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一世富貴 作者:安化軍(已完成)

 
waterkcl 2018-10-31 17:24: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34 660240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0 10:44

第173章 再起波瀾

  高大全由北而南,殺透了交趾的前鋒兵營,冷冷地看了一眼兩里外交趾人大營的轅門,由回頭看了看谷口兩側的小山,高聲喊道:「交趾人的救兵已經集結起來,過不了多少時候就殺過來,我們撤!」

  身後親兵聽了,一撥馬頭,到各指揮處去傳令。

  山頂上徐平看了形勢,吩咐一聲譚虎,不大一會,一聲響炮竄入夜空。

  陳常吉在帳前看著空中響炮留下的火光,皺著眉頭道:「宋軍就會搞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擾亂人心!」

  交趾五千正兵向兩翼展開,靜悄悄地向兩里外的前鋒軍營掩去。此時大宋的騎兵陣形散亂,如果被交趾陣隊圍住,必然會付出巨大代價。

  徐平在山頂上借著火光看得清楚,指著出擊的交趾兵馬對魯芳道:「你也看到了,交趾援軍已經出來。就在交趾兩座軍營中間的地方,瞄準他們兩隊前進的路線,讓大中石砲一起齊射!」

  魯芳領令,帶著傳令兵士去安排。

  這次是覆蓋打擊,連試射校正射程也免了,一聲鼓響,山后的大中兩種石砲一齊發射。

  巨大的反作用力使整座小山都顫抖起來,漫天石彈甚至連月光都遮住,帶著嗚嗚的風聲向山下飛去。

  向前出擊的交趾軍兵正行到半路,突然覺得光線一暗,緊跟著頭頂上方傳來撕裂空氣的聲音,不等石彈落地,先帶起一陣狂風。

  這一帶正是空地,只有稀疏的幾棵大樹,首先被石彈砸中,碗粗的樹枝被從大樹上砸下來,一下把七八名交趾兵士掃到在地。

  交趾兵只是覺得一陣心驚,不等反應過來,巨大的石彈已經落入人群,從交趾兵士身上碾過,借勢前滾,在人群中壓出一道空白。

  兩側山上的大砲和中砲總共兩三百門,一齊發射,尤如在山下下起一場石雨,籠罩下的交趾兵士無處躲藏,死傷無數。

  這一次的射擊還是偏了一些,大多石彈打在了中間的空地上,只有一小半砸進了人群。尤是如此,一次齊射也帶走了三百多交趾兵士的性命。

  帶兵的副將被是驚天動地的氣勢嚇得呆在原地,傻愣愣地看著還在地上滾個不休的石彈,一時竟不知是前進還是後退。

  陳常吉在帥營前看著,只見到兩側山頭好像飛出了一大群密蜂,嗡嗡叫著就把自己出擊的兵士蓋住,只是一瞬,五千兵馬已是亂了一小半。

  「阮大力那殺才,怪不得被宋軍的石砲嚇得厲害,竟有些此等威勢!」陳常吉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知道宋軍在山上設了多少石砲,一次就能發射數百石彈,這仗還怎麼打?再來幾次,我的五千兵馬豈不全部完蛋?」

  想到這裡,陳常吉對身邊的親兵道:「傳令,讓李副將帶人撤回來!」

  交趾軍營裡鉦聲響起,隨著冬夜裡的風傳向遠方,久久不歇。

  李副將聽見鉦聲,出了口氣,組織自己手下開始撤退。前面先鋒營裡的兵士是死是活他已經管不了了,從容撤退的大宋騎兵也不再放在心上。宋軍退回去就退回去吧,自己的命先保住再說。

  過了一刻多鐘,山頂上的鼓聲再次響起,第二輪石彈帶著呼嘯聲再次砸向陣形已經開始散亂的交趾軍隊。

  這一次交趾人已經有了防備,但石彈落地之後會到處飛滾,只要離得近一點就防不勝防,還是有兩百多人死在了這一輪石彈下。

  趁著這個空當,高大全帶著屬下退回山谷。兩千騎兵,端了交趾人一座近三千人的軍營,只是損失了十幾人,可算是毫髮無傷。

  徐平在山頂上看見,徹底放鬆下來,命譚虎去告訴魯芳,把石砲的射程加遠五十丈,再打一輪,給交趾人一個驚喜。

  所謂加遠射程,只是在石砲上再一兩個配重,理論上是五十丈,但石砲射程受到的影響因素太多,散佈尤其大,只能打個大概。

  正在撤退的交趾兵士被第三輪石砲打得猝不及防,這次死傷最多,一次連死帶傷讓五百多交趾兵就此退出戰場。

  對這一輪砲擊最吃驚的是陳常吉,口中喃喃道:「怎麼可能,宋軍的石砲打得準,這且不說,怎麼還能忽近忽遠,這還了得?」

  看著自己手下狼狽不堪的樣子,陳常吉越想越是心驚:「如果宋軍石砲能夠追著人打,他們居高臨下,這仗還怎麼能打下去?一次發射石彈數百,我有多人經得住這種折騰?不等靠近谷口,幾千人就沒了性命!怪不得宋軍把谷口空出來,也不在那裡建關,本還以為他們是來不及,沒想到是倚仗有如此厲害的石砲,方便自己的兵馬從谷裡殺出來。這可如何是好?」

  這一夜,雙方都是無法入眠。

  徐平這裡,是犒賞立了戰功的高大全一行兩千騎兵。通過這一戰,徐平也加強了自己必勝的信心,滅掉谷外的一兩萬交趾兵覺得也不是難事。

  交趾這裡,是手忙腳亂地救治被石彈擊傷的兵士,安排從前鋒營裡逃回來已經被嚇破了膽的正兵。而那些被殺得星散的土兵,大多數已經乘著月夜逃得無影無蹤。他們也不是傻子,怎麼可能還留在這裡讓別人當炮灰。

  最愁的是陳常吉,一夜無法入睡,苦思冥想對付谷口兩側宋軍石砲的辦法。按照常規,對付石砲最好的辦法就是用石砲,以砲對砲,只要你能比對方打得更遠,打得更準,自然可以輕鬆獲勝。

  可陳常吉見識了宋軍的三輪齊射,實在沒有信心能夠造出比對面山上更好的石砲來。更不要說宋軍占著地利,居高臨下,就是雙方用同樣的砲,交趾軍隊也沒半分勝算。

  石砲是曲射兵器,天生就利於防守方,尤其是有掩護物的情況下。百年之後宋朝的防守名將陳規之所以認為城牆不該太高,就是因為防守方的石砲可以架在城牆下,發射時要剛好越過城牆。而石砲在城牆下,進攻方的石砲再是厲害,也打不到頭上,城牆不破,這防守就牢不可破。

  徐平對這些自然是不知道,但他明白遠端武器的彈道,石砲佈置在山脊線的背面,則敵人要麼佔領山脊線,要麼把山挖穿,不然就威脅不到石砲陣地。

  有這幾百門石砲,就可以在進攻路線上建立幾道封鎖線,讓交趾軍隊形不成連續進攻。自己兵力不比交趾人少的情況下,斷斷續續的進攻根本威脅不到宋軍。就是哪裡出了紕漏,也可以用預備隊及時彌補。

  戰事到了現在,宋軍的優勢已經極為明顯。

  接下來的三天陳常吉再沒有任何動作,悄悄派出了大量兵士到周圍山裡砍伐大樹,加緊製作簡易的石砲。

  簡易投石機的原理並不複雜,從戰國起就是攻城的必備武器,只要找幾個熟練一點的工匠,軍裡都可以自己製作。尤其是人力拖拽的簡易石砲,製作起來更加容易,只要有足夠木材,幾天製作幾門台也不是難事。不過這種石砲能有多大的威力,那就要看主帥的人品了。

  到了第五天,看看要到了正月的月底,谷口的陳常吉沉得住氣,升龍府的李佛瑪可沉不住氣了。

  蘇茂州的形勢愈發糜爛,從淥州進入那裡的交趾土兵不受歡迎,處處碰壁,發起凶性來,到處燒殺擄掠。蘇茂州本就是邊疆的山區窮州,哪裡經得住幾千潰兵折騰?本地人戶逃亡愈加嚴重,由當地大戶帶領,又有兩千戶逃入大宋欽州境內。此時邊境宋軍已經佔據優勢,尤其徐平這裡牽制了交趾一兩萬機動兵力,升龍府也無力向邊境增兵。

  馮伸己多年老將,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對交趾的態度強硬起來,學著徐平在諒州的作為,一口咬定蘇茂州是大宋邕州屬下羈縻州,以邕州知州的身份插手蘇茂州事務,招攬人戶,就差直接出兵進佔了。

  沒了本地人戶支撐,升龍府派到蘇茂州的正兵與進入那裡的交趾土兵為了爭奪物資發生衝突,已經打成一團。

  明道二年元月二十八,乙未日,驚蟄節氣。

  冬天剛剛到了盡頭,春天似來未來,天地間的寒意終於遠去,溫暖的風從海邊吹到了諒州。

  李佛瑪派到諒州前線的監軍,內侍李明信來到了陳常吉的軍營。

  陳常吉聽了兵士傳報,不敢怠慢,匆忙人帥帳迎到了轅門外。

  李明信是此時下得寵的內侍李仁義的養子,李仁義是李佛瑪登上王位的謀主,其在李佛瑪面前的地位不言而喻。

  陳常吉以黎奉曉為自己靠山,也不是沒人看顧的,但不要說手下身份無法與養子相比,就是在李佛瑪面前的地位,黎奉曉這員猛將也未必能夠比得過李仁義這位天天守在國王面前的內侍。

  見到陳常吉,李明信態度冷淡,寒喧過了,抬起頭不鹹不淡地道:「陳將軍,聖上讓在下來,問你一句,到了諒州將近十日了,怎麼逡巡不前。近來蘇茂那裡小人作亂,聖上心急如焚,一心等著將軍平定諒州,沿著窮奇河掃平淥州,與蘇茂州守軍一起,把那些作亂的小人拿下。結果將軍卻在諒州外面老實待了下來,全不把聖上的叮嚀放在心上,是個什麼意思?」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0 10:45

第174章 砲戰

  東方剛剛露出一抹魚肚白,整個大地罩著一層凜冽的清光,湛藍的天空愈發顯得一碧如洗。節令時已經進入春天,迎面吹來的風也柔和起來。

  陳常吉騎在馬上,看看青光籠罩的谷口兩側山頭,又看看谷口不遠依然留在那裡的宋軍前幾天打過來的石彈,對身邊的李明信沉聲道:「大官,那些石彈你也看到了,打過來一發就能傷數人性命。宋軍那裡可是一輪就數百石砲齊發,我們多少人也不夠這樣折騰,你真地讓我現在就攻?」

