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不聊齋 作者:陳留堂 (連載中)

 
twu0107 2018-12-20 16:58:3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4 99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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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聊齋 第一百一十章:破困

    “異史氏曰:人人言凈土,而不知生死隔世,意念都迷。且不知其所以來,又烏知其所以去;而況死而又死,生而復生者乎……”

    忽然有瑯瑯讀書聲起,很是整齊。如同有一大班學生,正在老師的教導下,誦讀文章。

    陳唐霍然回頭,循聲看去,就見那株蒼莽老樹的眾多樹枝上,懸掛著一團團事物。

    看真些,竟是一顆顆人頭,起碼數十之多,用頭發纏卷在樹枝上,嘴巴張合間,發出整齊有致的讀書聲。

    見到這副情景,陳唐不禁脊背發寒,毛骨悚然起來。

    這些人,他們是死是活?

    這間及第學府,究竟在搞什麼名堂?

    “不對,這讀書聲有古怪?”

    陳唐臉色一變,連忙撕下布條,塞住兩個耳朵,不再去聽人頭讀書。

    四下頓時為之一靜。

    他沉住氣,盤膝坐下,思索此事,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又該如何脫困。

    有劍匣在身,陳唐寧願遇上邪祟,而不是妖魔。看這個陰森可怖的場景,明顯邪祟居多。

    有風吹來。

    陰風。

    陰風陣陣。

    又有灰色的煙霧繚繞,隨風飄散,漸漸彌漫開來。

    陳唐不假思索,當即從書篋內取出劍匣,緊抱在手。他的天人之氣練出了些微火候,武功也略有小成,對付些尋常邪祟妖魔,倒能應付,可置身此地,就不同尋常了,心裡沒底。

    “書生,你可是姓陳?”

    突然間,一道聲音在耳內響起,頗為尖細。

    陳唐嚇一跳,左顧右盼。

    他明明用布條塞住耳朵了的,怎麼這聲音能穿透過來?就像傳說中的“傳音入密”一般。

    “書生,你到樹底來,就見到我了。”

    那聲音又道。

    陳唐抬頭看向那株猙獰的古怪老樹,頗為陰森,當即冷笑:當我是三歲小孩嗎?想要騙我過去,沒門!

    “哈哈,你這娃娃,倒是小心,但為何又被騙到此地來了?”

    那人笑道。

    “娃娃?”

    聽到這個稱呼,陳唐更加謹慎,如斯口吻,明顯屬於老怪物級別的存在,難道便是此間邪祟?

    如此一來,更不能過去了。

    此時,四下霧氣已經覆蓋住了大片地方,弄得周圍晦暗起來,視線受阻。

    咚咚咚!

    腳步聲起,似有東西要從巨大墳塚裡頭走出。

    “小娃娃,不想死,就快過來!”

    那道聲音有些焦急了。

    陳唐目光閃動,仍是不動。他擔心對方故意演雙簧,誆騙自己到樹底下,便中了圈套。

    “急死我也!陳家小子,你那死鬼父親陳平沒教你‘膽小多餓死’這句話嗎?”

    聞言,陳唐身子一顫,失聲道:“你,你是大鬍子伯伯?”

    幾乎同時,一段關于幼年的記憶浮現腦海:父親長期不沾家,但每次回來,都會大包小包,其中有不少好吃的東西;而父親有一個好朋友,是個滿臉虯須的兇惡道士,眉頭很粗,其一到來,便會抱著幼年的陳唐,用胡須紮他稚嫩的臉龐,很不舒服……

    不過每一次紮完,道士便會變戲法般拿出各種新奇東西,有吃的,有玩的,逗得陳唐很是開心。

    父親最後一次回家,身負重傷,同樣是這位大鬍子伯伯送回來的。

    但很快,他便離去,一去不復返,恍然已經十多年光陰。

    那時候,懵然不懂事的陳唐還問母親,為何大鬍子伯伯不來了。

    母親一個婦道人家,許多事情都不清楚,只是搖頭回答:“你爹都不在了,他還來作甚……”

    隨著歲月飄逝,記憶也變得發黃模糊,陳唐萬萬沒想到,會在這等境況之下,遇到對方。

    咚咚咚!

