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仙籍 作者:中原五百(連載中)

 
V123210 2018-11-8 19:51:17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0 42968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5 11:50
第100章 白髮如新

  時光似乎如墨汁一樣濃稠地定在玉真公主的話後,直到秋十三娘說起另外一件事。

  「陳觀魚寫了一封信給你。」

  「他許久沒有給我寫信了,也不來看我。」

  說到陳觀魚,玉真公主的情緒似乎好了一點。

  陳觀魚的祖父在先皇時犯了事,是玉真公主出面為他祖父平反,因此陳觀魚對玉真公主感激不盡。

  自那時起,他們相交已有三十年。

  三十年世事浮沉,陳觀魚也隱居在虎丘多年,淡泊無名,但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同玉真公主通音信。

  他這個人也很特別,喜歡用尺素傳書。

  尺素藏在魚肚子裡。

  「持盈道友近來可好,最近我很好,前些日子還遇到了一個妙人,於太湖上對飲至天明,直到東方既白,揮手離去。若浮生長如此,死亡也不再恐怖。爾後京師地震,我這也有雷電交鳴,當時正和雲岩寺諸僧相會,我倚柱作書,奔雷落在柱上,連我衣服都焦糊了,但我筆墨未停,未有一字錯漏,可笑的是,諸僧沒有被劈到,反而驚慌失措,也不知他們禪定功夫在那時都去了哪。我知你定是好奇我寫了什麼,但我不在這信裡說,此後會有你的故人替我將那書交給你。

  故人是魏凌雲。」

  也無落款。

  秋十三娘道:「我覺得陳觀魚比那個人好,他也喜歡你許久了。」

  玉真公主道:「觀魚他啊,他是表面淡泊。他確實可以做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可是何必說出來。若是蘇子思,定是不會說的。」

  「只是這樣,也很難得了。」玉真公主又補了一句。

  「聽說魏凌雲和沈道子走得很近。」

  「嗯,當初我意氣用事,壞了她和蘇子思的姻緣,現在有這沈道子,我心裡方覺好受些。」

  「原來你要瞧沈道子的詞是專為魏凌雲啊。」

  秋十三娘道:「不知是不是跟你相處久了,我也開始喜歡這樣的才子。」

  玉真公主微笑道:「錯了,若沈道子武功不強,你也不會對他有興趣。」

  「說的也是,如果不是強者,也護不住我們這樣的美人。你對蘇子思似乎不是這樣。」

  「天下的武林高手,大多我都能揮之來去,所以蘇子思武功高不高有什麼關係呢。」

  「那蘇子思還有什麼吸引你?」

  「不知道啊,但喜歡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

  …

  慈源寺。

  「住持,陛下聽說咱們大雄寶殿被損毀,特地賜下千金給你,好讓你用來修繕大殿。」

  千金皆作餅狀,好似圓月。

  老僧瞧了一眼,嘆道:「陛下待咱們真好,只是這樣更讓我覺得有所依靠是煩惱的。」

  前來通稟的知客僧有些不解,說道:「住持,我們也唸佛,難道不是也依靠佛祖嗎?」

  老僧指著空蕩蕩的佛殿,說道:「本來沒煩惱了,現在陛下教咱們又有。」

  大雄寶殿先是被斬了佛頭,後來連寶殿都被損毀。

  知客僧道:「那咱們還給陛下?」

  「不用,我走。」

  …

  …

  金鐘玉鼓擺在朝陽觀門口,宇文信道:「你挖出來的?」

  蘇籍搖頭,說道:「老和尚知道我們了。」

  宇文信才注意到金鐘上有小小的手印,那是大禪寺的金剛掌留下的,放眼京城,也只有慈源寺那老和尚能留下這樣的掌印。

  他道:「這老和尚真是神通廣大,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我們是哪裡露出破綻,教他找上門來。」

  蘇籍道:「他不會再找我們麻煩了,我猜他已經離開京城。」

  宇文信不解其意,再注視金鐘玉鼓,然後發現玉鼓破了一個小小的指洞,他道:「這樣的指力真是不可思議。」

  蘇籍道:「這是大禪寺的去煩惱指,天下指法萬千,這門指法排在第一流是絕無疑問的。而且自大禪寺建寺以來,練成這門指法的人寥寥可數,所以一向不為人知。」

  宇文信道:「去煩惱指?原來如此,這老和尚是要拋開煩惱,自尋清淨地。」

  蘇籍道:「到現在我有點新的體悟,佛魔本無別。」

  宇文信道:「如何說?」

  蘇籍道:「不可說。」

  宇文信笑道:「你這機鋒倒不怎麼樣。」

  蘇籍微微一笑,他確實不怎麼樣,若是參悟了,連這番話都不該有的。只是這便是人生,到達任何目標,都需要過程,有人快,有人慢,有人一直到不了。

  「沈大人,趙大人有事找你,還請你到鎮撫司去一趟。」

  蘇籍自然要去,宇文信留在朝陽觀。

  進入鎮撫司,他自然不需要通報,但蘇籍明顯感覺到整個官署都充滿緊張的氣氛,顯然他沒來的這段時間,衙門裡有大事發生。

  「你才出了事,本當讓你多休息一段時間的,只是這次事情緊急,所以只得勞累你一下。」趙子行出來迎接蘇籍。

  他待人平和,向來教人猜不出其內心的心思,可是蘇籍此次觀察到趙子行眉宇比過去多了一分煞氣。

  「沒事,為鎮撫司效力本是我的職責,還要多謝你救我。」

  「小事,當時我不救你,你也不會有什麼問題,現在你醒來,神功又有精進吧。」

  「略有所得。」

  這番和趙子行交流,蘇籍仍是看不出趙子行是否已經知道自己真實身份。想來他們相交多年,自己卻還是判斷不出趙子行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古人云「白髮如新」,在他和趙子行身上應驗了。

  兩人相繼入趙子行的書房,蘇籍注意到書架子上有蛛網。

  趙子行很自然將蛛網拂去,道:「最近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也沒有人來替我打掃書房。」

  蘇籍道:「這樣顯得我很慚愧。」

  趙子行微笑道:「凌雲都不捨得使喚你,我怎麼好意思。」

  蘇藉口上和趙子行應付著,心裡卻生疑,除了那蛛網,書房可謂一塵不染。這蛛網怎麼來的?

  適才趙子行動作太快,蘇籍都來不及看清那蛛絲是什麼品種的蜘蛛締結,只是憑感覺有些眼熟。

  他在山上有時無聊,連螞蟻搬運一粒米飯都要看半響,所以見過的蛛網不知凡幾,但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蛛網只有在地牢那段時光。

  蘇籍聰明睿智,立時將剛才驚鴻一瞥的蛛網和地牢的蛛網聯繫起來。

  西北邊陲的蜘蛛和中原腹心的洛京蜘蛛竟會是一個品種嗎?

  「絕不是。」

  蘇籍心念如電閃。

  「怎麼,心裡有事?」趙子行微笑道。

  「嗯,在想那隻蛛網。」

  「早知你如此在意,我就不拂去了。」

  趙子行坦坦蕩蕩,蘇籍並未就此釋疑,但他決定略過此事,因為趙子行真要瞞他,有無數方法。

  「直接說正事吧。」

  「是這樣的,西方神殿的大神官刺殺陛下,引起陛下震怒,要我們把他和他的黨羽揪出來,最近我幾乎翻遍了洛京,都沒找到大神官,不過卻查出他的黨羽,這些人如今都關在鎮撫司,不過今日我打算將他們都轉移到慈源寺,正好你朝陽觀離慈源寺很近,所以準備將看守這些人的重擔交在你肩上,沒問題吧?」

  「為何要轉移到慈源寺?」

  「這些人都被西方神殿洗腦,意志堅定,我打算以毒攻毒,用佛法感化他們,讓他們老實交待大神官的去向。」

  蘇籍知道趙子行這不是開玩笑,對於這種狂信徒,確實從根子上打擊最好,而且佛門渡化之術,卻也了得,這是道庭不及的。

  只是慈源寺最有份量的老和尚已經走了,要想感化西方神殿的暗子,似乎有點行不通。

  他現在也算是明了前因後果,老和尚原來是因為此事才走的。

  看來大神官的事比他想的還要複雜,竟要老和尚那等人物都唯恐避之不及。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5 11:53
第101章 怎麼成了小舅子

