並非在他手中,而是長在他的胳膊上,和他的身體連為一體。

    涇河王的臉色,頓時生出變化。

    “只為兩腳羊,星君就要取我性命不成?”

    “昔日兩腳羊,今日主江山。

    涇河王,今時不同往日,大唐氣象萬千,已非當年我等先輩稱霸天下的時日。大業十四年,洛陽資官令與星君在北邙賭鬥獲勝後,按照約定,我們將與人類和平共處,才換來這幾十年的平靜生活。而你現在,竟與外賊勾結,意欲何為?”

    如果蘇大為和狄仁傑在這裡,一定能認出,這說話的刀勞,正是櫃坊掌櫃。

    涇河王道:“和平共處?人類視我等為異類,見則殺害,毫不留情。

    想當年,關中八十萬詭異,何等聲勢。可如今,就因為那勞什子的賭約,令我等死傷慘重。或離開,或被殺,或如你這般,似過街老鼠一樣,改頭換面,苟且偷生。幾十年下來,如今長安還有多少我們的族人?不足十萬!這就是你所言和平共處?刀勞,你真的是老了。難道你忘了,你的族人,當年是如何慘遭殺害?”

    刀勞面孔微一抽搐,但旋即又變成了那面癱的模樣。

    ”涇河王,你廢話太多了。我只知道,你在挑起兩族戰爭,星君敕令,爾敢不遵?“

    涇河王沉默了。

    “就憑你?這裡是涇河,八百里水域盡是我的手下,你一個人,就想殺我嗎?”

    “再問你一次,遵命與否?”

    “賊你媽,遵你個頭。”

    涇河王說話間,雙手高舉。

    身下涇河,河水頓時洶湧。

    一道道黑煙從河中升起,化作數以百計的鬼怪,發出一聲聲嘶吼。

    “你若現在退走,我看在當初的情分,饒你一命。”

    “如此說來,你這是要違抗星君敕令嘍?”

    “到這個時候,還有什麼違抗不違抗。有人願意給好處,我不過拿了好處與人方便。區區小事,星君就如此不念舊情。既然如此,我又何需給他臉面,便反了吧。”

    刀勞怒吼一聲,“涇河王,你找死。”

    “我看,是你先死。”

    數以百計的鬼怪齊聲吼叫,從河面上沖向了刀勞。

    刀勞卻不慌張,只發出一聲怒喝,單腳狠狠躲在河堤之上。剎那間,從四面八方傳來一聲聲歷嘯。一道道慘白的火光,如雨點般出現,瞬間把那些鬼怪包圍。

    火光,極為詭異。

    遇水不滅,反而越燒越旺。

    “白骨之火?熒惑你這老妖婆好狠辣的手段,竟然用白骨之火對付同類?”

    涇河王,怒吼連連。

    他揮動雙手,一股股滔天巨浪沖天而起,想要熄滅白色火焰。只是,任憑那巨浪威勢驚人,白色火焰卻越來越熾烈。被火焰裹在裡面的那些鬼怪,一個個慘叫連連,化作一股股青煙,消散在火焰之中。涇河王手中出現了一面旗幡,拼命的揮舞。旗幡舞動,巨浪翻滾,化作一條條水龍,試圖將白色火焰吞噬乾淨。

    但是,卻適得其反。

    刀勞站在岸邊,白色的火光,把他那張黑瘦的面癱臉照映的慘白。

    “因為你,使得李淳風帶著五官正圍攻星君,身受重傷,不得已只好向李淳風低頭,乃自大業十四年來,未有之奇恥大辱。所以,休怪星君心狠手辣,你若不死,太史局會出動八百博士,到時候大戰重啟,關中勢必生靈塗炭,非我所願。”

    “刀勞,住手,我願意認錯,我願意交代,是何人指使。”

    “是何人和你勾結,那是李淳風的事情,和我們無關。

    你剛才如果束手就擒,星君最多是把你鎮壓涇河。但你膽大包天,竟然還想造反。既然如此,便留你不得……涇河王,別怪我心狠手辣,是你自己找死罷了。”

    刀勞說完,雙刀飛出。

    兩輪彎月在白色火焰中翻飛,恰如兩隻靈巧的燕子。

    彎月凶狠的撞擊涇河王手中的旗幡,發出一連串轟隆,如巨雷般的聲響。

    涇河王露出絕望之色,卻束手無辭。

    終於,雙刀交叉,如同剪刀一樣狠狠剪斷了旗幡。巨浪頓時失去了控制,化作一片白色的火焰,瞬間吸附在了涇河王的身上。白色火焰,越發的兇猛。涇河王在火焰中哀嚎,掙扎。他忽而沒入河水,忽而騰空而起,但最終,化作一股青煙。

    當涇河王在河面上掙扎的時候,一隻遍體鱗傷,毛髮濕漉漉的黑貓,從河水中竄上了岸。

    它口中含著一顆青珠,唰的就沒入草叢中。

    刀勞看見了黑貓,但卻沒有理睬。

    熒惑星君的敕令是誅殺涇河王,一隻黑貓並不在計劃之中。

    至於那黑貓會不會為涇河王報仇?

    刀勞並不在意。

    如果它聰明,就離開長安;如果它要報仇,那麼不需星君 手,他就可以讓它死無葬身之地。貓有九條命?那就殺牠十次好了。嗯,但願這黑貓,能聰明些。

    晨光,照耀大地,驅走了黑暗。

    明空法師一如往常,天還沒有亮就起床了。

    她本是太宗身邊的才人,但並不得太宗皇帝的喜愛。

    太宗皇帝駕崩後,她隨其他嬪妃來到了靈寶寺出家,每日古佛青燈,日子頗為辛苦。

    說是修行,大多數嬪妃不會放在心上。

    她們雖然出家,可衣食住行卻不會遵循佛門戒律。或是自哀自怨,或是心如死灰。對於這些嬪妃而言,她們入了這靈寶寺,其實就是一個監獄,只有等死罷了。

    但明空卻沒有這樣。

    她本就是一個性情極為剛強的人。

    也許正是她剛強的性格,使得太宗皇帝生前對她並無好感。

    來到靈寶寺,她或是按照寺中法師的要求勞作,或是古佛青燈的參禪念經,倒也還算充實。

    從禪房出來,她就直奔廚舍。

    負責廚舍的法師,法號明真,是江南人士。

    她年方三十,卻精通佛法。

    兩年前,她來到了長安,在祥符寺修行。之後道德尼寺遷移祥符寺,在祥符寺住持法師的推薦下,她則進入靈寶寺,成為靈寶寺的一名僧人,並且掌管廚舍。

    明真的年紀,比明空大五歲。

    她正指揮寺中的僧人準備飯食,看到明空過來,就迎上前。

    “明空,起這麼早嗎?”

    “今日不是說要布施粥水,所以我來看看,能否幫上什麼忙。”

    “都準備的差不多了……這樣,今天布施的人多,怕粥水不夠。你再去取一些米來,咱們多準備一些。”

    “我這就去。”

    明空二話不說,就匆匆離去。

    “法師,明空法師,倒是與其他人不同啊。”

    在廚舍勞作的火工,笑著對明真法師道:“我看明空法師很勤快,可不想從宮裡出來的人。”

    “多嘴!”

    明真法師道:“明空法師佛性深厚,豈是你們在背後嚼舌頭?

    住持法師都說了,她悟性很高,且又勤奮。說不得日後能成為大德,執掌靈寶寺呢。”

    “哇,這麼厲害?”

    火工們七嘴八舌的說起了閒話。

    晨光,灑在寺院之中。

    明空快步來到存放糧食的廂房,正準備開門,腳下好像踢到了什麼。

    她忙停下來,低頭看去。

    “喵!”

    一隻遍體鱗傷的黑貓蜷在門口,氣息奄奄的叫了一聲。

    “小玉?”

    明空一眼就認出,黑貓赫然就是那隻經常出現在寺院裡的流浪黑貓。

    雖然它現在看上去很淒慘,全無平日里的傲嬌姿態。但是明空,依舊一眼認出。

    她連忙蹲下身子,把黑貓抱在懷中。

    黑貓的身體,在輕輕顫抖著,似乎很痛苦。

    明空心裡有些著急,她起身準備回屋,卻想了想,把黑貓放在窗台上。

    “小玉,你老老實實在這裡,我把米送過去就回來。

    別怕,有我在呢,一定不會有事。乖乖的,在這裡,聽到沒有?”

    黑貓睜開眼睛,用那雙澄淨的碧綠眼睛看著明空,發出一聲微弱的聲音。

    “喵!”

    “喏,你答應了,等著我,我馬上回來。”

    明空拎起一袋米,扛在肩上,顧不得許多,直奔廚舍跑去。

    看著明空的背影,黑貓眼中的冷酷漸漸散去,化作一抹柔和,在眼中一閃即逝。

mk2258 發表於 2018-11-4 18:39



卷一少年遊俠客第三十章坊間傳聞

    天,亮了。

    蘇大為牽著馬,走出崇德坊。

    他搬鞍認鐙,翻身跨坐在馬上,一抖韁繩,沿著大街緩緩行進。

    崇德坊在市區,而大安坊屬於五環外。如果走路,說不定又是一天,而且很費鞋。

    好在狄仁傑帶了兩匹馬來,可以用來代步。

    蘇大為一早就把狄仁傑叫起來,提及借馬的事情,狄仁傑毫不猶豫答應了。

    畢竟,蘇大為是幫他跑腿。

    而他又不怎麼用到馬,整日卷在厩房裡,對馬也不好。

    倒是洪亮不太願意,還冷嘲熱諷道:“你會騎馬嗎?”

    哈,我還真會!

    在唐代,馬還是一種非常昂貴的代步工具。似蘇大為的家庭條件,還真騎不得馬。如果是蘇釗活著,他家裡還有一匹馬。但蘇釗出使天竺,那匹馬也帶走了。

    等到蘇大為長大,自然也沒有那個條件騎馬。

    但,重生後的蘇大為,會騎馬。

    經過一天的緩和,昨日緊張的氣氛也被驅散許多。

    街上的人又變得多了,各種奇裝異服,各種人種,在長安大街上穿行,頗有一種來到國際都市的感受。不過也不算錯,此時的長安,的確是世界的中心所在。

    蘇大為騎在馬上,卻在想著玉枕的事情。

    整整一個晚上,他也沒有想出來,該怎麼把玉枕交給狄仁傑。

    不通過狄仁傑的手?

