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仙籍 作者:中原五百(連載中)

 
V123210 2018-11-8 19:51:17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0 42959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5 10:34
第90章 我死後,劍識歸他

  至於老人說的祖性,少年只當趣談。

  天下修行的道路各自不同,沒有對錯之分,只看誰走得更遠而已。

  一念及此,他心生惆悵。

  因為他的路已經到盡頭。

  他不後悔。

  接下來數日,老人將洛京逛遍,他還不著急行動,又去了慈源寺。山深見古寺則清寧,鬧市入禪寺,卻不是少年所欣喜的,何況他也不信佛。

  少年沒去慈源寺,而是繼續在城中閒逛。

  一道清冽的琴聲吸引了他。

  河岸邊上擠滿了人,一座畫舫傳來幽幽琴聲。

  少年目力所及,看到兩女一男。

  男子正是那日所見的男子,一女歌聲裊裊,一女彈豎琴。

  豎琴是箜篌,本是天佛國產物。天佛國在大晉之西,神殿在天佛國之西。

  少年是認得箜篌的。

  他自來聽過箜篌之音,卻沒有見有人彈得跟這女子一樣好。

  蘇籍的目光越過湖面,看到擁擠的人群背後,一白衣少年孑然而立。

  金發白衣娃娃臉以及背上一口近乎常人身高的匣子。

  「又是他。」

  蘇籍沒曾想,在偌大神都,數日內他又遇上這個少年。

  少年的目光也對上了蘇籍,報以微笑。

  蘇籍從沒見過這樣溫暖的眼神,使他有種泡在溫暖泉水的感覺。

  他向來風采照人,但這少年絕不遜色他的真身。

  他可是道門玉樹啊。

  蘇籍心想,這少年若是繼續在京城呆下去,不知多少良家會為他徹夜不寐。

  「邊草,邊草,邊草盡來兵老。山南山北雪晴,千里萬里月明。明月,明月,胡笳一聲愁絕。」

  隨著蘇如是歌聲停歇,船隻遠去。

  京城多年無兵事,但畫舫遠去,也隨著歌聲留下蒼涼。

  少年也是會吹鬍笳的,更有感慨。

  他沒有追上畫舫,轉身走入人群裡。

  …

  …

  雪晴,天上月明。

  老人在慈源寺內,大雄寶殿裡同慈源寺的住持,當今大禪寺第二號人物廣化神僧坐而論道。

  廣化合十道:「施主,一切都有天數,我敗給你是天數,你失敗也是天數,可嘆,可嘆。」

  老人微笑道:「小和尚還有成敗得失啊。」

  他起身遠去,身後大雄寶殿的佛頭緩緩落下。

  廣化回首一望,寂然無語,只心道:

  「他連佛頭都敢割下,何況天子之頭。」

  老人出來後,正遇見少年。

  少年道:「你割佛頭,是要斬神佛之性,再入魔?」

  「我不入魔,怎麼有希望?」老人負手悠悠道。

  少年默然,一甲子功夫才換得老人魔性褪去,而今為了做這件事,老人又得入魔。三代人的心血,似乎在此刻付諸東流。

  「那個人叫沈道子。」

  「我知道。」

  「你今夜入魔,就不打算培養他了?」

  「我死後,劍識歸他。」

  …

  …

  朝陽觀內。

  蘇籍心覺異樣,走出還有點青綠庭院,外面的街道早已草木凋零。蘇籍四處張望一眼,忽地往西方看去,一股氣息如狼煙的劍氣衝天而起,最終往立在皇城外的巨大豐碑而去。

  同時皇城深處有一股橙黃的龍形氣息自皇城深處張牙舞爪出來,往那股狼煙撲殺過去。

  這兩股氣息尋常人都是見不到的。

  他進入通幽後,同常人大為不同,才能體會。

  兩股氣息的爭鬥對他實在有莫大的吸引,蘇籍猶豫一下,還是想靠近去看看。

  洛水在腳下,天津橋在正前方,蘇籍在董家酒樓一株千年老槐樹上看著洛水對岸的氣息爭鬥。

  這恐怕是坐照級數高手的鬥爭,操縱天地無形之氣,隔空殺人。

  尋常人最多察覺到有風起雲湧罷了。

  天空的雲變得深邃,有黑雲壓城之感,大風起兮塵飛揚。

  兩股氣息鬥爭也進入白熱化。

  蘇籍隱約感受到,那股精氣狼煙是不敵真龍氣息的。

  龍形氣息厚重,哪怕任由狼煙劍氣衝擊也絲毫無損。若他是那股狼煙,怕是早已退走。

  偏偏那狼煙勇悍,就是不退,氣息充滿決絕和凶悍。

  同時周圍還有別的強大存在出現,雖然數量稀少,但每一個都給蘇籍極度危險的感覺。

  「神庭的人?」蘇籍心道。

  他在京城這麼久,說實話還是第一次疑似遇到神庭的人。

  畢竟一旦位列仙籍,便等於超脫凡塵俗世,自然會減少露面。如范仲宣這種有實力,但不入仙籍,反倒是投身朝堂的武者,終歸少之又少。

  若是以往,蘇籍自然會好生注意周圍的高手,但此刻他心念一閃而過,注意力又放在於豐碑上爭鬥的兩股氣息上。

  狼煙勇悍絕倫,終歸不及龍氣浩大,逐漸落在下風。

  只是狼煙死戰不退,多少讓龍氣不能以碾壓之勢,將狼煙擊潰。

  雖然沒有任何實體,或者拳掌相交的真實感,但蘇籍體會到了更多,那是不同的世界。

  邁入通幽境可以說已經是江湖第一流人物,可兩股氣息代表的存在和通幽境高手是處在不同世界的。

  甚至可以說是凌駕於眾生之上。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這本是個形容人極有權勢的詞語,可蘇籍意識到,兩股氣息所代表的存在真可能做到這一點。

  如此看來,關於漢末三仙的種種傳說,有些事,從前他認為有所誇大,現在看來,未必是這樣。

  蘇籍暗自心想,老頭子絕對不會在狼煙之下,這樣恐怖的實力,真的會敵不過歲月嗎?

  「陽神啊!」

  蘇籍回憶起之前老頭子用陽神重擊上官伯仲兄弟,那種如有實質感覺,更勝過狼煙。

  比起龍氣,似乎也毫不遜色。

  這或許代表著超越生死的力量。

  即使蘇籍作為死過一次的人,本身不是那麼在意生死,但對於這種力量,依舊有作為生命與生俱來的本能好奇。

  伴隨一聲低昂的龍吟,風雷大作。

  蘇籍凝眉。

  他明顯感覺到伴隨這一聲龍吟,似乎整個洛水都開始沸騰起來,他的身子竟有種不由自主想要下跪頂禮膜拜的衝動。

  同這一聲龍吟相比,夏宗的龍神決簡直不算什麼,或許只能算得上一粒塵埃。

  蘇籍用意志驅使自己的身體,沒有下跪臣服,只是他也承受著好似整座龍門山壓在頭頂的壓力。

  他此時並不清楚,周圍的那些跟他一樣的強大存在都手持玉笏恭敬跪下。

  而神都城中的百姓們,對此卻一無所覺。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5 10:37
第91章 阿喀琉斯之踵

  頂多會覺得天色更暗沉了,令人難受。

  狼煙似乎只能做最後垂死的掙扎。

  而蘇籍也不比狼煙的處境好多少,他不肯臣服,那股壓力就越來越大。因此他身上的先天真氣,不間斷地開始爆發,身體傳出爆竹豆的響聲。

  蘇籍從沒有想過,他會被無形的壓力給弄得這樣狼狽。

  這壓力也不是刻意針對他的。

  蘇籍現在沒有閒暇想這個,否則只會更加慚愧。

  他並非有志於無敵於天下,做一個勇攀武道最高峰的武者,但若是和人實力差距太大,也會羞慚的。

  狼煙彷彿被下進油鍋的魚,開始躁動得厲害,到處蹦,到後面動靜漸小。

  結果難道已經注定?

  蘇籍意識漸漸模糊,卻又不自覺冒出一個雜念。

  一道石破天驚的呼嘯,讓蘇籍變得再次精神起來。他好似衝破了一道屏障,體內的先天真氣從各個細微的經脈裡泉湧出來。

  他以前都不知道,自己身體裡除了十二正經和奇經八脈外的這些細微經脈裡,還蘊藏著如此巨量的先天真氣。

  如溪流匯聚成江河,這些先天真氣出現,匯聚在十二正經和奇經八脈這些主幹道上,又很快沉入羶中,成一片汪洋。

  值得一提,先天氣功的氣海不在常人習武的下丹田,而是在羶中。

  嘯聲打破的不單是蘇籍的桎梏,還有狼煙陷入的死局。

  龍氣帶來的那股令人窒息的壓力消散了,天上的烏雲也好似破開一道縫隙,若有一道曦光將要灑下來。

  此時,在龍門山之巔,身著白衣的少年大神官舉起手中比他身子矮不了多少的鐵弓。佈滿粗繭的拇指扣開弓弦,森冷的箭頭指向中軸大道,即將順著天街射向豐碑之上的龍氣。

  弓弦之後的娃娃臉同手指的老繭充滿鮮明的對比感。

  而他還長著一頭波浪式的金色長發,以及比江南女子還要潔白的膚色,彷彿大理石。

  深邃的眼眶藏著寶石藍的眼眸,透著一股仁慈。

  給人以錯綜複雜到極點的感覺。

  如果用西方神殿的形容詞,那就是忽而天堂忽而地獄,總之不是在人間。

  弓弦聲響起,沒有琴聲的驚天動地,卻好似代表死亡的樂章,是一聲輕吟,一聲詠歎。

  箭尾劃出流星一樣的尾巴,箭矢違反自然規律,筆直地射向豐碑上的龍氣!

  石破天驚!

  當箭矢撞擊到龍氣身上時,蘇籍腦海裡冒出這個詞語。

  這一箭是如此的壯烈,甚至於壯美。

  事到如今,蘇籍自然意識到龍氣代表著天子。

  這是一場針對天子的刺殺行動,甚至都不是刺殺,而是光明正大。這事件還發生在神都城內,更是教人不可思議和難以理解。

  「難道天子正處在某個重要的修行關口?」

  蘇籍從龍氣中感受到一絲憤怒。

  同時此前模糊的猜測,到現在變得清晰起來。

  若真如范仲宣和李守誠暗示的那樣,地震絕非偶然,那麼這是否和天子有關。雖說自古以來都有天人感應的說法,將自然災害和天子的威德聯繫起來,但蘇籍並不相信。許多讀書人也不信,雖然他們是這一套說法的支持者和推行者。

  因為皇權需要神權的制約。

  但這一刻,蘇籍意識到,天象地理是可以受人掌控的。

  至少可以被人為因素影響到。

  「天子難道在做一件會引起眾怒的事。」

  聯想到之前的種種細節,蘇籍意識到,有許多人對當今天子不滿了,定胡候的事只是一個開端,而非結束。

  如果事實果真如此,那麼對於天下百姓而言,絕對是一場深重的災難。

  他的猜測很可能是事實,因為如此也能同陰曹地府受天意刺殺天子的事對應起來。

  天意要殺天子,或許不是無稽之談。

  箭矢出擊的時間恰到好處,而且是連珠箭。

  落日箭法!