    地面在震動,啪啪啦啦,那座墳塚搖晃,磚石開始崩塌。

    陳唐不再猶豫,大步朝著樹底走過去。

    這棵老樹,不知活了多少年頭,多枝少葉,很多懸掛人頭的枝丫都是光禿禿的,分外猙獰。

    而那主幹極為粗壯,兩人合抱不過來。

    陳唐凝神看去,不禁倒吸口冷氣:他見到一人,鑲嵌在樹幹之上,呈現出一種扭曲的姿態,讓人一看,頓感可怖。

    這人的軀幹手腳,仿佛已經與樹身融合在了一起,難以分辨得清楚了,剩得一顆頭顱,微微能扭動,頭發胡須,生長得極為茂盛,幾乎把臉面都給掩蓋住了,早認不出原來的面目模樣。

    一雙眼睛,倒是目光清冽,正灼灼地盯著陳唐抱住的劍匣。

    陳唐見狀,下意識地抱緊了些。

    那人咧嘴一笑:“你這小子,長得可比你爹俊多了。”

    陳唐疑問:“你真得是大鬍子伯伯?”

    “如假包換。”

    “你怎麼陷到此地來了?”

    陳唐又問。

    “哎!”

    他長嘆一聲:“還不是因為你那死鬼父親?我本想來替他報仇,卻遭了圈套,失陷於此,將近十五年了!”

    陳唐一聽,心中駭然。

    大鬍子沉聲道:“此地非說話之處,你快走。”

    陳唐道:“我挖你出去。”

    大鬍子上下打量他一眼:“不錯,你倒爭氣,把《善養經》練成了。”

    “你知道《善養經》?”

    “廢話,那道經與劍匣,本就是我與你父親一同獲得的。你父親因此而死,而我則被困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十數年。”

    陳唐仍有許多疑惑,不過也明白沒時間多說,便要上前挖人。

    大鬍子喝道:“陳家小子,以你現在的本事,想救我,還不夠,你可知道那‘及第’二字的意思?”

    陳唐回答:“進士及第?”

    大鬍子道:“不錯,所以想來救我,先考了進士再說。”

    陳唐一時間搞不清楚其中的因果關系,不知是與功名有關呢,還是和執怨有關,急聲道:“可你……”

    大鬍子打斷他的話:“我十多年都死不去,還能再活兩三年……”

    巍峨高大的墳塚發出巨響,磚石飛射,隨即一尊高大的身影慢慢爬了出來。

    大鬍子瞳孔一縮:“那死老鬼要出來了,快走!”

    驀然張口,一道熒光飛出:“跟著我的飛劍,就能闖出去!”

    陳唐一咬牙,果斷地跟上那道熒光,氣息騰升,拼命奔跑起來。

    熒光疾掠,到了某處,一個刺穿,如同把塊黑布,刺出個口子來,有光亮照入。

    陳唐沒有絲毫猶豫,縱身一躍,就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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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聊齋 第一百一十一章:做鬼

    “汝竟不惜真元,動用飛劍,幫他逃走?”

    轟隆隆聲中,一尊高大身影站在墳塚之上,霧氣繚繞間,瞧不清身體面目,但見一雙眼睛如同兩盞燈籠,紅光蓬射,分外妖異。

    大鬍子哈哈一笑:“咋地,本道喜歡,你奈我何?”

    “哼,你的道典真經撐不了多久了。很快,你便化為一堆枯骨,徹底成為這棵陰陽幽冥樹的肥料。”

    高大身影陰測測怪笑道:“自身難保,還想救人?你們這些人,真是可笑。”

    “我呸,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你這不死不活的怪物懂個屁!”

    大鬍子直接爆了粗。

    “桀桀,汝困此地十多年,還執迷不悟,實在可悲。”

    大鬍子反問:“那你可知為何我能撐到現在?”

    高大身影冷笑一聲:“不過仗著那道典真經而已。”

    “你錯了。”

    大鬍子大聲道:“是因為我始終不忘,我與你們不同,我是人,不是鬼!”

    “但很快,汝連鬼都做不成了!”

    高大身影咆哮了一句,轟隆隆地,重新沉沒入墳塚內。

    樹身上的大鬍子曬然一笑:“是嗎?我想做鬼,早便做了,還用你說?”

    聲音漸漸低沉,再不可聞。

    “異史氏曰:天下之官吏虎狼者,比比也;人患不能自顧其後,鬼神之教微矣哉……”

    懸掛在樹枝上的諸多人頭,讀書瑯瑯,不絕於耳。

    陰風吹來,人頭搖曳,像是樹上結出來的瓜果。

    風聲細細,雨仍在下。

    陳唐身形一個踉蹌,隨即站穩,迅速定下神來,就發現自己站在一座峽穀之前。

    前面大山巍峨,林木蒼莽,鬱鬱蔥蔥。

    “這是什麼地方?”