  「其實我還想問一件事。」

  「你想問凌雲去辦什麼要事了?」

  「嗯。」

  「哎,這件事我不該說的,但你既然擔心她,我就對你說,你聽了也不要說給別人。她是奉陛下的命令去尋訪平原子。」

  蘇籍心下瞭然,看來陛下有疑惑要問平原子這未卜先知的人。

  只是這又讓蘇籍確定一件事,趙子行變了。

  若是以往,趙子行無論如何都不會透露朝廷的密令。

  他也變了,畢竟以前的他不會耍這樣的心機。

  趙子行又和蘇籍說了關於看守那批神殿暗子的細節,其實大方針都已經安排好,差遣蘇籍去,只是因為需要一個武功高強的人坐鎮。

  放眼南北鎮撫司沒有比蘇籍更合適的。

  第二日蘇籍到了慈源寺,宇文信主動過來。

  這小子對大神官依舊賊心不死。

  蘇籍實在趕不走他,只得任由他來。

  至於少年蘇籍就放養他了,讓他自己觀星。

  「大人好。」

  一派和尚對蘇籍恭恭敬敬地問候道。

  蘇籍想他一個道門翹楚,居然臨時成了一群和尚的頭子,實在教人感慨。不過這慈源寺的和尚也不真是吃齋唸佛,都繼承了大禪寺吃肉殺生的傳統。

  其實他們都是皇室的另一支力量,老和尚在慈源寺廣傳佛法,另一個任務就是教導出一批武僧來。

  這支力量,除了天子可以調動外,便只有太子可以調動。

  而武僧們的出身都十分清白,絕對效忠皇室。

  「太子啊,居然是個白痴。」

  當今太子已經四十歲,但智力仍是七八歲的孩童,天子不知做什麼考慮,總是不換太子,此前還有人試圖謀害天子,都被天子派爪牙清理掉。

  天子維護太子的決心很堅決,到現在幾乎無人敢動太子了。

  而且太子雖然愚笨,卻有一個精明至極的太子妃。太子妃是趙無鹽的親姑姑——「趙芸」,這是非常厲害的一個角色,東宮上下提起這位女主人,無不敬畏有加。

  趙家也似乎專門出這樣的女子。

  趙無鹽的本事絕不下於乃姑,光看魏青雲見了趙無鹽便如老鼠見了貓的架勢,蘇籍甚至可以想像自己這位小舅子將來淒慘的人生。

  「怎麼成了小舅子?」

  蘇籍暗罵自己心思又開始飄忽不定了。

  這是通幽到具體過程中心境不穩的緣故。

  而且修道容易守道難,武功越高,越應該遠離凡塵俗世,免得受到擾亂。

  因此江湖上難得一見通幽境以上的高手。

  蘇籍若不是心有罣礙,早也歸隱去了。

  人生在世,總是身不由己居多。

  蘇籍巡查了一遍看押的神殿暗子,又仔細瞭解了一番慈源寺。

  到了晌午,蘇籍吩咐大家都輪流去吃飯。

  宇文信道:「來的時候我發現一家附近新開的小麵館,應該味道很好。」

  「既然你都覺得好,那可以去試一試。」

  麵館隔慈源寺只有一條巷子,在朝陽觀和慈源寺中間。

  許是新開張,沒做宣傳,麵館的客人有些稀稀落落。

  蘇籍看了麵館的老闆一眼,對宇文信傳聲道:「你真的是教我來吃麵?」

  這麵館其實不在蘇籍和宇文信之前來的路上。

  宇文信回以傳音道:「面要吃,事也要做。不過先吃麵。」

  蘇籍道:「一個甘於平淡的劍客,我們何苦找他麻煩。」

  他很有些同情心,知道人一旦拿了劍,這輩子都休想徹底放下。

  只是他不想做這個惡人。

  「既然學劍,就該有這種覺悟,你看這裡的客人有誰是來吃麵的?我瞧只有你我。」

  蘇籍便不再多言,只對老闆道:「一碗陽春麵,十粒蔥花。」

  老闆用吳中話問道:「客官是江南人?」

  陽春麵放十粒蔥花,正常來說,是江南本地人才知道的地地道道的吃法。何況他看蘇籍也長得有江南人面孔。

  蘇籍道:「你不認得我?」

  老闆搖搖頭。

  宇文信一旁笑道:「他叫沈道子。」

  老闆露出一分驚色,道:「你真是沈道子。」

  蘇籍點點頭,說道:「快去做面吧。」

  老闆忙去下面。

  蘇籍很有耐心地等面好,遠處是慈源寺的高牆,近處是湯鍋的白色蒸汽,周圍的客人少且安靜,即使聽說他是沈道子,也沒有喧嘩。

  老闆似乎也真的不認識他。

  蘇籍忽地對宇文信嘆氣道:「但願這碗麵真的很好吃。」

  宇文信笑而不語,他帶蘇籍來當然不是為了吃麵。

  蘇籍也知道了。

  「沈大人,你的陽春麵好了。」

  湯色清亮,面似雲團,十粒蔥花不多不少漂浮在面上。

  蘇籍吃了一口,湯很熱,面條入口爽滑,蔥花很是入味,只是蘇籍吃了一口就投箸道:「這次味道比上次淡了一點。」

  他說了一句奇怪的話,可心裡卻也生出一種早已吃過這家的陽春麵的感覺。

  老闆有些驚愕,他當然是第一次見蘇籍。

  轟!

  蘇籍身上爆發出一股強悍至極的劍氣,他面前的桌子直接爆裂。

  他適才安安靜靜,像極了吃草的兔子,此刻劍氣從身上爆發,如猛虎下山。

  氣質在瞬息間,由靜而動,由溫馴變為兇猛。

  蘇籍的眼眸也像劍,看著稀稀落落的客人,輕聲道:「想必諸位是來殺我的。」

  他的氣勢沒有嚇走任何一個客人,老闆卻好似受驚的貓,躲到鍋爐邊上,邊上有燒火棍,其實那是一把劍。

  今日是晴天,雖然近來入冬,但有藍天白雲,何況現在是午後,所以不冷。

  但老闆手上一道劍光出現,立時便將周圍變成了寒冬臘月。

  他確實不認得蘇籍,但他今天確實要殺一個人,這個人就是蘇籍。

  「一劍光寒五十州。」

  太白門的劍法即使飽含殺氣,也會顯得特別有詩意,那是骨子裡的東西。更奇妙的是蘇籍一下子就認出來這一招劍法,好似他已經練習過千百遍。

  蘇籍駢指為劍,赫然跟老闆是同樣一招劍法。

  以手指對鐵劍,似乎是以卵擊石。

  結果確實是以卵擊石。

  只是石頭是手指。

  鐵劍破碎,碎片如蝴蝶飛舞,片片插進老闆身上。

  只一照面,這個在江湖上可稱一流的劍客,便在蘇籍手上一敗塗地。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5 11:55
第102章 般若鋒

  蘇籍無暇追究老闆殺他的動機,更無意去觀察那幾位客人,他變得極度安靜,在百步外有一株楊樹,跟慈源寺的高牆一樣高,這棵楊樹仍是青綠,上面躲著一個人。

  在草原上,夏宗追殺蘇籍時,手下有八個神箭手,號稱神箭八雄,但這八個人都出自一個門派,叫做神箭門。

  神箭門的掌門叫做「穿楊」,從神箭門開宗立派開始,每一個掌門都叫做「穿楊」。

  百步穿楊。

  江湖上有一句話,無論你武功有多高,永遠不能讓穿楊在你百步附近。

  因為在這個距離時,你的命就不屬於你自己了。

  這是用人命總結出來的真理,至今沒被打破。

  蘇籍生出自己被剝離出原先天地的感覺。

  一個神箭手應該會做三件事。

  找到目標,瞄準目標,射殺目標。

  這三件事只要做到極致,便等於是死神的化身,可以任意收割人命。

  客人、老闆、連同宇文信都不在蘇籍的世界裡。

  遠處的楊樹也變得模糊,一個人影越來越清晰,一把弓也越來越清晰,弓被拉得如滿月。

  同上次和老和尚一戰不同,這次蘇籍更像自己了。

  霸道的劍氣似在那一戰中挫掉一些鋒銳,變得更受蘇籍掌控,也更符合蘇籍的風格。確切的說不是常態的蘇籍,而是白眼蘇籍。

  他現在當然沒有翻白眼,因為他沒有多少憤怒。

  楊樹上的人影變得如清淺的小溪,漸漸消隱。

  蘇籍輕輕道:「既然來了,就不要走。」

  言語沒有絲毫霸氣,只是落在楊樹上,彷彿雷霆。

  道庭雷音!

  楊樹上的葉子紛紛揚揚落下,露出一個瘦小的身影,眉眼還有少年人的稚嫩。這是因為他數十年守心於一,才能還殘有少年人應有的氣韻。

  一位神箭手,該當有朝氣。

  若是死氣,暮氣,固然多一分沉著,卻少了無畏。

  穿楊縱然暴露在蘇籍面前,但也無所畏懼地看著蘇籍。

  宇文信道:「我去抓幕後指使人。」

  蘇籍點頭。

  蘇籍知道宇文信不會是害他的人,帶他來這裡,定是察覺到了什麼。

  其實現在蘇籍也能想通,刺殺他的這批人,至少有屬於神殿的人。

  趙子行給他這個任務,未必沒有拿他當魚餌,引蛇出洞的意思。

  只是麵館老闆殺他是為何?

  心念一閃而過。

  宇文信衝了出去,緊接著是密密麻麻的人潮。

  這條巷子已經被堵死。

  那些人潮大都是京城裡幫派最狠的角色,個個都是亡命徒,甚至還有京畿附近有名的遊俠兒。這些人平日裡受人恩惠,便得在必要的時刻出來受死。

  自大晉開國以來,死在遊俠兒手上的官員實在不少。

  六扇門的成立,也有針對遊俠的原因。

  只是這樣一來,未免有不少遊俠兒被六扇門利用。

  夏家?

  已經一段時間沒有動靜的夏家,終於開始行動了吧。

  神殿,夏家,以及麵館老闆背後的太白門,至少有三股大勢力在針對蘇籍。

  三家聯手,縱然不如清微這樣的龐然大物,那也差不了太多。

  關鍵是他們都不會太畏懼蘇籍背後的南康公主。

  只是蘇籍從來也沒有打算依靠南康。

  …

  …

  宇文信知道無論什麼樣的危險,蘇籍都定可以抵擋一下。但他也知道,這次蘇籍很危險。其實這都是他剛才才知道的,在之前,他以為只會有神殿的人。

  如果蘇籍死了,他定要愧疚一生,他本該能預料到。

  但現在遠不是計較這些之時。

  宇文信只給了自己一刻時間去尋找那個幕後指使者,確切的說是神殿的重要人物。

  在躲過南北鎮撫司的追查後,還能指揮一批人刺殺蘇籍的人物。

  這個人很關鍵,甚至很可能知道大神官的下落。

  大神官啊,那是宇文信決計沒法抵擋住的誘惑。因為東胡是草原之主,疆域廣大,但沒能超越晉國的主要因素,除開文化底蘊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東胡沒辦法向西擴張。

  西方神殿猶如一座高山,擋住了草原人西進的步伐,將草原人世世代代困在草原上。

  更何況神殿有著不亞於大晉自神夏傳承下來的文化。

  諸夏和神殿,都是星空下最燦然的文明。

  宇文信有超卓的眼光,深刻認識到東胡人天然的缺陷,他不會致力於建立另一個王庭,因為那是注定不能持久,也不能改變草原人命運的政權。

  「可那個人,究竟在哪?」

  宇文信蹙眉。

  他如猿猴一樣,在高牆青瓦上縱躍,視線不放過任何一絲可疑之地。

  最後他停下來思考,如果是自己,會怎樣做?