    好像也不太好!畢竟,狄仁傑對他還算不錯,而且交給別人,對他有什麼好處?

    天下攘攘,為利而來。

    老祖宗早就看清楚了這世上的根本,他又怎會背道而馳?

    關鍵是,他不想出這個風頭。

    在記憶當中,李治登基之初的幾年裡,朝堂上並不是很太平。

    用刀光劍影絲毫不為過,其中的殘酷,更是難以想像。多少人在這段時間裡隕落,多少人家破人亡?蘇大為不敢肯定,他記憶裡那段模糊的歷史是否還會發生。這畢竟是一個帶著魔幻色彩的大唐世界,和他原來的記憶,肯定有些偏差。

    但越是如此,就越是危險。

    不可知的未來,隱藏於黑暗中的詭異,以及朝堂上的腥風血雨……

    嗯,悶聲發大財,才是王道。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在這個年月裡,誰跳的最高,最先死的一定是他。

    低調,低調,低調!

    重要的事情要說三遍,蘇大為知道,他必須要小心翼翼,否則可能面臨殺身之禍。

    大安坊,很熱鬧。

    由於它緊挨著安化門,同時清明渠又是從這裡穿過,所以也就成為進入長安的一個落腳點。

    很多外來的商人,進入長安之後,會先在這裡落腳。

    蘇大為在大安坊的武侯舖裡,找到了當值的武侯,向他們出示了腰牌。

    “又要去呂家酒肆?”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倒是沒什麼問題,只不過自從那邊出事以後,就冷清很多。

    坊正幾次想賣出去,但因為死過人,所以沒有人願意買。這不,這幾天問的人倒是挺多,可就是沒有人願意出錢。坊正昨日還說,實在不行,請人來做場法事。”

    “倒也是個辦法。”

    蘇大為對此,不置可否。

    酒肆能不能賣出去,和他沒有關係。

    呂掌櫃家裡也沒有什麼人,那處房產早晚都要收回。

    坊正的想法也沒有不對,只是太心急了一些。但想想看,也可以理解。空著那麼一處房產,賣出去可就是一筆收入。嗯,做一場法事,的確能消除人的顧慮。

    慢著,法事?

    蘇大為腦海中閃過一道模糊的靈光。

    他好像想到了什麼,但卻又無法抓住。

    算了,先不管了,去看看再說。

    才幾天的功夫,呂家酒肆就變得破敗很多。

    走進酒肆,頓時覺得有些陰冷。

    牆上還有水漬,想必是昨天那場暴雨造成的結果。

    走在地上,腳下的木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東倒西歪的桌椅,破爛的窗戶,總讓人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停下腳步,身前就是詭異襲擊他的地方,他記憶很深刻。也就是那一天,騰根之瞳在他體內甦醒,並給他帶來許多詭異變化。

    “小蘇,你在看什麼啊。”

    “沒看什麼。”

    “你這個樣子,讓我以為這酒肆裡,藏著什麼寶貝呢。”

    “嗯?”

    “要說起來,呂掌櫃也真是可憐。生意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怎麼突然就被人殺了。”

    “你剛才說什麼?”

    “我是說,呂掌櫃真可憐……”

    “不對,是前面那一句。”

    “前面那一句? ”

    武侯老司有點懵,結結巴巴道:“前面一句我說什麼了?哦,我是說,你剛才東張西望,小心翼翼的樣子,不知道的還會以為,呂掌櫃藏了什麼寶貝在這酒肆。 ”

    沒錯,就是藏了寶貝!

    先前在蘇大為腦海中閃過的那道靈光,一下子變得清晰了。

    他瞇著眼,四處打量。

    突然笑道:“說不定,還真藏了寶貝呢。”

    “得了吧,那天你們魏帥帶人把這裡翻了個遍,什麼都沒有找到。

    對了,我聽人說,你們魏帥死了?是被人殺死了……這個事情,怎麼想都覺得邪乎。”

    “何以見得?”

    “我不知道,反正就是這麼覺得。”

    蘇大為哈哈大笑,沒有再發表意見。

    在酒肆裡轉了一圈之後,就和老司一起離開。

    這時候,已經快午時了。

    蘇大為肚子有點餓,於是笑道:“老司,這大安坊可有什麼好吃的嗎?”

    “要說特色,這大安坊裡,老馬家的青精飯倒是一絕。便宜,實惠,配上他家的滷肉,很多外地人來大安坊,都會選擇他那裡。小蘇,不如今天我請你嚐一嘗?”

    “還是我請你吧。”

    “哈哈,哈哈,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你倒是客氣一下唄?

    這武侯老司,也是個打蛇隨桿上的人,讓蘇大為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還好,一頓青精飯也值不得什麼,更花不得多少錢。況且,蘇大為也不是個小氣之人,於是爽快就答應下來。

    只是,等到了老馬家的鋪子裡,他就後悔了。

    青精飯不值錢,滷肉也不算什麼。可這老司是個酒膩子,餐桌前坐下,就要了一壇酒。兩杯酒落肚,他這話匣子就打開了,滔滔不絕。但不得不承認,這傢伙是個長安通。在他口中,長安城裡就沒有什麼事情,能瞞得過他老司的耳朵。

    “對了,你聽說沒有?”

    “聽說什麼?”

    “皇城裡鬧了詭異,而且還死了人。”

    蘇文星正夾起一塊滷肉,準備放進嘴裡。

    聽了老司這一句話,他一愣,滷肉一下子掉在了餐桌上。

    “老司,你說皇城裡鬧了詭異?”

    “是啊!”

    “你怎麼知道?”

    “廢話,這長安城裡,什麼事情能瞞得過我?”

    老司說到這裡,向左右看了兩眼,壓低聲音湊到蘇大為的耳邊。

    一股酒臭撲面而來,令蘇大為眉頭微微一蹙。不過他沒有躲閃,而是把耳朵湊了上去。

    不良人平日里打交道的,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

    王公貴族他們搭不上,但是市井裡,需要接觸各種人。

    別嫌棄他們,說不定什麼時候,他們就能成為幫助他的人。

    “我有一個朋友,是西市米行的車夫。

    昨天吃酒的時候,他對我說,之前找他採買的閹人,死了。”

    “死個閹人,和詭異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關係……我告訴你啊,那閹人是專門採買物品,送靈寶寺。靈寶寺你知道吧。聽我那兄弟說,之前那閹人欺負一個師太。結果當晚就死了,而且死狀淒慘。我兄弟還說,幸虧他後來醒悟,沒有和那閹人一起欺負師太。不然,可能也難逃一死。”

    閹人、車夫、師太、米行……

    這四個詞連在一起的剎那,蘇大為腦海中,立刻閃過了明空師太的樣貌。

    “你不會是想說,師太是詭異?”

    “那怎麼可能,佛門清靜之地,靈寶寺又有大德住持,師太又怎可能是詭異?”

    “那為何說是詭異作祟。 ”

    “大內啊,皇城啊……神不知鬼不覺,你想想看?師太不是詭異,未必不招惹詭異。

    反正,這個事情很邪門。”

    “嗯,聽著是有點邪門。”

    蘇大為瞇著眼,陷入沉思。

    明空師太當然不可能是詭異,那很可能就是歷史上鼎鼎大名的女皇。

    她不是詭異,但是……

    黑貓的影子,再一次出現在了蘇大為的腦海中。

    撲向魏山的黑貓,蹲在靈寶寺山牆上的黑貓。這裡面,好像有一些奇妙的聯繫?

    蘇大為想要繼續追問,老司卻岔開了話題。

    他喝了整整一壇子酒,心滿意足的和蘇大為告辭。而蘇大為呢,也有些心不在焉,他結了賬,離開大安坊,翻身上馬。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黑貓和明空的影像。

    一時間,他有些心煩意亂。

    重生之後,自從他知道這是一個妖魔和人共處的世界之後,所有的事情都變得很古怪。狄仁傑、武則天……老天,莫不是我重生在一個假大唐?怎麼如此詭異呢?

    算了算了,既然已經來到這個世界,就別再去想這些了。

    走一步,算一步。

    抱不抱的上大腿另一說,能不能飛黃騰達先不考慮。

    追求美好生活的願望任何人都無法阻止,所以這第一步,還是要從改善生活著手。

    嗯,玉枕!

    蘇大為瞇起眼睛,嘴角旋即勾勒出一個好看的弧度,他笑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11-4 18:39



卷一少年遊俠客第三十一章再遇黑貓

    玉枕案,對狄仁傑而言,是一個巨大挑戰。

    沒有任何線索,只有魏山留下來的些許文字記錄。他不可能,也沒有資格前往公主府查看現場,同時也無法從裴行儉那裡獲得太多幫助,可以說是困難重重。

    國子監已經開課了!

    但狄仁傑卻沒有時間前去。

    也幸虧有裴行儉在國子監那邊說項,狄仁傑才沒有收到責難。如果換一個人,國子監分分鐘把他趕出去。情況嚴重的話,甚至有可能徹底絕了可靠的前程……對此,狄仁傑倒是沒有後悔。他雖然沒有找到什麼線索,但卻從海量的案牘中汲取了許多在國子監都無法學到的知識。他沒有預料到,如今他所看到的這些案牘,會在未來給他帶來巨大的影響。畢竟,這可是真正的案牘,也無從購買。

    拖著疲憊的身體,狄仁傑回到崇德坊。

    這整整一日,他翻閱了大量的案牘,依舊沒有任何收穫。

    玉枕,以及其他被竊的物品,如石沉大海,沒有任何聲息。

    他甚至請江摩訶與周良等人在坊間打探消息,但短時間內,怕是難有什麼收穫。

    近百萬人口的長安城,每天會產生大量的流動人口。

    如果對方能沉住氣,根本不可能找得到線索。

    畢竟,那可是皇家物品。長安城明面上的店鋪不敢私下收購,而黑市方面,不良人已經撒了天羅地網。只要對方敢出現,就一定能收到風聲。但是,什麼都沒有。

    看得出,裴行儉有些不耐了!