    他左右環顧,完全的陌生。

    想了想,轉身朝著外面走去。不管如何,先離開這片大山,才知道具體的地理位置。

    陳唐健步如飛,心緒紛亂:自從上了那輛古怪的馬車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突兀而詭譎——

    本體為一座巨大墳塚的及第學府、一顆顆懸掛在樹枝上張口讀書的人頭、還有那位被鑲嵌在樹身上的大鬍子伯伯……

    短短時間經歷的這一切,便仿佛是場夢。

    陳唐甚至懷疑,自己是否被催眠,而或中了某種迷幻之術,導致出現了幻覺。

    他想著,伸手往大腿內側上一抓。

    真疼!

    下手重了些,痛得齜牙咧嘴,倒吸涼氣。

    所有發生的事,是真的。

    首先可以確定的是,及第學府,乃邪祟所在,它們不知出於什麼目的,吸引讀書人來,然後砍下他們的人頭——

    邪法?而或某個陰謀?

    然後,這學府看中了陳唐的人頭。

    這一點倒好理解,自從練出天人之氣,他的腦袋便有了些價值。想當初,剛有些氣感的時候,那山神廟的邪祟便不請自來,半夜來訪了。

    所以半路上,趕車的老把式讓陳唐上馬車,拉著他進入那墳塚之地。

    在這個過程中,劍匣並無動靜。

    最大的可能便是,老把式與車廂內斷頭的公子,兩者本身,並非邪祟,而是被邪祟控制住的受害者。

    在本質上,他們仍算是人身。

    如此一來,劍匣自然感受不到異常了。

    而在墳塚之地,當那道高大身影爬出來時,劍匣便有了反應,但並不強烈,大概是相距尚遠的緣故。

    如果沒有遇到大鬍子,陳唐最大的依仗,只得此方劍匣。不敢說能將對方攝收進來,但用來自保,不讓邪祟近身,應該有些把握。

    大鬍子的出現,很是意外。

    其實不能說“出現”,畢竟人家都被困在那十多年了。是陳唐被誆進去,意外地發現了他。

    十數年漫長的光陰,真不知道他怎麼活得下來。換了一般人,只怕早就瘋掉。

    從這看來,其絕對是位世外高人!

    從破解《善養經》,以及劍匣奧秘開始,陳唐就覺得父親與大鬍子絕非尋常之輩。

    等閑人,怎麼可能獲得如斯寶物?

    當年大鬍子送父親回來,然後杳如黃鶴,再不見蹤影,每每思索此事,陳唐都覺得奇怪。于情于理,對方應當會來照顧他們母子才對。

    即使人走茶涼,可不是還有道經與劍匣兩件寶物在嗎?

    今天一遇,謎團豁然解開。

    人被困住,出不來,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結合前後,大概能推測出整件事情的脈絡了:陳唐父親與大鬍子探幽尋寶,獲得寶物。過程肯定充滿兇險,導致陳唐父親身受重傷……大鬍子送其回家,留下寶物——不知是事先約定好的分配方案呢,還是仗義,補償給陳家的。

    反正東西是留下了。

    然後大鬍子轉頭就去報仇,性格直爽火爆,可見一斑。

    而陳唐父親傷重,孩子又年幼,致使很多事情無法交待清楚;也有可能陳唐娘親是知情的,但她不希望兒子重蹈覆轍,所以選擇了隱瞞,而是培養兒子勤奮讀書,考取功名……

    這些假設,皆可成立。

    然而斯人已逝,猜想當年,並無太大的意義。畢竟陳唐本身,都在因緣巧合之下,換了靈魂。記憶倒是糅合,有所保留下來。

    陳唐依稀記得,大鬍子伯伯姓“燕”,秦州人,名字則不詳。

    剛才在裡頭的時候,他倒很想問是不是叫“燕赤霞”來著……

    那可真是如有雷同,純屬巧合了!

    大鬍子出手,祭出飛劍,幫助陳唐破局脫困,逃過一劫。不過他還被困在裡頭,狀況甚為不妙的樣子。

    陳唐想救他出來,但大鬍子說,起碼得考取進士,才有些把握。

    這個問題,同樣讓他疑惑,難以想得明白。

    別的不說,光及第學府的明確地點都不知道,日後到哪裡救人去?