  作為統籌全局,佈置精密計畫的人,一定要站得高,看得遠。

  他已經觀察過附近所有的高地。

  然而沒有任何發現。

  「一定非得是高地?難道不能在天上?」

  宇文信豁然間想到另外一種可能。

  他抬首望天,在天上有一隻蒼鷹,正拍打翅膀,俯視大地。

  「是了。」

  他是利用蒼鷹的視角來觀察地面。

  草原上有驅獸之術,因此宇文信很快聯想到那個人或許也有類似的能力,但僅僅是驅獸還不夠。

  「他一定有辦法同蒼鷹分享視角。」

  宇文信明白神殿的人擅長精神異術,應該能做到這一點。

  「那人應該在離蒼鷹不遠處,若是太遠,他的精神力應該觸及不到。」

  宇文信將視線落在蒼鷹正下方那一片區域,說不定在瞧不見的陰影裡,就有那個他要找的人。

  宇文信猛地一偏頭,臉頰劃開一條清晰的口子,鮮血淙淙而下。

  「發現我了。」

  天上的蒼鷹已經消失不見。

  刀光一閃,宇文信擊落一件奇形兵器。

  「般若鋒,金剛焰。覿面當機,突出難辨。春風一陣來,落花飛片片。」

  四方八方都有佛偈聲響起,根本無從辨明方位。

  宇文信立時知道自己料落了一件事,那人很可能也是魔宗的強者。魔宗並非清微、大禪或者五大劍派這樣光明正大的宗派,甚至有一部分是秘密結社,如果不是自己暴露,說不定一生一世都不會其他人知曉他的真實身份,一生真偽難以辨別。

  這件奇形兵器正是般若鋒,共有四刃,類似十字形狀,譬喻十方。

  而佛偈的聲音正是魔宗的天魔音,同道庭雷音,佛門的獅子吼一樣,都是極為厲害的音波功。

  宇文信從身上撕下布條,堵住耳朵。這不能使他完全屏蔽天魔音的干擾,但聊勝於無。

  手中的彎刀輕輕顫動,宇文信在屋頂上毫無規律的移動。

  而已經給他擊落的般若鋒猛地跳動起來,狠厲地朝正移動著的宇文信劈頭蓋臉劈過去。

  宇文信也恰好將面部移動到般若鋒面前。

  即使他毫無規律的移動,但對方似乎能未卜先知。

  宇文信心裡一沉,他知道這次自己要面臨生死間的考驗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這個人暫時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對蘇籍是好事。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5 11:57
第103章 羅剎

  「你們都不怕死嗎?」

  麵館的氣氛十分凝重,老闆在角落裡喘息,那些客人都沒有輕舉妄動,外面的黑道人物和遊俠更是沒有如潮水一樣衝進來,而那位神箭手,更是一刻都不敢放鬆,箭矢始終對著蘇籍,但沒有鬆開弓弦。

  明明是他們將蘇籍圍困著,可蘇籍一句話後,卻在每個人心中陡然生出一種蘇籍將他們所有人都圍住的荒謬感覺。

  「怕什麼,他不過是一個人而已。」

  終於有一位遊俠忍不住吼道。

  他是京畿最有名的俠客郭家,有一次犯了大案,被京兆府抓住,是夏海暗中讓另外一位樣貌和郭家相似的遊俠代替郭家受死的。

  而那位遊俠,姓夏。

  沒有人可以欠夏家的人情不還,郭家也一直等待這一天。

  在夏宗慘敗給蘇籍後,他就一直在等,他知道離他把命還給夏家的時刻不遠了。

  郭家勇敢地衝出來,雙目血紅。

  他是天生的勇悍之士,八歲的時候,就敢一個人將村長家裡的牛偷出來宰殺掉,十歲時,天寒地凍,他獨自一人進山,獵了一頭熊瞎子,只因他老母病重,卻想吃熊掌。十二歲時,他就犯下殺人大罪,因為那人欺負他隔壁的孤兒寡母,十五歲時,他周圍已經聚集起一批遊俠兒,因為他仗義。

  當他被京兆府抓住時,卻沒有一個人來救他。

  他在大牢裡那段時間讓他想通了許多事,殺人沒有錯,但他的身份注定了他殺人有錯,也注定了旁人不會死心塌地跟隨他。

  畢竟他只是一個百姓。

  夏海讓他認識到了這世界背後的規則。

  只是他的命運,也已經注定。

  在他衝出那一刻,郭家不知道為何自己會想這麼多。

  原本在郭家衝出去後蠢蠢欲動的人群又再度安靜下來,因為郭家的腦袋被拍飛了。

  蘇籍就這麼輕輕一拍,他的頭便和身體分離。

  在最後一刻郭家終於明白,人臨死前真的能回憶起許多事來。

  蘇籍沒有注意滾落在塵土裡的郭家的腦袋。

  甚至沒有殺人後的心理波動。

  郭家其實沒有意識到,夏海根本不是要他來傷害蘇籍,只是夏海需要將自己一些見不得光的事蹟處理乾淨。他再是京畿一片最有名的遊俠,那也比不得蘇籍這樣的武功高強之士。

  蘇籍也想不到這些,因為他本身也不在意。

  密密麻麻的黑道人物和遊俠兒都不值得他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麵館那幾位客人,以及穿楊。

  武者最大的敵人,永遠是武者。

  「原來西方神殿也有類似中土武學的東西。」蘇籍用眼角的餘光打量那幾位客人。

  他們每一個人身形都很瘦削,像弱不禁風。

  但蘇籍很清楚,他們的速度絕對可怕到不可思議。

  他們沒有動,不過是在等待一個時機。

  …

  …

  圍住蘇籍的人並未意識到,一個巨大的包圍圈正在不斷縮小。

  天津橋上,趙子行負手而立,看著蘇籍那個方向。

  一身甲冑的趙無舟道:「什麼時候行動?」

  趙子行道:「不急。」

  趙無舟道:「雖然我很不喜歡沈道子,可他要是出了事,我們都會很麻煩。」

  他顧忌的是南康公主和魏凌雲。

  但這次拿蘇籍當誘餌,引出那些不安分的傢伙,趙無舟十分贊同。

  甚至他希望通過沈道子引出陰曹地府的人來。

  不過這次居然會引出太白門的劍客,讓他多少有些意外。

  趙子行道:「沈道子是虎,那些傢伙都是羊,你什麼時候見過羊把虎欺負了?」

  趙無舟道:「你對這傢伙評價真的很高,可要知道,神都最不缺的便是武功高強之士。」

  趙子行微笑道:「我們看到的東西是不一樣的。」

  …

  …

  蘇籍忽然閉上了眼眸,這教人驚愕。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

  其實他是為了不讓人瞧見他的眼睛已經變白。

  會死很多人了。

  老頭子曾說他最好一輩子都留在羅浮,因為他的脾氣不好。他的脾氣確實不好,這次發脾氣不是因為這群人,而是因為他討厭被利用。

  天津橋上,趙子行無端有點心寒。

  此刻,蘇籍輕輕拍出一掌,好似要摘取一枝梅花一樣。

  麵館的數位客人,瞬息間面臨生死間大恐怖的考驗。

  彷彿水中的倒影一樣,蘇籍穿透其中一人的胸口,卻對其毫髮無損。

  咚咚!

  數條灰暗的人影幾乎衝到蘇籍面龐。

  蘇籍閉著眼,但好似比有眼睛的人反應更快。

  他幾乎貼著一條人影背部,然後,堅定地抬起胳膊,手掌如鐵箍,掐住這條人影的脖子。

  人影呲溜一聲,想如泥鰍一樣從蘇籍手裡滑開,但只是徒勞。

  蘇籍手裡湧出千絲萬縷,將人影捆得結結實實。

  人影驚恐不已,他不知道世間還有如此奇妙絕倫的武功,竟將真氣化為猶若實質的氣絲。

  滋滋。

  人影四分五裂。

  其餘人影如驚弓之鳥散落在四周,麵館變得極為空曠。

  老闆驚駭地看著眼前一切。

  他心頭只有一個詞。

  「超凡入聖。」

  武功若到可以名列仙籍的地步,自然也是超凡入聖了。這樣的人都是普通人眼中的陸地神仙,即使太白門,這樣的人也是寥寥無幾的。

  他不知道師門為何在見到那枚玉扳指後,對他下達這樣的任務。

  讓他來殺這樣恐怖的一個人。

  不知為何,蘇籍竟沒有殺他。

  此時無風,每一個看向蘇籍的人,都心頭有淡淡的涼意。

  適才的感覺不是錯覺,他們好像真的被蘇籍一個人包圍了,沒有人敢輕易移動腳步,似有一張無形的大網,慢慢鋪開,若是等其收緊,他們全都逃不掉。

  可還是沒有人敢逃。

  他們來這裡,就已經有死的覺悟。

  身後的人不允許他們逃掉。

  蘇籍輕悠悠地嘆口氣。

  「神殿裡應該有中原的武學高手,甚至同清微教大有干係。」

  從剛才的交手,他深刻意識到,這些客人的武功根子上離不開道家的源流,將身體完全朝真氣轉化,很是極端。

  但由於神殿在精神方面的修行理念極為上乘,故而真的做到了這一點。

  道家有天地人神鬼的說法,鬼又被道家稱之為羅剎。

  適才那些人影,都可以稱之為羅剎。

  他們和正常人已經有了本質的區別,甚至未必還有自己的思想。

  「西方之魔,永存天地。」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5 11:59
第104章 妖魔蘇籍

  宇文信驀然聽到這句話,仍是無上的天魔音,魔音灌入耳內,讓他真氣動盪。他塞進耳朵的布條已經被震碎,臉頰有涼意,那是血。

  如果有人看到現在的宇文信,就會發現,他的耳朵在流血。

  …

  …

  蘇籍往人群裡走去,一名大漢提著斧頭朝蘇籍面門劈去,然後斧頭倒轉,他居然用自己的手握著斧柄砍下自己的頭顱。

  一個人提著鐵槍朝蘇籍刺去,但是鐵槍最後刺進了他身邊的同伴的心窩子。

  又是一人用鐵錘將提槍的人腦袋砸的稀爛。

  用鐵錘的人,脖子被旁邊使刀的人砍斷。

  使刀的人,撞上了身邊同伴的劍尖,一劍正中小腹。

  而他眉心還挨了一記流星鏢。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們許多人的兵器上都纏著一條氣絲。

  蘇籍覺得自己現在不是在殺人,而是在當傀儡師,演一場木偶戲。不演悲歡離合,只演繹生死。

  然後人潮裡的人看著蘇籍,就像是看到了妖魔。

  對,只有妖魔才能做到這樣的事,讓他們不由自主地自相殘殺。

  於是有人開始瘋狂的大吼,來發洩內心的恐懼,還有人開始逃跑,有了第一個,便有第二個,第三個……

  他們都是亡命徒,不代表他們能割去自己的恐懼,對未知事物的恐懼。

  但沒有人真正逃出去因為冰冷生硬的箭矢穿透了他們的身體。

  箭雨如飛蝗。

  穿楊仍是沒有將箭矢射出來,蘇籍離他還有五十步。

  無論外界如何變化,他都一心一意瞄著蘇籍。

  堅如磐石,不可動搖。

  蘇籍在離他三十五步外停住,周圍空空蕩蕩,因為已經沒有人敢靠近他,哪怕蘇籍仍沒有睜開眼。

  他輕聲道:「射箭吧,不然你沒有機會了。」

  穿楊不為所動,蘇籍再往前一步,他的箭矢就會射出去,但蘇籍沒有。

  恰好在這一步蘇籍停住了。

  穿楊有一種如鯁在喉的感覺。

  蘇籍並非刻意為之,他只是在如今的狀態下,天然就會佔據天時地利。用術士的說法,那就是蘇籍一直佔據吉位,而他的對手多半會在凶位。

  穿楊不懂風水,卻心頭有不妙的感覺,他現在的處境很不好。

  他知道蘇籍還有一把劍,問題是由始至終,蘇籍都沒有亮出那把劍。

  京中傳言蘇籍很可怕,但到底他有多可怕,一直讓人很迷惑。

  穿楊此時心裡也很迷惑。

  他的精神沒有絲毫放鬆,連蘇籍臉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瞧得無比清晰。然後蘇籍緩緩睜開眼睛,穿楊驚駭絕倫。