  蘇籍驚嘆,連珠箭一共有九支,那是傳自神夏的落日箭法,他以為早已失傳。

  更恐怖的是箭矢竟完美地找到了龍氣薄弱處。

  蘇籍根本不知道隔著如此遠的距離,那位神箭手是如何找到並且精準打擊到龍氣最薄弱的地方。

  龍氣縱有弱點,也不會一成不變,該當是流動的。

  因為武學到了高深處是對自身的弱點洞悉無疑的,實在沒法彌補,也能將弱點隱藏,隨時變化位置,不給人輕易找到的機會。

  但蘇籍對西方神殿並不瞭解,他只知道那個盒子——「潘多拉」代表災難,卻不知道盒子裡面放有阿喀琉斯之踵這門神術。

  在西方的神話裡阿喀琉斯,是凡人珀琉斯和美貌仙女忒提斯的寶貝兒子。忒提斯為了讓兒子煉成類似金鐘罩一類的武功,在他剛出生時就將其倒提著浸進冥河,遺憾的是,阿喀琉斯被母親捏住的腳後跟卻不慎露在水外,全身留下了惟一一處「死穴」。後來,阿喀琉斯被人以一箭射中了腳踝而死去。所以西方人常以「阿喀琉斯之踵」譬喻這樣一個道理:即使是再強大的英雄,他也有致命的死穴或軟肋。

  阿喀琉斯之踵這門神術就蘊藏著這樣的道理。

  再強大的人物在這門神術面前,都會暴露死穴。

  只是如果沒有狼煙的糾纏,還沒等少年用出這門舉世無雙的神術,便已經會被龍氣隔著數十里誅殺。

  畢竟神官的強大在精神,不在於肉體。

  當少年決意要破滅龍氣時,他是無暇顧及自身的。

  龍氣發出分不清是憤怒還是痛苦的咆哮,無可否認的是,一直高高在上,睥睨萬物的龍氣終也有了凡人的情緒。

  當第九支箭矢徹底沒入龍氣中時,天空中發生一場驚天動地的爆炸。

  「燁燁震電,不寧不令。百川沸騰,山冢崒崩。」

  蘇籍腦海響起《十月之交》這首詩。

  范仲宣當時念的這首詩他以為是諷刺天子,可現在看來,更像是一種預言,而今也正是十月之交。

  或許這場驚天動地的刺殺行動在許久前已經拉開序幕。

  究竟有多少人參與其中呢?

  蘇籍感覺自己很難想像。

  畢竟膽敢刺殺天子需要的不只是勇氣,還得有強大至極的勢力在背後支持。

  他現在雖然很厲害,卻也清楚,如今這層次的戰鬥根本不是他能參與的。

  縱有位列仙籍的實力又如何,比起龍氣和狼煙,他實在差太遠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5 10:44
第92章 八索

  皇城內庭,在皇城外風起雲湧的時刻,內庭卻安靜得嚇人。

  總管白太監此刻穿白魚服,撐著一把黑傘走出屋子,面前有兩個人。一個是欽天監李守誠,另一個是趙子行。

  「我去殺個人,你們兩隨我去抬屍體吧。」白太監淡淡說了兩句。

  他撐著傘,在這天氣出門,語氣又是這樣平淡,好似晚飯後出門去散步一樣。

  趙子行道:「總管要殺誰?」

  白太監道:「大神官。」

  世間縱有千千萬萬個大神官,但從白太監嘴裡說出來的也只有一個。

  何況只有西方神殿才有大神官。

  對於西方諸國而言,大神官便等於是神夏時的尹,有時候強勢一點,甚至可以決定教皇的更替。

  雖說教皇才是神殿名義上的第一人。

  但西方諸國有句諺語,教皇代表主統治一切,而神殿歸大神官管。

  而教皇就住在神殿裡。

  聽白太監的口氣,這位大神官竟不遠多少萬里來到了京城。

  白太監竟要去殺他。

  趙子行心頭有淡淡的涼意。

  他常年身具要職,對於神殿大神官多少是瞭解的。雖說神殿的修行體系和武道修行截然不同,可武力上還是有對比參照的。

  正常而言,神殿大神官的實力要高於清微五子,比清微的掌教弱不了多少。

  當然,上代掌教天陽子是清微教立教以來最大的意外,這位掌教到底有多強,即使是他的親傳弟子們都不清楚。

  反正天陽子很可能是清微歷代最強掌教就是了。即使是這位大晉有史以來最強勢的天子,對於天陽子也是客客氣氣的。

  有人常說天子是大晉的太陽,而天陽子可能就是教人看不見太陽的烏雲。

  即使天陽子似乎從未做過不利於天子的事,但他終歸有這個能力。

  自從天陽子去後,天子普照天下,再無陰霾。

  但這天下終歸只是大晉的天下。

  大晉之外,還有許多連過去神夏和赤漢都未曾統治的地方。

  「大神官啊,那可能是晉土之外最強者,白太監真能殺他?」趙子行有些難以相信。

  縱使白太監深不可測,但他要去殺的人畢竟是大神官。

  …

  …

  豐碑之上有九十九道雷霆降下,整個京城都為之顫動。

  豐碑本是銅製,對於雷霆有巨大的吸引力,可見整個豐碑雷電爛漫,似有無數銀蛇纏繞飛舞。

  一位白袍老者持著一柄近乎透明的劍往皇城內部走去,許多禁軍都看到他,老者不斷靠近皇城的大門,無數弓箭往他身上招呼。

  只是他身體彷彿透明一樣,弓箭直接穿過他身體過去。

  上千帶甲控弦之士竟只能眼睜睜看他進入皇城。

  皇城內禁軍拔劍,老者只一招手,無數利劍衝天而起,轉成漩渦。

  利劍為兵,竟做了老者的前驅。

  「萬劍歸流!」

  有人皇城深處的人驚呼。

  數十名道士僧侶或拿刀拿棍拿槍,挑落利劍,身上發出爆竹豆般的勁氣響聲,無不表明他們至少有上甲子的深湛內功在身。

  這些放在江湖上都是一等一的奇人異士,而今都面色凝重看向老者。

  「劍魔。」

  他們都不約而同回想起這個名字。

  「劍魔一生,只輸天陽。」

  這不是諷刺,而是最高的讚譽。

  無論是誰若只能輸給那位掌教,便說一句橫行天下,也無人敢反駁。

  對於這些高手而言,劍魔早已是遙遠的傳說。

  但萬劍歸流一出,任誰都明白,這是傳說降臨了。

  劍魔以如此聲勢出現,目標不言而喻。

  這些百戰餘生的高手額頭都滲透出細密的冷汗,他們知道自己不能退,可以戰死,決不能退。

  因為一退後,整個師門都會受到牽連。

  他們不是五大劍派,也不是清微大禪,天子一念之間,就可以將他們破山伐廟,絕滅血食。

  「嗷嗚。」

  一聲狼嘯,將那些被打落的利劍再度激起。

  一道道利劍,以比箭矢還要驚人的速度強行往前方射去。

  轉眼間數十名江湖一流的高手便遍體鱗傷。

  萬劍跌落塵土,老者從容再入一道門。

  他離皇宮深處,皇帝所在的明堂更近了。

  天子坐明堂,臉色平淡至極。

  外有重甲之軍士,內有勇武之內監。

  有宦官擔心道:「陛下要不先回寢宮休息。」

  天子淡然道:「朕要親眼看著他死在宮外。」

  這位大晉最強勢的天子,神威如獄,明堂內外,無不萬分凝重。

  …

  …

  越過了禁宮高手,老人步履有些艱難。

  唯獨他手上那柄透明的劍,變得越發明淨。

  他已入魔甚深,手持屠刀,不懼明王之怒。放下屠刀,他已經是佛,手持屠刀,他是萬劫不復之魔王。

  他成佛只救得了自己,他成魔未必能救眾生,但他自己卻定要受沉淪了。

  無數重甲之士,在他眼前密密麻麻出現,老人放眼看過去,幾乎沒有空隙。連腳步聲都似潮水湧來,即使前面是一座山頭,這些重甲軍人也能將其踏平。

  為天子一句話,教他們搬山填海,都沒有一人會皺眉頭。

  可沒有任何一名軍士知道,老人是來救他們的。

  殺一人救蒼生,縱使再多的罪孽,都該還了吧。

  老人想要微笑,但面色森冷,好似地獄走出來的恐怖大魔王。

  無數軍用弩箭破空射向老人。

  老人身子倏地一下虛化,好似一道看不見的影子。

  連他身前透明的劍都消失了。

  空氣出現一陣劇烈的波蕩。

  原本密不透風的方陣也被活生生撕開一條口子。

  如同有人用一劍斬破大河的口子。

  數十名身高力大的內宦想要將宮門關閉,他們接近成功,可到大門只剩一道縫隙時,轟然破碎。

  數十名內宦血肉橫飛。

  老人的身形出現在天子御座之下。

  不足十丈。

  離君王十丈,人可敵國!

  「你今天教朕意外了三次。」

  天子淡然道。

  老人沒有急著向天子發出致命一擊。

  他發現自己雖然入魔,但天子更像魔中之魔,明明在那裡,卻好似在明堂任何一個地方,那種與生俱來的邪惡之性,好似一條毒龍盤旋在他心頭。

  天子見老人沉默。

  「你的劍比我預計的有韌性,你的功力比我預計的要高,以及你開始踏入『神』之領域了。」

  天子目光閃爍不定,繼續道:「我本來定要你死在宮門之外的,但又改變了注意,你只要肯加入神庭,朕就免你的滔天死罪。」

  老人抬眸看向天子道:「陛下,放手吧。即使我失敗了,我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來殺你的人。」

  天子道:「朕毀滅一個舊世界,還可以再造一個新世界。朕即天下,老天不容我,朕就換個天。」

  老人聽著天子驚世駭俗之語,心頭卻無話可說。

  到了這一步,確實不是任何言語可以動搖的。

  他閃過一絲懊悔,自己心念亂了。

  因為他感應到天子的氣機牢牢鎖定著他。

  先機已經失去。

  但那種被鎖定的感覺很快消失掉。

  天子起身,頓時有種他偉岸的身軀充斥整個明堂的感覺。

  天子輕飄飄拍出一掌。

  老人心頭一陣惘然。

  然後生出一聲尖銳至極的劍嘯。

  整個明堂無端颳起颶風,所有的內宦都一下子眼不能看,耳不能聞,變成聾啞人。

  過了不知多久,動靜平息。

  老人所在的地方連衣角都沒剩下,唯有一地灰燼。

  天子右手垂落,滴落一滴如同水銀的血液。

  他目光直往南方看去,那是天街,在盡頭對著龍門山和香山之間。

  在龍門山之巔,白衣少年神官再度拉起弓弦。

  這次是無形的天地之息匯聚成箭矢。

  他從老人進入皇城那一刻開始準備,直到現在終於成形。

  弓弦發出悅耳至極的響聲,天地之息匯成的一箭往皇城深處去。

  這一箭驚散了烏雲,刺穿了冬日的陰霾,似要平息人世間一切不平。

  發出這一箭後,少年神官身子搖晃,靠鐵弓撐住地面,支撐自己不倒。

  他眼中閃過一絲悲慟,不為自己而悲,為老人而悲。

  這一箭的成敗得失,已經不在他考慮範圍。

  他往側邊的香山望去,洛水在香山和龍門山之間中流,一水之隔,是截然不同的情景。

  香山火紅,龍門山枯寂。

  對岸一名白髮無須的宦官正負手看著他,身後是兩個青年。

  「請大神官赴死。」

  宦官的聲音溫潤又平和,如崑山碎玉,芙蓉花開。

  趙子行看向少年神官,他竟不知道這位大神官居然如此年輕,活脫脫是另一個小師叔。

  「小師叔遠沒有他強。」

  趙子行內心補了一句。

  白衣少年看向宦官說道:「八索二化之天化,你修煉了世間僅次於不老功和不死功的道家秘傳氣功,當懂天人貴生之理,為何不阻止你們的陛下。」

  刺殺之前,老人對少年講了許多關於道家的終極隱秘,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如今三墳五典早已不存於世,世間最厲害的道家秘傳氣功便是八索。兩門先天氣功正是其中之二,若是八索合一,將能推演出八卦的本質,探索天地最終極的奧妙。

  少年聽完這些秘密後,沒有多少觸動,他覺得自己一定會死,老人卻覺得他不會死。

  轟轟轟!