  李明信沉著臉冷冷地道:「聖上讓我來看著將軍盡快攻下諒州,不得無故拖延。至於怎麼打那是將軍的事,我什麼身份?怎敢議論軍機!」

  陳常吉冷哼一聲:「好,你時時拿著聖上壓我,我便如了你的心意!我們一樣都是聖上臣子,天下間不是只有你一個是忠臣,你如此逼我,捅出紕漏來,到時不要推拖就好!」

  李明信別過臉去,看天邊將出未出的太陽,不理陳常吉。

  歎了口氣,陳常吉也沒有其他辦法,叫過副將來安排進攻。這閹人別看在這裡裝耷作啞,回到皇宮裡還不知道怎麼編排自己,惟今之計,也只有打上幾場血戰堵他的嘴了。

  對於大宋的制度,交趾才剛開始學而已,就連科舉這種國家的根本大政都還沒學利索,一般的制度還是沿襲唐制,雜揉蠻人的一些習慣。所以此時的交趾內侍的權柄極大,雖說沒有達到隨便廢立帝王的地步,但還是頗有幾分大唐遺風,跟大宋皇宮裡內侍只是打雜跑腿的可不同。晚唐五代武將當政,他們吃夠了權宦的苦頭,把掌權的宦官殺了一遍又一遍,自己當了帝王,也還是制定各種制度把宦官排除在權力中心之外,大宋算受其遺澤,交趾沒這過程。

  黎奉曉身負勇力,三王之亂時又立下大功,算是從龍之臣,在交趾位高權重。但論起地位,還是要輸李仁義一頭,李明信在外自然跋扈。

  山頂上,徐平和桑懌正在巡視前線。

  越是對面交趾安靜下來不急於進攻,徐平這裡越是不敢大意。所謂暴風雨前的平靜,交趾人必然是在想進攻的辦法,必須預作準備。這幾天徐平天天都要到前線巡視,石全彬跟著來了兩次,見什麼事情也沒有,便就懶得再來了。

  桑懌帶兵來到諒州,徐平並沒有安排他參與防守。此時廣源州已破,邕州再沒有其他用兵的地方,徐平集中了六千廂軍在諒州城內外,全部交給桑懌帶領,與高大全帶領的鄉兵騎兵一起,作為諒州這裡的總預備隊。

  能攻才能守,徐平一直牢牢記住這一點,強大的預備隊就是保證。桑懌六千廂軍,高大全六千騎兵,僅憑這些力量就可以與谷外的交趾軍隊一戰了,這最後的力量才是諒州萬無一失的保證。

  連續幾天無戰事,徐平把桑懌叫了過來,作好準備,交趾人再窩在山前不動,徐平這裡就要發動試探進攻了。

  魯芳匆匆忙忙地跑過來,對徐平行禮:「官人,交趾人出兵營了,在山前架起石砲,看來是要進攻了!」

  徐平一聽,急忙與桑懌一起登上山頂。

  舉目望去,只見山前的交趾軍營裡一片忙碌,巨大的木架被運到山前兩里遠的地方,開始安裝。

  也算難為了這些交趾人,僅僅幾天的時間,就砍了許多大樹,不等木材乾燥就開始製作石砲。看山前高大的架子,交趾人也是發了狠,盡了最大努力要做出威力巨大的石砲來,與山上的宋軍對轟。

  桑懌看了,對徐平道:「此時正是時機,交趾人的石砲還沒有裝好,我們先行發動,把它們打爛了再說!」

  徐平想了一下,搖了搖頭:「不太妥當,石砲沒裝起來,說穿了就是幾根大木而已,要想打壞還真不容易。不急在這一時,先測好射程再說。」

  說到這裡,徐平轉身高聲喊道:「魯芳!」

  魯芳叉手答道:「末將在!」

  「去吩咐各砲手,調整射程,對著交趾人的石砲試射,每三門砲試射一門,其他兩門照著試射的砲調整。要在交趾人石砲裝好前試射完畢,等他們打過一砲,一輪齊射就要把他們的砲打爛!」

  「諾!」魯芳領令轉身而去。

  桑懌問徐平:「為什麼要讓交趾人射一輪砲?」

  「我們也要看看,這山坡對石砲的防禦效果如何。如果效果好,以後就不用擔心交趾人再動這個心思。如果不好,我們還要想辦法。對了,你到山後面去,帶著屬下作好準備,以防萬一。如果真發生意外,交趾人攻到山頂上來,要用最快的速度把他們趕下山去,此事馬虎不得。」

  「好我這就去!」

  「稍等一下。」徐平叫住桑懌,「注意讓手下兵士做好防備,交趾人的流彈有可能越過山頂,打到山后去,不要被它們傷了。」

  山后的石砲陣地是經過精心安排的,山那邊過來的石彈之類無論如何也打不到,預備部隊的集全陣地卻在空地上,倒是要小心。

  火紅的太陽從山後邊一下蹦了出來,把大地上的一切都抹上了一層嫣紅的色彩,整個世界都變得暖洋洋的。

  看著巨大的砲架聳立在霞光中,抹著金邊,顯得尤為壯觀。李明信對身邊的陳常吉道:「有如此利器,宋軍如何能夠抵擋?將軍一直推諉,就是太過於小心了。如今國事艱難,我輩正應當奮發,為聖上解憂!」

  陳常吉沒好氣地道:「你只看到了這些砲架,山那邊宋軍的石砲看不見而已,才有這種錯覺。前些日子,宋軍只是打了幾輪,便如山崩地裂一般!」

  李明信笑道:「陳將軍還是編這些鬼話給自己找藉口,宋軍又不是沒有打砲,難不成我看不見嗎?你看那裡,三不五時才有一發石彈落下來,這些時候了才打翻我們一門砲,成什麼氣候?」

  陳常吉沉默不語,他心中也是奇怪,今天宋軍的表現怎麼如此反常,零零星星的石彈落下來,根本造不成什麼威脅。

  石砲對空地上的分散目標威脅不大,所以才是攻城利器,打不到人還可以打城牆打房屋。防守方的石砲主要用來以砲制砲,是破壞直攻方器具的,要打空地上的軍隊,就要像前些日子那樣,儘量用齊射。

  宋軍明明是善於齊射的,今天怎麼反常?

  太陽徹底掙脫了遠處山巒的束縛,跳到了半空中,明晃晃地照著有些刺眼。前面的山頂變得清晰起來,靜悄悄的,連個人影都看不見。

  陳常吉心裡嘀咕,防守的宋軍躲砲是正常反應,但如此寧靜卻顯得有些不平常,心裡有些發慌。

  副將打馬過來,向陳常吉叉手行禮:「稟將軍,石砲已經裝好,可以進攻了,請軍令!」

  陳常吉看了看天上的太陽,手一揮:「打!」

  交趾人的石砲最大的要一百多人拖拽,小的也要二三十人。在山前大大小小擺下五十多門,總共用到兩千多人,一群一群聚在一起,頗為壯觀。

  隨著鼓聲響起,陳常吉身後三千多兵馬列陣,準備到自己這邊的石砲壓制住了宋軍,便乘勢攻上山頭。

  前方,副將得了陳常吉軍令,一聲令下,鼓聲齊鳴,一架架石砲上裝著從山前撿來的宋軍射過來石彈,被交趾兵丁拉了起來。

  用人力拖拽,就很難齊射了,而且射程和方向都難以控制,齊射也沒有意義。隨著鼓聲,各架石砲紛紛發射,巨大的石彈劃著弧線,向山上飛去。

  「如此場景,真是攝人心神!山上的宋軍,如何抵擋!」

  李明信看得心馳神往,看著空中紛飛的石彈,由衷讚歎。

  石彈劃過天空,紛紛落在山上。兩里不算遠的距離,可交趾是由下向山上打,僅有少數幾門巨大的石砲彈道堪堪越過山頂,其他的都是打在山坡上。

  石彈落在地上,砸在山坡,掀起巨大的煙塵,場面極其壯觀。

  這山坡是宋修整過的,比較平滑,大部分石彈都順勢滾了下來,只有少數幾個留在了山坡上。

  李明信興奮地指著空中的石彈,高聲道:「快看,有石彈打到山的那一邊去了,這一下,看看能取多少宋軍性命!」

  陳常吉卻臉色灰暗,心中暗罵,都怪這個閹人,非要催著自己提前進攻,現在只有三五門砲能夠打過山去,能起多大作用?其他的石彈打在山上,不但沒有半點用處,還成了一會自己兵士攻山的障礙。

  李明信只是看個熱鬧,對著前方山坡指指點點,興奮不已。

  見石彈紛紛落地,李明信覺得很不過癮,急催陳常吉:「快快讓兵士重新裝砲,這樣打上幾輪,山上的宋軍必然支援不住!」

  話聲未落,突然天空中一暗,隨著傳來巨大的呼嘯聲。

  李明信抬頭一看,只見空中數百石彈從山上飛來,像是蝗蟲過境一般鋪天蓋地,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把交趾的所有石砲都籠罩在陰影裡。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0 10:48

第175章 火海

  「這——就是宋軍的石砲?他們把整個諒州都用石砲填滿了嗎?!」

  李明信看著遮住半邊天空的彈雨,彷彿直向著自己腦袋砸來,嚇得心驚膽顫,幾乎從馬上掉下來。

  眨眼之間,石彈落地,交趾人的幾十架石砲頃刻碎成一堆散木,巨大的慣性掃著旁邊拖拽石砲的兵士,不知多少人丟了性命。

  陳常吉臉色鐵青,恨恨看了旁邊的李明信一眼,舉起左臂,高聲喝道:「傳我軍令,衝上山去!」

  隨著軍令向他身後列陣的兵士傳遞,身旁的帥旗前指,震天的鼓聲響了起來。隨著鼓聲,數千交趾兵士列陣殺向山坡。

  徐平在山上看見,對來到身邊的桑懌道:「前面的交趾主將倒是個久經戰陣的人,知道乘著石砲發射的間隙衝殺。看他如此果斷,倒不知道如何對付我們布下的滾木。」

  桑懌道:「未必有什麼法子,就拿人命硬衝罷了。好不容易製作的石砲被我們一下打掉,他也是黔驢技窮了。」

  「不然,如此果斷,必然是心裡早有打算,我們拭目以待。」

  徐平從來不會把敵人想得愚蠢,儘量做出萬全準備。如果真地犯蠢,那就當是意外之喜,緊緊抓住露出的弱點窮追猛打。

  山下被宋軍石砲打爛的交趾軍陣,沒有受傷的兵士迅速爬了起來,合力抬起石砲散後留下的巨木,率先衝向山腳下。

  桑懌看見,奇道:「這些人抬著大木衝過來幹什麼?」

  徐平冷笑一聲:「我就說這樣果斷的主將不會太蠢,想來這就是他用來對付滾木的手段了。魯芳!」

  「末將在!」

  「佈置人手,準備迎戰!注意把所有手段都拿出來,來者不善!」

  「諾!」

  剛才躲在山后的宋軍迅速出現在山頂,緊張地準備著防守器具。上次面對三百交趾兵士,他們可以從容不迫,還有閒心測試滾木效果,這次面對的可是三千以上的軍隊,再不敢有絲毫大意。