    豈不是兩眼一睜黑?

    陳唐可不認為,那學府就坐落在這片蒼莽大山之中。即使在,偌大的山脈,想要尋找,亦非易事。

    “鬼呀!”

    猛地聽到一聲尖叫。

    陳唐嚇一跳,以為哪裡鬧鬼,正探頭探腦張望,便聽到兩邊山林間,有不少人走動的聲響,然後嗖嗖嗖的,破風聲響起,好幾支箭矢朝著他射了過來。

    什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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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聊齋 第一百一十二章:遊靈

    戰鬥結束得很快。

    其實稱不上是戰鬥。

    一群獵戶看見在山林間健步如飛的陳唐,以為遇著了鬼,所以下意識地發動攻擊。

    但半刻鐘不到,他們便全部被陳唐撂倒了。

    一問之下,陳唐得知此地屬于信白鎮地界,下山走得數裡地,即可到鎮上。

    此片大山,名叫“青陽山”。近年來,有鬼怪之說流傳開來。奇怪的是,內容主角,不是狐仙女鬼,而是書生。還有人說,曾見到沒有頭顱的書生在山間木然行走……

    這就驚悚了。

    怪不得這群獵戶看見書生打扮的陳唐,而且還跑得那麼快,立刻神經過敏地彎弓射箭。

    得知陳唐是進京考試的舉子後,獵戶們連忙道歉——雖然陳唐毛都沒傷半根,而他們則個個鼻青臉腫。

    在功名面前,平民百姓天生畏懼,如果陳唐要告官,他們這一群人難逃罪責。若是陳唐剛才手黑,痛下殺手,他們只怕都被格殺勿論了。

    是以瞧向陳唐的眼神,既畏懼,又敬佩。

    文武雙全,兩者優秀的讀書人,可不多見。

    陳唐問清楚路程,便要下山。領首的老獵戶一臉討好地把一隻獐子遞過來,說是送給陳唐賠禮道歉的。

    這可是不錯的野味。

    陳唐接過,準備拿到鎮上,叫店家加工做了吃,正好當晚餐。

    拿了獵物,他拋出一大錢:“老丈,獐子當是我買下了。”

    說著,轉身便走。

    老獵戶捏著大錢,臉露感激之色:如此公道的官人,也是不常見的……

    雨勢已停,青山新雨後,愈發蒼翠,別有一番風味景色;又有鳥兒在枝頭鳴唱,其音婉轉,甚是好聽。

    陳唐放緩腳步,漫步當車,下山而去。

    大約大半個時辰後,他來到信白鎮上。天色已不早,要在鎮上過夜,第二天再啟程趕路。

    忽有嗩吶鑼鼓聲響起,奏的是哀樂。很快,一隊披麻戴孝的隊伍從鎮的另一頭緩緩走來。

    街道兩邊,多有人們圍看。

    陳唐目光一凝,見那隊伍人數不少,有的手舉紙人兒,有的手抬紙馬兒,還有紙轎子紙房子等,琳瑯滿目。

    其中一頭大黃牛拉著車,車上一副厚實的棺材,紋飾莊重,色澤深沉。

    “這是?”

    陳唐忍不住問身旁的一個人。

    那人打量他一眼,連忙道:“公子有所不知,這是我們這邊的風俗,喚作‘遊靈’。死者是鎮上的錢大善人,他明天便要上山安葬了。現在進行遊靈,到了晚上,還會做法事。”

    陳唐恍然過來,所謂“遊靈”,大概是告別送別之意,讓死者走得安心。

    信白鎮雖然只是個小鎮,但由於地理扼要,屬於前往京城的主要通路之一,因此一年到頭,旅商客人不少,帶動了發展。

    這錢家,乃鎮上首屈一指的大戶,家中出了舉人,頗為顯赫。作為舉人的父親,錢大善人年過古稀,算是高壽了。其為人一向樂善好施,甚得名譽。

    鄉紳地主階層,有惡霸惡徒,可也有不少人懂得收買人心,鋪橋修路,儲名養望的。

    顯然,這錢家便屬於此類。

    名望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卻極為重要。特別是想在仕途上大展宏圖的,沒有名望,很難立足。

    “晦氣!子閎,怎地我們來此,便遭遇此等白事呢?”