  空氣出現激烈的氣泡。

  白太監竟橫渡虛空來到龍門山之巔,他離少年神官不足三丈。

  少年神官見他過來,也不畏懼,將弓收入匣子,平靜坐下,臉上一派喜樂安然。

  「雜家只是天子的一條老狗,即使天子要吃雜家的肉,雜家也樂得自己剝皮,給天子吃。」

  少年神官只是輕輕一嘆。

  中土有句話叫道不同不相與謀,該當是這種情況了。

  他的生命或許不到一刻了。

  沒有一刻。

  白太監一掌拍出,印向少年神官眉心。

  一層無形的天地之息鑄成一堵牆擋在少年神官面前。

  然後是似琉璃碎裂的聲響。

  白太監的手掌正中少年神官的眉心。

  他身子高高飛起,跌落洛水中。

  白太監一蹙眉,他本要直接拍碎少年神官五臟六腑的,誰知道對方體內還殘有一股力量,教他稍稍失手,將少年神官打飛。

  少年神官跌入洛水,氣息不聞。

  白太監一邊注目洛水,一邊試圖打開匣子。

  誰知道這匣子根本無法打開。

  他想要勉強將其破開,心頭卻生出極度危險的感覺。

  他已經明白這匣子被下了西方神殿的神術禁制,若是不得其法,匣子可能毀掉,還會將周圍一切毀滅。

  他將匣子交給李守誠,說道:「你拿回去研究一下,看怎麼解開。」

  李守誠只好領命。

  他又對趙子行道:「沿著洛水搜尋,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趙子行也領命。

  如果抓住這位大神官,哪怕只尋到屍體,對於趙子行而言都有莫大好處,當然他也會因此得罪西方神殿。

  可他不怕,他是清微的弟子更是朝廷的人,甚至還是勾魂使!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5 11:22
第93章 不喜歡死

  天子明黃的龍袍在胸口破開一角,在他身後是一個巨大的空洞。少年神官最後一箭離他很近了,只差一點就可以命中他。

  本該憤怒異常的天子此刻面色十分平淡,天子龍氣在他身上完全收斂,但如果有人瞧他一眼就會覺得他實實在在是妖魔的化身。

  明堂裡出現一排人影,全是至少通幽境的高手。

  這些位列仙籍的人物,放到江湖上都是傳說級數的高手,此刻他們都敬畏地瞧向天子。

  以往天陽子在時,天子只是隱隱然凌駕在他們之上,現在天子就是獨一無二的神,徹底在眾人頭上,沒有任何人可以接近天子。

  無論是清微五子,還是大禪寺的住持和首座,更或者是五大劍派的山主和宗主,都遠在天子之下。

  而今連劍魔和大神官這樣的人物都倒在天子腳下,天子很可能會成為古往今來最強大的武者,不但當世無敵,連上下古今都不會再有對手。

  「都散去吧。」

  天子的話語帶有實質般的精神力,壓迫在每一個名列仙籍高手的心頭。

  對於今日的刺殺,天子並無任何表示。

  但每一個人都清楚,一場大血洗在所難免。

  如果沒有內外的勾結,大神官和劍魔絕不能悄無聲息地潛入洛京。

  甚至有人不憚以最大的惡意猜測,這一切都是天子引蛇出洞的佈局,為的是要徹底清洗那些明裡暗裡藏著的敵人。

  天子的敵人!

  神庭和陰曹地府的鬥爭將進入下一個白熱化的階段,他們每個人將何去何從根本無從知曉,只是從目前的局勢來判斷,天子的勝算要更大一些。

  但那位判官仍舊是深不可測,沒有人能判定天子真的會笑到最後。

  更何況天子的敵人還有「天」。

  每一個位列仙籍的存在都能有那種感覺,在冥冥中確實有一個可怕的存在審視著這世界。那很可能就是天意。

  神庭和陰曹地府或許各代表著天意的一面,但現在天子已經決定背棄「它」。

  自神夏以來的順天命的大格局可能徹底改變,改為真正的「制天命」。

  他們不會覺得這是好事,因為天意至少維持著大公無私的形象,當有人能控制天命時,那所有人會不會都是那人馴化的羔羊,最終任由其擺佈。

  但更有智慧的人會好奇,如果僅是這樣,定胡候、大神官、劍魔以及陰曹地府為何要跟天子死拼到底,或許天子成功的結果,比他們預計的還要可怕。

  可是這一點憂慮,他們沒有人會提出來。

  一入仙籍,身不由己。

  他們獲得超脫塵世的自由時,也進入另一種禁錮當中。

  「無比懷念天陽子。」

  不少人心裡發出這樣的感嘆。

  這位清微教的掌教一生看似無所作為,但卻是這一甲子以來天下安定的真正基石。只有處在極高的位置,才知道天陽子將大晉的盛世推向了古往今來絕無僅有的高峰。

  很少有人清楚,縱然土地兼併,豪強叢生的情況下,大晉人口仍在不斷增長,到了中土有史以來的最高峰。

  一眾仙籍之人退卻,天子獨坐在明堂裡,目光觸及皇城外的天津橋,確切的說是一株樹上面。

  蘇籍大口喘息,汗水止不住留下,滿身道衣都被打濕。他沒有掉進洛水,卻像剛從洛水中撈出來一樣。

  此刻他完全沒有注意到來自皇城內天子目光的凝視,而是下意識摀住右邊的太陽穴。剛才有不知名的事物打中他,可等他摸過去,卻一點傷口都沒有。

  但身體的氣血卻在一下子被掏空,整個人陷入極度虛弱的狀態,可體內的真元之氣卻無比充盈。

  到現在,他已經無暇顧及身體的異常,因為整個腦海好似要爆炸一樣,一道道人影在腦海裡閃現,竟是一招又一招無比精妙的劍式。

  體內的先天之氣在腦海裡人影帶動下,好似油火鍋裡進了水。

  巨大無形的力量,簡直要讓他的身體發生一場大爆炸。

  蘇籍甚至都沒有辦法思考這無妄之災從哪裡來,更沒有辦法思考如何解決。

  他盤膝坐在樹上,冷風透著枯敗枝條的縫隙灑進來。整個人強自進入深沉的定境,渾然忘卻此刻並非他自家的靜室裡。

  天地同他徹底割裂開,他不再同萬物有牽連。

  體內的真氣變得不塞不流不止不行。

  這等於是陷入慢性的自殺當中,可他別無他法。

  咯吱咯吱!

  樹枝似乎承受不住蘇籍的重量,慢慢斷卻。蘇籍整個人栽落洛水裡。

  蘇籍處在一個很奇怪的視角,他對這一切都洞若觀火,偏偏無能為力去做什麼。他看到自己的身體,天地間的氣流,以及那些無形無質的天地元氣,甚至看到了遠山近水,看到了一條條游魚在洛水裡翻滾,看到了一些魚在努力吞食洛水旁酒家倒下的剩飯剩菜。

  因為吃剩飯剩菜,它們生的格外肥美。

  甚至蘇籍看到了它們會被打撈,最後給送入酒肆餐桌的畫面,那是這些魚命運的最終流向。

  這似乎在詮釋一飲一啄的道理。

  人汲取天精地華,最後也會化為天精地華返歸天地。

  生生死死,是這樣的循環不息,亦如一條條絲線織成人世間的五彩斑斕。當明白這番道理,似乎生死之間,也不會如何恐怖,而是一種理所當然。

  「徒弟,你怕死嗎?」

  「不喜歡死,師父你呢?」

  「師父眼中已經沒生死了啊。」

  老頭子昔年說這句話時,他以為是有所沉重,現在突然往事浮現,卻覺得那是輕鬆灑脫。人道蘇子思超凡脫俗,自在無拘束,豈不知天陽子才是真正看破紅塵的人。

  他還是不及老頭子。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5 11:25
第94章 持盈賭坊

  突然間,蘇籍好似碰到了什麼東西。他身上所有的真氣都似找到了發洩點,狂湧而出,宣洩在那異物上。

  蘇籍轉移視角,看到自己身下的河底破開一個洞,適才那異物便陷了進去,然後河沙沖積,將大洞埋掉。而他也徹底從水面浮起來。

  一切不適應都在剛才那一下徹底結束,蘇籍覺得自己很累,只想睡覺。

  「大人,這水裡有個人。」

  趙子行帶人沿著洛水尋找大神官,突然在天津橋聽到屬下的報告。

  他過去一看他們打撈起來的人,心裡一突。

  「是他?」

  趙子行道:「你們把他送去南康公主府。」

  …

  …

  蘇籍從沉睡中醒來,他已經許久沒有經歷過這種生死全然不受自己掌控的局面。甫一醒來,並不聲張,而是暗自觀察周圍環境。

  從遠處的人語,很快得知自己的處境,這是南康公主府,他心裡落下一塊石頭。

  上次他從昏睡醒來,也是在南康公主府的船上,他和南康算得上有緣分了。

  可又是誰將他從洛水裡打撈出來?

  這個答案很快得到解答。

  「沈道子,幸好趙大人將你救起來,否則當時就要出人命。」畫屏的聲音好似百靈鳥鑽入蘇籍的耳朵。

  他發覺自己的聽力更好了,不是聽得更遠,而是對於聲音有了特別清晰的判斷。

  如同大畫家見一幅畫不是山,不是水,而是白紙上那些線條和筆墨的渲染走勢,即使外表看似一模一樣的兩幅畫,他們也能從紋理找出差距。

  世界即是他們從前所見的樣子,也有更多的樣子。

  蘇籍甚至能從此判斷出畫屏咽喉氣流的強弱,從而推斷她聲帶的震動,以及身體的健康狀況。

  「具體?」

  蘇籍幾乎懷疑自己直接破境,入了武道的「具體」境界。

  只是他審視體內,才知道這是做夢。

  體內的經脈都有不同程度的傷損,而且真氣比以往更多了絲絲鋒銳,經脈多少有些承受不住,這讓他的身體有點不堪其負。可以說他現在的身體極度不健康。

  蘇籍甚至想苦笑一番,不過是觀戰,竟把自己弄成這樣,這算是池魚之殃嗎?