    高陽公主數次派人催問,讓他煩不勝煩。

    但他也知道,逼狄仁傑也沒有用。可他越是不開口,狄仁傑也就越是焦躁。他覺得,他辜負了裴行儉的重托,也讓他感受到了一種在家鄉,從未感受到的壓力。

    在太原,他可以把破案當成興趣。

    但是現在,興趣變成了壓力,也就失去了樂趣。

    夕陽中,狄仁傑繞過靈寶寺,來到了後門。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繞路,只是下意識走到這裡,在橋頭停下腳步。

    靈寶寺後門處,明空端著一個裝衣服的簍子,滿臉笑容遞給蘇大為。

    “阿彌,這是寺裡要縫補的衣物,你拿去給大娘子,請她幫忙縫補。

    等縫補好了送回來,一應工錢自會有知客僧與你們結算。嘻嘻,這可是我很用心才爭取來的活計,千萬別辦砸了。”

    “我阿娘的手藝,你放心吧。”

    “對了,上次你給我的傷藥,很好用。”

    “法師,我上次沒問,你要傷藥幹什麼?受傷了不成?”

    “沒有,是我養的一隻貓,受傷了。”

    “原來如此,沒想到法師你還喜歡擼貓啊。”

    “擼貓?”

    明空一愣,想起這兩天,她沒事就把貓抱在懷裡,的確是在擼貓。

    “小玉前些日子不知怎地,渾身是傷跑回來。

    估計是打架了……它性子實在是太野了。這不剛好一點,就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了。”

    “小玉?”

    蘇大為眸光一閃,故作不在意的模樣道:“就是那隻黑貓嗎?”

    “是啊,你見過的。”

    “它受傷了?”

    “挺嚴重,不過它恢復的也快。

    剛見它的時候,已動彈不得。這才兩天過去,就活蹦亂跳,整日的不見它影子。”

    “法師,小玉是你養的嗎?”

    “當然不是,我在此出家落髮,身無長物。

    小玉是去年秋天,我遇到的一隻野貓。當時它也受了傷,不過沒有這一次嚴重。我看它可憐,就把它帶了回來。結果它傷一好,就走了,只偶爾會回來看我。”

    “這種流浪貓,性子野,不太喜歡被束縛。

    它能在長安城生活,說明它有生存之法。至於它受傷,你看,它一受傷就來找你,豈不是說明把你視為親人?這其實挺好,你們彼此之間,都能有一個牽掛。”

    牽掛?

    明空的眼中,閃過一絲迷離。

    自她在靈寶寺出家後,除了姐姐前些日子來看過她,就沒有再見到其他人。

    她知道,母親如今過的不是太好。

    父親是二婚,母親加過去的時候,父親膝下已有兩個兒子。

    父親活著的時候,一切都還好。可是在父親死後,那兩個兄長就變得刻薄而狠毒。她進宮也是希望能夠讓母親過好日子。沒料想,太宗皇帝駕崩了,她落得一個古佛青燈的結局。好在,姐姐已經嫁人,姐夫人也不錯,把母親接了過去。

    只是……

    明空的思緒,有些混亂。

    蘇大為見她不說話,於是抱起衣簍準備告辭。

    就在這時,忽聽得橋頭有人道:“阿彌,你不在衙門,怎在這裡?”

    蘇大為忙扭頭看去,就見狄仁傑走了過來。

    “大兄,今日是我休沐,你忘了嗎?”

    “你倒是好運氣,還有休沐。”

    狄仁傑故作輕鬆,和蘇大為打趣了兩句,然後雙手胸前合十,“太原狄仁傑,見過法師。”

    明空也清醒過來,見狄仁傑行禮,她忙手忙腳亂還禮道:“貧尼,明空。”

    “大兄是國子監的生徒,租了我家的房子,是我家的房客。

    大兄,這是明空法師,在這座寺裡修行。她可是我和阿娘的救命恩人,而且經常幫助我們。去年冬天,若非法師照顧,我和娘很有可能,熬不過去呢。”

    明空眼睛精亮,打量了一眼狄仁傑。

    “狄郎君是太學生啊!”

    她的聲音,不是很嗲,聲線甚至說有點粗。

    但是,她的聲音會給人一種很特別的感覺,喜歡的會很喜歡,厭惡的會很厭惡。

    該怎麼形容呢?

    反正,蘇大為有些形容不來。

    “不過,按照國子監的規矩,這段時間應該是集中授課,郎君可以會在這裡?”

    “我……”

    狄仁傑騰地臉紅了。

    就好像一個逃學的孩子,被抓了一個正著。

    還是蘇大為開口為他解釋起來,“大兄受我們縣尊所託,正在調查一個案子,所以才沒有在國子監就學。”

    “如此說來,狄郎君是要考取明經?”

    “啊? ”

    狄仁傑嚇了一跳,吃驚看著眼前的尼姑。

    她怎麼會知道?

    明空笑道:“我猜的,也不知對不對。不過呢,明經也好!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難說其中利弊。能早一些進入朝廷歷練,為朝廷效力,也是不錯的選擇。”

    狄仁傑感受到了壓力。

    但這種壓力,非但沒有讓他對眼前的明空產生厭惡,反而讓他十分好奇。

    “法師也很厲害,只阿彌一句話,就能猜出我的想法。

    說實話,我也是前不久才下定了決心。法師這等眼力,若是男兒,我必甘拜下風。”

    “那是一定。”

    說完,明空噗嗤笑了。

    狄仁傑也不禁莞爾。

    蘇大為站在一旁,聽著兩人的對話,同樣覺得有趣,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霞光夕照,把靈寶寺的後門沐浴在霞光之中。

    三個人就這麼站著,笑著,一陣柔風拂過,搖曳一旁的那一株桃樹,粉紅繽紛,飄揚落下。

    “阿彌,我該回去了,幫我一個忙好嗎?”

    “什麼事?”

    “我聽說,長孫太尉要編修《貞觀律》。我來的時候,走的匆忙,好多書都沒有帶來。你幫我去買一本《貞觀律》如何?我閒來無事的時候,也能看書消磨。”

    牛逼啊!

    蘇大為心中感嘆不已。

    看看人家,一個女人,被逼著出家,還想要看書。

    不過也許正是這種好學之心,才促使得她在未來,成為一代女皇吧。

    “何必去買,我那裡就有。”

    “狄郎君,你的書,是你出人頭地的根本,怎可以隨意外借?我請阿彌幫我買來就好,也不費甚麼麻煩。狄郎君,你既然決意考取明經,我有一言奉勸。相較於進士,明經易考,但也需打好根基。你最好趕快回國子監,免得耽誤了課業。”

    “狄仁傑,受教! ”

    狄仁傑驀地警醒,出了一頭冷汗。

    他總想著要多加歷練,卻忽視了明經科試貼經,以通經比例來決定等第。五經、三經、二經、學究一經、三禮、三傳,都需要他認真學習。貼文、口試,經問、答時務策……一切的根本,都在於對於經書的了解。除此之外,還有孝經、論語需要研讀,同時要精通老子、爾雅。

    他有點好高騖遠了!

    歷練再多,若考不中明經,一切都是白費。

    不行,一定要加快進度,早日回國子監求學,免得耽擱了學業。

    狄仁傑心中暗自決定,而蘇大為則在一旁看著,心裡暗自的偷笑不已。

    未來的女皇,教訓未來的閣老……似乎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他把衣簍抱在懷中,對明空道:“法師放心,我這兩日抽空去轉轉,若是遇到,就買回來給你。”

    “那,拜託了!”

    明空說著,轉身回寺院。

    走進寺院,她又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對蘇大為道:“阿彌,你也要多讀書,別整日遊手好閒。多讀書,才能多曉事,多曉事,他日才有機會出人頭地。上次大娘子送蘭草來,也抱怨說,你現在的差事太危險……阿彌,別讓大娘子再擔心了。”

    “阿彌明白。”

    明空對蘇大為的語氣,不似狄仁傑那般客氣。

    但是,蘇大為卻聽得出來,她是在關心自己。

    看著明空關上了山門,蘇大為輕輕鬆了口氣,一扯狄仁傑的衣袖,邁步往回走。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了'喵'的一聲貓叫。

    蘇大為腳下一僵,回頭看去。

    就見落日餘暉中,一隻黑貓蹲在靈寶寺的山牆上。

    見蘇大為回頭,那黑貓幽綠的眸子閃過一抹精光,抬起一隻前爪,朝他揮了兩下。

    它,彷彿是在嘲笑?
mk2258 發表於 2018-11-4 18:40



卷一少年遊俠客第三十二章狄仁傑的第一課

    入夜,長安下起了雨。

    暮春時節的春雨很溫柔,悄然無聲,隨風入夜。

    狄仁傑坐在房中,捧著一本論語,但目光顯得有些散亂。

    很明顯,他的心思並不在書上。明空那番話,對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我來長安是為了讀書求學,又為什麼捲入玉枕案,耽誤了課程不說,還無法脫身呢?

    說到底,是我被影響了!

    裴二哥的話沒有錯,只是我有些好高騖遠。

    還沒有考取明經,就想著要增加歷練。當然,增加歷練並不是一件壞事,可我卻失了輕重。歷練、讀書,孰輕孰重?對如今的狄仁傑而言,先讀書才是根本。

    不行,我要想辦法,趕快從玉枕案裡脫身。

    篤篤篤!

    屋外有人敲門。

    狄仁傑從沉思中醒來,起身走過去,把房門打開。

    “阿彌,這麼晚,有事嗎?”

    “大兄,我想起了一件事情,要和你說一下。”

    “什麼事?”

    狄仁傑側身,把蘇大為讓進房間坐下,還到了一碗蜂蜜水給他。

    “大兄還在看書?”

    “哦,也沒有,只是想一些事情。

    喏,洪亮剛把洗腳水送來,我正準備泡個腳,然後睡覺。

    阿彌,你剛才說有事找我,究竟是什麼事情?我知道你,若非大事,你不會敲門。”

    雖說狄仁傑住在這裡,但平時蘇大為很少會來找他。

    蘇大為想了想,道:“我剛才准備睡覺時,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是關於玉枕案。”

    “哦?”

    “那天我又去呂家酒肆勘查現場,無意中從陪我一起勘查的老司口中,聽到了一個消息。”

    “老司是誰?”