    突兀間,有人說道。

    陳唐聞聲望去,見來了輛馬車。

    馬車不小,屬於雙馬駕車,拉車的兩匹馬俱是健碩,一匹黑色,渾身若炭;一匹白色,雖然不是那種不摻雜任何雜色的白,卻也是毛色油亮,分外精神。

    在殷國,馬匹等於車子,一匹好馬,便是寶馬奔馳級別的存在,門面風光得很。

    這馬車進入鎮上,人多,便慢慢行駛起來。很快下來兩名富家公子,衣裝華麗。兩人腰間,還帶著佩劍。

    君子佩劍,在士大夫階層頗為流行,至於是有真本事,還是純裝飾,就因人而異了。

    兩公子之後,各跟著一名小廝,瞧著眉目身形,分明都是女的,做了男裝。

    公子出行,身邊離不開人照顧,書童長隨,乃至保鏢護衛等。帶丫鬟之類,卻別有用處,晚上可以暖床,相當滋潤享受。

    說“晦氣”的是左邊的公子,年約二十五、六,體型微胖,一張圓臉,眼睛稍稍顯小。

    右邊的“子閎”,身形挺拔,眉宇有英氣,笑道:“子涵,這你就說錯了。不是‘晦氣’,此為‘見棺發財’,乃大吉。”

    那子涵聞言,眼珠子一轉,忙道:“原來如此,子閎果然大才。”

    陳唐在邊上聽著,曬然一笑,不再看了,去尋找打尖的客棧。

    很快,他便來到一間“雲來客棧”門外。

    所謂“雲來”,通假“運來”,自有蘊意。

    客棧不小,甚至要比虢若縣的悅來客棧大些,屬於錢家的產業之一。

    “掌櫃,可還有上房?”

    陳唐問道。

    那掌櫃回答:“這位公子,不好意思,本店數間上房,都被人訂下,只有中房了。”

    計算時日,正是各地舉子進京考試的時間段,路途之上,地方的客棧房間頗為緊俏搶手。若再晚些,可能都人滿為患,難以找到落腳的地方了。

    “那好,來間中房。另外,你店裡可否幫忙加工肉食,工錢算足給你。”

    陳唐晃了晃手中的獐子。

    那掌櫃見著,也不奇怪,覺得陳唐是從獵戶手中買來的野味——這樣的事,常有發生,當即道:“好嘞,半個時辰後,公子下來用膳,這肉便好了。”

    算好賬,陳唐交了一部分錢,就背負書篋上樓,到房間裡放好東西。

    今天折騰了好一陣,身上有些臟,不過尋思著,要等吃過飯後再洗漱,然後睡覺,這樣好些。

    他坐在房中,閉目養神。

    過了一陣,又聽到敲鑼打鼓吹嗩吶的哀樂聲,其中夾雜著哭啼之聲,這是錢大善人的游靈隊伍,轉到這邊了。

    游靈,是要全鎮走一遍,特別是死者生前愛逗留的地方,來到之後,還要進行短暫的“停靈”儀式,燒些紙活兒。

    陳唐來到窗戶,往下看去,正見著那副厚實莊重的紅漆棺材。在斜陽的映照之下,微微發亮。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4 22:13
不聊齋 第一百一十三章:哭聲

    “公子,你的肉好了。”

    熱氣騰騰,香味四溢的一大盆,擺了上來。

    此獸初長成,個頭不大,只得六、七斤的樣子,宰殺幹凈,不要內臟等物,將近四斤,分量很足。

    那掌櫃老闆曾問陳唐,客棧想買兩三斤肉過去,賣給別人。卻被陳唐拒絕了,小四斤肉,他現在可以吃得下。

    “好香的肉!”

    旁邊一桌,兩公子坐在那兒,微胖的“子涵”聞到了香味,眼睛發亮,喝道:“掌櫃的,你好生狡詐。剛才問你,有無肉食,你推說沒有,莫非瞧不起我等,怕我們給不起錢?”

    這一喝,當下在客棧吃飯的數桌食客聽到後,紛紛看陳唐桌子上的一盆肉,俱是面色不善。

    這些食客,有的是書生,有的是旅商,還有個膀大腰圓的壯漢,桌子上放一柄用布條包裹起來的條形物,一看便是長刀。

    壯漢一拍桌子:“掌櫃的,你敢瞧不起我宋阿三!”