  同時他又有所慶幸,要不是那時候他將體內的真氣宣洩出去,只怕現在已經是一堆碎肉。

  只是救他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蘇籍盡力回憶,覺得那像是一個人。

  「嗯,替我謝謝趙子行。」蘇籍一邊念頭橫生,一邊回畫屏。

  他自然知道畫屏口中的趙大人是畫屏。

  因為蘇籍稱的上熟悉的兩個趙大人只有趙子行和趙無舟,若是其他姓趙的,畫屏應該會說名字。

  而在公主府,顯然趙子行更受歡迎。

  這一點可以從畫屏的口氣裡判斷出來,她剛才說的趙大人,沒有半分厭惡。

  蘇籍不由有些心態複雜,回到京城他還未見過趙子行。

  因為太湖的那件事,讓他對趙子行有所懷疑。

  只是這次趙子行又算是救了他。

  雖說蘇籍也救過趙子行幾次,不然趙子行也不會如此心悅臣服的叫他小師叔。

  以為親近的人漸行漸遠,以為漸行漸遠,忽然又救了他,此中況味,除了此刻的他自己,旁人怎能體會。

  而他說這句「替我謝謝趙子行」,也體現出他內心的複雜情感。

  畫屏沒有想那麼多,說道:「喝粥怎麼樣?」

  蘇籍道:「好。」

  「有皮蛋粥,山藥粥,排骨粥,牛肉粥,白果粥……」畫屏報上粥名。

  蘇籍道:「就皮蛋粥吧。」

  畫屏很快端來一碗,蘇籍乾脆當了一回老爺。

  粥入口溫熱,還有精細的肉沫,口感極佳。

  蘇籍心裡不覺有些感動。

  他才說完,畫屏就端上成品,可見這些粥是一直準備著的。

  若無南康交待,畫屏不會這樣體貼。

  吃了七分飽,不過畫屏已經目瞪口呆,因為蘇籍已經吃了七八個大漢的份量。其實他現在放開吃,日食一牛也不稀奇,只不過吃太多五穀對身體不好。

  道家煉氣之士,講究辟榖養生,蘇籍雖然不是此道大行家,可是修為到這一步,自然而然對於食物的需求大大減少。

  他也像那些植物,汲取的是自然和光和熱。

  光和熱其實就是天地元氣,不過還得有一點別的玄妙之物參雜其中。

  蘇籍也說不清是什麼。

  大抵自神夏以來,恐怕也只有漢末三仙以及老頭子那種人才會明白,或者之前爭鬥的那兩個傢伙。

  瞧公主府安靜從容的樣子,想必皇城無事。

  蘇籍竟隱隱約約有些可惜,他不知為何很同情那股狼煙。

  按理說因為南康,他該對天子親近一點。

  若是源於他的猜測,那也不太對,畢竟這事他也不能確定。

  細細想來,天子對他還不錯,至少沒有剝奪他的爵位,更未降下旨意,對他有任何不利。

  蘇籍按理說該心生感激才對,可他仍舊沒有。

  他對天子始終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忌憚。

  「蘇如是和李憑都很擔心你,我已經派人去告知他們了。你還有一位朋友想來探問你,我見他來歷不明,就沒有放他進來,誰知他竟私自闖入公主府,我就給了他一點教訓,不過看在你的面子上,沒有對他窮追猛打。」

  南康對蘇籍徐徐道。

  蘇籍心知那人是宇文信。

  宇文信果然拿他當朋友,即使有暴露他自己的風險,都要來看自己的情況。

  以往他對於有沒有朋友看得極淡,只是老頭子一去,又被逐出羅浮,再加上沈興國死去,蘇籍心裡清楚,他還是珍惜朋友的。

  有的東西,有的時候不覺重要,失去之後,才會有甚深感觸。

  這大概就是是人性。

  沒什麼好與不好,只是經歷後,方知其中況味。

  「那確實是我朋友,多謝了。」

  「你不問就知道他是誰?」

  「因為我本來朋友就沒幾個。」

  南康輕嘆,說道:「我們都一樣。」

  她要找朋友,自有無數人來討好她,但那些都不算朋友。

  即便是天潢貴胄,也有她的不如意。

  何況人生不總能如意,因為人心總不足。

  蘇籍道:「我先回朝陽觀看看。」

  「好。」南康沒有刻意挽留。

  蘇籍離去。

  畫屏道:「沈道子這人怎麼這樣,他都不多說些什麼,公主可是幫了他不少忙啊。」

  南康道:「難道要他說要如何教導青提,一定要將青提教的文韜武略嗎?如果他這樣說,本宮反倒是瞧他不起。」

  畫屏腦子轉動了幾下才明白,若蘇籍說要如何回報,豈不是說他此前藏私。

  南康又道:「沈道子這個人,你對他好,他會永遠永遠記著。」

  蘇籍還沒出公主府,忽地頓了一下,然後又走。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他停的地方有這行字,風一吹,又沒了。

  出得朱門,到楊柳岸,此刻是午後。雖是冬日,也不森寒。河風拂過枯柳,似做來年春天的伏筆。

  遠處水面起皺,輕舟飄搖而來,舟上人是宇文信。

  「你小子真的不知是倒了什麼黴,受了那樣重的傷。」

  「其實這次是因禍得福。」

  「難道那一戰對你有所啟發。」

  蘇籍上了輕舟,說道:「此事不急著說,你這麼快來找我,還有什麼事?」

  「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嗯?」

  「找一個人。」

  「誰?」

  宇文信取了一枚桃核。

  蘇籍定睛一看,只見這桃核恰好雕成一個神殿,雕欄玉砌無不惟妙惟肖,透過小窗,還能看到裡面的人物,正是一身神袍,籠罩在光明裡的神官。

  「真的是他?」蘇籍心頭一震。

  他如何認不出神官正是那日偶遇的少年。

  宇文信微笑道:「此刻在京城誰若是找到他,便等於得了上百座城池。」

  蘇籍默然道:「你打算怎麼做?」

  宇文信道:「你說在大晉之外有多少人願意為他拋頭顱灑熱血?」

  「千千萬萬吧。」蘇籍道。

  大神官在西方諸國的地位等於是清微掌教,他一聲令下,便有無數人願意為他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而且別說在大晉之外,便是大晉內,也有不少暗自效忠神殿的人。

  「為什麼要找他?」

  「你難道不知道,你昏倒那天,京城出現的那場大動靜就跟他有關。他被內庭那位白總管擊落到了洛水裡,至今都沒有露出蹤跡,但白總管很確信他沒有逃出京城,只是以朝廷的力量,也暫時沒找到他的下落。」

  「這件事我不想摻合進去。」

  蘇籍心知肚明,這位大神官一旦被宇文信找到,便成了宇文信最大的本錢,無論宇文信是拿大神官討好大晉,還是取悅西方神殿,都是極好的選擇。

  有了大神官,宇文信完全可以撇開韓國公,甚至不再考慮蘇籍給他的建議。

  人各有志,不能強求,只是蘇籍也不想幫這個忙。

  老實說他已經數次拒絕了宇文信,心裡著實有些過意不去。

  宇文信道:「先天氣功最是靈應,你不幫忙,我這事成功的希望渺茫,但你不必過意不去,你不幫我也是本分。」

  蘇籍道:「說實話,我也建議你不要摻合進去,大晉真正的力量你還沒見識過,真惹出那些人,誰也救不了你。」

  「你是說位列仙籍的那些傢伙?」

  「不錯,他們每一個武功都不在我之下。」

  宇文信按住腰間的彎刀,說道:「從我投軍那一刻開始,腦袋就已經別在褲腰帶上了。我和你不同,我不要做什麼孤芳自賞的玉樹,哪怕是曇花一現,我也快活。」

  「你也確實是宇文信。」

  宇文信笑笑,說道:「你知道嗎,我除了要建立不朽的功業以外,最渴望的便是有一天你能堂堂正正回羅浮,給那些人看看。」

  蘇籍道:「我也正向這個目標努力。」

  宇文信道:「天下人都可以小瞧你,唯獨你自己不可以,因為你是我宇文信這輩子唯一佩服的人。」

  蘇籍一笑,說道:「就算你是安慰我,我也當真了。」

  宇文信確實是宇文信,他看出蘇籍內心深處對於自己的定位有些低,信心不足,故而以豪言壯語激勵。

  宇文信道:「我是真心的。」

  蘇籍心道:「我確實不是真正的天才。」

  蘇籍道:「你現在打算去哪?」

  「我打算去洛京的黑市走一遭。」

  「我陪你去吧。」

  「哈哈哈,難得難得。」

  「我可不會幫你什麼,只是睡久了,也想到處走走透透氣。」

  「明白。」

  洛京的黑市是最魚龍混雜的地方。

  這地方也是最好打探一些隱秘消息的場所。

  不過除卻買賣消息外,黑市有兩樣東西賣得最火,一個是「新羅婢」,另一個就是「崑崙奴」。

  自神夏終結後,歷代朝廷都禁制買賣人口。

  但這些人口只針對中土人,對於非中土人士,朝廷多是睜隻眼閉隻眼,畢竟那些權貴總需要僕役。

  宇文信對黑市極為熟悉,走進去後,帶著蘇籍七拐八繞,便到了一家賭坊。

  賭坊的名字叫做「持盈。」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5 11:36
第95章 秋十三娘

  宇文信微笑道:「你可知道這座賭坊是誰開的?」

  蘇籍道:「當然知道。」

  賭坊的主人是玉真公主,她的號是「持盈」。玉真公主是當今天子的妹妹,多年前便出家為道士。

  她青春爛漫時便好道,但出家為道士卻另有緣故,因為那件事,天子對她也多有縱容。

  事情的主角除了玉真公主外,另一個主角是蘇籍的大師兄柏陽子。

  往事多少風雨,而今都到眼前。

  蘇籍微微沉思。

  這件事也導致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和柏陽子交惡。

  「多少賭徒以為持盈是好兆頭,卻不知道『持而盈之,不如其己』的道理,這是告誡他們要適可而止,不能貪得無厭,否則金玉滿堂,也是守不住的。」宇文信發下感慨,道出持盈的真正含義。

  只是能做到適可而止的人本沒有幾個,連他宇文信都不敢說自己能做到。

  賭坊取了這個名字,並不能阻止賭徒們前赴後繼為賭坊送錢,當然賭坊本意也是要賺他們的錢。

  畢竟這個名字的最大作用就是讓那些牛鬼蛇神不要來找賭坊的麻煩。

  進入賭坊,便是豪華的大廳,說句金玉滿堂,絕不會有絲毫不合適之處。

  宇文信似已成這裡的常客,對於裡面的門道頗是熟練。「這邊是棋牌區,可以六博、樗蒲、塞戲、彈棋、圍棋、馬吊、麻將、押寶、花會、字寶等,那邊是斗動物的,有鬥雞、鬥鵪鶉、斗畫眉、斗鷦鷯、鬥蟋蟀以及斗鴨、斗鵝,還有賽馬、走狗等。」