    “大安坊的武侯,是個老油子,老江湖。

    那傢伙看上去好像沒什麼本事,可是肚子裡有貨。就是有一點,他一喝酒,嘴巴就把不住門。我找楊義之楊班頭打聽過他,三教九流廝混的很熟。裡坊之中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的耳朵。若非好酒,嘴巴不把門,早就被調到衙門裡了。”

    狄仁傑把襪子脫下來,輕輕揉動腳心。

    他一邊聽蘇大為說,一邊把腳放進盆裡,浸泡在熱水中,微微呲牙。

    “他和你說了什麼?”

    “他說……呂掌櫃是個鰥夫,也沒什麼親人。

    之前他那酒肆很賺錢,但卻很少見他有什麼花銷。他死之後,我們並沒有在他家裡找到什麼錢物。所以我想,他的那些錢去了何處?要么他花掉了,但老司已經否認了這個可能;要么,他藏了起來。但藏在什麼地方,就沒有人知道了。”

    “你是說,他可能把玉枕和錢物,藏在了一起?”

    “很有可能啊。

    雖然他後來被詭異奪了身子,但他的記憶怕也一併被詭異奪走。”

    “不對!”

    狄仁傑雙腳在盆裡輕拍,翻起一層層水花。

    “我們之前推測,他和那高句麗鬼卒,可是一伙的。

    那日高句麗鬼卒不就是找那胡人交易嗎?如此一來,呂掌櫃怎可能藏起玉枕……慢著!”

    狄仁傑站起來,衣服的下擺,一下子滑入水盆之中。

    “如果我們之前都猜錯了呢?”

    對於狄仁傑的思想變化,蘇大為有點跟不上。

    “大兄,你什麼意思。”

    “我是說,如果高句麗鬼卒和呂掌櫃是賣方,而那兩個胡人才是買方,就順理成章了。”

    “呂掌櫃是賣方?”

    狄仁傑這時候才發現,衣服的下擺濕了。

    他也不在意,把袍子脫下來,只穿了大袴和汗衫坐下,道:“高陽公主雖非庶出,但很得先帝喜愛。陛下登基後,對她也頗為寵溺,可說是有求必應,絕不推脫。甚至,高陽公主喜歡陛下的枕頭,陛下二話不說,就把他使用的玉枕賜給了高陽公主……公主府的守衛森嚴,等閒人根本莫說偷竊,怕是想靠近都很困難。

    但,如果是詭異,那就容易很多。

    事實上,其他各府丟失被竊的物品,也都毫無線索。

    一家如此,難道說家家如此?皇室宗親的府邸,總不可能都那麼鬆懈,任人偷竊吧。”

    “所以……”

    “那高句麗鬼卒,縱躍如靈猿。

    呂掌櫃又有奪舍之能,兩人配合起來,怕是守衛再森嚴,也難以攔阻他們。那兩個胡人,是買方。我已經弄清楚了他們的身份,是粟特人,常年往來於西域和長安。他們收購皇室物品,帶去西域,就能賣一個大價錢,而且 人會去過問。”

    狄仁傑看上去有些激動,興奮不已。

    這個推理,能說得過去,而且很圓滿,沒有任何破綻。

    但蘇大為覺得,似乎忽略了什麼。真就是這麼簡單嗎?那兩個胡人的膽子,未免太大了吧。

    狄仁傑緩緩坐下,露出了苦笑。

    他輕聲道:“裴君不願再繼續追查下去,只想盡快找回玉枕交差。”

    “為什麼?”

    “他說,追查下去,他承受不起。”

    “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裴君也不肯說。”

    是不肯說,還是不敢說,不願說?

    裴行儉出身河東裴氏,門第高貴。三十歲即為長安令,可看得出他背後的底蘊。

    連他都不想深究,只想找回玉枕交差。

    如果是這樣子,那麼狄仁傑給出的答案,倒是一個最為圓滿的答案。

    嗯,用來交差的圓滿答案。

    長安的水,果然很深。

    大唐的中樞所在,每天看到的,聽到的,盡是歌舞昇平,繁花錦繡。可是在這太平盛世的背後,似乎是一個無底深淵。誰也不知道,那深淵中,究竟是什麼。

    惹不起,惹不起啊!

    “阿彌,你可是覺得,我很軟弱?”

    “啊?”

    蘇大為抬起頭,詫異看著狄仁傑,旋即笑著搖頭道:“沒有啊,這的確是一個最好的解釋。”

    未來的狄閣老,似乎學會了宦海裡最為重要的一課:妥協。

    狗娘養的妥協,但是沒有辦法。

    蘇大為道:“老司說,呂掌櫃不愛出門,喜歡在家釀酒。

    所以我想著,東西會不會就藏在地窖裡?那是他儲酒之地,想要查找,必須要動用很多人。這件事,最好是讓楊班頭他們。不良人這邊,不適合參與其中。”

    狄仁傑眸光一凝,旋即恢復了正常。

    他微微一笑,道:“你說的,倒是很有可能。”

    “嗯,就是這個事,我也希望早點結束。

    玉枕案一日沒有結果,我們這些人就一日不得清閒。江帥昨日還說,再找不到,就只有掘地三尺了……這個案子,已經死了魏帥。到此為止,也算是有了交代。”

    “阿彌所言極是。”

    “那我去睡了,明早還要去點卯呢。”

    “阿彌,明天請個假,去一趟昆明池吧。”

    “去昆明池作甚?”

    “李大勇明日休沐,會去昆明池陪丹陽郡公。

    你的刀弩在李大勇手裡,裴君已經說好了,他可以還給你,但是要你親自前去。”

    “為什麼?”

    “難不成你還想堂堂千牛備身,給你送過來嗎?”

    蘇大為愣了一下,連連擺手,“那可不敢,那可不敢。”

    開玩笑,千牛備身可是實打實的正六品職官,不是散官。他一個小小的不良人,又怎敢讓千牛備身給他送刀弩?只是,他這樣登門拜訪,李大勇會接待他嗎?

    蘇大為的心裡,沒底。

    回到房間,蘇大為逗了一會兒黑三郎,就進了廂房。

    黑三郎則趴在正堂的門候,蜷成一團,閉上眼睛。油燈熄滅,蘇大為關上了門。

    正堂陷入黑暗之中,黑三郎卻睜開眼,靜靜盯著蘇大為臥室那緊閉的房門。

    蘇大為躺在床上,仔細思索著剛才和狄仁傑的談話。

    有點急了!

    他隱隱感覺到,狄仁傑似乎覺察到了什麼。

    如果他剛才說的再婉轉一點,暗示再隱晦一點,相信能瞞過狄仁傑。

    只是他太想從玉枕案裡脫身出來,因為他有一種直覺,這案子背後的水,很深。

    事實也證明了他的猜想,連裴行儉都不想繼續追查。

    那說明什麼?說明里面的水深得連裴行儉都不想碰,他一個不良人摻和進去,豈不是找死嗎?狄仁傑的退讓,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他那麼聰明的一個人,休看長的很憨厚,可如果是真的憨厚,又豈能在腥風血雨的武朝,穩坐閣老的位子?

    他脫身的想法也很強烈,之所以一直沒有行動,也是因為沒有線索吧。

    腦海中,回憶了一下這兩天的行動。

    蘇大為在確定了沒有留下破綻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一隻黑貓,如幽靈般出現在院牆上。

    它縱身躍下院牆,緩緩向正堂靠近。

    細雨靡靡,雨水落下,卻彷彿有靈性一樣,避開了它的身體。

    它輕柔而優雅的邁步向前,突然間又停下腳步。正堂房門下開了一個小洞,一頭黑犬從屋裡出來,站在台階上,張口露出了雪白而又鋒利的獠牙,發出輕弱的咆哮。

    “喵!”

    黑貓看到黑犬,瞬間後退兩步,身體唰的一下子騰起。

    雨水似有靈性一樣在它腳下凝聚,托著它,凝立在虛空之中。

    黑三郎卻絲毫不懼,那雙森冷的雙眸中,閃過一抹不屑之色,踏足躍出,四爪顯出四朵蓮花似地火焰,任憑雨水落下,卻不能讓那火焰弱上半分。一貓一犬,一水一火,在半空中對峙著。黑貓顯然有些忌憚,而黑犬也沒主動發起攻擊。

    半晌,黑貓又'喵'的叫了一聲,身下的雨水散去,它飄然落在院牆上,轉身離去。

    黑犬也落在了地上。

    腳下的火焰,消失不見……

    它站在台階上,用力抖了抖身子,把身上的水甩掉,然後衝著黑貓消失的方向,伸出舌頭,哈哈哈哈的喘息不停。眼睛裡,閃過得意之色,好像是在偷笑一樣。
mk2258 發表於 2018-11-4 18:40



卷一少年遊俠客第三十三章無題

    小雨,下了一整夜,在黎明時停止。

    蘇大為從床上爬起來,站在門口的台階上,做了幾個擴胸的動作。

    “阿彌,怎麼看著無精打采,沒有睡好嗎?”

    “嗯,一晚上都在做夢,稀奇古怪的夢,亂七八糟。”

    “是不是最近太辛苦?”柳娘子從廚舍裡出來,聽到蘇大為的話,緊張道:“要不我今天去馬先生那邊,請他開兩副安神的藥?你這年紀輕輕,睡不好覺可是不行。”

    “娘,我沒事,不用麻煩馬先生了。”

    蘇大為一聽,連連擺手。

    馬先生是崇德坊安濟堂的坐堂醫生。提起他的名字,蘇大為就好像見了鬼一樣。去年他養病那些日子,可是沒少吃馬先生開的方子。那個苦啊,到現在還記憶猶新。當時他就發誓,堅決不吃馬先生配的要,這輩子都不會吃的……太苦了。

    “大兄,你的馬借我用一下。”

    “好。”

    “另外還要麻煩你幫忙請個假,否則江帥那邊不好交代。”

    “此事,我會辦理。”

    蘇大為匆匆洗漱一番,換了一身乾爽的衣服,從厩房裡牽出一匹棗紅馬。

    “飯還沒吃,這是要去哪裡?”

    柳娘子做好了早飯,見蘇大為牽馬往外走,就有些不高興。

    一大早起來,辛辛苦苦的做飯,結果蘇大為沒有吃。她這當娘的心裡,又怎會痛快。

    “哦,大娘子莫怪,阿彌今天要去昆明池一趟,所以要早點出發。”

    “去昆明池啊。”

    狄仁傑這一解釋,柳娘子也就閉了嘴。

    “你等等。”

    她喚住了蘇大為,從廚舍裡取了兩個熱騰騰的肉包子,用一張油紙包好,放到了他的手裡。

    “帶著,免得路上餓了。”

    “多謝娘。”

    那包子雖隔著油紙,仍感覺熱騰騰的。

    同樣的,蘇大為這心裡,也是暖暖的。

    他牽馬往外走,不成想黑三郎突然竄了出來,咬住了他衣袍下擺,尾巴更是飛快搖擺。

    “黑三郎,我要出去辦事,你這是做什麼?”