  因為蘇籍的眼眶裡沒有黑色的眼眸。

  那是慘白的一雙眼,只一眼,就教人心頭無限恐怖。

  然後穿楊喉頭一涼,他終歸沒有射出手上的箭矢。

  手臂的力氣飛速消失,弓弦緩緩松回去,箭枝無力落下。

  蘇籍已經到了他身旁,輕輕俯身。

  「我給過你機會了,還有什麼想說的。」

  穿楊嘴唇微動,最後竟說了一句話,「你的睫毛很長。」

  曾經他也喜歡過一位睫毛很長的姑娘,而今她在哪?哦,她嫁人了。若是人生可以重來,他一定不再拿弓箭。

  蘇籍溫熱的手掌輕輕地拂過穿楊的眼睛,讓他闔眼。

  那些神殿的人消失了,蘇籍知道他們是從下水道走的。

  這樣很難有人能找到他們。

  神都排水系統十分發達,而且四通八達,如果沒有地圖,根本沒法在下面自由穿梭。

  要得到神都的建造地圖,一定得身份極為高貴。

  此時外面箭如飛蝗,一個個人倒下。

  大晉最精銳的軍士出動了,今晚來刺殺蘇籍的人,大都跑不掉。值得一提的是,京城的幫會也將在此役損失慘重,夏家對神都多年的地下勢力經營,也會在此役後,被連根拔起。

  只是讓蘇籍小小冒了些險,就可以讓神都的勢力重新洗一下牌,這簡直是皆大歡喜的局面。甚至南北鎮撫司也可以徹底將根子扎進神都,從此以後多了無數耳目喉舌。

  即使蘇籍出了事,在貴人們眼中,這也是值得的。

  南康公主府也會是既得利益者。

  現在的結果是最好的,因為蘇籍沒有出事。

  但蘇籍不開心。

  他一路無劍,往天津橋走去。

  當趙子行看到蘇籍時,蘇籍已經上了橋。

  橋邊有一株梅樹,上有花苞。

  蘇籍折了一枝梅,花苞盛放,彷彿仙法。這不過是先天真氣催發了梅樹的生機而已。

  蘇籍手腕一抖,梅花紛紛落下。

  梅枝是劍,朝趙子行刺去。

  只一招一式,竟有無窮無盡的變化。

  「江城五月落梅花!」

  這是清微教最上乘的劍術,這一招一式,永遠也練不到盡頭。

  趙子行的肩窩,膝蓋,手腕,全都淌出血花。

  最後梅枝一截一截斷掉,落進洛水裡。

  趙子行背靠著橋欄,看向蘇籍,他道:「果然是你,小師叔。」

  蘇籍的白眼還沒有散去,只是蹲在趙子行面前,平靜地道:「子行,你變了。」

  趙子行道:「小師叔,是人都會變的,一切都會變,這還是你教我的。」

  蘇籍道:「但總得有個理由,告訴我,你到底在前段時間經歷了什麼?」

  趙子行道:「小師叔,你知道的,芝蘭玉樹並稱,但事實上芝蘭其實是長在玉樹根下的。芝蘭靠玉樹遮風擋雨,還汲取玉樹的營養,才長得那樣華美,玉樹從不負芝蘭,但芝蘭永遠負玉樹。」

  蘇籍道:「你在乎這個?」

  趙子行道:「我在乎,也知道你不在乎。我知道你只要看人順眼,便給他什麼,你都不在意。世上沒有比你更淡泊名利的人。」

  蘇籍道:「如果你想,你也可以。」

  趙子行道:「但我們得活在這骯髒的人世間,不是麼?」

  蘇籍道:「人世間很美好,骯髒的是人心。」

  趙子行道:「你總有你的道理,可你有一點不好。」

  「我知道,我是個心軟的人。」

  如果說白眼殺人的蘇子思是個心軟的人,恐怕誰也不會相信。

  事實確實如此。

  趙子行身後的欄杆斷掉,他整個人栽落進河水裡。

  河上有輕舟,如離弦之箭,載著趙子行離去。

  舟子是一個白衣女子。

  蘇籍看著河面泛起水霧,遮擋住他的視線。

  他不是第一次見到白衣女子。

  「白十三,陰曹地府的白十三,神秘到極點的一個女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5 12:00
第105章 一場大火,了無音訊

  蘇籍的眼睛恢復正常。

  「子行,以後我不會饒恕你了,這次就當是還了玉門關外那次你沒有不計代價追殺我的情誼。」

  隨後蘇籍在天津橋站了好久,他的身份暴露出來,在京城不宜久留了。

  其實在夏宗那裡,他就已經暴露,只是他終歸捨不得。

  青提,南康,畫屏,蘇如是,魏凌雲,沈力還有錢赤城那批人。

  「是該走了。」

  …

  …

  南康見到了一盤紅燒肉。

  青提見到一本劍譜,只有一招劍法。

  「江城五月落梅花。」

  蘇如是見到一首詞。

  「東風夜放花千樹……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李憑踏著歡快的步子,往朝陽觀回去,忽然停住腳步,她十分警惕,看向四周,淡淡道:「是何方高人?」

  「照顧好如是和不笑。」

  聲音隨風遠去。

  蘇籍最終沒找到宇文信,他只找到了一灘血跡,那是宇文信的。

  神都非是久留之地,何況他知道宇文信才智過人,不會那麼容易死掉。

  何況蘇籍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要去辦。

  夏家。

  此夜漆黑暗沉,夏家的書房還有燈光。

  夏宗心喪若死,把自己封閉在幽暗的房間裡,誰的話都不想聽。夏海經歷了一連串打擊,仍是看起來如無事人,只有他的貼身丫鬟知道,最近老爺的白頭髮比往常多了不少,都是她一根根將其拔掉。

  夏海在看書,他一生都手不釋卷,尤其喜歡看史傳。他的智慧多是從歷史得來。

  窗子打開,清風徐來,燈火搖曳出一條人影。

  夏海面前出現一個清風颯颯的少年。

  「你知道我要來?」少年是蘇籍,他恢復了原來的容貌。

  如玉生煙。

  夏海見到蘇籍出現很淡定,似乎知道他會來。

  「果然,再多的權謀智慧,在實力面前,都顯得不堪一擊。」

  蘇籍在真實身份暴露後,選擇了最簡單直接的辦法,他決定闖入夏府,逼問真相。

  夏府縱是龍潭虎穴,他今夜也一定要來闖一闖。

  意外的是,夏府毫無戒備。

  他甚至以為夏海是深藏不露的絕世高手。

  可此刻,他發現夏海確實是普通人。雖然身體很好,卻算不上武林高手。

  他屏住呼吸,閉住毛孔,即使說話,也是用腹語。

  蘇籍知道夏海智慧過人,顧忌他可能暗中下毒。

  「都說蘇子思如明月照人,心無城府,現在卻也變得小心謹慎了。」

  「我多少還懂得吃一塹長一智的道理,現在你只有一個選擇,告訴我真相。」

  「你為何會覺得我知道你想知道的事。」

  蘇籍沉默一會,說道:「你如果不知道,我保證今夜夏家會從京城裡消失。」

  夏海笑了起來,然後咳嗽,滿目是淚水。

  蘇籍不怕外面有人來,更不怕有埋伏,他既然來了,就一定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夏海咳嗽慢慢止住,用帕子擦了擦臉,再仔細收好手帕,道:「都說你白眼殺人,但我研究過,你殺人都是有理的,那些人自有取死之道,但你能保證我夏家滿門上下個個都該死?」

  「不能。」

  「原來你也會不講道理。」

  「是的。」

  「那我說。」

  「洗耳恭聽。」

  蘇籍搬來一張椅子,坐在夏海對面。

  一旦出現什麼變數,夏海會第一個死,他蘇籍不會死。

  這些話也不必說出來,夏海是聰明人,他懂得。

  「將天機盒裡的紫綬仙衣調包的人是你的大師兄柏陽子。」

  蘇籍默然不語,他一直有這個懷疑,但還抱有希望。直到夏海親口說出這件事,蘇籍實在沒辦法欺騙自己。

  「為什麼?」

  蘇籍緩緩道,然後他神情大變。

  夏海已經沒有了鼻息,他服毒自盡了,那是牽機藥,自來是天子賜死近臣和妃子用的毒藥,無藥可救,服用後,立時斃命。

  原來夏海已經注定要死。

  「天子要他死。」

  轟!

  書房燃起熊熊大火,原來書房下面埋了火油。

  蘇籍一身狼狽從屋子裡衝出去,夏府開始騷亂,然後更多的真相都隨夏海一起消失了。

  他得到了真相,卻有了更大的迷惑,大師兄為何要陷害他?

  蘇籍心知當年的事,絕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可以他如今的本事,亦無可能上羅浮去問出真相。

  「還有,天子為何要在這時候賜死夏海,難道是因為他知道的太多?」

  「夏海自焚,自是不讓人知道他是服用牽機藥自殺的。他即使被賜死,也不願意教夏家人知道他的死因。這是在維護家人,還是在維護天子,也無從得知。」

  蘇籍想到很多事,可是他心頭卻不禁悵惘。

  京城的是是非非似乎也隨這一場大火徹底落幕,蘇籍離開。

  當然,沈道子是蘇子思的消息亦傳遍京城,許多人都認為夏家那場大火是蘇籍放的。夏家啊,可謂跟蘇籍結下了不死不休的仇恨。

  只是仍是京城被翻得底朝天,都再無蘇籍的半分音信。

  直到半月後,魏凌雲回到京城。

  她去見趙子行。

  「你逼走了沈道子。」

  「那是我小師叔。」

  「為什麼不等我回來?」

  魏凌雲自然有她的消息渠道,所以對於蘇籍被當做誘餌的事,已經瞭解過。

  「我不能因私非公。」

  「不,你就是在逼他。」

  「沈道子是我小師叔,你是不是很高興。」

  趙子行反問道。

  魏凌雲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

  趙子行只是笑。

  魏凌雲伸手去抓他肩膀。

  趙子行居然沒躲開,然後肩頭湧出鮮血。

  魏凌雲凝眉道:「他傷的你?」

  趙子行道:「自然是。」

  魏凌雲道:「他該殺了你。」

  趙子行道:「你也可以殺我。」

  魏凌雲道:「你以為我不敢?」

  趙子行還是笑著。

  他彷彿真的不怕死。

  魏凌雲終歸沒殺他,她道:「今後咱們不再是朋友。」

  她轉身離去,趙子行也不留。

  只是將裂開的傷口重新包紮好。

  江城五月落梅花是清微最高妙的劍術,因此趙子行的傷只能慢慢養。他頭上有蛛網,一隻蜘蛛從網心落下,趙子行將手張開,蜘蛛落在手掌上,好似水滴散開,化作一陣青煙,鑽進趙子行七竅。

  趙子行眼睛變得更深邃了。

  他輕輕吐口氣,五丈外的大樹倒下,斷口如明鏡光滑。

  口吐劍氣,這也是劍道中的無上成就。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5 12:02
第106章 無病公子