    能出門遠行,住店吃飯的,基本無窮酸。窮酸出門,那是當乞丐的節奏,進不得這門。

    這些人奔波勞碌,對於肉食頗有需求。

    要知道在這世界,各類營養補品極為匱乏,主要靠吃肉長力氣,補氣血。

    群情洶湧,那掌櫃老闆趕緊叫起撞天屈來:“各位客官,且容小老兒分說幾句。本家老大爺近日做法事,肉食吃緊,店裡好幾天沒肉賣了。這頭獐子,乃是那公子自個從獵戶手中收來,讓本店加工做好來吃的。”

    這麼一說,眾人才消氣,只是一道道目光瞟往陳唐桌上,有人忍不住吞口水。

    陳唐倒沒想到會發生這等情況,吃獨食,犯眾怒,早知道的話,直接讓小二端盆上房間吃好了,免得招惹麻煩。

    “這位兄臺,請了!”

    那子涵走過來,拱手作禮:“在下範元,字子涵,乃秦州舉子。我看兄臺,莫非也是赴京趕考的舉子?”

    話雖如此,心中卻很懷疑,畢竟看陳唐衣著打扮,又無隨從伴當,實在不像是個舉人老爺。

    陳唐回個禮:“在下陳唐,表字‘不矜’,從潘州來的。”

    範元就很理解地點了點頭,笑道:“不矜兄好口福,不過偌大一盆肉,你一人怕是吃不完吧。咱們打個商量,你均一半給我如何?價錢好說。”

    陳唐笑道:“不好意思,我胃口大,要多吃肉,請范兄擔待。”

    他一路來,就在虢若縣吃了一頓好肉,嘴饞得很。這盆野味,哪裡捨得給別人?如果真吃不完倒好說,關鍵以他現在的胃口,小四斤的肉食進肚子,毫無問題。

    說著,舉筷吃肉,要快些吃完,回房休息。

    範元沒買到肉,甚為不悅,坐回去,冷哼一聲:“此子不識人情,我且看他如何吃得完這麼多肉。”

    當真就瞪著眼睛看起來。

    另一位公子范軒瞧著好笑,搖搖頭,不過聞著獐子肉的香味,再吃些竹筍豆腐,味同嚼蠟,很是寡然。

    陳唐大塊吃肉,汁水淋漓,風卷殘雲,過不多久,大盆肉便不見了三分之二。

    那範元見著,有些目瞪口呆:“此子竟如此能吃?”

    範軒眉頭一皺,說道:“難不成是練武的……可看著不像……”

    又過一陣,陳唐完事,吃飽喝足,叫店小二弄熱水上來,一番洗漱後,收拾幹凈,點起油燈,開始看書。

    窗外昏暗了下來,已入夜。

    小鎮之上,一些街道路口處,挑起了燈籠,白皮黑字,上面寫著個大大的“奠”字。

    不遠處的法場,有敲鑼嗩吶聲,夾雜著做法事的誦經聲,混成一片。

    陳唐莫名頭緒紛亂,竟靜不下心來,腦海不禁又想起在及第學府中的境況遭遇,分外詭譎。

    其實他在裡頭逗留的時間很短,正因為短,導致很多情況來不及觀察、思考,便出來了。

    陳唐總覺得,此事不會那麼簡單便過去。

    難道,今晚會有事端發生?

    他放下書卷,站到窗前來往外看。窗戶不大,位置視野也不好,只能看到外面小小一片地方。

    白天剛下過大雨,天氣顯得陰沉,不見星月,

    “嗚嗚嗚……”

    忽有哭泣聲起,哭得小聲。

    辯其聲源,正在這客棧下方的角落處,不知是誰在那兒哽咽啼哭。

    難道是錢大善人的家人?

    不對,若是家人,肯定會到法場上哭喪,怎會躲在這兒?

    陳唐坐回桌邊來,鋪開文房四寶,既然讀書無法靜心,可嘗試寫字,這也是一種不錯的方式。

    用蛙硯磨好墨,開始奮筆疾書,寫的是一篇《解憂賦》。

    寫得數行,外面哭聲仍不停止,便有住客不耐煩了,喝道:“兀那誰家的人,在這哭個不休,好生叫人煩躁。”

    聽其嗓門,應該是那位帶刀的壯漢宋阿三。

    刀槍等器械,一向管制,特別是州府之中,進出會有盤查,長刀大槍之類,禁止攜帶。不過在郊外,而或縣城鄉鎮之上,管制方面就寬松許多了。

    宋阿三一喝之下,果然有用,哭聲頓時停了。

    然而,只過了一刻鐘左右,哭聲再起,聲音比先前要大了些,夾雜著語意不清的哭訴,又似乎是咒罵。

    “該死的!”