    蘇大為心中奇怪,伸手拍了拍黑三郎的腦袋。

    若是平常,黑三郎會鬆開嘴。可是今天,它卻不肯鬆口,隻眼巴巴看著蘇大為,拼命搖著尾巴。

    “是不是想出去了?”

    柳娘子聽到動靜,也走出了廚舍。

    這時候,洪亮也過來了,看了黑三郎一眼道:“想是天天在家裡,憋得狠了。

    大娘子,你家黑三郎真的是很乖巧。別人家的狗,沒事兒就會跑出去溜達,可它卻天天在家裡趴著,從不見它出去。狗子生性好動,我覺得還是經常帶它出去走走為好。”

    蘇大為蹲下身子,把狗頭抱在懷裡。

    “想出去嗎?”

    黑三郎的尾巴,搖的更快了。

    “我看,你就帶著它吧。”

    狄仁傑一邊吃著包子,一邊道:“黑三郎很乖巧,我來這裡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它這樣子。洪亮說的沒錯,天天待在家也不太好,帶它去走走,也沒有大礙。”

    你不知道我去昆明池做什麼嗎?

    蘇大為有點為難,狠狠瞪了狄仁傑一眼。

    若在平時,黑三郎這樣子的話,哪怕拼著不去衙門,他也會帶它出門。

    可他今天是要去昆明池,找李大勇討要刀弩。昆明池里長安城不算遠,但也不算近,帶著黑三郎,會有很多不便。

    狄仁傑道:“你莫瞪我,我是為你好。”

    “此話怎講?”

    “你可知丹陽郡公的綽號?”

    “不知道。”

    “他綽號'鳥賊',致仕後整天架鷹遛狗。

    我聽說,他最喜歡狗。若黑三郎討他歡心,豈不是事半功倍?”

    “可萬一他要搶走黑三郎怎麼辦?”

    “那不會!”狄仁傑笑道: “丹陽郡公是個妙人,從不會行那強盜之事。他若是喜歡黑三郎,只要你不願意賣,他也只是喜歡,絕不會強求。我聽人說,當年他為幽州都督的時候,有一次偶然間看到一隻老鷹非常喜歡,於是就前去求購,但被鷹的主人拒絕。

    之後當地官吏為討好他,把那鷹的主人抓起來,把鷹送給了他。

    鷹在丹陽郡公那裡,不吃不喝,整日哀鳴。丹陽郡公覺得奇怪,於是就派人去打聽。得知了真相後,他立刻就讓人把鷹的主人救出來,然後把老鷹還給對方。之後,他還命人把那官吏抓起來,但罷免了官吏的職務,還派人賠了不少錢。

    後來,他和那鷹的主人成了好朋友。

    離開幽州的時候,鷹的主人把他那隻鷹的後代送給了丹陽郡公,就是丹陽郡公如今最為寵愛的玉爪俊。所以,你不用擔心他會搶走黑三郎,說不定還有好處。”

    聽上去,這位丹陽郡公倒是一個好人。

    蘇大為低頭看了看黑三郎,黑三郎可憐巴巴看著他,眼中帶著期盼。

    “好吧好吧,我帶你走。”

    蘇大為的心,融化了。

    他實在是受不了黑三郎的那種目光,身手拍了拍它的頭,又跑進了廚舍,從籠屜上拿了七八個熱騰騰的包子,然後又打了一壺水,這才跑出了廚舍。

    “你拿那麼多幹什麼?”

    “吃啊!”

    “那也吃不了十個吧。”

    蘇大為的食量大,一頓飯頂的上普通人一兩天的飯量。

    所以,柳娘子做包子的時候,會特意做的很大,是普通包子的兩倍。

    “我吃不完,不是還有黑三郎嗎?”

    “你個小兔崽子,那是給人吃的,你給狗吃。”

    “哈哈哈,我先走了,晚上會儘早回來。”

    說著,他把包子放進挎兜里,牽著棗紅馬往外跑。

    黑三郎歡快不已,跳出院門之後,又回頭衝著柳娘子叫了兩聲,便飛奔著離去。

    “這個小崽子,你回來再收拾你。”

    柳娘子追出了門,衝著蘇大為喊道:“路上小心點,注意安全。”

    “知道了!”

    蘇大為頭也不回就跑出了濟度巷,帶著黑三郎眨眼間就跑的無影無踪。

    柳娘子搖搖頭,苦笑著轉身回來。

    洪亮拿著一個包子,正尷尬看著他。

    柳娘子立刻反應過來,忙擺手道:“洪亮,你別誤會,我不是說你。”

    狄仁傑哈哈大笑,道:“大娘子不必在意,洪亮就是喜歡胡思亂想,你不用理他。

    嗯,這包子做的真不錯,比西市的梁婆子做的還要好吃。”

    “那是,梁婆子怎比得上我的手藝。”

    她走進廚舍,又突然出來。

    “狄郎君,你剛才說,阿彌去找誰?”

    “丹陽郡公……哦,大娘子別誤會,是縣君讓他去送個信。”

    “呃,那也是他的造化。”柳娘子道:“狄郎君,還要多謝你。如果不是你提拔他,縣君也不會讓他跑腿。”

    對柳娘子而言,長安縣令已算得是大人物。

    丹陽郡公……她並不知道丹陽郡公是誰,但也知道,那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狄仁傑道:“柳娘子客氣了,若非是我,也不至於讓阿彌如此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這可是他的福氣。”

    柳娘子一副'這件事我能吹上一年'的表情,興沖衝去了廚舍。

    洪亮低聲道:“郎君,這件事和咱們沒有關係,何苦為他搭上人情,弄得這麼辛苦?”

    “怎麼沒有關係?”

    狄仁傑道:“如果阿彌不是幫我,就不會失了刀弩。

    那是他祖傳的物品,我當然要想辦法幫他。再說了,他也幫了我不少忙。如果不是他的話,說不定我現在還沒有頭緒呢。趕快吃,一會兒陪我一起去縣衙。”

    “有線索了?”

    洪亮聞聽,驚喜不已。

    這幾日,他也很煩悶。

    狄仁傑來長安是為了讀書,可是被困在縣衙里,終究不太妥當。

    若狄公(狄仁傑的父親)知道,肯定不高興。到時候,受責罵的人,肯定是他。

    “嗯,阿彌昨天和我說了一件事,讓我有了一些思路。”

    “快點結束吧,早點結束,郎君也可以早點回國子監。”

    “是啊,我也想早點結束。”

    狄仁傑說著,也長出了一口氣。

    洪亮希望他早點結束,是為了他學業考慮。

    而狄仁傑想早點結束,是因為他覺察到了這裡面的水太深,有點不想再繼續摻和。

    反正不管怎樣,只要能找到玉枕,就可以脫身出來。

    他把手裡的包子吃完,轉身往屋裡走,一邊走一邊道:“洪亮,快點吃,咱們早點去衙門。”

    雨後的長安,空氣很新鮮。

    永徽元年的天,很藍。

    明媚的陽光普照大地,讓人覺得很是舒服。

    出了長安城,蘇大為騎上了馬。

    黑三郎圍著他不停打轉,顯得很興奮,不時會吠叫兩聲。

    “黑三郎,咱們走。”

    蘇大為催馬揚鞭,棗紅馬沿著官道,仰蹄飛奔。

    黑三郎汪汪叫著,緊跟在棗紅馬的一側。看得出來,棗紅馬也好,黑三郎也罷,都很高興。棗紅馬本就喜歡馳騁,但是在長安城裡,就算小跑都要小心翼翼。而黑三郎更不用說了,它出了城,就好像是撒了花,一會兒加速狂奔,一會兒有汪汪大叫。

    蘇大為忍不住笑了!

    他突然覺得,長安雖然很大,但其實很小。

    對黑三郎如此,對他,也是一樣……

    一隻黑貓,唰的從樹上跳下來,落在地上,悄無聲息。

    它站在路邊,看著遠去的蘇大為和黑三郎的背影,那雙幽綠的眼睛裡,盡是疑惑。

mk2258 發表於 2018-11-4 18:40



卷一少年遊俠客第三十四章釣蟒

    西漢元狩四年,漢武帝在上林苑南,引灃水建昆明池,周圍四十里。

    昆明池建立之初,是為了操練水軍。當時有南越國和昆明國作亂,漢武帝模仿滇池規模,開鑿了昆明池。不過,伴隨南越國和昆明國滅亡,昆明池隨即從最初的軍事設施,變成了泛舟遊玩的場所。此後,歷經數百年,演變成為長安城外一道瑰麗風景。

    蘇大為抵達昆明池,已是午時。

    他站在昆明池畔,眺望浩渺水面,竟有些茫然。

    他好像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並不知道丹陽郡公府在何處。

    暮春,加之昨日一場小雨,湖畔桃杏凋零。湖畔一條小徑,桃紅杏白參差,竟讓人不禁產生出一種蕭瑟感受。

    湖面上,湖畔,不見人跡。

    “汪!”

    黑三郎喘著氣,蹲坐在一旁,吠叫了兩聲。

    它汗淋淋,毛髮都已濕透。但是看它的樣子,好像一點都不累,反而很是精神。

    出長安城一路下來,雖說中間走走停停,但路程不短。

    連棗紅馬都有些累了,可黑三郎仍舊精神抖索,歡蹦亂跳。

    蘇大為蹲下來,身手撫摸它濕溻溻的毛髮,好奇道:“黑三郎,你是怪物嗎?”

    普通狗子,跑這麼遠的路,肯定累得不行。

    黑三郎唰的一抖身子,水滴四濺,落在了蘇大為的身上。

    它唰的一下子跳開,伸著舌頭,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但眼睛裡卻是一派興奮之色。

    “你這傢伙,不可能是怪物。”

    蘇大為笑了,“怪物不可能你這麼皮,簡直是無法無天。”

    他搖了搖頭,朝著黑三郎伸出手。

    黑三郎立刻乖巧的跑過來,在他身前蹲下。

    “看樣子,以前真的是委屈你了!”