  如果你來江南,若沒有喝到紹酒,沒有聽到姑蘇的評彈,沒能看成日出紅勝火的江花,或者未能泛舟玉鑑瓊田三萬頃的五湖,但只要去了明月山莊,便不會有遺憾。

  明月山莊有常人一生都想不到的奇景,更重要的是還有無病公子。

  明月山莊已經成立有五年,在這五年間,山莊成了江南最大商會的會首,揮手間可以調動半個江南的財富。

  許多人都知道,明月山莊能做到這些,只因為一個人,那就是無病公子。

  如果這不是事實,如果不是山莊的人對無病公子敬若天神,如果不是江南十三家大商行的行首盡數被無病公子折服,絕對不會有人相信世間有無病公子這樣出色的人。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無病公子,也絕難有人相信,即使面對一個販夫走卒,無病公子也不會輕視對方。

  他不是菩薩,卻活人無數。

  他不是官員,卻公正無私。

  他不是俠客,卻義薄雲天。

  財富,名聲,學識,他無一不具備。

  甚至有人嘆道,他不該叫做無病公子,應該叫做無缺公子。

  但很少有人見過他。

  山莊的護院足足有三十六人都是昔年在江湖上叫得出名號的高手,此刻他們都心甘情願為無病公子效犬馬之勞。

  在山莊之外,整個江南的白道黑道,願意為無病公子赴湯蹈火的人更數不勝數。在江南,即使發生天大的糾紛,無病公子一句話也足以教兩方化干戈為玉帛。

  沈力絕不信世間真有這樣的人,但他還是來明月山莊了。

  他呈上請帖,只為解決一件事。

  南康公主失了一船貨,價值足足有千萬錢。

  這是一筆大數目。

  官府為此,花費了大量人力物力去調查真相,可是依然一無所獲。最終有人出主意,說是明月山莊或許能解決這件事。

  沈力別無他法,只好找到明月山莊來。

  這五年來他深得公主和小侯爺信任,正好也借這件事回自己的江南老家來。他以為自己能辦好這件差事,結果根本沒有頭緒。

  來明月山莊,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

  他的請帖遞了進去,很快有人出來,道:「還請沈管事去花廳喝茶。」

  「你們莊主也在?」

  「公子在午休,怕是要等一會。」

  「得等多久?」

  「不知道,公子都是自然醒,睡到什麼時候醒來,就什麼時候醒來,沒有定數。」

  既然是請人辦事,沈力也不好催。

  他只好跟莊丁去花廳,茶水很好,點心也不錯,可是等待總是教人煎熬的。

  足足到太陽下山,那莊丁才道:」公子已經醒來,洗漱之後,請沈管事共進晚餐。「

  沈力終於鬆口氣。

  總算等到了。

  從花廳的屏風後面出來一位年輕人,身著淡藍色的錦緞,容貌卻似女子般清雅秀麗,唇紅齒白,皮膚雪淨,自有一股貴氣。

  沈力平生只見沈道子有此風儀,此前的懷疑不得不煙消雲散,心為對方氣勢所攝,忙起身行禮道:「南康公主府沈力見過無病公子。」

  他彷彿不在名字前綴上加公主府的名號,就沒有底氣同這位華美的青年說話。

  那年輕人一笑,說道:「我不是無病公子,我是山莊的管家花七。」

  沈力面皮變紅,不由撓頭。

  花七道:「沈小哥勿要羞躁,你沒見過公子,認錯人也是人之常情。何況你認錯,我心裡高興的很。」

  他容貌清雅,脾氣也溫和的很。

  讓沈力心頭大為和緩,他想連山莊的管家都有如此神氣,無病公子更非常人了。

  花七親自引沈力去內院用餐。

  這一路別有洞天,流水叮咚,落英繽紛,鶯啼雀舞,風簫聲動,無不教人陶醉。沈力心頭的煩惱都被美景消去大半,只覺這裡真是神仙境地,多呆一段時間,怕是都不肯走了。

  一樹芳菲後,是一條清淺的小溪穿假山流過,假山後是空草地,竟然可以觀望遠山近水,使人心胸大暢。

  無限美好的夕陽,正在對面峰頭。

  漢白玉雕琢的桌凳彷彿白雲在青青草地上,不遠處是草廬。

  草冢山家有,仙鄉何處尋?

  自草廬走出一人,身子較一般江南人高出不少,彷彿鶴立,淡藍色的衣袂隨風飄動,似乘風化羽。

  只是戴著銀製的半假面,遮住了嘴唇以上的面部,教人看不清真容。更驚奇的是,假面沒有留下眼孔。

  即使如此,這人也行走如風,彷彿他的眼睛能透視。

  「可他的容貌也遠比不得花七。」

  因為這人露出的半截臉,十分枯槁,皮色焦黃,好似有病在身。

  花七道:「這位便是我家主人。」

  沈力忙見禮,心裡又多少有些失望。

  花七又道:「今日吃什麼?」

  無病公子微笑道:「昨夜一場大雨,料來今天的新筍十分清脆可口,你再摘點鬆茸來,又弄些春芽去炒雞蛋。」

  他微微一頓,說道:「暫時只想到這些。」

  花七笑道:「今日,你倒是不為難我。」

  他說完,就急奔離開,快如風馳電掣,教人瞠目結舌。

  無病公子道:「花七的輕功不比我差呢。」

  沈力不由肅然起敬。

  接著他沉吟一會,才細細說了來意。

  無病公子很認真在聽,等他說完,道:「這事定給你辦妥,咱們小酌一會,等花七上菜。你這次來別的可以不吃,但春芽炒雞蛋一定要吃,因為再過幾天就是穀雨了。」

  沈力脫口道:「雨前椿芽嫩如絲,雨後椿芽如木質。」

  原來春芽以穀雨前為佳,應吃早、吃鮮、吃嫩;穀雨後,便顯得老,口感乏味,教人無從下口。

  無病公子笑道:「聽說沈兄弟離開江南多年,沒想到還記得這句諺語。」

  沈力道:「公子也聽說過我?」

  無病公子微微一笑。

  沈力心道:「是了,定有人已經提前將我的身份信息告知他。」

  想到這,他不禁佩服明月山莊的情報網,難怪明月山莊能做到這麼大的規模。

  沈力這些年在公主府做事,見識大為增長,而無病公子學識淵博,兩人倒也聊得十分暢快。

  約莫過了兩刻鐘,花七便已經將菜做好。

  他手藝不遜色皇宮裡的御廚,雖是幾道小菜,卻也讓沈力吃得心滿意足。

  看著光溜溜的盤子,沈力頓覺過意不去,說道:「花管家還沒吃呢。」

  花七笑了笑,說道:「我食氣。」

  「啊?」

  無病公子解釋道:「花七是煉氣士,十天半月都未必能沾一次人間煙火。」

  他話剛說完,遠處慢慢有蟬鳴。

  無病公子又笑道:「像它們一樣餐風飲露呢。」

  花七道:「所以你說它們的肉乾淨又好吃。」

  無病公子笑笑道:「嘗言大煞風景,便指他這等人。」

  沈力見兩人互相調侃,竟好生羨慕,他現在地位遠比從前高,反倒是沒啥說話的人了。

  至於無病公子說花七是煉氣士,沈力亦以為是笑談。

  隨後沈力向兩人告辭,明月山莊雖好,不是他久留之地,無病公子也未留他,任他去下山去。

  待沈力走後。

  花七道:「動那批貨的人是他們。」

  無病公子道:「他們又不缺錢,為何會對那批貨感興趣?」

  花七沉吟一會,說道:「我想他們是為了一件東西。」

  「什麼東西?」

  「據說這次南康公主府的人從海外一座島上發現一處遺蹟,從裡面挖出一塊古玉,而古玉上有陰符經的線索。」

  陰符經是漢末三仙之一的南華真人著述,裡面分為「神仙抱一之道」、「富國安人之法」、「強兵戰勝之術」,既是兵法,也是修行秘籍。大晉太祖能戰無不勝,陰符經的兵法功不可沒。

  「看來這事得我親自出馬。」

  「你也該活動一下了,否則你這道庭玉樹,便真宅成道庭朽木了。」

  無病公子橫花七一眼,說道:「若不是你,我怎麼會大部分時間都耗在山莊裡。」

  花七微笑道:「那你也不吃虧,至少除去一個隱患,還得以破而後立。不過清微的先天氣功雖然深奧神妙,卻也過於陰柔,我想非得得到大禪寺的先天氣功才能補其不足,使咱們臻至另一個境界。」