  石砲處的交趾兵士最先衝到山腳下,紛紛把搬來的大木靠在山坡上,自己則靠著山腳擠成一排。

  此時結陣的交趾兵剛衝到半路,宋軍的石砲又重新裝填完畢,也來不及重新射程,直接又是一輪齊射過去。

  步軍的陣形密集,圓形的石彈落地之後又會翻滾,連打帶撞帶壓,一輪齊射就奪掉了五六百人的性命。

  這些人卻是交趾正兵,受了這樣打擊依然能夠重新整好陣勢,依然不停留地向著山坡衝來。

  徐平在山頂上看見,指著山腳處對桑懌道:「看見沒有,這就是交趾主將想出來對付滾木的手段了。大木順著山坡戳上來,滾木下去便會被這些大木擋住,即便不能破掉滾木,威力也是大減了。」

  桑懌搖頭歎道:「匆忙間能夠想出這種法子,這位主將也是個人才。不過我們這裡又不是只有滾木一種手段,不知他要用多少人命一樣一樣試出來,再想出應對手段。眼前這一兩萬交趾看來是不夠了,也是難為他。」

  徐平笑笑,轉頭對魯芳吩咐道:「讓兵士多準備礌石和油罐,滾木先不急著放了。還有,山后的弓弩手也做好準備,隨時聽候軍令!」

  山坡後面是立體配置,下面幾排是石砲陣地,接近山頂是弓箭手,最上面靠山頂的地方是弩手,山頂上則是施放滾木礌石的防守兵士。這小小山坡看起來不起眼,戰事激烈的時候,可會聚集數千人,保證層次分明的打擊力。

  石砲再裝好彈發射,只是抓住了交趾軍陣的尾巴,並沒造成多大傷害。

  前前後後,加上石砲陣地的人手,交趾人付出了近千人的性命,大隊人馬終於到了山腳下。

  徐平從山上望下去,密密麻麻的人頭,彷彿夏天的太陽底下,池塘裡擠滿了伸頭喘氣的青蛙蛤蟆,看著就覺得起雞皮疙瘩。

  魯芳眼巴巴地看著徐平,等著下令。

  徐平朗聲道:「先下油罐,讓山腳那裡成一片火海,燒一燒交趾人。對了,油再貴,也沒有人命值錢,你只管放開手腳去用!」

  魯芳得令,讓身邊的傳令兵沿著山頂一路過去吩咐,自己舉著令旗,瞪著眼睛死死盯著山下螞蟻一般的交趾兵士。

  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傳令兵士回來複令,魯芳手中令旗猛地揮下,暴喝一聲:「打!」

  隨著他的話聲,鼓聲響起來,密集如雨,響個不歇。

  宋軍舉著手裡的掏罐,探出伸子,朝著山下的交趾軍隊扔去。

  居高臨下,山勢又陡,宋軍並不需要費多大力氣,就能把掏罐扔進交趾軍隊的人群裡。雖然也有落在山坡上破裂開來的,卻是極少,絕大部分還是準確地砸進人群,呯地碎裂開來,裡面的煤油灑得到處都是。

  交趾兵士初時還被嚇了一跳,待到發現濺出來的並不是熱油,氣味也不太大,心中就鬆懈下來,只是四處躲閃掏罐。

  守城用油是常規,不過一般做法是在城頭架起大鍋,把油燒熱了從上面淋下去,利用滾燙的熱油傷人。要知此時用的油多是脂油,也就是後世的芝麻油,平常人家連這油都用不起,什麼油都用,燃起來並不容易。也有煤油從蔗糖務走私到交趾去,不過價格昂貴,下面這些交趾兵士連見到的福氣都沒有。

  不大一會,從山頂砸下去的油罐就不知有多少,大半交趾兵士身上都沾了煤油,還毫無所絕,開始組織人力沿著豎起大木的間隙向山坡攀爬。

  「點火!」徐平向魯芳高喝道。

  魯芳手中令旗一揮,連綿不絕的鼓聲突然停了下來,只有回聲在天空中回蕩。鼓聲有一種攝人心神的魔力,響起來會讓人熱血沸騰,一旦突然停下,不知怎麼就會覺得心裡空蕩的。

  山腳下的忙成一團的交趾兵士也被鼓聲震懾,一瞬間全都停了下來,抬頭看著山頂上。

  只見幾個巨大的火球突然被宋軍推到了山坡上,紅彤彤的比初升的太陽還要更加明豔,只是看一眼,就覺得炙熱難當。

  這是徐平提前吩咐用煤粉和著黃土製成的,名副其實的煤球,從準備煤油罐的時候就在山背後的火堆裡燒得通紅,專門用來引火。

  魯芳見都已準備妥當,手中令旗再次猛地揮下。

  停下的鼓聲又響了起來,這次卻不急促,不緊不慢。

  隨著鼓聲響起,通紅的煤球被宋軍推下了山,一路翻滾著向交趾軍隊人群裡壓來。

  抬頭看見的交趾兵士嚇得心膽俱裂,這麼大的火球,不要說燒,單單被撞上就去了半條命,紛紛躲避,在山腳下亂成一團。

  此時山腳下的人群過於密集,交趾的軍官哪裡能夠彈壓得住?只能在周邊籠住人群,不讓有人乘勢逃跑。

  火紅的煤球在山坡上越滾越快,幾個呼吸之間就到了山腳下,呯地撞上了交趾軍隊的人群。

  隨著此起彼伏的嚎叫聲,成百的交趾兵士被紅球猛地撞上,一下衝撞就丟了性命。躲過一劫的交趾兵士暗暗出了一口氣,感慨自己命大,可不等他們平靜心神,就一下被嚇傻了。

  只見被撞住的兵士身上突然之間就燃起了大火,火勢猛烈異常,並迅速向人群裡蔓延,幾乎無人能夠躲過。

  誰沒有點過油燈火把?可不管什麼油,哪裡會有這種火勢,根本來不及躲閃,更不要說滅手,眨眼之間就成了火人。

  在人群後面彈壓的交趾軍官一下就慌了心神,到了這步田地,退是不能退的,被一場火嚇回去,下次更不可能攻到山腳下了。

  異口同聲的,交趾軍官狂吼:「這是宋軍妖法,不用理會!眾兵士一起聽令,衝上山頂,尚有一線生機,後退死路一樣!衝!」

  慌了神的交趾兵士幾乎沒了思維,最一群軍官的吼聲懾住了心神,忽啦啦地一起向山上爬去。

  魯芳在山上看著山腳下已經成了一片火海,也是暗暗咂舌,心道,這火罐的霸道猶勝滾木,沾上了就是死路一樣,幾乎沒有退路。

  徐平看著交趾兵士沿著支起的大木的間隙向山上爬來,好像一群大壁虎一樣,轉頭對魯芳道:「時候到了,放礌石罷!注意讓施放的人拉開間隙,不要擠到一起,那樣就沒了效果!」

  魯芳得令,讓傳令兵傳令。

  此時戰事已開,傳令兵不再來回奔跑,而是在山頂背面拉開距離排開,靠著手中旗子傳著命令。旗語只能傳遞一些事先定好的軍令,比如進攻,防守,換滾木,換礌石諸如此等,這種時候剛好夠用。

  軍令傳下去,魯芳手中令旗再揮,鼓聲一下就再次變得密集起來,像是淅瀝小雨突然變成了暴雨傾盆,震天的聲音把整座山都籠罩住。

  礌石用的就是石砲的石彈,倒不用單獨製作,從山背後用絞盤運動山頂,帶動絞盤的是幾頭大牛。這運輸機構是徐平前世專業的基本功,學名鬥式運輸機構,運礌石這種圓滾滾的散裝物料剛好合適。

  從火海裡掙紮出來的交趾兵士已經被嚇破了膽,一邊向山上攀爬,一邊仰頭看著山上宋軍的動靜。

  當圓滾滾的石彈出現在頭頂,捲著塵土向頭頂呼嘯而來,交趾兵士只覺得眼前一黑,知道末日已經來臨,連最後的一絲鬥志都蕩然無存。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0 10:50

第176章 拼死一搏

  交趾人順著山坡樹起大木是準備撐住可能出現的滾木的,現在卻意外成了礌石的通道,讓山坡上的交趾兵士躲無可躲,逃無可逃。

  巨大的圓石呯地撞在交趾兵士的身上,兵士的身子順著山坡向下滾,沒多遠又被礌石追上,直接從身上碾了過去。

  山坡上面如同地獄一般,下面是熊熊的烈火,上面是滾滾而來的巨石,交趾兵士鬼哭狼嚎,卻躲不過噩夢。

  李明信看著這場景渾身發抖,戰爭在他的想像裡,就是帥旗下面氣定神閒地頤指氣使,哪裡是這種只有血與火的場面。

  見旁邊的陳常吉沉著臉一動不動,李明信指著前面問道:「將軍,那些兵士看著就沒命了,你不派人去救?」

  「怎麼救?派多少人過去,也是如同前面一般,先是被宋軍的石砲打得七零八落,到了山下就是火海和滾木礌石,怎麼也是衝不上去的!」

  聽到陳常吉冷冰冰的話答,李明信結結巴巴地道:「可我們必須要攻下諒州,來時聖上有嚴令,十天之內,破諒州和淥州,平定蘇茂州叛亂,穩定北方各州。如果連一面山坡都攻不下,如何向聖上交待?」

  陳常吉閉上眼睛,只覺得腦袋要炸開一樣。打仗不是自己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要看碰上什麼樣的對手。

  交趾這些年來,面對的都是部落勢力,就是老冤家占城也不復當年神勇,看似連戰連勝,實際上並未遇到過像樣的對手,戰力沒提升多少,心氣卻養起來了。尤其是李佛瑪,由於佈置得當,登基時幾位爭位的王子都被輕鬆平定。尤其是開國王李菩在長安府叛亂,李佛瑪帶著兵馬幾乎是觀光一樣輕鬆掃平,愈發不可一世。

  可現在陳常吉面對的,是大宋的正規戰兵,戰力豈是那些蠻人部落可以比的?能夠兩軍相持不吃大虧已是難得,還想幾天打贏,瘋了嗎?