    蘇大為自言自語道:“以後有空,我會經常帶你出來玩耍,免得你天天在家憋坏了。”

    黑三郎似乎聽懂了,呼哧呼哧伸著舌頭,看上去非常開心。

    說實話,蘇大為還真沒有覺得,黑三郎是個怪物。

    黑三郎很小的時候,就被前身抱回家裡。已經八年了,它和蘇大為母子,早就成了一家人。要知道,黑三郎來到蘇家的時候,蘇釗還活著。雖然不清楚蘇釗到底是怎樣的本領,可按照桂建超他們說的,蘇釗能殺死詭異,顯然也非等閒。

    如果黑三郎有問題,蘇釗肯定不會讓它進家門。

    之後,蘇釗死了,丟下柳娘子和蘇大為孤兒寡母,黑三郎始終不離不棄。

    根據前身留下的記憶,蘇大為當初有幾次被街上的潑皮欺負,都是黑三郎保護了他。不僅是他,還有柳娘子。有道是寡婦門前是非多,更何況柳娘子這種沒有半點背景的人,卻在崇德坊佔了那麼大一塊宅基地,少不得會有人覺著眼紅。

    那時候,好幾次有人欺負上門,卻被黑三郎趕走。

    再後來,周良做了不良人。

    靠著官身,周良綁著蘇大為狠狠收拾了幾個想要欺負他母子的人,蘇家才算是穩定下來。

    黑三郎估計也就是憋得厲害,體力比較好。

    這是一個魔幻的世界,狗狗的體力好一些,似乎也不足為奇。

    蘇大為沒有想太多,站起身來,看著浩渺湖面,輕聲道:“這裡連個人影都沒有,我想找人打聽一下都困難。黑三郎,咱們該怎麼辦?那丹陽郡公究竟住在哪裡?”

    黑三郎蹲坐在他身邊,一動不動。

    “好像有船?”

    就在蘇大為感到束手無策的時候,浩渺的湖面上,出現了一葉扁舟。

    與此同時,天空中傳來一聲清亮而悠遠的鷹的鳴叫。

    一隻黑色的燕隼,出現在天空。它飛的很高,盤旋飛行。如果從地面上看,也只能看到一個黑點。不過,蘇大為的視力非凡,所以把那隻神駿燕隼看的是真切。

    好一隻燕隼!

    燕隼,是華夏大地到處可見的一種鷹。

    當然了,這個到處可見,指的是現在。若是在蘇大為的前生,已經很難看到燕隼。

    ”汪,汪汪!”

    蘇大為手搭涼棚,眺望燕隼的時候,黑三郎突然叫了起來。

    不過,它並不是對著那隻燕隼叫,而是衝著湖面上的那一艘扁舟吠叫。

    黑三郎的叫聲,驚動了正在看鷹的蘇大為。他忙凝聚目力向湖面上看去,就見那扁舟悠悠蕩盪漂浮在湖面上。扁舟上,坐著一個蓑衣人。他坐在船上,一動不動,手裡拿著一根釣竿,彷彿正在垂釣。

    藍天,白雲,碧波蕩漾。

    扁舟,漁人,春風輕柔。

    這是一幕何等和諧的景象,

    可黑三郎的吠叫聲,卻是大煞風景。

    蘇大為忙蹲下身,把黑三郎抱在懷裡,輕聲呵斥道:“黑三郎,別吵。”

    如果是在家裡,蘇大為這一句話,黑三郎就會安靜下來。可是現在,它非但沒有停止吠叫,叫聲反而變得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激烈,彷彿湖水中有什麼可怕事物。

    蘇大為也覺察到了不對勁,忙凝神觀看。

    湖面上,遠處漂浮著霧氣,絲絲縷縷,令視線有些模糊。

    突然,蘇大為站起身來。

    他看到,從湖面上瀰漫的水霧中,一道水線正迅速向扁舟靠近。

    與此同時,天上那隻黑影也發出了急促而尖銳的叫聲,似乎是在提醒船上的蓑衣人。

    蓑衣人,一動不動,如老僧入定。

    水線前進的速度很快,眨眼間就到了扁舟前。

    隨即,水線消失不見,湖面又恢復了平靜。

    黑三郎的吠叫更加急促,它咬著蘇大為的衣服下擺,把他往後拖,好像那水中藏著什麼危險。

    “餵,水里有東西。”

    蘇大為也覺察到了危險。

    他沒有看清楚那水線究竟是什麼。

    但是從水線的長度,以及它推進時產生的波浪,還有速度,可以推測,那絕不是什麼魚類。

    蓑衣人,扭頭。

    蘇大為看的清楚,那是一個鶴髮童顏的老人。

    看年紀,少說也有六十多歲。

    “老人家,快走啊。”

    老人聞聽,微微一笑。

    沒等他開口,湖面突然翻起了巨浪。

    老人手裡的釣竿崩成了一個弓字形,顯示出水下的生物,非同小可。

    “給我出來。”

    但老人卻沒有驚慌,他猛然從船上站起,雙手緊握釣竿,大吼一聲,向上拎起。

    湖水,沸騰了,並形成了一個漩渦。

    扁舟在巨浪中,忽上忽下,看上去隨時都有可能翻覆。

    但老人仍穩穩站在船上,緊握手中釣竿。

    嘩啦!

    一股水浪沖天而起,水花飛濺。

    一條體型巨大的蟒蛇從湖中露頭出來,搖晃著腦袋,拼命掙扎。

    它的嘴裡,連著一根釣線。在試圖掙脫釣線失敗後,蟒蛇勃然大怒,長約有六七米的身體從水下浮出。那是一條有大腿粗細的巨蟒,身體浮出水面後,尾巴呼的揚起,朝著扁舟就砸下來。扁舟上的老人,仍舊是不慌不忙。他大吼一聲,甩動手裡的釣竿。巨大的蟒蛇,硬是被他從水里拖拽出來,狠狠摔在湖水中。

    轟!

    巨浪翻滾。

    那蟒蛇拼命掙扎,但始終無法甩脫釣竿。

    空中那隻黑色燕隼,俯衝而下。

    “俊哥走開,老夫一個人足夠了!”

    那老人一聲怒喝,聲音宛如沉雷,在湖面上迴盪。

    燕隼一個盤旋,再次騰空而起。而蟒蛇也好像預感到了命運,蛇身想要卷住扁舟,卻見老人再次甩趕,把它從水里拖拽出來。巨大的蛇身在空中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轟得落入湖水。老人雙手握桿,又是一聲大吼,把還沒有緩過來的蟒蛇又一次拖出了湖水。周而復返幾次,那條外形可怖的巨蟒,已變得奄奄一息。

    老人催動扁舟靠過去,從船上取出一根鞭子,啪啪啪,對著蟒蛇就是一頓抽打。

    只瞬間功夫,蟒蛇被老人打得皮開肉綻,遍體鱗傷。

    湖面,被蛇血染紅。

    那條蟒蛇已無力掙扎,任由老人拖著它。

    蘇大為在岸上,緊緊抱著黑三郎。因為他覺察到,黑三郎好像很興奮,想要衝進湖水。同時,他也被那老人瘋狂的舉動驚呆了。那麼一條蟒蛇,莫說是一個老人,就是十幾個青壯,也未必能對付。可是在老人的手裡,它卻如此不堪一擊。

    “八十下,今天就給你個教訓。”

    老人停止抽打,剪斷了釣線,順著起伏的波浪,催動扁舟緩緩退走。

    “以後如果被我知道,你還敢傷人的話,下次可就不是八十鞭,老子一定把你剝皮抽筋,取了蛇膽回家泡水喝。”

    蟒蛇得了自由,驚喜萬分。

    雖遍體鱗傷,卻掙扎著揚起頭,朝著老人點了三點,然後身體瞬間沉入了湖中。

    湖面,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老人架起槳,劃著小船,慢悠悠朝湖畔行來。

    船靠岸,他縱身跳下船,然後揚起手,就听燕隼一聲短促的鳴叫,俯衝而下,穩穩落在了他的手臂上。一手架著鷹,一手扯下了身上的蓑衣,老人大步走來。

    蘇大為能感覺得出來,黑三郎有點害怕。

    它躲在蘇大為的身後,夾著尾巴,發出嗚嗚的低吼聲。

    “好一條天狗,就是太小了。”

    蘇大為一愣,旋即反應過來老人說的是黑三郎。

    “它都八歲了,哪裡小?”

    “八歲?”

    老人露出愕然表情,看了看蘇大為,又看了一眼黑三郎,旋即露出一抹恍然之色。

    “八歲了,那的確不算小了。

    是條好狗,善待它,它將來也會對你好。”

    “不用將來,黑三郎現在就很好。”

    “是嗎?”

    老人顯得有些疑惑,但並沒有再多說什麼。

    他邁步從蘇大為身邊走過,一邊走,一邊取出一個哨子,放在嘴裡用力吹響。

    刺耳的哨聲,迴盪天際。

    蘇大為心裡突然一動,大聲道:“老人家,請教一件事。”

    “什麼事?”

    “你可知道,丹陽郡公住在哪裡嗎?”

    老人停下腳步,看著蘇大為道: “你找那老兒作甚?”

    “我不是找他,我是找李大勇,丹陽郡公的兒子。”

    “你找他作甚。”

    “他拿了我的刀弩,讓我來找他討要。”

    “他拿了你的刀弩?”老人看了兩眼蘇大為,突然間哈哈大笑,指著他道:“如此說來,你是三郎的兒子嗎?”

    蘇大為,有點懵了。

    但是他馬上就反應過來,指著那老人脫口而出道:“我知道了,你就是鳥賊?”

    說完,蘇大為就後悔了。

    都怪狄仁傑,沒事說什麼李客師的綽號。而且他這綽號,又是如此有趣,以至於蘇大為脫口而出。

    那老人沒有生氣,反而笑了。

    他指著自己笑道:“沒錯,我就是那個鳥賊,李大勇那小子,是個小鳥賊,哈哈哈。”

    蘇大為嘴巴張了張,卻說不出話來。

    沒錯,他是鳥賊,那李大勇真就是一個小鳥賊!
mk2258 發表於 2018-11-4 18:40



卷一少年遊俠客第三十五章開靈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大地彷彿在微微顫抖。

    在大路盡頭,出現了一個騎隊,風馳電掣一般疾馳而來,眨眼間就到了湖畔。

    “父親,你怎麼自己跑來了?”