  無病公子道:「陰陽並濟我還有點指望,你就算了。我瞧你適合學白敬亭,去參悟那天人化生之道。」

  花七道:「那到時候我在深閨繡花鳥,你來做我的郎君?」

  無病公子不由一陣惡寒,說道:「你個死變態。」

  花七道:「那你也是了。」

  無病公子似乎無力反駁,氣道:「早知道當初就該讓你叫我爹。」

  「爹。」

  無病公子差點栽倒在地上。

  他便是蘇籍,只是五年前身體上出了一點差錯,才導致花七的出現。

  花七的成因很是複雜,既有先天氣功的作用,也跟劍魔的神識有關,更和蘇籍本身死而復生的經歷脫不開干係。

  如果非要來譬喻,可以用神話傳說中的化身來解釋,但花七又是獨立的個體,總之是一言難盡。

  至於花七的身體,卻本身是一個死者所有,蘇籍在那時靈光一現,才製造出花七來。因為花七本是死人,自然便陰氣極重,這反倒是讓他修成鬼魅般的輕功。

  蘇籍要不是功力遠比花七高,怕是輕功還及不上他。

  自此蘇籍也更加深刻意識到,在通幽以前武學以煉氣為主,通幽以後,便是煉神境界。

  故而道家的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和煉虛合道,實在大有道理。

  蘇籍猜想,入神坐照應當是煉神還虛的過程,至於最後一步的煉虛合道,怕是從沒有人做到過。

  強如漢末三仙,定也困在煉虛合道這一步。

  否則他們若是煉虛合道,便也是真正無敵了,根本不可能死。

  而花七除卻汲取天地元氣外,更得蘇籍不時渡以陽氣,否則便會陷入沉睡,進入死定之境。

  故而即使沒有花七和他本身的特殊關係,花七也永不可能加害蘇籍。

  正因為這個原因,才定下兩者的主從之別。

  花七必須得依附蘇籍。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5 12:40
第107章 三屍蠱

  蘇籍每次離開明月山莊,必去秀野橋旁邊的三合樓吃一次四鰓鱸。

  這次也一樣。

  秀野橋地處松江城西部的商貿重地,商店林立,人煙濃郁,論繁華直追洛京的天津橋。

  「但仍有不同,天津橋多有異域風情,這是秀野橋沒有的。」蘇籍想到。

  他不禁回憶起在神都那段日子,卻也著實有一段快樂時光。

  往常蘇籍亦偶爾回想過,只是這次記憶變得更清晰,因為他剛見過沈力。

  三合樓日日客滿,但蘇籍一來,便坐上最好的位置,直接可以開窗看橋上人物風情,橋下煙波畫船。

  三合樓酒樓的老闆姓寧名德,他滿臉紅光地替蘇籍倒酒,說道:「爺,你可好長一段時間沒來我這了。」

  蘇籍微笑道:「難為你一直替我留著位置,怕是擋了你好多財路。」

  寧德道:「爺說哪裡話,要不是你賞小的飯吃,我現在說不定還睡大街呢。」

  數年前寧德遇見一件難事,差點將祖產三合樓抵押出去,是蘇籍親自出面,替他擺平這件難事,從而使寧德保住祖產。

  故而這幾年蘇籍雖然只來了幾次,但這最好的位置,寧德永遠替蘇籍留著,別人出再多的價,他都不讓。

  不過他也沒吃虧,旁人知道那是留給無病公子的位置,亦不敢來搶,更知道三合樓有明月山莊的背景,故而寧德的生意變得順風順水,如今在姑蘇城裡置辦了好幾間商舖。

  如寧德這樣受過蘇籍恩惠的人,這幾年不知凡幾。

  蘇籍一口酒入肚,又吃一口魚肉,寧德只在旁邊忙前忙後,卻不動筷子。

  蘇籍也不勸他。

  他總得給寧德報恩的機會。

  吃個半飽,蘇籍似帶醉意道:「近來松江城裡有什麼趣事沒有?」

  寧德道:「還真有一樁事,周家的大公子不知為何瞧上了沈家一個老姑娘,尋死覓活,非要娶她不可。偏偏那姑娘還看不上他。周家對這位公子寶貝的很,便對沈園施加壓力,沈園對於能攀上週家求之不得,所以就派了許多人去勸那姑娘,結果那姑娘油鹽不進,弄得沈園灰頭土臉。現在沈園乾脆天天派人去騷擾那姑娘,逼得人家生意都做不成。還好那姑娘有個會武功的老奴忠心耿耿,否則我看沈園直接要派人將姑娘搶走。」

  往百年前有句話,江東之富,莫強於周沈。這周家和沈家都是江東豪紳,只不過近些年沈家變得越來越沒落。

  何況明月山莊整頓江南商業,銳意改革,更讓沈家這等傳統士紳處境艱難。周家卻愈發興盛,這倒不是因為周家和明月山莊有合作,而是因為周家向大禪寺獻了不少田產,為其建立大禪寺的分院。從此以後,周家的貨物在大江以北通行無阻,誰若是動周家的貨,等於是同大禪寺為敵。

  自來都是南清微,北大禪,即使明月山莊在江南聲勢浩大,但在大江以北,那些綠林群豪,多不會買賬。

  而這幾年清微掌教之位未定,內部紛爭激烈,反倒是無暇顧及在大江以南迅猛發展的明月山莊。還有人道,明月山莊雖然厲害,在清微眼中也不過是頭肥羊,等到養肥了,便要將其宰殺。

  但明月山莊確實也有了和清微教這千年大教爭風頭的資本。

  凡是能看清這點的人,對蘇籍只有更加服氣。

  蘇籍道:「那姑娘叫什麼?」

  「好像是叫沈嘉楠,聽說她父親和蘇子思是過命的交情,所以沈家沒有直接搶人,怕也顧忌到這一點。」

  蘇籍笑道:「他們還怕蘇子思嗎?」

  「當然怕,爺,小的也就在這裡敢跟你說句實話,我瞧清微的道爺冤枉了蘇子思,你想啊,蘇子思何等人,怎麼會貪什麼寶物。我看啊,往後清微教若是給咱們山莊比下去,就是因為他們逼走了蘇子思。」

  蘇籍笑罵道:「老寧,你現在越來越會奉承我了。」

  寧德只是嘿嘿一笑。

  蘇籍又道:「你家小子不是十五了麼,我瞧該找點事做,這樣吧,明天你叫他去莊裡,讓花七給他安排點事。」

  寧德大喜過望,撲通一下跪著道:「爺,你的大恩大德,小的真不知道怎麼報答你。」

  讓寧德兒子去山莊做事,無疑是讓寧德一家人真正和明月山莊搭上關係,從此後,他們才算有了實實在在的大靠山。

  蘇籍也不扶他,只是翻窗離去。

  引來一陣驚呼。

  原來他是踏水凌波而走。

  …

  …

  越州城。

  數陂春水,穿城而過。江南水鄉,大抵如是。

  此時快要黃昏,正是一天裡酒肆生意最好的時候,但這家興國酒肆,卻門庭冷落。蘇籍走到酒肆門口,心情複雜。其實他暗自來過幾次,可沒有進去過,他怕想起沈興國。

  看了數眼,蘇籍沒有走進去。

  他不必出面維護沈嘉楠,自有下面的人去做事。甚至寧德不說這事,到時候風波也會平息掉。

  保護沈嘉楠的事,花七都安排的很好,前些日子不出手,當然是還不到時候。蘇籍想,花七是不欲沈嘉楠繼續開酒肆了,因為拋頭露面,保護起來比較麻煩。

  花七終歸和他是有區別的,花七更理性,更自私。

  「客人想喝酒嗎?」

  這是極為清脆的一道女子聲,教人聽了極為舒服,說不出的受用。

  沈嘉楠有些羞躁,若不是實在沒客人,她也不會當街攬客。在往常,她決計不做這些事,只是酒肆生意太差,她不得不如此。

  蘇籍看向她。

  她見男子身形,以為當十分英俊瀟灑,結果正面看到後,不免大失所望。

  蘇籍道:「你家生意不好做?」

  沈嘉楠道:「嗯。」

  她說完之後,不免後悔,自己是被豬油蒙了心嗎。

  畢竟哪有對客人說自己家生意不好做的道理,豈不是容易教客人疑慮她家的東西不好。

  蘇籍道:「看得出來,你不太會做生意。」

  沈嘉楠跟他素不相識,他卻一上來數落自己,所以心裡是不高興的,可是一見看到對方,又不敢反駁,好似小時候做錯事,乖乖等父親訓斥一樣。

  她又想:「這人戴的面具好奇怪。」

  蘇籍淡淡一笑,摘下面具。

  他戴面具是之前時常不時會易怒易躁,出現白眼,這樣一來容易出現破綻,而且世間太多污穢,眼不見為淨,他乾脆學人掩耳盜鈴一樣。

  沒有面具的蘇籍,臉還是蘇子思那張臉,只是神容枯槁,面色焦黃,哪有過去的神采,莫說沈嘉楠只是在五六年前見過他,便是羅浮山上那些人,也決計認不出來。

  再嬌豔的花,一旦沒了水分,枯萎掉,不復從前姿容那是肯定的。

  但沈嘉楠不覺得蘇籍丑,因為蘇籍的眼睛很有神,她記得好像在哪裡見過這樣一雙好看的眼睛,卻想不起來。

  這不是因為她記憶力不好,而是蘇籍境界導致。

  「事如春夢了無痕。」

  無從捉摸,無可尋覓,深藏如蟬。

  他的先天氣功已經走上和前人不同的路子,更無經驗可以借鑑。

  這也是他真正開始向武學的無上大宗師前進的徵兆。

  蘇籍淡然道:「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有好酒,自然會有客人來。」

  沈嘉楠不服氣道:「我這裡生意也不錯,最近因為別的原因才變差了。」

  蘇籍道:「你可知人挑店,店也挑人,如果不是你長得還算好看,你以為原來那些客人會那麼樂意來?」

  沈嘉楠不免神情焉焉,她知道蘇籍說的有道理。

  蘇籍道:「現在正是春余,落花無數,我先教你釀百花酒,之後再教你怎麼做生意。」

  他忽地聲音溫和,如清泉透人,沈嘉楠不由道:「好。」

  她也不知為什麼,稀里糊塗就任由蘇籍擺佈。

  蘇籍淡淡一笑,先進沈嘉楠的酒肆後院,這裡有一樹桃花。

  「客人,不能隨便進來。」

  沈伯守在店裡,見蘇籍自顧自往後院進去,不由有點心急,可他想攔住,蘇籍卻彷彿無物一樣,他連一片衣角都摸不到。

  然後沈伯瞠目。

  後院裡有一樹桃花,如今正夏始春余的時節,桃花自然也開始敗落。

  但枝頭還殘有不少花。

  蘇籍一招手,滿樹桃花如蝴蝶往他身前聚集。

  矮牆腳下有個竹簍,一躍而起,將桃花盡數吸進去。

  沈嘉楠跟來,亦瞧見了。

  「你是神仙嗎?」

  「不是,正向這方面努力。」

  蘇籍言語清淡,做事認真。他教沈嘉楠釀桃花酒,每一道工序都講的極為認真。沈嘉楠對酒認識不淺,可經蘇籍點撥,才發現酒道博大精深,她還需要學習很多。

  直到月光好似積水爛銀積滿後院,這場教學才停止。

  「我要走了。」

  「要不你吃頓飯再走?」

  對於忽然來到的蘇籍,沈嘉楠很快放下戒心,或許她心裡就沒有過對蘇籍的戒備。

  「不用,我還有別的事,明天我還會來。」

  「好吧。」

  蘇籍轉身。

  沈嘉楠忽道:「我們是不是見過?」

  蘇籍一頓,身形憑空消失。

  她不知道,他們不但見過,她的名字還是他取的。

  可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蘇籍清幽的一聲嘆息,隨風鑽入沈嘉楠耳朵。

  沈嘉楠以為是風。

  …

  …

  鏡湖邊上,楊柳如煙。

  蘇籍眺望鏡湖,負手而立,衣袂飄動,心卻如止水寧靜。風忽然大了,然後出現一個緇衣捕頭。

  「乘風,你受了傷?」

  蘇籍緩緩轉身,面前的緇衣捕頭不過二十來歲,容貌俊朗,只是神氣有所黯淡。

  這是越州城的緇衣捕頭,名叫凌乘風,亦是明月山莊的成員。

  「屬下追蹤他們的下落,直到西邊一座荒山的山神廟,才徹底失去他們的蹤跡。」

  「所以你不是他們打傷的。」

  「說來慚愧,屬下都不知道是誰傷的我。」

  「哦,你說一說你遇到哪些事?」

  「屬下接到七爺的命令,便開始著手調查近日在越州城出現的陌生人。」

  花七一句話,調動可不只是一個越州城的緇衣捕頭。

  不過叫乘風的捕頭,剛好找到了線索。

  蘇籍道:「繼續說。」

  於是乘風一五一十的把所見所聞告知蘇籍,大大小小,都說了一遍,蘇籍還問了好幾處細節。

  但沒有人細節跟他受傷的事有關係。

  「不見不聞而傷人。」蘇籍沉吟。

  過了一會,蘇籍又道:「你過來。」

  乘風靠近蘇籍。

  蘇籍猛地一點乘風眉心,乘風發出痛哼聲。他是百折不撓的鐵漢,此刻也承受不住身上的痛苦。

  「忍住。」

  蘇籍只說了一句,便不再言語。

  隨後乘風像是從水裡撈出來,腦子一片空白,然後忽地趴到在地上不停嘔吐,竟在最後吐出三條不足寸長的紅白藍的小蛇。

  蘇籍一拂袖,三條小蛇化為齏粉。

  他道:「這是三屍蠱,傷人於無形,如果沒有解藥,受害者不得不受施蠱人控制。」

  乘風道:「幸好有公子你,不然屬下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蘇籍搖頭道:「三屍蠱只有蠱師親自配的解藥能解,我只不過幫你暫時逼出了體內已經發育成熟的蠱,但此蠱一入人體,便會產卵,流竄你血脈中,待成熟體不在後,那些卵又會長出新的三屍蠱,如此週而復始。我未至入神坐照,是沒辦法替你將血液裡那些蠱卵驅除的。」