  賭坊很大,簡直是一座莊園。

  蘇籍他們先去的是棋牌區。

  宇文信來過多次,已經有一些賭客認得他,都知道他極厲害的人物,每次來必然贏錢,卻又極有分寸,絕不貪多。

  但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放在蘇籍身上。

  「那是沈道子。」有眼睛尖的人對周圍同伴道。

  「他就是沈道子?這人來這裡做什麼?」

  「誰知道,聽說他和南康公主關係不一般。」

  「嘿嘿,連魏國公的愛女都為他神魂顛倒呢。」

  「可不敢胡說。」

  ……

  總之蘇籍一來,就成了眾人視線的焦點。

  他們雖然議論紛紛,卻也有點小心翼翼。若不是仗著人多嘴雜,他們卻是不敢隨便嚼舌頭根的。

  而且他們對蘇籍多少有些羨慕嫉妒恨。

  「先玩一會。」宇文信對蘇籍附耳道。

  蘇籍道:「嗯?」

  宇文信微笑道:「我等人。」

  蘇籍「哦」了一聲。

  宇文信便去玩牌九。

  蘇籍哪都沒有去,只是找了個地方閉目養神。

  他來時引人注目,過後眾人好奇心減退,畢竟賭博比蘇籍更有吸引力。

  不知過了多久,宇文信等的人還沒有來。

  但宇文信已經沒有玩耍的興致,他對蘇籍拍肩道:「去那邊看看。」

  宇文信指著的方向在玩骰子,此刻荷官的額頭已經佈滿汗水,因為他這一桌,莊家已經連輸了九把。

  若是再輸,已經不是他能不能保住飯碗的問題,而是能不能保住全家老小性命的問題。可他做了幾十年荷官,從沒遇見過這種事。對方明明什麼動作都沒有,但每次總能下對賭注。

  他很清楚對方絕對出千了,否則人哪有這麼好的運氣,而且對方每次都能壓中。

  可是這個人也是賭坊的常客,按理說沒有這麼大本事才對。

  荷官正對面是個乾瘦的人,尖嘴猴腮,眼睛尖尖的。他是老賭棍。

  此刻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勢,道:「開。」

  荷官猛地揭開蓋子。

  他手在發抖,幾乎不敢看這次開的點數。

  但他還是鼓起最大的勇氣往骰子看過去,還沒等他看清楚,就聽到對面那個乾瘦男子一聲尖叫。

  隨後荷官欣喜若狂。

  這局乾瘦男子輸了,而且輸掉了所有的籌碼。

  那個乾瘦男子大叫道:「你們出老千。」

  荷官擦拭了額頭的汗水,說道:「本賭坊向來公正,願賭服輸,你說這話,顯然是不信任我們賭坊了,你請吧。」

  乾瘦男子還要辯解,兩個大漢卻直接按住他的肩膀。

  他感覺兩隻肩膀像是被鐵鉗夾住一樣,肩胛骨都要碎掉,痛哼一聲,卻不敢再亂說話。

  然後兩個大漢將他架出去。

  乾瘦男子被扔出賭坊,他身邊一個瘦黑的少年將他扶起來。

  乾瘦男子又一腳將他踹到地面上。

  少年默默不語,掏出一張籌碼,那能換一百兩銀子。

  乾瘦男子看著眼睛發光,欲要再進去賭。

  少年拽住他衣角。

  「哼,這次你要是再錯,我就把你賣去做崑崙奴。」

  少年現出畏懼的神情。

  卻又堅定的拉起幹瘦男子的衣角。

  乾瘦男子罵罵咧咧道:「老子不賭,拿什麼養活你。」

  少年搖搖頭道:「已經夠了。」

  ……

  遠處,宇文信對蘇籍道:「看來是那個小子幫那個人贏的錢。」

  蘇籍道:「是的。」

  宇文信道:「那小子看來有點特異之處,不過連那個人的拳腳都躲不開,真是奇怪。」

  如果少年是以眼力和耳力來判斷骰子點數,說明該十分敏捷才是,那人不過是個普通人,甚至常年營養不良,按理說他的拳腳該當十分容易躲開才是。

  蘇籍道:「我倒是在想另外一件事。」

  「你是說,剛才他們為什麼會輸?」

  「嗯。」

  「前面都贏了,最後一局卻輸了,但還留下一點籌碼,有意思。難道他小小年紀,已經懂得適可而止,知進退,明得失?」

  「中庸說『至誠之道,可以前知』。我覺得他不是懂得適可而止,而是預見到了贏下去有危險。」

  「為何你會這樣認為?」

  「你看他眼睛。」

  少年的眼睛清澈又明亮,這雙眼睛無論生在誰的臉上,都會成為那張臉最好的裝飾,但如果仔細看,少年的眼神又十分呆滯,那不是正常人該有的眼神。

  或者用一個成語來形容。

  「呆若木雞!」

  對於普通人來說,「呆若木雞」只有一個意思,那就是痴傻發愣。

  但對於蘇籍這種道庭正統出身的人而言,這個成語還有另一個意思,那就是精氣神完全收斂。

  精氣神完全收斂,說來容易,做到卻很難。

  至少蘇籍都沒法讓自己做得像少年這樣完美,不洩露任何一分精氣神出來。

  若不是他此前一劫後,身上出現新的神妙改變,根本意識不到這一點。

  這還是前提他已經知道少年有特異之處的情況下。

  乾瘦男子又對黑瘦少年施暴。

  宇文信大步過去,像是提小雞一樣揪著幹瘦男子的脖子,說道:「滾開。」

  他一副胡人長相,身高力大,眼睛眯起來,像刀子。

  乾瘦男子只一望,膽都給嚇破了。

  宇文信知道這種爛人就不能給他好顏色瞧,直接將他丟到遠處。

  乾瘦男子打了個滾,忙不迭的跑走。

  少年略帶畏懼地看向宇文信。

  宇文信道:「不要怕,能告訴我你怎麼知道那骰子的大小嗎?」

  少年搖了搖頭。

  蘇籍走過來。

  少年向他看過去。

  宇文信注意到少年看向蘇籍時,完全沒有那種怯弱,似乎還有所依戀。

  蘇籍自己也覺得奇怪,難道是因為他面相很善。

  但不至於吧。

  少年嘴唇微動,似乎要說些什麼,忽然又抱著頭。

  宇文信忙俯身去查探他的情況,突然腦子好似被針扎一樣,十分疼痛。

  隨後他腦子一片空白。

  蘇籍似無所覺,輕拍少年的背。

  少年才緩和下來。

  只是剛剛這一下子接觸,教蘇籍驚駭不已。

  因為他一下子感應到一股無邊無際,好似汪洋的精神力量。

  他不知道老頭子的精神力量有多強,但至少少年的精神力量是他目前所見最廣闊的了。

  現在蘇籍就像是南華經中《秋水》裡的河伯,突破之後,正欣然自喜,卻東流而見汪洋,只餘下無盡嘆息。

  事到如今,蘇籍不得不懷疑這黑瘦少年很可能就是大神官。

  只是他好似出了一點問題。

  「交不交人?」蘇籍心頭猶豫掙扎。

  他猛地瞧向少年。

  少年的眼睛正對著他,明淨如蓮。

  蘇籍抑制住嘆息聲。

  「你走吧。」

  蘇籍又對宇文信道:「我們回賭場。」

  宇文信雖然千般好奇,但蘇籍這樣說,他也只好依了,何況他還要等人。剛才大腦刺痛,他不知道是不是跟少年有關係,還是別的原因,可到底來得快去得快,所以宇文信沒有過分追究。

  他對少年道:「別跟著那個男的了。」

  少年點點頭。

  蘇籍和宇文信又往賭場走去,過了一會,蘇籍覺得有點奇怪,回身一望,少年正拽他衣角。

  宇文信瞧過來道:「看來他是想跟著你。」

  對於旁人而言,少年可以說是個聚寶盆,對於兩人而言,千金不過唾手可得,對於少年根本沒有貪念。

  何況蘇籍還懷疑少年的真實身份。

  不過他也只是懷疑,畢竟從身形來看,少年和那日所見,差距甚大。

  但蘇籍明白,世間能改換體貌的未必只有無相魔功。

  宇文信道:「我先出去一下。」

  蘇籍和少年在門口等他。

  很快,宇文信回來。

  他道:「這小傢伙就是這裡的人,他父親是個崑崙奴,母親是新羅婢,偷偷生下他,不過他父母在他出生不久後就死了,是那個爛賭鬼收養的他。」

  蘇籍心道:「看來我猜錯了。」

  既然少年的來歷很清楚,那麼他之前的推測多半是錯的,只是少年那無邊無際的精神力又如何解釋。

  蘇籍知道這世間有許多奇詭難解之事,但少年那種精神力量也太過匪夷所思了。

  何況若是少年若一直有這樣的精神力量,那爛賭鬼怎麼會窮到現在,或者少年又怎能一直不被發現異常。

  蘇籍判斷出少年這點特異怕是近來才有的。

  「我等的人來了。」宇文信道。

  蘇籍暫時收斂雜亂的思緒,知道宇文信等到了他此行要找的重要人物。

  從賭場的二樓走下來一位眼如秋水的女子。

  有的女人美貌在身材,在精緻的臉蛋,但這個女人一出現,只用一對眼睛,就足以征服天下大部分男子。

  宇文信低聲道:「這是秋十三娘,她是持盈賭坊另一位大股東。」

  無論是誰,能和玉真公主合夥做生意,都不可小覷。

  秋十三娘眼睛是她渾身最美的地方,但除了眼睛,她其他部位也很美。肌膚雪瑩,五官無可挑剔,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足以呼喚起任何男子的撫摸慾望。