    最前面是一匹烏騅馬,馬上騎士沒等馬停穩,就飛身躍下,快步走來。

    他在老人面前躬身道:“孩兒不是說了,會處理青蛟蟒。”

    “怎麼處理?”

    老人臉色一沉,道:“殺了不成?”

    “這個……”

    “你們的手段,我最清楚不過。

    青蛟蟒稀有,有鎮水脈,聚福澤的能力。這條青蛟蟒是一條幼蟒,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它雖然驚嚇了一些人,還吞了幾頭牛,但罪不至死,教訓一頓就是了。如果是讓你出手,只怕這幼蟒如今已經變成死屍……我就是因此才偷偷跑出來的。”

    騎士低著頭,沒有開口。

    但他臉上的表情,無疑證明了老人所言不假。

    蘇大為在一旁,也認出了騎士的身份,正是當日在歸義坊見到的千牛備身,李大勇。

    此時的李大勇,只著便裝,看上去平平無奇。

    老人訓斥完之後,道:“那青蛟蟒被我抽了八十鞭子,已經老實潛入湖底。你派人傳告周遭村落,就說沒事了,可以繼續在湖上打漁。還有,你別再去找它麻煩。這次教訓之後,它應該不會再出來惹禍。讓它待在湖底,與這裡有大好處。”

    “孩兒明白。”

    “對了,這是三郎家的孩子,來找你的。”

    老人說完,揚起手臂。

    胳膊上那隻燕隼振翅而起,飛上了天空。

    他三步並作兩步,跳上了李大勇騎來的那匹烏騅馬。

    馬打盤旋,老人一手攬著韁繩,一邊笑著對蘇大為道:“小子,待會兒到家吃酒。”

    不等蘇大為回答,他就撥轉馬頭,喊道:“回家了!”

    身後的一隊騎士齊聲回應,又嚇了蘇大為一跳。

    因為那些騎士,赫然全都是女人。

    只不過她們之前騎在馬上,身上還披著軟甲,臉上戴著面巾,以至於他沒看出來。

    女騎士們撥轉馬頭,隨著老人急馳而去。

    在他們身後,塵土飛揚,嗆得李大勇和蘇大為兩人一陣咳嗽,灰頭土臉的退到旁邊。

    老人離去,李大勇看著蘇大為,蘇大為看著李大勇,都沒有說話。

    蘇大為先反應過來,上前一步道:“卑職拜見李將軍。”

    千牛備身,正經的正六品職官。

    蘇大為稱他一聲'將軍',倒也不算過分。

    李大勇長著一張面癱臉,似乎不會有任何的表情變化。

    剛才他出現,到老人離去,他那張臉沒有任何變化。他看著蘇大為,擺了擺手道:“你還真敢來。”

    “卑職,不得不來。”

    “你和裴行儉什麼關係?”

    “卑職和縣君沒有任何關係。若硬是要說有關係的話,那就是縣君是卑職的上司。”

    “沒有關係,他會找到我爹求情?”

    “這個,卑職不知。”

    又是一陣令人很尷尬的沉默。

    蘇大為雖然沒有和李大勇對視,但是卻能感受到,李大勇的目光在他身上掃來掃去。

    “誰為你開靈?”

    好半天,李大勇再次開口。

    ”啊?“蘇大為一愣,抬起頭,一臉愕然表情道:“什麼開靈?”

    “沒人為你開靈?你這身本事,又是誰教你的?”

    “沒有人教,家父生前只教了我一套天策八法,之後我自己琢磨了一些強身之法,自己瞎練的。”

    “是嗎?”

    李大勇那張死人臉,出現了一些變化。

    “如此說來,你是自己覺醒嗎?”

    “覺醒什麼,卑職不知將軍何意。”

    李大勇眼中,閃過一抹疑惑之色。

    他猶豫片刻,轉身就走,頭也不回道:“跟我來。”

    “卑職的刀弩……”

    “先跟我走。”

    這傢伙,似乎不是太喜歡說話,只管自己走。

    他的步幅不大,步頻也不快,但不知怎地,速度卻很快。蘇大為自認速度不慢。特別是他那兩次發育之後,感覺著在整個長安縣衙,他要說速度第二,沒人敢說第一。但是,他跟著李大勇,卻很吃力。李大勇看似慢悠悠的行進,但是蘇大為卻要發了狠,才能跟上。

    黑三郎趕著棗紅馬在兩人身後,亦步亦趨。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一個疏林之中。

    這裡很偏僻,離大路有點遠,也沒有什麼人。

    李大勇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蘇大為。這一路下來,蘇大為很吃力,但要說辛苦,倒還不算。他只是微微有些喘息,見李大勇停下來,他也跟著停下來,站穩身形。

    臉,有點紅,氣息還算穩定。

    李大勇也不囉嗦,啪的把刀丟給了蘇大為。

    蘇大為抬手接住了刀,眉頭一蹙。

    這不是他的橫刀,刀鞘刀柄烏黑,入手沉甸甸,少說有十五斤左右的份量。

    李大勇身負雙刀,在蘇大為接住了那把刀之後,反手倉啷拔出另外一口橫刀。

    “拔刀!”

    “幹什麼?”

    “怎恁多廢話,拔刀吧。”

    蘇大為有點糊塗,但還是把刀拔出刀鞘。

    就在他手中橫刀出鞘剎那,李大勇突然縱身上前,揮刀就劈向了蘇大為。

    “李將軍,你幹什麼?”

    蘇大為忙錯步躲閃,大聲喝問。

    李大勇卻不回答,手中橫刀刷刷刷連環劈斬。

    他的刀法並不復雜,無非用刀的八個基本方法。但就是這最為基礎的刀法,在李大勇的手裡,卻產生出千變萬化。一條條,一道道的刀光編織成為天羅地網,把蘇大為牢牢困在其中。蘇大為腳踏九宮,接連閃躲之後,也終於有些忍不住了。

    “李將軍,你再這樣,休怪卑職無禮。”

    “廢話恁多。”

    李大勇冷冰冰吐出了四個字,手上橫刀陡然加速。

    那口橫刀,彷彿有了靈性一樣,刀勢越發刁鑽古怪,並隱隱發出風雷聲。

    蘇大為剛才閃躲,已經非常吃力。

    如今李大勇的刀法又發生了變化,他也只能還手。橫刀在手中一振,唰的一刀刀光出現。只聽鐺的一聲響,雙刀交擊一處,蘇大為只覺手掌發麻。他心裡一驚,這李大勇的力量,可不見得比他小。他忙跨步一個反九宮步,橫刀順勢一抹,連消帶打。

    李大勇的眼中,閃過了讚賞之色。

    他仍舊一言不發,橫刀刀勢再變,變得大開大闔,令蘇大為臉色也為之一變。

    眨眼間,兩人交手十餘回合。

    剛開始的時候,蘇大為還能勉力抵擋。

    但隨著李大勇的刀法連番變化,他漸漸有些抵擋不住。

    不過,他也看出來,李大勇的刀法雖然變幻萬千,但始終不脫離天策八法的範疇。

    他心中暗自驚訝,集中精神和李大勇刀來刀往。

    一開始,蘇大為還只能勉強抵擋。

    但伴隨著時間,他的刀法開始變得純熟,變化也逐漸增加。

    天策八法,是蘇大為前身所練。蘇大為重生後,雖然繼承了這套刀法,也能施展出來,但說實話,並不是特別熟練。畢竟,那不是他的記憶!可現在,在李大勇的重壓之下,他對天策八法的理解越來越深,越來越熟練,並開始融匯貫通。

    又是二十多個回合,李大勇突然縱身後撤,道:“可以了,停手吧。”

    他這一退,蘇大為頓感輕鬆。

    方才李大勇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壓力,讓他甚至無法喘息。

    他單刀拄地,大口喘著粗氣。

    剛才跟李大勇走的時候,他都沒有這個樣子。可現在……如果李大勇再繼續打下去,他也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你到底什麼意思?”

    “你果然沒有師承……雖然你已開靈,但是並不會使用那種力量。

    天策八法倒是有幾分火候,不過太死板,根本沒有融會貫通。你父親生前,就沒有告訴過你,用刀須留兩分力嗎?還有,你那正反九宮步很生疏,平時很少練習?”

    “你,認識我爹?”

    到這個時候,蘇大為要是再不明白怎麼回事,那可真就辜負了穿越眾身份。

    “刀給我。”

    李大勇沒有回答,伸出手來。

    蘇大為猶豫一下,還刀入鞘,遞給了李大勇。

    “跟我走吧。”

    “去哪裡?”

    “我家!”

    “去你家幹什麼?”

    李大勇停下腳步,回頭看著蘇大為,板著個死人臉道:“你如果不想要刀弩的話,就不用來了。”

    “要,我當然要。”

    蘇大為忙跟上去,大聲道:“不過,你至少應該告訴我,你是不是認識我爹?”

    李大勇腳下微微一頓,依舊沒有回答,大步流星離去。

    這傢伙,簡直了!

    蘇大為忙招呼了一聲黑三郎,快步追向了李大勇。

    黑三郎則趕著那匹棗紅馬跟在兩人身後,那雙眼睛裡,流露出了一種擔憂之色。

    “餵,李將軍……”

    “你可以叫我叔父。”

    “呃,好吧,叔父,你真的認識我爹?”

    “當年,我們曾一起出使天竺。”

    李大勇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蘇大為猝不及防,來不及減速,差點就撞在了李大勇的身上。

    “你爹生前說過,想你做個普通人。

    所以,我回長安之後,就沒有去找你。可是我沒有想到,你竟然成了不良人,不僅成了不良人,居然還開了靈,還在歸義坊殺了鬼卒……我實在不知該怎麼說。”

    慢著慢著!

    蘇大為有點懵了。

    這聽上去,很像是小說裡才會有的情節。

    他嘴巴張了張,片刻後道:“所以說,這些年,你一直在關照我?”