  乘風道:「那蠱下次會在什麼時候發作?」

  「三五日吧。」蘇籍平淡道。

  乘風道:「還好,屬下還能再喝三五日好酒。」

  蘇籍笑笑,拍他肩膀道:「三五日後,我必能幫你找到解藥,這段時間你幫我做一件事。」

  他交代的是沈嘉楠的事。

  花七想讓沈嘉楠關門大吉,此後將其接到明月山莊去,這次蘇籍和他意見相左。無論多難,他都希望沈嘉楠能做些自己喜歡的事。

  可是他能為沈嘉楠做很多很多,卻再也不能叫沈興國死而復生了。

  何況乘風喜歡喝酒,這件事也算是美差。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5 12:54
第108章 願無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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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露沾滿蘇籍的衣襟,他在鏡湖前靜立一宿。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只是這說來容易,做到卻很難,很難。

  數年來花七和他苦心經營,既是潛藏,也是為後面的事做準備。可這段時間確實很平靜,蘇籍喜歡這樣的日子,只是而今又要風波一段時間。

  花七對此是感到興奮,蘇籍卻心如止水。

  一隻白雕從天上落下,爪子上綁著信箋。

  「這次的對手是黑三,擅長使蠱。」

  信箋是花七寫的,白雕是花七養的,字是血紅色。

  花七說事,以顏色劃分等級,字跡越紅,說明危險等級越高。

  明月山莊成立以來,遇上過幾件大事,都是紅色,但沒有任何一次,有此次這樣深紅。

  短短一句話,更無別的介紹,這卻是花七能收集到的所有信息。

  陰曹地府的人果然個個都神秘莫測。

  向使當年,若那位黒七小心謹慎一點,定不會輕易給蘇籍收拾掉。作為前車之鑑,蘇籍自知道該小心謹慎。

  他決定先去山神廟。

  蘇籍帶著飛景劍,原本的劍鞘已經被他丟棄,而飛景劍在五年來不斷修行,竟進入韜光養晦的階段,如今外表看起來十分陳舊,黯淡無神。

  實則這口劍遠比五年前可怕得多,它已經能自行殺人!

  蘇籍也將紫綬仙衣交給花七保管,飛景劍在蘇籍身邊更是舒服。

  此刻劍身包著柔軟舊衣剝下的綢緞,更顯得此劍平平無奇,鋒芒不顯。

  蘇籍邁著平靜樸實的步子,去向那座荒山。

  這座山叫做白雲山,天下叫白雲山的簡直不知凡幾,這不過是其中平凡的一座,就連山神也不過是一位當地的善人,死後被百姓奉成神,但近來早已香火凋零。

  蘇籍還記得小時候自己和沈興國爬過這座山,到過山神廟,那時候廟裡還有香火,他和沈興國找來戲服,扮作山神和捉鬼的神將來恐嚇別人。

  可那已經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當年的痕跡,一點都沒留下,山神的神像已面目模糊。

  神廟並不大,蘇籍很快逛完。

  確實沒有絲毫線索。

  如果非要說有什麼異常,那就是這裡沒有蛛網。

  破舊的古廟沒有蛛網,本身確實是很奇怪的事。蘇籍縱身一躍,上了橫樑。他手指摸到面前的塵垢裡。

  愛乾淨的他,此刻不嫌髒。

  雖然帶著面具,他還是閉目。

  心神沉浸入無邊的黑暗當中,忽地閃現一絲亮光。

  一隻巴掌大的蜘蛛,竟將廟裡大大小小的蜘蛛都吃了,最後結出一張網。

  蘇籍眼睛精光爆閃,只因面具遮擋,故而沒有人可以看見。

  那張大網包裹住一個黑色的人影,然後黑色的人影變得毫無氣息。

  畫面就此截止。

  蘇籍輕嘆,他離神而明之的境界還有一段距離,否則就可以徹底弄清黑影的去向。這是修煉先天氣功帶來的異能。

  隨著修行不斷進步,他越來越不像個人。

  這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花七調查過,陰曹地府的神物是一隻蜘蛛,而結合我過去的經歷,確實是這樣,只是適才看到那隻蜘蛛,便真的是陰曹地府的那個神物嗎?」

  蘇籍認為不是,這只是一種感覺。

  他如今修行漸高,越來越意識到當初地牢裡見到的那隻蜘蛛,十分可怕。其任何一個動作,都充滿自然的玄奧。

  只是那時的他,根本懂不了。

  有歌聲傳來,如怨如慕,彷彿鬼吟。

  現在正是一天最熱的午時,可那歌聲似一下子將人拉進深更半夜裡。

  蘇籍沒有任何害怕的情緒,卻也凜然。

  他還沒找到人,便自己送上門嗎?

  若真是這樣,更得小心戒備。

  蘇籍還聽到腳步聲,四方八方都有,雜亂無章。

  他卻看不到人影。

  這不是幻覺。

  歌聲愈發慼慼然。

  陽光明明很烈,但周圍的溫度好似冬天雪化的時候。經歷過的人都清楚,雪化時比下雪時還冷。

  蘇籍腳輕輕一踩地面,然後就上了山神廟的屋頂。他往四週一望,忍不住一驚。這也就是他,只是一驚,若換做正常人,此刻定然一驚暈厥過去。

  山神廟周圍的泥土竟有許多死人破土而出。

  慘白的臉,隨處可見的屍斑,衣不蔽體,甚至有的臉上都長出白毛,指甲很長……

  這些屍體多是行動僵硬,故而他們的腳步很雜亂,有的甚至只能直直地跳著。現在這些死人密密麻麻地將蘇籍圍在山神廟。

  除非蘇籍飛出去。

  他不怕這些屍體,但覺得噁心。

  可是蘇籍要找到驅使這些屍體的趕屍人。

  趕屍術不是仙術,而是利用對人體的深刻認知,通過真氣的傳遞,來操縱死者。當然這些屍體都經過趕屍人的特異炮製。

  原理大體是這樣,至於其中細節,只有此道中人才深深明了。

  「歌聲是真氣傳遞的關鍵。」

  在第一個死者即將撲到蘇籍面門時,蘇籍豁然洞悉這一點。

  他猛地一聲大喝。

  純粹以真氣傳遞聲音,破壞愈發淒迷的歌聲韻律。

  但那歌聲卻在蘇籍的大吼中,愈發清晰明亮,帶著惡臭氣味的指甲裡蘇籍面門不足半寸。

  蘇籍輕輕抬起腿,一踢,這個死人便被他踢遠。

  蘇籍並未顯得高興,而是眉頭一皺。

  那個死人落在地上,又緩慢爬起來。他犯了一個錯,屍體和活人不一樣,只要關節沒有盡數被破壞,他們還能站起來。

  他思量間,又一掌隔空拍中一個近身的屍體。

  這次他換了暗勁,將其骨骼盡數粉碎。

  蘇籍沒有絲毫得色,他不能將功力都浪費在這些死人身上,這正中對方下懷。

  只是他難道不能走?