  但她卻不苟言笑。

  冷若冰霜。

  一個這樣美的女子,本該冷一點,否則麻煩就多不勝數了。

  蘇籍很懂得這道理,更懂得不要輕易招惹漂亮女子的道理。好吧,這句話顯得不是那麼有底氣,他接觸的女子都很漂亮。

  可是蘇籍無有覺得這個女子比他以往接觸的任何女人都更麻煩,更棘手。

  所以哪怕他這樣喜歡看好看事物的人,都忍住不多看秋十三娘一眼。

  只是秋十三娘走了過來。

  宇文信露出文質彬彬的微笑。秋十三娘無視了他,只看向蘇籍,說道:「你就是沈道子。」

  「如果沒有別的沈道子,那我就是。」

  「我想請你為我寫一首詞。」

  「不寫。」

  「只要你答應,我就幫你朋友。」

  宇文信聽到不由怦然心動,他恨不得一腳踢到蘇籍的屁股上,叫他快點寫。當然這只存在他想像中,現實裡是不可能的,因為他打不過蘇籍。

  蘇籍道:「所以你知道大神官的下落咯。」

  秋十三娘冷冷道:「你是給我下套嗎?」

  如果秋十三娘承認她知道大神官的下落,怕是過不了多久朝廷的人就會找上門。哪怕她和玉真公主關係再不錯,在這件事上,玉真公主絕對幫不了她。

  「實話實說而已。」

  「我當然不知道,但有人知道。」

  「誰?」

  「平原子。」

  饒是以蘇籍的淡定,此刻也不由動容。

  有人說「天涯海閣未必無所不知,但平原子一定無所不知。」

  因為天涯海閣的無所不知建立在他們龐大驚人的情報網上,可平原子不同,他是神夏以來,最有天賦的一個術士,也是道士。

  李守誠一脈已經得算道之精髓,但平原子不同,他是天生此道中人,甚至有人以為他就是易之化身。

  因為平原子根本沒有老師,從幼年時,便自然從天文上明悟易道精髓,自少年起,給鄉人算卦,每卦必中。

  到後來名聲大震,引起官府注意,曾被征闢為少府丞,後來辭官離去,杳然不知所蹤。

  而且平原子還有一個奇特之處,那就是他沒有睡眠。

  一生不曾入夢。

  但精神仍舊遠比常人旺盛。

  這一點蘇籍倒是能明白,精神越強大,便越不依賴睡眠。

  因為這種人只需要少許閉目養神,就可以恢復旺盛的精力。

  蘇籍道:「平原子能知萬事,所以別人是找不到他的,那你又怎能找到他。」

  「這你就不要管了。」

  蘇籍心中一動,問道:「難道你就是平原子。」

  秋十三娘臉上的冰霜化開,笑道:「沈道子難道是個呆子。」

  她一笑風情萬種,好似教人回到陽春。

  饒是以宇文信的定力都心中一蕩。

  蘇籍知道自己猜錯了。

  秋十三娘道:「不過難怪你能寫出那樣的詩詞來,因為你的思維確實和常人不同。」

  宇文信拉過蘇籍,說道:「這次無論如何都得幫我,寫一首詞對你還不是小菜一碟。」

  蘇籍道:「一首詞就能換這樣的好事,你不覺得太便宜了麼?」

  宇文信道:「我當然知道,但寫一首給她又能吃多大虧。」

  蘇籍忍住白宇文信一眼的衝動,這傢伙當真是崽賣爺田不心疼。

  他對秋十三娘道:「你還是找他提別的要求吧。」

  秋十三娘道:「那算了,沒興趣。」

  宇文信賠笑道:「別,還請十三娘給個機會。」

  他一陣死纏爛打。

  秋十三娘被磨得沒脾氣,說道:「既然如此,這裡是賭場,咱們就賭一局。你贏了我就和你談交易,你若是輸了就幫我去做一件事。」

  宇文信沒有失去冷靜,警惕道:「什麼事?」

  秋十三娘道:「總之是你力所能及,也不會教你太過為難的事。」

  宇文信道:「好,賭什麼。」

  他是天山派的傳人,草原上的英雄,對自己信心十足。

  哪怕秋十三娘是開賭坊的,他也不怕。

  「賽馬。」

  宇文信先是一喜,又是一憂。

  草原上的男兒無不是馬背上長大,賽馬可以說是對他極為有利的賭博方式,正是如此,他才不得不有憂慮,因為秋十三娘不會不知道他是草原人。

  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這是他行軍打仗克敵制勝的法寶。

  因此宇文信沒有半點大意,繼續問道:「如果我和你都選中一匹馬怎麼辦?」

  秋十三娘道:「放心,你先選,我絕不跟你選一樣的。」

  宇文信也沒有欣喜。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5 11:40
第96章 天士

  清一色雪白的九匹駿馬擺在宇文信面前,宇文信的心蹦蹦直跳。對於他這樣的草原人而言,這九匹駿馬等於是九個美貌至極不著寸縷的女子擺在普通人面前。

  如果秋十三娘允許的話,宇文信恨不得當場就把這九匹駿馬牽走。

  但現在不行。

  「你選好了麼。」秋十三娘冷冷道。

  應該是她早已習慣冷冷的樣子,所以剛才對蘇籍的笑容不過是曇花一現。

  宇文信不以為意道:「選了就現在比。」

  「對,就現在。」

  宇文信審視每一匹馬,根本不在乎秋十三娘的催促。

  九匹駿馬按照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排列。

  宇文信最終目光落在庚字號駿馬上。

  他看得出這匹駿馬比別的駿馬更盛氣,更驕氣。

  他正要選時,鬼使神差問了少年一下,他道:「你覺得哪匹馬會贏。」

  少年指了指壬字號。

  宇文信搖了搖頭,這匹馬目光呆滯,一副沒吃飽飯的樣子,完全看不出有什麼求勝欲。

  其實賽馬和人一樣,也有自己的情緒和好勝心。如果勝負心不夠強,那一定不是一匹好的賽馬。

  雖說少年猜骰子厲害,但不代表他賭馬也厲害,宇文信還是決定相信自己。

  他對自己的眼光充滿自信。

  「我選……」

  「選壬字號。」

  宇文信話音未落,蘇籍已經替他說完。

  秋十三娘道:「你確定。」

  宇文信猶豫片刻,心道若是輸了,蘇籍也必定對他有所歉意,不吃虧。

  他道:「就是這個。」

  秋十三娘左右有人來對她竊竊私語。

  她對宇文信道:「這馬是找來湊數的,你還可以找別的馬。」

  宇文信立時嗅出她話裡話外的意思是不願自己選這匹馬,他道:「就是這匹馬了。」

  秋十三娘道:「我沒騙你。」

  宇文信道:「我很確定。」

  秋十三娘道:「算了,我認輸,馬送你。」

  宇文信心道:「果然。」

  他繼續道:「說好的同意我跟你交易呢?」

  秋十三娘道:「你瞧我是什麼人?」

  她撩過耳邊的發絲,嫵媚地對宇文信一笑。

  這一笑百媚生出,春花秋月都不見得比她有顏色。

  宇文信也不由為之心動,他道:「你是女人。」

  秋十三娘道:「大丈夫才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是小女子,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難道你不知道?」

  她咯咯一笑,如春來鶯啼,方圓十丈的空間都充滿暖意。

  然後佳人裊裊遠去。

  宇文信和蘇籍他們被請出去,還有那匹馬。

  宇文信牽著馬,苦笑又苦笑。

  蘇籍安慰道:「得何足喜,失何足憂。」

  宇文信道:「我哪有你灑脫。」

  隨後他又摸少年的頭,說道:「小兄弟謝謝你。」

  「不客氣。」

  宇文信道:「我們送你回家吧,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我只聽他們叫你二狗子。」

  少年道:「我父親給我取名叫穆薩,我母親姓何,給我取名不笑。」

  「不肖子弟的不肖?」

  少年道:「是笑容的笑。」

  宇文信道:「他們說你是痴傻兒,現在看你條理挺清晰的。」

  「以前腦子不好,現在腦子好多了。」

  少年跟宇文信說話越來越順暢,但他離蘇籍始終很近。

  宇文信道:「你對這傢伙很有興趣?」

  「嗯,他是太陽。」

  宇文信道:「什麼意思?」

  「就這個意思。」

  宇文信覺得這小子有點神神叨叨,他道:「即使如此,你也不該跟著我們,還是得帶你回家。」

  「我不回去了,我要跟著你們。」

  「好小子,還學會賴人了,跟你那個賭鬼養父學的?」

  「我不跟著你們,他就會死。」

  「你這是什麼意思?」

  「從今往後,我到的地方便有災難。」

  「那你還跟著我們。」

  「有他在,可以化解任何災難。」

  宇文信盯著蘇籍,說道:「莫不是我們撿了一個小神棍回去?」

  蘇籍道:「他要跟,就讓他跟著吧。」

  他對穆薩也十分好奇,心想他那龐大的精神力只要肯利用,確實能預知到一些未來。其實相師、術士以及西方的占星師都是精神力極為強大的一類人。

  何況李守誠之前拜託蘇籍給他找個傳人,眼前的少年正合適。

  不過蘇籍對於秋十三娘口中的平原子也很感興趣,因為平原子或許能知道老頭子的生死。

  「我們先去一個地方。」蘇籍又道。

  其實李守誠的欽天監官位只是一種口稱,實際上他是太史,歸太常管束。太常在赤漢時是九卿之位,乃是朝中高官了,到現在雖不及赤漢時權柄重,但也不輕。

  李守誠因為年紀輕,所以才只是太史,但他遲早能坐上太常的位置,前提是他能再多活一二十年。

  蘇籍直接去李守誠的官署。

  他是北鎮撫司的人,出入各個官署都十分方便,這是天子給予北鎮撫司的特許職權。

  李守誠見蘇籍來,起身迎接。

  「沈大人好。」

  宇文信聰明過人,一下就看出李守誠看見蘇籍敬畏有加,這可不是用蘇籍是北鎮撫司的人就能解釋的,看來李守誠知道蘇籍真實身份了。

  「這個匣子是什麼?」蘇籍一眼就看到了當日少年背的匣子。

  他明知故問。

  李守誠道:「這是神殿大神官的寶物,又叫『潘多拉』,我正奉白總管的命令嘗試如何打開它。」

  蘇籍道:「有眉目了?」

  「沒有頭緒,不知沈大人前來有何事?」

  「給你送一個人。」

  蘇籍指著少年道。

  李守誠看著少年,先是細細觀察,一會搖頭,一會蹙眉,最後嘆息道:「沈大人,這小傢伙我要不起。」

  蘇籍道:「你不是差個傳人麼,他挺合適的。」

  李守誠道:「沈大人,你這是等於把平原子送到我這裡,教我教他卜筮之道。」

  蘇籍道:「他能比得上平原子?」

  李守誠正色道:「大人可知道道家有天人轉世和佛家有活佛轉世的說法?」

  蘇籍道:「多有聽聞。」

  李守誠道:「其實天人轉世和活佛轉世都是指一類人,那就是生來精神力無比強大,所以能通曉天道。在我們相師界,這種人叫做天士。而在西方,這類人又叫做先知。我知道大人是天縱之才,但比起這類人還是有一定差距。自我大晉開國以來,這種人只出過一個。」

  「你是說平原子?」

  李守誠道:「不錯,依我看當今天下除了平原子外,沒有人可以做他老師,或者天上的星辰就是他的老師。」

  蘇籍道:「那你知道平原子在什麼地方?」

  李守誠道:「不知。」

  蘇籍道:「好吧,那我就把他留在我身邊。」

  李守誠道:「我瞧他不知什麼原因開啟了祖竅,這對他實在不好,我這裡有一串念珠,你可以讓他戴著。」

  他取出一串念珠。

  蘇籍驚訝道:「天珠?」

  天珠是李守誠這一脈的信物,地位等同於清微教的紫綬仙衣。

  李守誠道:「天珠雖然寶貴,也不過是身外物,何況我李家的信物能給天士用,那是福氣。」

  他看向少年,充滿不捨之情。

  只可惜少年太好,他們李家的相術配不上人家。

  蘇籍也不扭捏,將天珠取過,問道:「他開啟祖竅對他有什麼影響?」

  「天士的壽命本來就比常人短,他早早開啟祖竅,壽命還會再減半,我家的天珠可以暫時幫他關閉祖竅,如此一來他能多活十年。」

  「我聽說平原子自幼便有神異,那他又是怎麼一回事?」

  「平原子幼年時在山中撿到了烏角先生留下的一卷天書,從上面習得養氣術,所以才能長壽。」

  蘇籍不由看了宇文信一眼。

  這傢伙的無相魔功也是脫胎於烏角先生的千變萬化。

  說起來漢末三仙中,尤其以烏角先生手段最多,神通最妙。不過論最觸及天地自然之道的本質,還是得推三仙中太平道人的太平真經,那是連老頭子都讚不絕口的神物。

  至於清微教的傳承除了先天氣功外,便是本本分分的清微心法。

  清微心法乃道家正朔之源流,可修習容易,進步不容易,只是修煉起來十分平穩,很難出問題,這一點十分難得。

  大禪寺的心法同清微一樣,都是修煉起來中正平和,乃是修行的王道。

  所以兩家的功法受天下人推崇。

  因為大部分人的體質都不相同,修煉內氣也會有差別,有的體質修煉一種功法沒問題,換做另外體質的人來修習就會出錯。

  故而既適合大眾,又上限極高的功法實在少之又少。

  清微教和大禪寺的功法正是此類。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5 11:43
第97章 的盧

  忽然間外面有人道:「太史,沈大人帶來的馬傷了人。」

  適才蘇籍進門,自有人去安置馬匹。

  蘇籍聞言,他們都出去觀看。

  李守誠先是教人安頓受傷的人,再看那匹馬,他道:「沈大人,你是這馬的主人?」

  宇文信道:「我是。」

  「這馬還是不要騎了。」

  「為何?」

  「你看這馬眼下有淚槽,額邊生白點。」

  「這又如何?」

  「此馬又名的盧,雖然是千里馬,但會給主人帶來災禍。」

  宇文信嘴角一抽,難怪秋十三娘這麼大方。

  「我建議還是將它宰了,免得將來害人。」李守誠猶豫地道。

  少年忙跑到馬邊上,道:「不要。」

  他直直地看著蘇籍。

  蘇籍道:「那就養著吧。」

  李守誠欲言又止。

  蘇籍淡淡道:「生死有命,豈在一馬。」

  李守誠嘆息道:「道子所言甚是。」

  他一語雙關,非是知曉蘇籍真實身份的人,沒法體會他這句話的另一層含義。

  蘇籍就是道子!