  李明信見陳常吉不回答自己,臉上掛不住,惱怒起來:「陳將軍,你如今帶大軍在外,兵強馬壯,就不把聖上的軍令當一回事了?」

  「說來說去,你就是要我打嗎,連一天都等不了是不是?」陳常吉指著前方,看著李明信,「你也看到了,現在衝上去就是這個樣子!宋軍已經在諒州經營了近一個月,我兵馬剛到,憑什麼跟他們打!」

  李明信冷冷地道:「你也什麼話,可以回去聖上面前分說!我受命到這裡監軍,就是要看著你攻下諒州,不得逡巡不前!」

  「直娘賊,打就打!幾天時間,沒什麼好準備的了,不如就拼死一搏!」

  陳常吉終於下定決定,對不遠處的副將道:「聽我軍令,全軍列陣,準備進山谷與宋軍決戰!」

  副將應諾,打馬回轉去吩咐大軍。

  李明信吃了一驚:「你要帶軍進山谷?」

  「不進山谷,難道還在這裡攻兩邊山坡嗎?擺明瞭這是宋軍設下的陷阱,三千人上去,連個水花都泛不起來,就這麼沒了!我有多少三千人?」

  陳常吉兩眼發紅:「現在惟有放手一搏,我不信山谷裡宋軍還能擺出什麼陣勢,比這山坡更難打!只要兩軍對陣,刀兵相交,那就總會有辦法!」

  李明信喃喃道:「將軍可是連自己的退路都不留了——」

  「退路?我還有退路嗎?你來之前,宋軍數千騎兵,一夜之間就端了我的先鋒大營!你明不明白,宋軍在山谷裡有數千騎兵,只要我們這裡一退,騎兵尾隨追殺,不到富良江就會全軍覆沒!進也是死,退也是死,不如乾脆放開手腳,進山谷跟宋軍決一死戰,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李明信對戰陣之事一竅不通,也不知道陳常吉說的是真是假,不過看看兩邊山坡,他只知道進谷之後如果戰事不利,那可就真沒命活著出來了。

  「兩軍作戰,豈可意氣用事?戰陣之上,講究的是可進可退,陳將軍如此孤注一擲,可不是明智之舉。」

  陳常吉見李明信說著話,目光閃爍,哪裡還不知道他的意思?冷笑一聲:「既然監軍這麼說,那便留下三千人在谷外,監軍帶他們照看著大軍的退路,一旦戰事不利,及時接應。」

  「如此最好!」李明信等的就是這句話,「將軍可帶人前去衝殺,我帶人看住谷口。防止宋軍有什麼詭計,把谷口封住,或者有什麼埋伏,前後包夾我軍,那可就大大不妙!」

  從進攻山坡起,陳常吉已經打定了主意直接進攻谷口,既然李明信不給他準備各種器具的時間,再拖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一番做作,只是要甩開李明信而已,有這麼個人在身邊,隨時會壞事。

  至於進攻山坡的人,能夠成事最好,不能成事也把山坡的宋軍拖住,防止在進攻谷口的時候發生意外。

  李明信哪裡知道這些,只覺得這個陳常吉還算識相,讓自己留谷外,不用跟著進山谷冒險,出了一口氣。

  卻不知陳常吉心裡只是冷笑,如果他進攻山谷失敗了,以宋軍的騎兵數量,李明信也逃不掉,只不過早一刻晚一刻罷了。

  從昨夜起交趾軍隊已經秘密準備,用不了多少時間,大隊人馬已經列陣完畢。留著軍營在谷外,並沒有拔營,做好了要麼進諒州要麼退回的打算。

  徐平和桑懌在山上看見,相視苦笑:「千算萬算,還是小看了前面這位交趾主將的決心,竟要在這個時候全力進攻。」

  桑懌道:「他們那裡還有一萬多人馬,谷口不足兩里寬,足夠排得開陣勢,著實小視不得。我這便下山,點齊人馬做好準備。今天一戰,只怕就最後決定諒州歸屬了!」

  徐平點頭:「不錯,要麼我們保住諒州,吃掉這一萬多人,要麼——」

  說到這裡,搖了搖頭:「戰陣上的事,還要賴巡檢主持了。你帶廂軍列陣於南諒州城兩側,我會吩咐高大全守住你的側翼。只要交趾軍隊到了州城前的一裡之地,就衝上前兩軍對陣吧,不能讓他們靠近城池。」

  桑懌應諾,轉身離去。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0 10:53

第177章 決戰

  春天的陽光暖洋洋的,陽光下的交趾兵士卻覺得心裡發冷。

  前方的谷口迎著陽光,在後面拖出巨大的影子,透著一股陰冷的氣息,像是野獸的大口正準備擇人而噬。

  陳常吉騎在馬上,回頭看了一眼,宋軍的石彈雨一般的落在身後,這段進谷前的路已經留下了近千交趾人的屍體。石彈雜七雜八地鋪在路上,擋住前進的路,後續的隊伍根本無法保持隊形,變得散亂起來。

  陳常吉面無表情,這是必然會發生的事,必須要付出的代價。他只希望這個過程快點結束,到了谷口再重整隊伍。但願山谷裡不再有意外,就是情形再不利,平地上與宋軍正面對陣,總有一搏的機會。

  兩面的山坡根本沒有進攻的機會,只要能撤回富良江,他最佳的選擇就是進山谷與宋軍決戰,而且越快越好,能夠打亂宋軍部署那就最好。

  山谷深處,南諒州城隱約在望,那裡有什麼等著自己?

  山頂上的徐平也有些緊張,雖然做了各種萬全的部署,但戰場上的形勢瞬息萬變,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山上的防守兵力已經大部分集中到了谷口兩側山峰,尤其是弓弩手,居高臨下指向越來越近的交趾大隊。

  譚虎帶著親兵在谷中的長牆上飛馳,傳達著徐平的軍令,一切顯得緊張而有秩序,等著決戰的到來。

  城中的石全彬得了消息,騎了馬出了城門,沿著谷中兩側的長牆飛奔向徐平所在的山頭。這道牆不僅是宋軍的防線,也是交通線,到了山坡附近斜著直上山頭,把山與幾裡外的城池連到了一起。

  到了山坡上,石全彬下馬與徐平打過招呼,登高向南一看,就見到螞蟻一般的交趾兵士正向山谷行進。

  吃了一驚,石全彬問徐平:「交趾人是怎麼了?怎麼突然直攻山谷?」

  徐平道:「要麼就是對方主將想明白了,不管谷裡有什麼佈置,都是他必須面對的,不然就退兵。要麼,在我想來,應該是升龍府那裡來人,催著他儘快結束戰事,他等不起了。」

  「這話怎麼說?」

  「交趾南邊,占城的攻勢雖然不猛烈,但一直戰事不休。北邊,蘇茂州已經亂成一團,牽連到了附近地方,形勢不穩。閣長不要忘了,現在交趾王李佛瑪登位的時候可是發生了幾次叛亂的,那幾個作亂的王雖然被囚禁起來,人可是都還在。李佛瑪沒有多少選擇,必須儘快平定一路,再集中兵力平息其他方向的戰事。諒州這裡催得急,想來是在交趾人的眼裡,我們是最弱的。」

  石全彬聽了,看著徐平,奇怪地道:「雲行你這裡數萬兵馬,還有更多的民夫能夠徵調,錢糧充足,怎麼會弱?馮知州那裡都沒這個實力!」

  徐平笑道:「這是我們知道的,關鍵交趾人不是這麼看的。再說馮知州堅守欽州,李佛瑪天大的膽子敢進攻我大宋的地盤,說來說去,能夠下手的就是我們這裡了。不過他的心太大了些,來的人有點少。」

  依著徐平的脾氣,如果自己面對這種形勢,下了決心就做得乾脆些,一萬多人太小家子氣,從富良江邊怎麼也抽個三四萬人來。

  「官人,交趾軍隊到谷口了!」

  魯芳跑著過來稟報,臉上神色分外凝重。現在兩方上下,都知道到了最後決戰的時候,沒人敢有絲毫馬虎。

  徐平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出了口氣,對魯芳道:「放交趾前鋒進谷,從中軍開始,兩側山上的弓弩手儘管放箭!命書手和督戰的看緊了,戰後依各兵士放箭的數量發賞錢!膽敢渾水摸魚的,斬!」

  「諾!」

  魯芳轉身離去,不大一會,兩側山頭的鼓聲敲響,鼓聲漸漸密集。

  石全彬聽著,覺得自己身上發熱,心情激蕩,對徐平道:「雲行,我們到山邊看看交趾人的軍陣!」

  「有什麼好看的,還是隨著我在這裡,一會等他們進了谷,有的是時間看。進谷之後才是大仗,現在只是小打小鬧。」

  石全彬職位不高,但卻皇上身邊親近的人,到了山前,一個不小心哪個交趾猛士發瘋一箭射上來,受了傷可就連累徐平。

  見前鋒兩千人無驚無險地通過谷口,陳常吉出了一口氣。宋軍雖然沒有在谷口處建關,但這裡兩山對峙,地利仍在,是最危險的地方。

  陳常吉的一口氣剛吐出來,就聽見山上鼓響,隨著鼓聲,兩側山頭的弓弩矢雨點一樣向交趾兵士射來。

  步軍陣形,每隊都有持盾的,可以大大減小敵軍箭矢的傷害。但這種佈置是針對陣形前方來的箭矢,側面來的則辦法不多。眨眼之間,就有許多交趾兵士中箭倒地,一時在谷口亂成一團。

  陳常吉行在谷的中間,箭矢到不了他的身上,急忙命親兵傳令彈壓,儘量保持陣形,快速通過谷口。一邊心裡暗罵,對面的宋軍主將奸滑無比,總是放過前鋒打擊隊伍的中間部位。人放對時最怕打腰,軍陣也是一樣,中間一亂整個隊伍就亂了,實在是最陰險的招數。

  谷口位置並沒有多遠,不過幾十步的距離,付出了兩三百人的代價,交趾軍隊快速通過,由於陳常吉處置果斷,彈壓得力,陣形並沒有大亂。

  通過谷口,視野一下開闊起來,陳常吉這才發現谷中的佈置。

  前方數裡外,稍斜一點的位置,就是南諒州城。從城牆沿伸出來,像兩條粗壯的臂膀,兩道高大的土牆一直伸向谷口兩側山頭。

  陳常吉覺得頭暈,有修兩道長牆的人力物力,宋軍為何不在谷口修一座像樣的關?那樣自己早早就死了心思。這樣佈置,就為了把自己引進山谷來?

  前面空蕩蕩的,並沒有想像中嚴陣以待的大隊宋軍,一直到南諒州城,沒有任何阻隔。

  陳常吉越發看不明白,難道宋軍是想讓自己帶兵去攻城,借助堅城與自己部下抗衡?南諒州城可算不上堅城,那樣還不如谷口建關呢。

  想來想去,陳常吉還是想不明白,真想把宋軍主將叫過來,好好地問上一句:「為什麼不在谷口建關?為什麼不建關?」

  太陽慢慢地快爬到頭頂了,天氣漸漸熱了起來。

  入谷的交趾兵士出了口氣,終於走過了鬼門關,前方看起來再無險阻,前鋒已經前進了近一裡路,仍然沒有遇到任何攻擊。

  難道谷外的一切都是宋軍的障眼法?實際上過了山谷就再無任佈置,直接就面對州城了?