  蘇籍心中電閃,做出先脫離死人包圍的決定。

  可是他人在半空,忽然間心裡閃過一絲不對勁,對方應該有後手。

  這一剎那的遲疑,讓蘇籍撿回半條命。

  生死之爭,本容不得太多思考,可蘇籍近年來別有進境,神思清明,反而能做到這一點。

  死人中有一個人竟有劍。

  不,這不是死人,本就是個活人。

  「太岳倒為輕。」

  這是五大劍派之一太華派的殺招,出劍的人,至少已經在這一招上有三十年以上的火候。

  能練這一招劍法的人,至少也得有四十年的內力積蓄。

  這招劍法可謂完美的詮釋何謂舉重若輕。

  劍是重劍,鋒芒逼人。

  遍數太華派,能將劍法使到這一步的人絕對屈指可數。

  蘇籍脫口道:「青靈子。」

  他此話一出,立時覺察到對方渾然天成的劍招出現一絲不應有的遲鈍。

  換做旁人,定難以抓住這一絲機會,但他是蘇籍。

  本來蘇籍身子在倒飛,歇盡全力避開這一劍,忽然間一個停頓,竟硬生生違背自然規律一樣,身子朝劍鋒迎過去。

  這是極為凶險的一個變化,偏偏蘇籍心頭波瀾不驚。

  當他喝破對方身份的時候,便扭轉了戰局。

  沒有人可以形容蘇籍這一下的變化。

  他只是彈出一指,如同琴者撥動琴弦一樣。

  響起的不是美妙的琴音,而是劍吟。

  龍吟虎嘯都不足以形容這一聲劍吟,是那麼的渾厚,又好似烈火一樣。

  扮作死者的劍客重劍脫手,整個人遠處拋飛。

  蘇籍感受到對方的勁力和自己接觸時,一沾即收。

  「哼。」

  歌聲停歇,留下一地一動不動的死人。

  蘇籍好似到了亂葬崗一樣。

  劍客的劍插在地上,猶自嗡嗡作響。

  蘇籍重新回到屋頂,眺望四方,卻找不到對方的蹤跡。

  青靈子在他被喝破身份後,並未使足勁,否則蘇籍定會難受一下。他雖然抓住對方破綻,可青靈子畢竟是太華派有數的高手,甚至很可能已經被列入仙籍。

  仙藉中人不會主動透露自己是否已經列入仙籍。

  這傢伙二十年前便已經封劍,自稱不問世事,現在居然混在死人中來刺殺我。蘇籍暗思,難道黑三對其下了蠱,或者那歌聲主人並非黑三。

  趕屍人會蠱術並不為奇,兩者都是詭異神秘的旁門左道。

  正因為是旁門左道,故而蘇籍和花七越難猜出對方的真實身份。

  陰曹地府的成員也是人,除卻代號外,在現實裡亦有身份,在一年前花七就差點抓到一個陰曹地府的人,只可惜最終讓其逃掉。

  自那以後,明月山莊經過一番大清洗。

  縱使他和花七手段厲害,也不知不覺被陰曹地府滲透了人進來。

  這一年來,陰曹地府的活動愈發隱秘,幾乎了無影蹤。

  如果不是古玉的事,只怕蘇籍和花七還得等一段時間才能抓住對方的尾巴。而正是深知陰曹地府的可怕,所以蘇籍才要親自下山來會會這老對手。

  「人才還是太少了。」

  但凡蘇籍身邊還有宇文信或者李憑在,都不會感到如此捉襟見肘。

  只是這也反應出陰曹地府深不可測的實力。

  因為陰曹地府最大的敵人是大晉,故而要分出很多心力來應對朝廷的打擊。

  蘇籍甚至猜想,仙籍的人恐怕暗中和陰曹地府鬥爭得很激烈。

  他們鬥得越狠,蘇籍才越有機會發展自身。

  京城的事已經讓他明白,要想堂堂正正做回蘇子思,僅是找到真相是不夠的。蘇籍又拿出一個竹筒,發出煙花。

  這是在通知明月山莊的人。

  滿地的屍體很有研究價值,相信花七會喜歡。

  蘇籍沒有等到山莊的人來,只是在山神廟裡留下暗記,吩咐自己的手下當如何做事。

  他掌握的信息還不夠。

  夜晚,仍是三合樓。

  「日間那些屍體,確實很有價值。」

  花七走到正注目河水翻滾的蘇籍身後道。

  蘇籍道:「我在想另外的事,當我們針對他們時,他們是否也已經看上我們的產業。」

  花七拍手道:「咱們想到一處去了。」

  陰曹地府潛伏這麼久,只為一塊古玉就暴露自己,自是不值當,何況咱們明月山莊現在實在過於招人眼饞。

  蘇籍道:「看來你不但是想要我和陰曹地府一斗,更有意敲山震虎。」

  花七道:「不錯,近來周王孫頻繁去大禪寺禮佛,實則是看上了咱們的茶葉。」

  北面的草原和西方諸國都對茶葉需求甚大,而通過大禪寺,周家已經打通了這條商路,只是他們缺少貨源。

  幾乎江南所有的茶葉產地都跟明月山莊有莫大關連,只要蘇籍一聲令下,可以教所有的茶商十天半月收購不到一斤茶葉。

  故而周王孫在打通商路的同時,不得不以高價收購茶葉。

  雖然他仍然利潤不菲,只是商人的本性是貪婪的,他覺得還不夠,更不想一直在這方面受到明月山莊制約。

  同樣,大禪寺也需要將影響力跨過大江。

  在清微內憂外患的時候,大禪寺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迅速壯大,在民間的影響力與日俱增。

  尤其是在北方,近年來天災不斷,更是給大禪寺提供了渾厚的散播佛法的基礎。朝廷似也認為佛法更有利於朝廷的統治,對此聽之任之。

  只是北方終歸遠不及南方富裕,而且人口也是南方比北方多。

  當大禪寺消化掉北方後,自然將目光著落在大江以南。而且一旦大禪寺在南方紮根,將徹底動搖清微教天下第一大教的地位。

  取清微而代之,這是大禪寺多少輩人的夢想,他們決計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因此明月山莊這口肥肉,他們必定要啃下。

  拿下明月山莊,既可以教大禪寺影響力真正滲透進南方,又可以避免和清微教的直接衝突。

  歸根到底,還是因為明月山莊崛起的時間太快,教人輕視。

  蘇籍輕嘆道:「將來你真的會收手嗎?」

  花七道:「你放心,這絕對只是一場遊戲。」

  他又道:「咱們骨子裡都是一樣的。」

  蘇籍道:「沈嘉楠的事?」

  花七道:「你雖然又感情用事了,但我還是支持你的決定。」

  蘇籍道:「謝謝。」

  「誰叫你是我爹呢。」

  蘇籍忍不住想翻白眼。

  花七趁著蘇籍還未準備動手時,迅速的離去。

  只有眼力極好的人,才能看到月夜下有一條淡淡的影子。

  蘇籍耳朵微微一動,看向西面,自言自語道:「今夜看來是睡不成好覺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5 12:59
第109章 小辮子

  蘇籍的眼睛比天上的蒼鷹還好,在西面數里地外,於常人而已只看得到一個黑點,而蘇籍卻看到的是一個人。

  蘇籍看到的這個人是從一位小姐的閨房裡出來,他有一個很明顯的特徵,那就是梳著一根小辮子。

  這時節連女人都不興梳辮子,何況男子。

  這就是一個男子。

  江湖中這樣打扮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小辮子。

  小辮子也是一個人。

  他未必是天下最厲害的殺手,卻一定是最會要價的殺手,請他殺人的人一定是大財主。

  還得是非比一般的大財主。

  無論成敗,錢他一定要拿。

  他只保證出手,絕不保證一定能將人殺死。

  五年前,蘇籍已經見過他,在那場有人刺殺趙子行的一個大雨天。

  隔著數里地,要追上這個小辮子,即使蘇籍也很難辦到,但他要試一試,好在蘇籍運氣不錯。

  小辮子許是剛快活過,又去尋了一罈酒。

  當蘇籍離他百丈時,他一罈酒剛喝到一半。

  然後就扔了出去。

  五十丈外,蘇籍一拳擊碎酒罈子。

  世間能在百丈外發現蘇籍的人肯定是有的,但以小辮子的武功,不應該屬於這類人。

  可他確實做到了。

  蘇籍大概理解了這個人為何能活這麼久。

  有這樣的本事,確實能活許久。

  只是這次的距離不是幾里開外。樓閣,亭台,湖水,柳枝,橋欄,都在蘇籍腳下一閃而過。

  有水擋路,他就水上漂,有高牆,他就直接穿過高牆。

  小辮子根本不敢出城,只能和蘇籍在城裡捉迷藏。

  他對這片地方熟悉無比,連秀野橋下有多少溶洞都一清二楚。

  他決定不走了。

  小辮子就在秀野橋上。

  如果非走不可,他可以走水路。

  無論如何,水路都要比陸地安全,實在不行,他還可以進下水道。

  聽說無病公子很愛乾淨,總不至於同他一起進下水道。

  小辮子把很多事都考慮好,然後又多出一個念頭來,明月山莊很有錢,說不準人家是跟他來談生意的。

  雖然他最近不缺錢,可誰會嫌錢多?

  蘇籍在水上,他平靜地站在水上,雖不是凌萬頃之茫然,但多少有些乘風化羽的架勢。

  小辮子不驚訝蘇籍的絕世輕功,只是頭疼,這下水路沒法走了,蘇籍站的位置太昊,他往哪邊走都不安全。

  他眉毛一動,哈哈大笑道:「公子要不上來敘話。」

  蘇籍微笑道:「我怕我上去後,君便下來了。」

  小辮子心裡氣得快要吐血,嘴上卻賠笑道:「哪能,旁人要見你一面可難的很,我是運氣好遇見你,怎麼也得瞧你個十天半月,以後也好同人吹噓。」

  他像個地痞無賴,多於像個殺手。

  但蘇籍倒是更看得起他。

  有人認為殺手都是冷酷無情的。

  其實未必。

  頂尖的殺手,多是懂生活的。如果不能將自己生活化,世俗化,豈不是太顯眼了,那樣對殺人這件事是不利的。

  蘇籍道:「那我請君去明月山莊做客十天半月如何,君要要什麼,明月山莊就有什麼。」

  這話旁人來說自是吹牛,但他說,就是有這個底氣。

  如果在明月山莊都找不到一樣東西,那麼皇宮大內也未必有。

  小辮子道:「那我就隨公子去。」

  蘇籍反倒是一愣,見他又不像是要逃走,還真摸不準這人意思了。他道:「可不能反悔。」

  小辮子笑吟吟道:「怎麼敢在你面前說謊。」

  蘇籍嘆口氣道:「我本以為今夜不能睡個好覺,看來是我想錯了。」

  他竟回了三合樓,找了一間房睡下。

  小辮子也呆了。

  這下子,他到底走不走?

  蘇籍一夜安睡,小辮子徹夜不眠。

  第二天蘇籍見到他時,小辮子眼睛都紅了。

  蘇籍道:「你一夜沒睡,眼睛就能紅成這樣?」

  小辮子道:「我想了一夜要不要走。」

  然後呢?

  「還在想。」

  蘇籍忍不住笑出聲。

  小辮子瞪大眼道:「我想了一夜,還是想不出你這樣做的理由。」

  「因為沒有理由。」蘇籍攤攤手。

  小辮子道:「真的是這樣?」

  蘇籍道:「那不然呢?」

  當小辮子答應去明月山莊後,蘇籍機心便沒了。他很懶。

  小辮子道:「你難道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抓到我?」

  他這種人連死都不怕,但很怕被人抓到。

  因為他自認為自己瀟灑自由。

  如果小辮子不能瀟灑自由了,活著都沒有意思了。

  蘇籍道:「這裡是江南。」

  這句話教小辮子服氣了。

  「我要十萬兩銀子。」

  「可以。」

  「白給十萬兩,但我不幫你殺人。」

  「也可以。」

  小辮子瞪大眼睛,說道:「現在我更不知道你找我幹什麼了?」

  蘇籍微笑道:「我只要你光明正大去明月山莊享受個十天半月。」

  小辮子眼珠子一轉,豁然道:「公子好算盤。」

  蘇籍笑笑,說道:「辮子君很聰明。」

  小辮子道:「那我這就去。」

  小辮子明白了什麼呢,其實蘇籍請他去山莊,不過是為了敲山震虎。

  現在他要好好和陰曹地府的人鬥一鬥,自然不希望節外生枝。

  把小辮子請進明月山莊,那些要打明月山莊主意的傢伙自然得掂量掂量。蘇籍請了最會漫天要價的殺手,到底要殺誰,定有人會想多的。

  想得多,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

  …

  睡了一夜好覺,蘇籍胃口大好,叫了一籠生煎,一斤醬汁肉,還叫了一碗荷花粥。吃完早點,市井也熱鬧起來。

  走街串巷的叫賣聲,充滿人間煙火氣。

  蘇籍行走其中。

  江南人無不聽過無病公子,但始終少有人見過他。

  蘇籍漫無目的地行走,神思越來越空靈。

  鬧市聲如蟬鳴,只襯得他內心幽靜。

  天地元氣無意識在他身邊彙集,漸漸他身子好似發光一樣。這樣的光,普通人是瞧不見的。

  轟!

  彷彿琉璃破碎,蘇籍從清幽的寧靜之境解脫出來,重歸鬧市紅塵。

  一匹驚馬,正要撞向一個小孩。

  蘇籍腳尖一點,踢中一枚石子,石子正中馬的某處關節。

  驚馬縱身一躍,跨過小孩,栽倒在地上。

  沒有多說什麼,蘇籍轉身離去。

  如這樣的事,他不知做了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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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