    “若非我關照,你家那條天狗咬死了那麼多人,太史局早就出手了。”

    “可是……”

    “去年天可汗駕崩時,我恰好去了新羅,沒想到你竟然會遇到詭異潮湧。

    等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康復了,看上去也沒什麼大礙,我也就沒有繼續留意。可誰料想,你竟然在歸義坊遇到了高句麗鬼卒,而且還把那鬼卒給殺了……我才發現,你竟然開靈了。”

    李大勇說完,轉身就要走。

    蘇大為雙手扶著膝蓋,看著他的背影大聲道:“叔父,你三番五次說開靈,至少該告訴我,到底什麼是開靈啊。”

mk2258 發表於 2018-11-4 18:40



卷一少年遊俠客第三十六章說'一'

    丹陽郡公府,佔地六十畝。

    它坐落於昆明池畔,後院連接昆明池,可一眼看到浩渺煙波的湖面。

    李大勇帶著蘇大為抵達郡公府的時候,已近酉時。

    不知不覺,這麼一通折騰下來,天色將晚。

    “你現在回去,怕也進不得城,今晚就住在這裡吧。”

    “這個,我怕我娘會擔心。”

    “沒事的,你不是說了,你要來找我嗎?”

    “那,好吧。”

    李大勇說的是事實,蘇大為無法反駁。

    長安夜禁森嚴,城門關閉之後,莫說他一個小小的不良人,就算是皇親國戚,也休想再令城門打開。晚唐時期,律法敗壞,以至於即便夜禁,城門也能叫開。

    可現在,還是初唐。

    李世民雖然駕崩了,可是長孫無忌、褚遂良這些重臣猶在。

    特別是長孫無忌,最重律法。他即將開啟編修《唐律疏議》的浩瀚工程,又豈能容忍律法遭到破壞?

    “叔父,到底什麼是開靈?”

    “先吃飯,家父已經準備了晚飯,咱們吃完再說。”

    再次見到老人,他已經換了一身寬大的白袍。

    李府的晚宴,並不是特別豐盛。

    當然比之尋常家庭,絕對算得上是美酒佳餚。

    晚上是全羊宴,蒸的、煮的、烤的、炸的等等,烹飪手法多種多樣,菜色也十分豐富。

    在蘇大為前生,曾以為古人不擅烹飪。

    可是重生後他才發現,古人的烹飪技術並不比後世來的差。

    只是限於條件,烹飪的手段不是那麼多。但是單以食材而言,同樣的食材,古人會想出千奇百怪的方法來製作,而且味道極其鮮美。色、香、味、意、形。自美食出現之後,華夏就出現了一套非常完善的理論,也推動了烹飪手段不斷創新。

    日本料理,不過是取了色和形兩個特點,就風靡全球。

    蘇大為記得很清楚,日本料理也叫做'眼睛的料理',所以它首先追求的就是其造型和色彩,令眼睛感到舒適。不好說日料的味道,但有一點它做的非常巧妙。人類是一種首先靠眼睛來進行判斷的生物,所以就有了'人靠衣裝馬靠鞍'的說法。

    一身高檔合體的穿著,陌生人相遇時,很容易產生好感。

    美食也一樣,讓眼睛舒服了,就會產生出美味的感覺。這也是後世為什麼日料可以風靡的重要原因。它的包裝和它的造型,會給人一種逼格很高的感覺。相比之下,中餐往往會忽視這一點,以至於無論在價格還是其他方面,都處於下風。

    可實際上,日料的產生,不過是從唐代偷師的產物罷了。

    李客師白髮童顏,精神矍鑠。

    他食量驚人,一點都不必年輕人差,甚至李大勇都無法與之相比。

    一頓飯,差不多半隻羊就進了肚子,還有兩壇惠陽春。

    就這樣,他還拍著肚子說:“年紀大了,晚上不敢多吃了,只能吃個六分飽而已。”

    您,果然是個飯桶!

    蘇大為心裡嘀咕,手上的速度也不慢。

    李客師笑道:“能吃好,能吃就說明身體沒毛病,你這年紀,正是吃東西的時候。”

    人常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

    蘇大為也不客氣,狼吞虎咽一般。

    不僅他不客氣,黑三郎也不客氣,趴在他的身後,抱著一條羊腿,吃的津津有味。

    “我今天有點累了,就不陪你了。

    小子,在這裡不必拘束,隨便一點。讓你五叔陪你,明天起來,咱們爺倆再聊。”

    說著,他就起身離開。

    在路過黑三郎的時候,他突然停下腳步。

    “好狗,真是好狗……小子,你家這條狗,配種嗎?”

    “啊?”

    蘇大為被嗆到了,抬頭看著李客師。

    隨後,他發現黑三郎抱著羊腿往後挪,挪到了他的身邊,夾著尾巴一動不動。

    “哦,它倒是沒有配過,主要要看牠喜歡。”

    李客師不說,蘇大為也不覺得。

    現在正是春時,萬物萌動,正是動物發情的季節。

    他有好幾次看到在街頭交配的狗,但是卻從未見到,黑三郎有什麼異常。亦或者說,它性冷淡?反正沒見它發情,更沒見它出去找母狗,一派很淡泊的模樣。

    難道說,它……

    扭頭看了黑三郎一眼,黑三郎翻了個白眼,抱著羊腿繼續啃。

    “也是,這種事要看緣分的。”

    李客師一副深以為然的樣子,背著手溜溜達達的出去了。

    李大勇早就停止了進食,見李客師出去,他也跟著就站起身來。

    “吃飽了嗎?”

    蘇大為看了一下面前的狼藉,有點不好意思道:“八分飽。”

    “還要嗎?”

    你都站起來了,還問我要不要吃?我不要面子啊!就算是想吃,也不好意思吃了。

    這傢伙,真虛偽。

    李大勇絕對不想不到,他隨口一句話,就被掛上了虛偽的標籤。

    蘇大為道:“不吃了。”

    “那跟我來。”

    李大勇往外走,蘇大為忙跟了上去。

    黑三郎也站起來,猶豫的看了看羊腿,又看了看蘇大為的背影,最後叼著羊腿,就跟了過去。

    兩人一犬,沿著迴廊行走。

    很快的,他們就到了後院,來到位於昆明池畔。

    明月,皎潔。

    滿天星辰匯聚成一條銀河,橫跨於天際。

    “你叫阿彌,對嗎?”

    “我娘都是這麼叫我。”

    “那好,我也叫你阿彌吧。”

    你倒是打蛇隨桿上啊……但是,蘇大為並不抗拒李大勇這麼叫他,因為他認識蘇釗。

    其實,蘇大為對蘇釗很好奇。

    他以前很少聽人提及蘇釗,在前身的記憶裡,蘇釗也大多是以慈父的形像出現。

    柳娘子呢,也不怎麼談起他。

    以至於到最近一段時間,他才知道蘇釗也曾殺過詭異。

    能殺詭異?且擁有左領左右府專用的刀弩,還跟隨王玄策出使過天竺。

    這一切,無疑給蘇釗蒙上了一層神秘面紗,讓蘇大為對這個便宜老子,非常好奇。

    王玄策啊,狠人啊,一人滅一國的主啊!

    他出使天竺,竟然會徵召一個不良帥做隨從,而且是兩次徵召。

    由此也可以看出,蘇釗絕非等閒之輩。否則的話,王玄策也不可能看得上他。

    蘇大為曾試圖調閱蘇釗的檔案。

    可是,整個長安縣衙,都沒有他的記錄。

    周良曾私下對他說過:你爹的檔案,不知道被什麼人拿走了。而相關人員,也都在後來被調走了。

    是王玄策嗎?

    蘇大為非常懷疑。

    但是,他想不明白,王玄策為什麼要調走蘇釗的檔案。

    “阿彌,讀過道德經嗎?”

    “叔父說的,可是老子?”

    “正是。”

    “讀過一些。”

    蘇大為的確讀過《老子》,不過是他讀過,而非他前身讀過。

    李大勇也懶得去問他是跟誰學的《老子》,背對著他,負手而立,眺望星空。

    “那你,可記得'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句話嗎?”

    “有印象。”

    “那你知道,何為'一'?”

    “這個……”

    蘇大為感覺暈乎乎的,這大晚上的,剛吃飽,你就問我這麼高深的哲學問題嗎?

    這個'一',從老子寫下五千言後,就眾說紛紜。

    各家見解,各種註釋……就這麼一個'一'字,關於它的解釋,一千萬字都打不住。

    “'一'是根本?”

    “那根本又是什麼?”

    “根本是……”

    老子曰道,孔子曰仁。

    說法不一樣,但實際上其內核相同。

    但這個'道',這個'仁',又豈是蘇大為能夠解釋清楚?

    怕是這世上最有學問的人,也不敢輕易對這個問題作出回答。

    “我不知道。”

    老子道德經的原文是這樣子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如果從字面上來解釋的話,很簡單,那就是道。

    但是,道又是什麼?

    道是一,而一非是道。

    蘇大為只能用'根本'二字代替,說實話,他是真不知道。

    “萬物負陰而抱陽,陰陽相剋卻又相生,而維持陰陽平衡者,就是'一'。”

    “我……”

    蘇大為用力撓了撓頭,露出苦笑。

    這玩意兒太深奧,就算他是穿越眾,要和古人談論陰陽,討論'一',還真沒有那個道行。

    好在,李大勇沒有就這個問題繼續下去。

    “你剛才不是問我,什麼是開靈?”

    蘇大為立刻來了興致,連連點頭道:“還請叔父賜教。”

    “《關尹子·六必篇》曰:一炁生萬物。

    而這個'一炁',就是維持陰陽平衡,創生萬物的根本。它,或許是最近乎於'道'的存在,也可以稱之為你說的根本。一炁,又喚作元炁,是東漢時期術士王允在《論衡》中提到。元炁充斥天地,也是維護天地的根本。老子說,萬物負陰而抱陽,有陰必有陽,有人,也就有詭異。當元炁失調,則陰陽紊亂,必有大禍。

    所以,自古以來,我們都在小心翼翼的維護著這種平衡。

    上古時期,黃帝和蚩尤逐鹿之戰,說到底其實就是一次陰陽紊亂後的衝突……當時有真人廣成子,創造出調用元炁克制詭異的方法。元炁,存在於天地之中,他無形,無色,無法捕捉。廣成子創造的這種方法,也就是感應元炁存在的方法,謂之開靈。

    感應他,掌握他,運用他,可稱之為仙,可稱之為神,亦可稱之為佛。”

    李大勇回身,凝視蘇大為。

    “我這麼解釋,你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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