  陳常吉怎麼也不敢相信這一點,兩邊高大的兩道土牆隨時都在提醒著他,這一切都是錯覺,宋軍一定還有其他的手段。

  親兵見陳常吉進谷之後立住不動,小心提醒:「大帥,我們已經入谷,前方再無宋軍阻攔,是否立即前進攻城?」

  「前進,命令各部回速前進!不管宋軍有什麼手段,真刀真槍對上就不怕他們!就是前面的州城,一人一把土也就登上去了!」

  陳常吉一下回過神來,催馬向前。

  「嗚——」

  正在這時,突然兩側的土牆上響起了悠揚的號角聲。

  陳常吉心裡一緊,立馬向兩側看去,就看到無數宋軍從土牆上探出頭來。

  「有埋伏?什麼埋伏?」

  陳常吉心裡疑惑,看兩道土牆同身後的山坡一樣,也是斜面,莫不是會有宋軍從牆後衝出攻自己側翼和身後。

  「咚!咚!咚!」

  就在陳常吉迷惑不解的時候,土牆後邊突然傳來沉悶的聲音,同時有濃濃的黑煙升起。

  隨著這聲音,數十石彈從側土牆上飛出來,斜射向陳常吉的中軍。

  這些石彈比山頭的石砲所發威力更大,射程更遠,而且幾乎是直射,一彈過來,直接在交趾陣形裡掃出一條幾十步遠的空白。

  「天殺的宋軍,卑鄙無恥,竟然在谷裡還有砲!」

  陳常吉從馬上一躍而下,猛地滾在地上,看著自己跨下坐騎呼吸之間就成了一攤肉泥,被巨大的石彈碾壓而過。

  隨著炮響,兩側鼓聲不絕,蝗蟲一般的箭矢鋪天蓋地,向交趾軍隊直直飛來。看箭矢,聽聲音,陳常吉就知道牆上宋軍用的是強弩。怪不得進攻山坡的時候一直沒見強弩,這可是宋軍的看家本領,沒想到用在了這裡。

  谷口一裡多寬,進谷後的土牆相距比谷的寬度還遠一些,大約是五六百步的樣子,兩側強弩射程回起來也不能全部覆蓋,但只給交趾兵士在中間留下了一條窄窄的生路。

  就這中間的窄窄一條,又被火炮覆蓋處,實際上也是死地。

  陳常吉回頭一看,交趾大軍依然在向山谷裡衝來,而前面包括前鋒在內,已經被宋軍突然的攻擊打蒙了,亂成一團。

  怎麼辦?陳常吉閉上一眼睛,全沒了主意。

  山頂上,石全彬看得雀躍不已,興奮地問身邊的徐平:「這就是口袋陣?為什麼布成這麼個陣勢?」

  「我這裡有六千硬弩,不擺這個陣勢,這些硬弩就擺不開。兩軍對陣,就是要盡可能讓自己的力量發揮出來,讓敵人的力量發揮不出來,達到了這個目的,勝利也就看得見了。閣長,交趾人已經有七八成進了山谷,你說,我們是不是已經贏定了?」

  「贏了!已經贏了!交趾人有天的本事,現在也只能讓我們宰殺!雲行,你這一場仗打得漂亮,我回去定要在官家面前為你美言!」

  石全彬興奮異常,他這個對戰事一竅不通的也已經看出來,交趾人現在想跑也跑不掉了。早就聽說徐平造的火炮很厲害,比山坡上排得滿滿的石砲還要厲害得多,現在親眼看了,才知道不是虛言。

  徐平對火炮不太懂,只是依著前世印象,鑄成最簡單的前裝火炮。這種炮雖然也有彈道,但大致還是直射,要是裝在山上效果並不太好。徐平便把所有火炮都排在了土牆上,斜對著谷口,形成交叉火力,這才是口袋陣的精華。

  陳常吉萬念俱灰,只是一會功夫,宋軍的火炮再射一輪,交趾軍隊就徹底亂了,根本無法指揮。一時亂糟糟的,有的向谷口處想逃跑,被山上的宋軍弓弩截住,也沒幾個人逃出去。就是出了谷口,山坡上的宋軍石砲還沒有停,有逆天的運氣才能僥倖逃脫。

  離谷口較遠的,看著前邊的諒州城,一覽無餘,好似沒有任何防守,本能地就向哪裡跑。要麼死在兩側的強弩之下,要麼被火炮的彈丸取走性命,只有極少數的人避過這些奪命的武器,卻不知前面還有一萬多馬步宋軍等著他們。

  山坡上的徐平看著,也覺得心驚。他只是按照發揮最大火力的原則佈置防守,並沒想到會有這種威力,一萬多人的隊伍,一下就成了待宰羔羊。

  工事掩體這些遠比火炮更加超前,配合遠端武器發揮的作用超出想像,徐平還想著一旦交趾軍隊清醒過來,會向土牆進攻,特意把土牆做成了有利防守的斜坡。卻沒想到交趾軍隊根本就反應不過來,一下子就成了沒頭蒼蠅。

  土牆後面,見到交趾軍隊的樣子,宋軍士兵士氣愈發高漲,下面腿上用力,把架在牆上的弩上弦,手中扳機一扣,弩矢便飛了出去,動作越來越熟練。到了後邊,有的兵士甚至開始瞄準,互相賭賽誰射得更準。

  強弩要開必須用腰力,單開臂力能拉開的都是奇人異士。就是用腰力,也只能連射一二十枝就會力竭,繼續透支體力往往數天都失去戰鬥力。

  徐平這陣勢靠的就是遠端兵器的火力打擊,當然不能允許這種情況。緊急趕製了上弦機構,在牆上支起弩架,只兵士用腳一踩,就可以靠著體重把弩上弦,大大減少了操作難度,節省了體力。正常宋軍裡的弩手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大力士,這裡則一般青壯男子就可以操作,不然也難有這種氣勢。

  弩架只能固定在土牆上,一旦進攻就沒了作用。但這個時候,卻實實在在地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從修築工事,到改進各種武器的操作,在最短時間裡形成最大的火力打擊,點點滴滴,徐平用自己的前世知識,終於累積成壓倒性的優勢。

  太陽過了山頂,火辣辣地掛在頭上,天氣變得悶熱起來。

  石全彬看著山谷裡情景,對徐平道:「交趾人已經完了。雲行,你派人回去準備慶功宴吧,今夜我們一醉方休!」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0 10:58

第178章 大獲全勝

  李明信在谷外遠遠看著山谷裡的場景,還沒等到宋軍反攻,交趾軍隊已經折損大半,潰不成軍,早已被嚇得魂飛魄散。

  叫過統兵軍官來,李明通道:「陳將軍不聽勸告,擅自入谷,結果中了宋軍埋伏,葬送了我交趾兵士的性命。你立即安排兵馬回撤,我要回升龍府向聖上面奏,速速起程!」

  這軍官卻是陳常吉的親信,留在外面看住防止李明信亂來的,當下沉聲道:「大帥有軍令,我等堅守谷口,守住退路,豈可自亂陣腳?」

  李明信指著谷口道:「大帥,你的大帥已經把命折在谷裡了,現在這裡由我做主!我說退兵,你就老老實實退兵!」

  「沒有軍令,兵馬豈能說退就退?」

  李明信借著監軍的身份嚇唬陳常吉還行,這軍官級別差得太遠,一切又能推到主帥身上,卻是咬死不聽李明信的話。

  看看谷口,宋軍的石砲依然鋪天蓋地地打下來,谷口已經被亂石塞滿,裡面的軍隊根本不可能再逃出來了。李明信心中焦躁,要是宋軍把山谷裡的交趾軍隊收拾掉,追出谷來,自己可就也逃不掉了。聽說宋軍有數千騎兵,留在谷外的這三千交趾兵馬別說不是對手,想跑也跑不過人家。

  看看面前長著個木頭腦袋的統兵官,李明信沒好氣地道:「既然你執意要守在這裡,那也由你。不過這裡出了如此大事,我必須儘快回升龍府向聖上啟奏,你派一指揮人馬給我,隨我回去!」

  統兵官見李明信執意要走,知道阻攔不住,只好答應。當下點了一指揮兵馬,做李明信隨扈,跟著他先行逃走。

  看著李明信帶人遠去,統兵官心裡暗罵不已,這些內侍只會諂媚,得勢了便頤指氣使,一有危險跑得比誰都快,實在是不折不扣的陰險小人。

  李明信的心裡也在罵,罵這統兵官是榆木腦袋。此時交趾軍隊大勢已去,你還守在谷口有什麼用?等著宋軍騰出手來殺出谷一口吞掉嗎?

  山頂上,石全彬看見逃走的交趾隊伍,對徐平道:「快看,那裡有人逃掉了!看旌旗,還是個重要人物!」

  徐平笑了笑:「剛剛不久,有消息傳了來,這兩天從升龍府來了一個內侍做監軍,外面交趾軍隊才如此反常,逃走的想來就是他了。」

  聽見說是內侍,正是自己同行,石全彬覺得有些丟臉,恨恨罵道:「這交趾人甚是沒膽,既來做監軍,風頭不對一下就跑了,怎麼回去交待?」

  徐平笑著不說話。內侍一張巧嘴,又是天天跟在帝王身邊的,不管怎樣他們都有話說。古今中外,這樣的事情實在太多,就是大宋難不成還少了這種例子?不過當著石全彬的面,卻不能說出來。

  看著李明信帶著兵馬走逃越遠,石全彬道:「這也是個重要人物,雲行何不出動大軍,先把谷裡的交趾人滅了,再把他也擒回來!我看他帶的那支人馬以步兵為主,想來是跑不過我們的騎兵的!」

  「困獸莫鬥,谷裡剩下的幾千交趾人正是瘋狂的時候,這個關節派兵馬跟他們作戰是得不償失。等再過一兩個時辰,交趾人的瘋狂勁過去,就是手到擒來了。至於谷外的交趾人,能留下多少是多少了,不能強求。」

  見石全彬猶自憤憤不平,徐平又道:「交趾來了兩萬大軍,逃回去千把人不影響大局,想全部把人留下本來就難。再者說了,讓這些人回去,把戰事跟升龍府裡的實權人物說一說,也宣揚我們大宋的威風,不要輕捋虎鬚!」

  見徐平執意不肯出兵,石全彬只好放下心思,看山谷裡面的場景。

  他跟李明信不一樣,可沒帶著監軍職事,再者跟徐平的關係不同,正要兩人以後相互扶攜,怎麼會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交趾人置氣?