  李守誠心頭也不好受,這位清微道子,昔日受盡尊崇,如今卻前途未卜,連真實的自己都做不回去。

  而若蘇籍不能洗刷冤屈,便只有清微衰敗,才可能光明正大亮出身份了,可那又是蘇籍想要的結果嗎?

  「那我們走了。」

  …

  …

  蘇如是一大早起來,看到院子裡多了許多木材。她看到蘇籍在擺弄這些木材,旁邊還跟著一個少年隨他做這些事。

  少年是蘇籍昨日帶回來的,名叫何不笑。她心想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名字,但少年很懂禮貌,同公主府的青提小侯爺一樣有禮貌。

  她對他感官倒不壞。

  蘇如是準備過去搭把手,問道:「先生想做什麼?」

  蘇籍道:「搭建鐘樓和鼓樓。」

  蘇如是道:「正常的道觀確實要鐘樓和鼓樓,但那是用來觀天文用的,先生打算觀天文?」

  原來道觀的意思就是觀道,因為道家講「天人合一」,認為瞭解天象有助於求道證道,得道成仙。所以稱為」觀「,取觀星望月之意。道家認為星月運行是蘊藏大道至理的。

  所以大部分道觀也是建在山頂的,那樣更有利於觀測天象。不過像朝陽觀這樣的官廟,其實只是擔當一些祭祀的作用。

  蘇籍回道:「不,這是給不笑用來觀星的。」

  蘇如是訝然道:「他?觀星可是一門深不可測的學問啊,先生要教他這門學問嗎?」

  蘇籍道:「我教不了他,所以讓他自己學。」

  少年道:「姐姐想學,我教你。」

  蘇如是撲哧一笑道:「好好好,姐姐等著。」

  她既然問清楚,又接著去燒火做飯。

  這確實是辛苦事,但她做著踏實,比在外面做個歌者踏實。

  如果可以,她願意為蘇籍做一輩子飯,不是因為愛,而是她覺得只要自己不離開,蘇籍就不會趕她走。

  對於她這樣的出身,有一席安穩的容身處,勝過廣廈千間。

  日頭漸高,蘇如是飯也做好。

  不等她將飯菜擺好,李憑就風也似地出現。

  她的行蹤比蘇籍還飄忽不定,很多時候都不知道去幹什麼了,但蘇如是沒有問,蘇籍也沒有問。

  反正要到表演時,李憑總也會出現,何況將那些應得的錢大部分都捐了出去。

  世間不愛錢的人不多,偏偏這道觀的人都不愛錢。

  除了宇文信。

  宇文信扛著木頭回來,他堂堂一個在草原戰無不勝的大將軍,結果卻幹上這種苦力活,若是傳回草原,非得驚掉別人的下巴。

  但蘇籍就有這種魔力,跟在他身邊,幹什麼事都不會有心理負擔。

  宇文信見李憑已經開吃,說道:「你這人一點都不講禮。」

  他伸手要抓李憑挑的一枚雞爪,李憑手腕一抖,輕巧避開。

  宇文信非要抓著不可,手腕跟著一抖,像毒蛇咬過去。

  兩人就這麼糾纏上。

  原來宇文信和李憑互不對眼。

  說到底宇文信上次吃了虧,心裡不甘心。

  蘇籍進來,微微蹙眉。

  「宇文大哥,憑兒姐姐,你們別打了。」

  兩人本互不相讓,可少年話音一落,俱都不自覺罷手。

  兩人都是江湖第一流高手,心中暗自奇怪。

  蘇籍倒是心知肚明,少年精神力太強,足以能影響人心了。這還是他帶上天珠,暫時封閉住祖竅的結果。

  如此恐怖的精神力,確實非肉體凡胎可以輕易承載的。

  蘇籍在想,若有人利用少年,怕是他的殺傷力勝過千軍萬馬。

  蘇籍不由扶額,這道觀裡,最正常的倒是蘇如是了。

  宇文信自不必說,李憑本身的來歷也神秘的很。

  至於不笑,按理說是來歷清白的,但蘇籍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只是他對不笑的感官是好的。

  蘇籍就是這麼一個人,感覺好,就不太在乎其他的。

  旁人說他是隨性,老頭子說他是缺心眼。

  他以前也覺得自己是隨性,直到被逐出羅浮,才知道自己確實是缺心眼。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許多年都過來了,他即使現在已經有所改變,但骨子裡的東西還在。

  雖然是五個人一起吃飯,但沒有顯得熱熱鬧鬧。

  飯後洗碗的事是李憑的,因為每個人都要干活,這是蘇籍定下的規矩。

  在宇文信勤勞的搬運下,在蘇籍和少年的勤勞做工下,鐘樓和鼓樓搭建好。沒有那麼精緻,但確實是鐘樓和鼓樓。

  「道子哥在想什麼?」

  「你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別人想什麼,我知道。但道子哥想什麼我不知道。」

  蘇籍在想這可能是因為先天氣功的緣故。

  他道:「我在想我們做的不是豆腐渣工程。」

  少年對著鼓樓踢了兩腳,說道:「確實很結實。」

  蘇籍頗是無奈,瞧這小子的腳直接被踢出了血,還血流不止,偏偏他一無所覺。

  蘇籍只能叫他去包紮。

  樓已經建好,還差鐘和鼓。

  「隔壁慈源寺鐘鼓很多,我去借吧。」

  他和慈源寺做了很久鄰居,但一直沒有去過,許是因為大禪寺和清微教本身就有糾葛,也或許是因為蘇籍認為慈源寺住持廣化可能認出他的來歷。

  這位出身大禪寺的高僧,放棄了菩提院首座之位,來到京城紮根,至今已經有一甲子。這也正是天子在位的時間。

  廣化自天子登基,便在京城了。

  當初天子登基並非是一帆風順,據說大禪寺和清微教都出了大力。

  蘇籍說是去借,卻一直等到晚上。

  「你確定是去借?」假如可以的話,宇文信額頭一定會生出無數問號。

  現在天色很晚,月黑風高。

  問題是他們還特異變了一副模樣。憑先天氣功的再次進境,蘇籍藉著那一點無相魔功基礎,竟也能改頭換面出不下於宇文信的效果。

  他深知自己正朝著通幽之後下一個境界「具體」穩步邁進,且前行無阻礙。

  「這難道不是去偷?」宇文信心裡補了一句。

  蘇籍道:「不告而拿才是偷。」

  「所以你打算光明正大去搶?」宇文信撇撇嘴。

  蘇籍道:「留個字條就行了。」

  他拿出一張紙條,在宇文信面前晃了晃。

  「聞君有金鐘玉鼓,不勝心嚮往之,今夜子時,當乘風來取。」

  宇文信吐槽道:「需要這麼囂張嗎?」

  蘇籍道:「還好吧。」

  宇文信道:「還有個問題,你拿回去擺上鐘樓和鼓樓,就不怕被發現?」

  蘇籍道:「上點別的顏色不就瞧不見了?」

  宇文信呵呵道:「我明白了。」

  蘇籍歪著頭道:「什麼?」

  「你偷東西是假,試自己武功是真。」

  蘇籍微微一笑。

  宇文信道:「誰叫咱們是好兄弟,我幫你。」

  宇文信搶過紙條,運足真力往前方的大殿投去。

  天山派明器、暗器的功夫也十分了得,隔著數十丈,宇文信竟將一張輕若鴻羽的紙條投進了大殿裡。

  不一會,大殿裡傳出洪亮的聲音道:「不知是哪位同道大駕光臨敝寺。」

  聲音如江水綿延,不止不休。

  宇文信只聽得耳朵嗡嗡作響。

  他暗自驚駭,這老和尚內功強的沒邊了。

  蘇籍只當清風拂面,但見清爽。

  他一個起落,便進了大殿。

  大雄寶殿,佛頭已無,唯留下一道霸道的劍氣,以及一個面朝無頭佛像背對大殿門口的老僧。

  蘇籍負手,離老僧不足十步。

  這點距離,對他們這種高手,無疑是近在咫尺的距離。

  宇文信守在門口,準備拖住外面的人,給蘇籍留下交手的時間。

  大禪寺的高僧確實是武學之道最好的試金石。

  因為他們大都練有渾厚無比的氣功,防禦驚人,不容易被失手殺死。

  老僧雖然背對蘇籍,可卻好似一尊大佛,沉重如實質的壓力鋪滿整座大殿,蘇籍不得不承認這位年逾過百的老僧,確實已經是武學的一派宗師。

  「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天庭之外,還有朋友這等高手,實在難得。阿彌陀佛。」

  老僧轉過身來,面如金紙。

  蘇籍心道:「羅漢金身。」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5 11:45
第98章 八苦

  天下武功分為九品,但只有上品武功,才能窺到武學中上乘的門道,羅漢金身便是上品武功,而且還是上中品,僅次於大禪寺的先天氣功——金剛不壞神功。

  老僧面如金紙,顯然已經將這門武功練到爐火純青,當是清微五子那一級數人物,簡而言之,老僧算是完全邁入具體境,加上他百年功力,自是武功境界都在蘇籍之上。

  蘇籍只是驚詫一下,就不再心神波動。

  廣化身為大禪寺住持的師弟,有此神功,自也正常。

  蘇籍灑然道:「天庭之外還有清微、大禪、五大劍派,大師這句話,未免有差錯。」

  老僧道:「我等皆是天庭治下,不算天庭外。」

  蘇籍道:「大師這話倒是顯得大義凜然。」

  他一邊說話,一邊按住飛景劍。

  這劍不斷汲取天地元氣,到近來一日一變,根本看不出原貌來了。

  如今飛景劍通體灰沉,不顯光明。

  劍身稍稍出鞘,竟引起整座大殿的微塵顫慄。

  老僧道:「朋友有此好劍,何必貪我金鐘玉鼓。」

  蘇籍笑道:「金鐘玉鼓不過小事。」

  說罷,他眼睛一咪,若生劍芒道:「此行專為大師而來。」

  門外的宇文信暗自一驚。

  這無匹霸道的氣質,真是蘇籍?