  此時已經不再需要密集射擊,交趾人如同沒頭蒼蠅一般,早已亂成一團。主帥陳常吉被心思靈活的宋兵射中,結果了性命。這中了大獎的軍兵一射中陳常吉,便層層報到了徐平這裡,現在披紅掛彩,早早回州城等著領賞錢了。

  火炮的威力雖然大,但工藝所限,也不能連著發射,否則極可能出炸膛事故。現在只是零零落落的,偶爾射一炮,把衝向州城的交趾亂兵打散。

  州城後面,六千廂軍擺開陣勢,已經等了數個時辰,早已焦躁起來。要不是前方不斷傳來好消息,他們的士氣也要磨沒了。

  城頭上,桑懌和高大全在望樓上看著谷中,唏噓不已。

  作為衝鋒陷陣的將領,勝敗乃兵家常事,但像交趾兵敗得這樣窩囊,一兩萬人都快打光了,還沒跟對手交上手,那真是死不瞑目。戰陣之上是絕不可能出現這種事情的,臨敵三矢,宋軍弩手再多,也不能讓交趾兵士全都倒在衝鋒的路上。但宋軍依託工事,每人都能發幾十輪,而且是數千弩手盡情攢射,不到兩萬的交趾兵還不夠弩手收拾的。

  太陽已經西斜,交趾兵士最後的瘋狂終於過去,很多人已經精疲力竭,傻呆呆地坐在空地,沒了反抗的力氣,等待命運的裁決。

  桑懌對高大全道:「是時候了,提舉那邊必然很快就有軍令,命我們出去收拾殘局。一會軍令下來,谷中的殘兵由我帶廂軍收拾,你只管帶著騎兵衝出谷去,把谷外留守的交趾兵打散,追殺,不要讓他們逃回去。」

  山頂上,徐平見谷中交趾兵士已經沒有反抗的能力,下達了最後進攻的軍令,準備收拾殘局,晚上回去慶功。

  隨著軍令迅速傳到州城,桑懌下去整頓廂軍,率先出擊,清理谷中最後殘存的交趾兵士。此時已經沒有什麼戰鬥,只是宋軍出來收容俘虜而已。宋軍輕鬆,被俘的交趾人也出了一口氣,一天的噩夢終於結束了。

  清理戰場,桑懌帶人迅速開出路來,高大全帶著屬下騎兵沿著清出來的通道飛速向谷口馳去。

  聽見谷中的動靜漸漸平息,谷外的統兵官萬念俱灰,知道大局已定,交趾兵馬再沒有回天之力了。

  戰,還是逃?統兵軍一時陷入猶豫之中。心中還是存了萬一的希望,陳常吉身邊的親兵都是追隨多年的,戰力不俗,意志也堅定,一旦要是能夠逃出來呢?這種時候,能夠救主帥一命可是頂上一生血戰,豈能輕易放棄。

  最終還是沒有等到交趾兵逃出來,倒是迎來了出谷的宋軍。

  先是桑懌的廂軍步兵衝出谷口,迅速清理谷口外不遠處的石彈。好在石彈是圓的,向路邊推起來不太費力,沒多少功夫,就清理出了一條通道。

  交趾統兵官還沒下最後決心,就聽到隆隆的聲音傳來,聲音越來越大,好像整個大地都跟著顫抖起來。隨著這聲音,高大全的騎兵部隊出現在谷口,連綿不絕,如同一把鋼刀直刺向交趾最後的人馬。

  交趾統兵官只覺得眼前一黑,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好了,現在也不用考慮逃不逃的問題了,步兵怎麼也不可能跑過騎兵。

  以六千騎兵對不足三千步軍,高大全以猛虎撲羊之勢直衝而上,正面緩攻,兩翼展開,迅速圍了起來。

  這樣的戰事沒有任何懸念,徐平和石全彬都沒了看下去的興趣,從山頂上下來,騎馬徑回州城。

  土牆後面,隨著桑懌的廂軍控制住谷中局勢,先前佈置在這裡的鄉兵紛紛收了弓弩,站在那裡聽著各指揮書手報著每個人的戰績。大的原則是按鄉兵們射出的弓矢定等次,如果射中的人有高級軍官,則另算功績。

  與廂軍比起來,鄉兵的賞賜是比較少的,說起來他們是保衛自己家園,而且在蔗糖務裡都有收入,不靠著軍餉養家糊口。但就是再少,今天一戰每個人也能領到相當於半年工錢的賞錢,也是一大筆積蓄。

  見到徐平和石全彬,眾兵士高聲行禮,都是中氣十足。

  一邊打著招呼,石全彬低聲問徐平:「今天要發的賞錢可是不少,蔗糖務裡有這麼多錢?若是不足,儘管向朝廷裡要!」

  「還是夠的,閣長不知道,這幾年蔗糖務擴展得快,每年都有一大筆錢留下來作本錢。現在也無非是挪下年本錢出來,這兩年擴展得慢一些而已。」

  說到這裡,徐平歎了口氣:「我現在擔心的不是賞錢不夠,而是這麼一大筆賞錢發出去,包括民夫在內,蔗糖務幾乎人人手裡都多出幾十貫。他們手裡突然有這麼一大筆錢,必然要花出去,邕州的物價只怕要漲起來。」

  石全彬道:「雲行多慮了,這些人又不是傻子,東西漲價了自然不買。銅錢攢著又不會少了,等到價錢降下來再花也是一樣。」

  徐平笑笑不語,通貨膨漲如果真是這麼容易消除,後世也不會有那麼多國家頭疼了。社會上突然多了巨量的流動資金,物價不上漲才怪,更何況這個年代交通不便,想向外部擴散都難,只怕幾年都平息不下來。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0 11:03

第179章 遠方的漢人

  春天的風已經沒了涼意,多了些清新的氣息,吹在人身上分外舒服。

  南諒州城很小,數萬宋軍和民夫城裡根本裝不下,大多數人還是紮營在城外,借著篝火,享受著勝利的喜悅。

  大桶大桶的酒流水一樣送上來,燉得酥爛的肉堆成山一樣,就擺在人群中間,任大家隨便享用。

  相熟的人湊在一起,高聲喊著自己白天的戰績,不時灌一口酒下肚,吃一口肉,把熱鬧的氣氛感染了整個諒州的天空。

  徐平和石全彬與桑懌高大全等一些重要軍官坐在城樓上,看著州城四圍熱鬧的場景,一起開開心心的吃個慶功宴。

  晚風吹過城頭,帶來城外兵士們的歡聲笑語,甚至還帶著城外面篝火的暖意,拂在徐平的臉上。

  在這一刻徐平有一點恍惚,突然間忘記了自己是身處在這個世界,好像前世在影視畫面裡看見的場景。

  「雲行,怎麼不說話了?想起什麼來?」

  聽見石全彬的叫聲,徐平回過神來,微笑著道:「能想什麼?總是覺得這一仗贏得太輕鬆了,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贏了就是贏了,哪來那麼多感慨?你們讀書人,心思就是細膩,不知怎麼就想到天邊去!要我說,今晚只管好好慶祝就是!」

  石全彬表現得比徐平還興奮,他也確實應該興奮。不過是出來傳個旨而已,無關緊要的事情,誰知道就碰到這樣一場大戰。雖然自己只是旁觀,但回到宮裡向官家說起來,自己怎麼也是有功勞的。有了這個經歷,以後不定什麼時候就起作用,瞅準機會出宮帶上幾年兵,也混個團練刺史當當。

  石全彬的祖父石知顒,就以內侍的身份任並、代州鈐轄兼管勾麟府路軍馬事,也是邊疆統兵大帥。可惜在天禧三年就去世了,石全彬沒了靠山,這些年自己混得辛苦。所謂家學淵源,什麼時候自己也當個統兵官,祖上也有顏面。

  徐平聽了石全彬的話只是笑,他雖然是一等進士出身,身上還真沒什麼文人氣息,剛來只是想起了前世的事而已。

  舉起杯來,徐平道:「諸位,今日大勝,南疆從此太平無事。我等在這瘴癘之地辛苦數年,今天算是圓滿修成正果,上對國家,下對黎民,都算是有了交待。為官一任,造福一方,也不虛度了這幾年。滿飲此杯!」

  眾人一起喝過,譚虎帶著兵士把酒滿上,徐平帶著連飲數杯。

  石全彬借著酒意,指著城兩邊的土牆道:「可惜費了如許心思,只是滅了交趾兩萬兵馬,有些可惜了。」

  「可惜什麼?兩萬兵馬,不要看今天輕鬆,要不是我們先前花了心思,真要是兩軍對陣,還不知要付出多大價!今天參戰的兵士,都應該感謝這兩道土牆。以後這牆就留在這裡,也算是個紀念。」

  見徐平臉泛紅光,石全彬知道他也有了酒意,也不分辨。

  一輪娥眉彎月從東方羞羞怯怯地升了起來,淡淡的月光籠罩著諒州盆地。

  徐平扭頭看著城下的兩道土牆,心中一動,對石全彬道:「閣長,其實這兩道土牆留在這裡,以後說不定還有用處。」

  「什麼用處?丟了數萬兵馬,難道交趾還敢來犯諒州。」

  徐平道:「必然來。」

  見石全彬滿臉不信的樣子,徐平笑道:「閣長忘了,這裡是諒州啊!我們大宋占住了諒州,升龍府就再沒有安寧日子,你說他們怎麼會甘心。」

  說到這裡,徐平臉上的笑意愈發濃了起來,自顧接著說:「如果沒了諒州,交趾北部,富良江以外,交趾就控制不住了。以李佛瑪的性情,怎麼能夠忍得了這種局面?所以,交趾必然還會派兵來的。」

  見徐平酒意上來,其他人都點頭附和,儘管心裡不信這番話的。一戰全殲兩萬兵馬是什麼概念?交趾現在守護王城的機動兵力現在才五萬。

  徐平想的卻不是這些,他看著周圍月光下的群山,莫名地想起了前世發生在這裡的戰爭,神情真地有些恍惚了。

  「交趾發兵來,我們就在這裡守,工事完備,就算他們發傾國之兵,也未必奈何得了這裡。一攻一守,打上個十年八年,你們說我們能不能把交趾的兵源全部耗乾?大宋人多地廣,邕州的兵打乏了,可以調桂州的兵來,一年便兩三個州,十年也才能把廣南西路各州輪一遍。」

  說到這裡,徐平站起身來,扶著城牆,看著城下的土牆工事,高聲道:「如果交趾人識趣,跟我們這樣打起來,那就把這場戰事叫諒州輪戰!」

  石全彬看看桑懌幾人,一起搖著頭笑,也不理會徐平發瘋。

  從到憑祥峒,徐平有意無意間都是在照著前世那場反擊戰的步子走,一切順利地超乎他的想像。突然到了這一步,在這春風沉醉的晚上,不知怎麼就想起那場戰事的後續。

  這裡地勢開闊,物資不缺,條件可比當年的貓耳洞好多了。交趾人不知會不會跟他們的後代那麼執著,在這裡打上十年八年。反擊戰完了,再打上十年輪戰多好,那裡候估計交趾也就沒什麼人了。

  一陣微風吹來,徐平搖了搖腦袋,終於清醒過來。明移事易,自己今天真是發了瘋,想的不著邊際。交趾人瘋了才會一年又一年地攻這裡,這個年代交趾只有後世那個國家的一半面積,全部人口加起來也比不過兩廣,哪裡有資本在這裡耗,打上兩仗國都都空虛了。

  對著天邊的彎月出了口氣,徐平回轉身來,對幾個人道:「幾年不喝家裡的酒,倒不習慣了,兩杯下肚頭就發暈。來,左右大戰結束,接下來再無大事了,今夜不醉不歸!」

  城樓上喝的是石全彬帶來的徐平家裡釀的酒,比邕州本地產的香醇得多,眾人放開了心情,說說笑笑一直飲到深夜。

  出了諒州向南,是幾個屬於交趾的小土州,唐時的武峨州和湯州境內。尤其是原湯州境內,因為境內沒有大山,也不像南邊那樣沼澤遍佈,千年以來聚集了不少來自中原的漢人,一代一代繁衍生息。

  河灣村緊靠河邊,北面是低緩的丘陵,正是背山面水的好格局。

  村頭的大榕樹下,沐浴著夕陽的霞光,一群孩童圍著一位老人,嘰嘰喳喳地道:「平伯,平伯,你再給我們講一講,上次到大宋的故事吧!」

  老人慈詳地笑著,抬頭看著北邊天空,開口講起那不知說了多遍的故事。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0 11:07

第180章 投名狀

  柔和的春光裡,就連夕陽也透著慵懶,整個天地都籠罩在嫣紅的霞光裡。

  一個大漢披著霞光大步流星走來,他身材魁梧,仿如天神一般。

  平伯遠遠看見,高聲問道:「大郎,今天怎麼回來得這樣早?」

  大漢聞聲轉過頭來,朗聲答道:「有事來向平伯請教!」

  見大漢說得認真,不像是要問雞毛蒜皮的小事,平伯站起身子,對圍著的孩童道:「今天就到這裡,我還有事,你們自己去玩吧。」

  說完,張開雙手,把一幫戀戀不捨的孩童轟走。

  迎著大漢,平伯道:「大郎有事家裡來說。」

  「不必了,還有事情做。」大漢的面色沉重,看著平伯的目光有些熱切。

  平伯不知問的是什麼,不敢怠慢,對大漢道:「大郎到樹下坐著說話。」

  到了樹下,大漢也不坐下,只是問道:「平伯,我是來問一問,你上次送十七郎回邕州,是個什麼情形?」

  平伯剛剛坐下,聽了這話,抬起頭來,奇怪地問道:「怎麼忽然之間又來問這個?先前我也給大郎說過幾遍了。」

  大漢抬頭看著天邊的夕陽,過了好一會,才開口道:「北邊有消息傳過來,諒州那裡交趾軍隊大敗,幾萬人全都折在了那裡。惟有一個監軍帶了幾百人死裡逃生,明後天從我們這裡過,取道回升龍府。」

  平伯聽見這消息,一下又站了起來:「大郎是想——」

  大漢點點頭:「不錯,族裡的人等不得了。上次十七郎回去,還有人瞻前顧後,自平伯安全回來,說了邕州那裡的情形,大家都下了決心。這次又有人送上門來,剛好做個投名狀,我們——要歸宋了!」

  平伯一時目瞪口呆,過了一會,才顫抖著說:「這是天大的事,牽扯到我們這裡幾千戶人家,大郎可是想清楚了?」

  「自你回來,大家也商量幾個月了,還有什麼不清楚的?不過事到臨頭,心裡難免還是七上八下,所以我要過來再聽聽你的話。」

  諒州到升龍府的路上,李明信看著天邊的夕陽,長出了一口氣:「前方幾十里外就是富良江了,明天再趕一天路,過了江,就是升龍府的地盤。後邊宋軍就插了翅膀,也追不上我們。吩咐下去,就在這裡紮營,明天一早就埋鍋造飯,早早上路,一定要過富良江。」

  身邊的將領應諾,安排找地方紮營,派兵士到附近村裡徵糧。

  李明信下馬,到路邊找塊大石坐了下來,喝水喘口氣。

  一個隨身兵士到跟前,小聲道:「大官,這裡紮營只怕不穩妥。」

  李明信上下打量了這兵士一眼,不滿地道:「這裡是我交趾地盤,有什麼不穩妥?雖然這些日子江北土兵抽調不少,官府可是仍在,難不成會有人乘機當強盜?當我們這一指揮兵馬是好看的嗎!」

  兵士道:「小的是江北人,知道一些本地地理。這裡一帶,住的不少先朝從北邊來的漢人。他們聚族而居,好勇鬥狠,平時官府也要讓他們幾分。這裡不遠,就有陳姓族人,據說先祖是唐朝時從中原福建路來,幾百年繁衍,現在族裡有兩三千青壯,周圍土人都被他們壓得抬不起頭來。」

  李明信斜眼看著兵士,不屑地道:「你是說,這些客民敢打我的主意?」

  兵士見李明信的神情不善,知道拍馬屁拍到馬蹄上了,只好硬著頭皮道:「大家都驚魂不定,還是小心一些好。」

  「放肆!這裡是我交趾治下,幾千漢人難不成敢翻天?幾十里然,就駐得有我交趾大軍,他們敢稍有動靜,我就招大軍來誅他們全族!」

  兵士見了李明信的樣子,再不敢說話,默默地退到一邊。

  李明信從諒州前線逃回來,膽驚受怕,饑餐渴飲的,眼看著就快回到京城了,剛放下心來,這個時候說這種消息不是觸他黴頭。

  統兵官帶人紮下營來,請李明信去帥帳裡休息。

  李明信起身,隨口問道:「晚飯準備好沒有?」

  統兵官道:「兵士從附近村裡尋了一頭牛來,正在宰殺,一會選好肉送到大官帳裡。酒也找到幾瓶,一起送去。」

  李明信點點頭,這才心滿意足地走向帥帳。

  帥帳的門簾掀了起來,暖風從外面吹進來,帶著草木清新的氣息。交趾的早春不冷不熱,空氣中都是自然的新生的感覺,讓人心曠神怡。

  李明信吃飽喝足,坐在帳裡打了個飽嗝,愜意地伸伸懶腰。

  正當他要休息的時候,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統兵官在帳外高聲道:「大官,不知可否已經歇息?」

  李明信這個時候心情正好,轉身道:「沒有,可有事稟報?」

  「正是,下官有急事!」

  「進來吧。」

  統兵官進了帥帳,向李明信行罷禮,指著身邊的一人道:「這是附近村子裡的人,我手下進村裡徵糧時,他跟著尋了過來,說有要事。」

  李明信看看眼前的人,身材短小枯瘦,一雙眼睛倒是小而明亮,眼珠骨碌碌地轉個不停,左顧右盼。

  李明信並不喜歡這個人,沉下臉道:「你有什麼要緊事,要夜闖軍營?」

  那人看看旁邊的統兵軍,小心地道:「小的陳阿福,是河頭村人,有要緊軍情報告上官。不過事體重大,只能報與上官一個人知道。」

  李明信聽了,臉色越發難看:「你這荒野刁民,能知道什麼大事?有話快點說,不然拖出去吃一頓軍棍!」

  陳阿福也不著急,只是陪著小心道:「小的來報的事情,關係著上官的安危,事關重大,可入不了第三人的耳朵。」

  李明信這一輩子,最在乎的東西就是自己的性命,見陳阿福並不畏懼,先就信了他幾分,見說到關係著自己性命,那就不管信不信都要聽了。

  讓統兵官等在帳外,李明信對陳阿福道:「你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醜話說在前面,如果沒什麼大事,軍棍可是免不了的。」

  「小的豈敢逛騙上官?今夜真的有天大的事!」

  「囉嗦什麼,快說!」

  「小的原是升龍府人氏,小時候家裡遭了大水,逃難到這裡,被一家姓陳的收養長大成人,也算是陳家族人。陳家原是從中原來到交趾,一心想回到中原去。我得了消息,陳家族長陳公永已經下了決心,要帶族人回歸大宋,今夜便帶人來劫上官的軍營,作個投名狀。」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0 11:21

第181章 陳公永歸宋

  李明信聽到這裡,騰地站了起來:「這還了得!這些宋人,種著我交趾的地,喝著我們交趾的水,竟然想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來人——」

  陳阿福嚇了一跳,忙擺動雙手,做了個噤聲手勢:「上官,你怎麼還喚人進來?這事不能讓別人知道啊!」

  「嗯,你什麼意思?」李明信上下打量著陳阿福,「既然他們要來劫軍營,我自然要預先佈置。外面的都是我交趾精銳,只要預作防備,難不成還怕一群亂民?」

  「上官,外面有多少人?」

  「整整一指揮,怎麼了?」

  陳阿福歎了口氣:「一指揮,可陳家族人光精壯就兩千多人!所謂好漢難敵四手,再是精銳,怎麼能夠防得住這麼多人?何況又是在夜裡,又是在陳家的地盤上,他們地理熟悉,誰知會有什麼詭計?」

  統兵官聽到吩咐,進帳行禮:「大官,有什麼吩咐?」

  李明信本來不當回事,一聽到陳阿福說是陳家的人地理熟悉,不由就想起了諒州谷口的戰事。僅僅因為地形優勢,交趾軍隊就吃足了苦頭,最後落了個全軍覆沒的下場。要不是自己見機不對,逃得夠快,現在還不知道怎樣呢。

  想到這裡,李明信對進來的統兵官道:「沒什麼事,這位陳阿福說話間有些口渴,你著人上盞茶來。」

  統兵官心中狐疑,卻不敢說什麼,默默退出帳去。

  看著統兵官出去,李明信低聲問陳阿福:「說吧,這裡再沒有外人,你有什麼主意能夠讓我平安逃脫今晚這場劫難?升龍府裡,我說話還有點分量,只要今晚能夠平安,日後少不了你的好處!」

  陳阿福面露喜色:「小的謝過上官恩典!」

  見李明信沉著臉緊盯著自己,陳阿福忙道:「惟今之計,只有瞞天過海才是最穩妥的法子。」

  「怎麼個瞞天過海法?」

  「陳家發動這樣一場大亂,不鬧出動靜來必然收不了手。如果上官現在帶著兵馬逃走,一定逃不過他們的眼線。最好的辦法,就是上官找幾個親近信得過的人,喬裝改扮,趁著夜色悄悄脫身。這些兵馬留在這裡,可以暫且穩住陳家人的探子,等到他們發難,又可以拖住陳家人。」