  蘇籍長劍一出鞘,簡直變了一個人。

  整座祥和安寧的佛殿,瞬息間化作修羅場。

  老僧合十道:「原來是魔宗強者蒞臨。」

  他聲音又遠遠傳出大殿外,道:「大家不要進來了。」

  魔宗高手百無禁忌,老僧是怕寺內弟子枉送性命。

  蘇籍也很奇怪自己身上的變化,他現在進入了一個跟白眼狀態相似又不同的境界。白眼狀態他精神無限拔高,對萬事萬物洞察,其實是天人合一的境界。

  只不過還算粗淺。

  但現在他完全進入一種自我為中心的狀態。

  天地萬物皆不及一個我來的重要。

  萬物因我而生,眾生喜怒哀樂驚懼皆是他心海之波瀾。

  我便是萬物之有。

  這種極致的思緒,絲毫沒有影響到他的神智,反倒是給他打開一個嶄新的世界大門。

  這便是魔道嗎?

  蘇籍回憶起和老頭子的一段對話。

  「乖徒兒,你知道魔道和仙道的區別嗎?」

  「不知。」

  「送你八字『順行成人,逆行成仙』。」

  魔道和仙道的區別正在於此。

  魔道是要做快快活活的人,仙道是逆反人性,直達本性。

  兩者如水火不容。

  對於普通人來說,興許魔道才是正道。

  蘇籍的世界觀同這個世界的人有許多不同,即使邁入魔道,也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他更能知道萬事萬物自有規律,存在便有道理。

  山洪可以毀滅田園,但利用好了,也是造化百姓的偉力。

  蘇籍道:「大師,我出劍了。」

  仍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語氣,蘇籍卻好似妖魔化身此間。

  到現在,沒有人能把此刻的他,和道庭玉樹聯繫在一起。

  四十年山中清寂,似也要隨這一劍化為燦然的人間煙火。他終是在人間。

  老僧本當蘇籍是無惡不作的魔道高手,直到見他這一劍,五陰熾盛,便知對方已然入道。

  實在可畏可怖。

  他平生以來,只見一人魔道的造詣勝過此人。

  可那人已經淪為塵土。

  若劍魔復生,見他也是不勝之喜吧。

  老僧一聲輕嘆,一掌拍出。

  空氣裡出現呲呲聲。

  他的掌力和劍氣碰撞在一起。

  空氣裡不斷產生波紋,白氣,功力高到他這一步,氣功已經能化虛為實。

  爆爆爆!

  宇文信的長發飛揚。

  大殿的氣勁弄得他臉疼。

  他現在意識到蘇籍和老僧已經是他今生都可能難以企及的層次。

  「真是氣人。」

  宇文信正是知道自己武學永遠到不了師父那種境界,才決心建功立業,可他心裡又何嘗放棄過對武學高峰的攀登。

  只是蘇籍展現出的劍道,終於教他有些灰心喪氣。

  宇文信這才明白,為何師父從不在他們顯露劍法,是怕把他們最後一點銳氣都折掉。

  驀然,蘇籍劍法又一變。

  他此刻心中竟浮現起佛家的術語,人生八苦。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以及五陰熾盛。

  八苦便是八招劍法。

  這八招劍法該當是他靈光一現的產物,偏偏從第一招五陰熾盛開始,便好似千錘百煉過。

  他不知道,有個老人用了一甲子去從八苦找尋劍道。

  可是那老人直到生命最後一刻,才真正完成這門劍道,因此到現在才從蘇籍手上現出人世。

  佛說八苦教眾生沉淪,因此老僧即使練成羅漢金身,也是受這八苦擺佈的。

  「都是孽啊。」

  老僧輕嘆。

  他雙手合十,身有金光浮動。

  似有龍吟,象嘶。

  宇文信心道:「諸佛龍象,這可是大禪寺攻擊力最強的武技之一了。」

  他不禁對蘇籍有所憂心,也不知道這傢伙能抗住不。

  蘇籍巋然不動,長劍好似墨水染就,彷彿有黑水滔滔,勢必要傾盡大殿。

  五陰熾盛!

  五陰是人生之苦的根源。

  既然有人身,就要受五陰荼毒。

  因為人身在佛家觀點本就是五陰匯聚。

  這是對蘇籍武學境界的闡述,但落在外人眼中,便是蘇籍的劍法封死老僧來去之路,諸佛龍象只能和蘇籍的劍氣做正面對決。

  這好像對老僧有利。

  實則老僧心知,蘇籍這一招使出,雖然避免不了決戰,但在何時何地決戰,卻全數由蘇籍掌握。

  高手相爭,時勢亦是非常重要。

  誰能掌控時勢,便能來去自如,立於不敗之地。

  這也是坐照境被稱為不敗之境的緣故。

  一旦入坐照,便是不敗。

  當初劍魔和天子一戰,若是劍魔一心想走,那也是走得了的。

  只是劍魔選擇了不走。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5 11:47
第99章 偷心賊

  轟,金光將大殿門粉碎,宇文信施展輕功乘風而起。

  他先逃到外面再說。

  煙塵滾滾,他看不清裡面情況,忽然有人拍他肩膀,嚇得宇文信差點魂飛魄散,他定神一看,卻是蘇籍。

  「你怎麼跑得比我還快。」

  蘇籍扔了一口鐘到他身上,宇文信憤憤不平地接住。

  「好沉。」他接著又道:「不行,我要這鼓。」

  於是宇文信手上的金鐘換成了玉鼓。

  他差點倒在地上,破口大罵道:「這鼓皮用的是寒鐵精英。」

  寒鐵精英是萬丈海底的產物,密度驚人。

  宇文信也是一時不察,才差點遭了到,很快反應過來。

  可是背後生風,卻是慈源寺僧人的瘋魔杖法送到,他背後似長眼,一個鷂子翻身,便順道遠去。

  那邊蘇籍回首一劍,劍氣生煙,又把追來的僧人攔住。

  「別追了。」

  老僧傳音道。

  …

  …

  找了個角落,宇文信道:「你們怎不打了?」

  蘇籍道:「勝負已分,何必再打?」

  宇文信道:「你贏了?」

  蘇籍搖搖頭。

  「老和尚贏了,不應該啊?」

  「也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蘇籍道:「我終於摸清楚我得了什麼奇遇。」

  他之前還以為自己是突破,卻原來是得了元神碎片。道家有三寶,元精元氣元神。

  常言的精神就指的是元精和元神。

  這是先天帶來的東西,於許多人而言是不增不減,直到死亡又回歸不知名之處。有人說那是九幽,也有說法是歸於上蒼。

  至於元氣便是修煉的根基。

  據說三寶合一,便可以打破天人界限,進軍無上天道。

  道家的陽神、陰神皆是三者結合的嘗試。

  不過那已經是武道入神坐照境界後才有的事,蘇籍離這一步還早得很。

  他劍道大進,便是得益於吸收了元神碎片,又可以稱之為神識。

  放眼天下,能將這玩意實質化授予旁人的高手,怕是兩隻手都能數出來。但蘇籍很好奇,為何會選擇他。

  他精通道典,自然知道憑藉一點神識就要佔據旁人肉身,從而死而復生根本是無稽之談,所以明白根底後,根本沒有什麼畏懼心。

  反倒是對那位心存感激。

  只是這樣一來,他承了那位的情,又得了南康的義,反倒是更加左右為難。

  「等我查清真相,就離開京城吧。」

  蘇籍不知道天子在和哪些人斗,可他實在不想摻合進去。

  「真相怕是和他們的爭鬥離不開關係。」

  蘇籍又心知肚明這一點。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他悠悠吟道,眨眼功夫用飛景劍挖了個坑,將金鐘玉鼓埋進去。

  「走,我們去喝酒。」

  宇文信道:「我可沒帶錢。」

  蘇籍笑道:「憑沈道子的名字,在這京城任何一處酒樓都可以賒賬。」

  他心道,哼哼,若是以往,憑他蘇子思的名字,到處都有人請他喝酒,天子呼來不上船,他就是酒中仙。

  只是那樣的日子,終歸一去不回頭了。

  「對不起,本店概不賒賬。」

  蘇籍有點難以置信,說道:「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沈道子,我當然知道。」酒樓的掌櫃說道。

  蘇籍道:「難道我就不能在你們這裡賒賬?」

  「對不起,還真不行。」

  「你們老闆是誰?」

  蘇籍當然不生氣,他只是覺得這有點奇怪。

  「是我。」

  秋十三娘面若冰霜地出現。

  蘇籍好奇她練得什麼功夫,竟能離自己這麼近時才被他發現。

  他道:「你是這裡的老闆?」

  秋十三娘道:「不,我是他們老闆的老闆。」

  蘇籍笑道:「打擾了,告辭。」

  他拉著宇文信就要走。

  宇文信不走,他道:「我有種感覺,今夜我們休想在神都裡賒到一滴酒。」

  蘇籍道:「我信,不過只要有醉意,洛書你也可以當酒喝。」

  「好啊,那我就去上游洗腳,讓你們喝我的洗腳水。」

  蘇籍還好沒喝酒,不然非得給嗆住。

  他道:「你真這麼恨我?」

  秋十三娘道:「誰叫你不給我寫詞?」

  蘇籍盯了她幾眼,說道:「你定是要?」

  「都說你才比蘇子思,我當然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蘇子思的才定沒有我高。」

  蘇籍微微一笑道。

  秋十三娘道:「不信。」

  「既然如此,我送你一首詞。對了,你真姓秋?」

  「難不成我還有別的姓?」

  「那就好。」蘇籍信口吟道:「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秋十三娘怔在當場,等她回過神,蘇籍已經和宇文信走了。

  她只得暗自啐一口:「偷心賊!」

  …

  …

  「你那一首詞還不得把秋十三娘心給偷了去。」

  「你知道我為何前後反覆嗎?」

  蘇籍不答反問。

  宇文信沉思片刻,說道:「欲擒故縱?」

  蘇籍搖頭,道:「我向來不行此等事。」

  宇文信道:「但你也不是拘泥之人。」

  蘇籍微笑道:「只是還人情罷了。」

  宇文信知道蘇籍定不會欠秋十三娘的人情,心裡一突,難道是玉真公主。

  他想起一個謠言,據說當初玉真公主和柏陽子、蘇籍有一場三角戀,只是事情關係到的三人都是貴人,旁人哪裡敢多嚼舌頭根,因此這謠言傳播的範圍很小,也少有人當真。

  現在看來,怕是有點故事。

  可惜可惜!

  宇文信心道:「蘇子思仍是少年,但玉真公主已經過了大半生,柏陽子更是垂垂老矣啊。」

  …

  …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洛京裡一座別館,珠簾後有人輕聲吟道。

  那是個美婦人,做女冠打扮,瞧來是三十許人,這便是玉真公主,當今天子的親妹妹。

  她住處很多,這別館不過是她偶爾一個落腳的地方。

  珠簾外是秋十三娘,已經換上一身白衣,彷彿仙女。

  她本來也美若天仙,更冷若天仙。

  但在這裡,顯得十分清婉。

  「這沈道子的詞比得上蘇子思吧。」

  珠簾後的玉真公主輕嘆道:「比得上,這首詞字字句句都絕佳,只一樣不好。」

  秋十三娘道:「是因為只有上闋,沒有下闋嘛?」

  玉真公主臻首輕搖道:「只一點不好,不是他寫的。」

  秋十三娘道:「那我去找他,江南塞北,東海西漠,我不信找不出他來。何況他難道不知道,茫茫天下,肯不計代價,救他於水火的人,只有你了麼?何況……」

  說到這裡,秋十三娘擦了擦有點濕潤的眼角。

  玉真公主道:「他是寧可死也不會要我幫忙的。」

  「甚至,都可能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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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