  聽到這裡,李明信的眼睛已經亮了起來,看著陳阿福點頭。

  陳阿福舔了舔嘴唇,接著道:「等陳家的人發現上官不在營裡,那個時候上官早過了富良江,不但脫了難,還可以調集兵馬過來,不也是一場功勞?」

  李明信雙手一拍:「看你人生得猥瑣,不想心思卻是靈巧,這一計正合我的心意!從今以後,你就隨在我的身邊,少不了一場富貴!」

  陳阿福等著就是這一句話,立即兩眼放光。

  李明信一個高級宦官,自然不會一個人出門,從升龍府出來的時候就帶得有十幾個貼身親信。與陳阿福計議妥帖,李明信叫了自己的親信來,一起換上平常衣衫,找了個藉口,悄悄出了軍營。

  有陳阿福這個本地人帶領,一眾人尋了小路,悄悄行了幾裡,才一起上馬,飛一般地向著富良江邊去了,把五百兵馬甩在了路上。

  卻說第二天天不亮,陳公永帶著兩三千族人,趁著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出其不意地端掉了交趾軍營。

  可裡裡外外找遍,也找不到監軍李明信,把人問遍了,也不知去向。

  直到族裡有人來說不見了陳阿福,陳公永才回過神來,恨恨地罵道:「倒是忘了這個賊坯,他本是個交趾人,不合九叔看他快餓死了救到族裡來。今天的事,必然是他走漏了消息,可恨!」

  平伯在人群外高聲問道:「大郎,天已經要大亮,事情我們已經做下,升龍府必然會發兵來追趕,我們該如何應付?」

  「不管了,還是依著原先計畫,全族的人一起順著大道向北行,投奔諒州的大宋官軍去!沒能捉到交趾監軍雖然可惜,但收拾了交趾的這最後一指揮兵馬,也是一場功勞。我們本來就是中原人,又有十七郎作證,宋軍必然會收留我們。依著平伯說的邕州景況,大家最少也可入蔗糖務作工,不缺吃穿。從今以後,我們便是大宋人了,明年回福建路拜祖墳!」

  陳公永說完,眾人一起歡呼。陳家是大族,不管是在福建路,還是在交趾,族人眾多,到哪裡都有人關照。就是到了邕州,蔗糖務裡的福建人也人數眾多,並不會生疏。

  從決定做這場大事,陳家族人便早已收拾好了東西,此時也不再耽擱,押了捉到的交趾大小軍官,把幾個村子放把火燒了,順著大道向北行去。

  卻說李明信連夜逃脫,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到富良江邊,找到渡船過江,已經到了傍晚時分。等趕到駐防這裡的黎奉曉軍營,已是半夜。

  不說李明信如何巧舌如簧地說諒州戰事,鼓動黎奉曉派出兵馬,追殺歸宋的陳家族人。等黎奉曉派出兵馬,渡過富良江,又是一天過去。

  陳公永帶著全族急行,男女老幼,無論如何也走不快,不由心焦。他們隊伍浩浩蕩蕩,也沒有哪個勢力敢阻攔,第三天就進了諒州境內。

  陳公永找來平伯,對他道:「平伯,你是到過邕州的人,多少比我們熟悉。如今大隊也走不快,不如你選幾個精壯的後生,騎馬先走一步,讓大宋的兵馬接應我們一下。如果我們趕得慢了,被交趾人從後面追上,卻是禍事!」

  平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人,哪裡不知道這裡面的厲害,忙道:「既然大郎吩咐,我自然不敢推辭。前些日子諒州才打過仗,大宋必然還有兵馬在那裡,我們現在已經進入諒州境內,他們也沒有顧慮,求救兵想來不難!」

  此時的諒州,幾天慶祝之後,大隊人馬開始撤離。正是榨糖的季節,蔗糖務裡缺人缺得厲害,兩萬多民夫首先返回,重新投入到農忙中去。鄉兵也陸續離開諒州,返回各地,到了原先集合的地方,才會正式解散。

  平伯趕到諒州的時候,徐平也正準備與石全彬返回太平縣,準備送石全彬回京,差一點點就錯過了。

  (備註一下:陳公永歸宋歷史記載比較簡略,只是提了一句景祐中率族人六百人歸宋,因為只是後續事件的引子,書裡也就不詳細展開了。)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0 11:21

第182章 再起風雲

  徐平看著眼前的老者,不由就覺得一陣頭疼。他本來以為,諒州這一戰打好了,從此與交趾邊境就再無戰事。只要處理得當,在諒州一帶埋頭發展上幾年,與憑祥峒和太平縣凝成一個整體,交趾就翻不起浪花來了。

  而自己做完這件大事,安心等著卸任就好,這裡的未來自會有新接任的官員處置,自己的未來在京城。卻沒想到諒州是交趾的北大門,這扇大門一旦掌控在大宋的手裡,整個交趾北部的形勢就完全變了。

  自五代後期起,交趾脫離中原王朝的掌控,雖然也改朝換代了幾次,但內部的整合並沒有完成。除了從升龍府到長安府這一片精華地區,其他地方還都是土州土縣為主,尤其是富良江以西以北的地區,獨立性特別強。

  交趾能夠瞅準時機從中原王朝獨立出來,那它治下的土州土縣在形勢有利的時候,自然也能夠從交趾獨立出來。

  陳公永的歸宋只是一個標誌,標誌著交趾北部已經亂了。

  徐平覺得頭疼,就是因為想到了這一點。

  湯州雖說是與諒州接界,但這一帶不可以與中原地區的州縣比較,州只是一個大致的概念,下面勢力無數,根本不是州府能夠約束的。陳公永從湯州帶族人數千北上,沒有遇到任何阻攔,勢力強只是表面,真正的原因是地方勢力完全不想插手。

  陳家族人歸宋對交趾王朝是威脅,對於地方勢力則是機會。他們空出來的土地和勢力範圍要人填補,他們一旦成功就打擊了升龍府的威信,這一切都是地方勢力喜聞樂見的,更何況因為淥州之變他們與升龍府的關係已經緊張。

  沉思良久,徐平對譚虎道:「這幾位一路辛苦,你先帶他們下去休息。好酒好菜盡取用,不要怠慢了。」

  平伯聽了,急忙道:「上官,我們幾個都是勞碌命,哪裡算得上辛苦?現在最要緊的,是趕緊派兵前去接迎,我們族人數千,一旦被交趾追兵追趕上來,可是天大的禍事!」

  「放心,你們來時已經進了諒州境內,交趾人也不敢太過放肆。諒州這裡兵馬眾多,我自然會派人前去,你們不用擔心,下去休息吧。」

  平伯聽了徐平的話,將信將疑,不肯離去。

  徐平笑道:「你怕我虛言逛你?恁也多心!你們原來都是中原人,我怎麼會袖手旁觀?不說我做不做出這種事,大宋的臉面也丟不起!」

  平伯聽了,這才有些放心,知道自己在這裡耽誤徐平的正事,只好帶著跟來的幾個後生隨著譚虎下去了。

  看著平伯幾人離去,徐平對桑懌道:「還是要麻煩你去走一趟。」

  桑懌想了一會,才道:「我這便就去點齊人馬,不過臨行前要你一句話,如果交趾兵真地追來,打還是不打?」

  徐平一怔:「為什麼這麼問?」

  「不問清楚我到時如何臨陣處置?到時可與在諒州這裡不同,這裡是交趾人自己來送死,那時可就真是要兩軍交戰了!」

  徐平笑著搖搖頭:「你想太多,陳家族人已經進了諒州境內,說起來是我大宋的土地。你只管接住陳家的人,如果交趾人敢在你面前進攻他們,你就只管進攻交趾人就是,一切有我擔著。」

  桑懌道:「有你這話,我心裡就有底了。」

  說白了,桑懌是個下層武官,這種朝廷大政他怎麼敢做主?徐平此時是邕州的權知州,蔗糖務的提舉,太平軍的軍使,集軍政財大權於一身,才是真正可以做決定的人。惹出天大的事來,別人也只能說徐平一句處置失當,而找不出別的毛病。

  桑懌告辭,徐平想了一下把他叫住,對他道:「還有一點要記住,富良江以北,不要過於糾結地方是屬於大宋還是交趾。說穿了這裡前唐時候是安南都護府的地盤,下面各羈縻土州,屬宋還是屬交趾,一切都憑拳頭說話。你這次前去,如果真碰上交趾追兵,態度強硬些也無妨,但原則一定要把持住,兵馬所踏的土地,是我大宋的土地,萬不可讓交趾在口頭上占了上風!」

  桑懌應諾,仔細一想就明白了徐平的意思,他到底也是州進士出身,不是只會打仗的莽夫,這才放心告辭離去。

  一旦接納了陳公永,這數千人還是小事,北方原在交趾治下的各土州,必然會學著首鼠兩端,在交趾和大宋之間左右逢源。說到底兩國並沒有明確的國境線,勢力範圍全靠默契,而這種默契在徐平滅了廣源州,占了諒州之後已經被打破了。

  以前兩國的緩衝線是門州、諒州、淥州和蘇茂州一線,交趾占上風,所以隔幾年就會進犯淥州和石西州、思陵州。

  現在徐平把這道緩衝線清除掉了,大宋勢力前出到了諒州,兩國關係要穩定下來,必須重新形成緩衝地帶。這新的緩衝,必然是在前唐時的武峨州、湯州和新安州一線,穩定下來之前,雙方在這一帶的摩擦不會少。

  事情吩咐完畢,徐平在位子上坐下來,怔怔地看著門口,直覺得頭痛得厲害。如今已經到了二月,他歸心似箭,對邕州這裡的事情考慮得已經不如先前周密。不然不會等到陳公永的事情鬧起來,才想起要面對交趾勢力的反撲,要面對日後是緊守諒州谷口一線,還是勢力前出,像以前的諒州和蘇茂州一樣再培養起幾個搖擺不定的土州,作為和交趾拉鋸的角鬥場。

  徐平在邕州已經六年,不再是初到這個世界的懵懂樣子,知道一場戰事的善後絕不是簡簡單單的雙方罷兵,還有必不可少的蓄力時期的明爭暗鬥。

  自己來的那個世界,在激烈的邊境戰事之後,又經過了十年的邊境拉鋸戰,然後才讓雙方認清形勢,有了邊境的真正寧靜。

  平定廣源州,占住諒州之後,邕州這裡日後也少不了同樣性質的拉鋸。還有幾個月的時間,是再做點什麼,還是把麻煩全扔給後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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