    宋阿三按耐不住了,推開窗戶,縱身一躍,談不上落地無聲,卻也頗為輕靈,他大踏步朝著角落處走去,嘴裡罵道:“三更半夜,哭個不停,讓不讓人睡覺了。”

    借著微弱的光,可見那角落有個人影畏縮地躲在那兒,甚為矮小的樣子。

    宋阿三是個武夫,性子火爆,早被這哭聲弄得心煩意燥,當即大手一伸,去抓住對方衣領,揪提過來。

    一抓之下,頓時感到不對勁,因為實在太輕了。

    輕飄飄的,如同一具紙人兒。

    他一愣之下,湊近來看,可不是一具紙人兒嗎?

    用竹片編織的身子,外麵糊上紙片,再用筆描繪上衣服的顏色,五官的樣貌,眉毛細細,口鼻皆備,還有黑色的頭發。

    “晦氣!”

    宋阿三罵了句,正要將它扔掉。

    突然間,他便看見那紙人兒沖著自己咧嘴一笑,笑容森森……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4 22:13
不聊齋 第一百一十四章:屍變

    雲來客棧的上房與中房之分,主要區別在於大小方面,至於房內佈置,倒是相差不大,也就多一兩件傢俱而已。

    一間上房內,那範元正與貼身丫鬟做顛倒衣裳之事,聽到外面哭聲,好不掃興,隨便弄了幾下,草草了事。

    隨後他聽到宋阿三的喝罵聲,以及跳下去的動靜。

    範元一手撫弄著懷中少女的豐膩,嘴裡嘀咕道:“早就說了,出門遇著這白事,晦氣,連睡覺都不安穩。若非時候不早,就趕到歸原縣去住宿了。”

    丫鬟被摸得渾身發軟,剛才只嘗了個開胃菜,頗不滿足,當即嬌聲道:“公子,要奴……”

    聽這一叫,範元再振雄風,正要翻身上馬,繼續征伐,就聽得“嗚嗚嗚”的哭泣聲又響了起來。

    “還有完沒完了!”

    範元跳起來,怒氣沖沖。

    但很快,他似乎想到了什麼,面色一變:不對,宋阿三怎地沒聲氣了?

    範元快速披上衣服,說道:“小環,你呆在房內,不要出去。”

    說著,他開門走出,去找隔壁的堂兄范軒。

    範軒坐在裡頭,穿戴整齊,正在拭擦一柄寶劍。他的貼身丫鬟,卻安排到另一間房住下了。

    “子閎,你聽到外面的哭聲了沒?邪門得很,莫非有邪祟作怪?”

    範元急聲道。

    他們出身秦州大戶門第,自有見識。

    範軒點點頭:“的確有些古怪,剛才我這靈元寶劍,無風自吟,示警於人。”

    範元嚇一跳:“難道那錢大善人屍變了?”

    範軒沉吟道:“按理不會,哪會那麼容易屍變的?其為壽終正寢,生前享盡清福,無恨無怨……除非有人縱屍,借屍還魂!”

    範元問道:“我們該怎麼辦?”

    範軒想了想,道:“你回去房間收拾,帶小環過來,與我一起。”

    “好!”

    范元立刻回房,一燈如豆,就見丫鬟面朝裡的躺在床上,仿佛睡著:“小環,快起身穿衣裳,與我到隔壁去。”

    沒聽到回答。

    範元便不耐煩地走過去,一掀被子:“快起……啊!”

    後面的“來”字變成了驚叫聲。

    床上躺著的,哪裡是什麼丫鬟,分明便是一個紙人兒,穿著一身翠綠帶紅的紙衣裳,眉目描繪得栩栩如生。

    範元這一驚嚇不小,差點一跤跌落在地:“子閎,救命!”

    隔壁的範軒聽到叫喚聲,大踏步搶進來,見到床上的紙人兒,當即手中寶劍一挺,刺了過去。

    嗤的!

    正中胸腹間,有殷紅的血流了出來,飛濺在床被之上。

    刺中的哪是紙人兒,分明便是沒穿衣服的丫鬟小環,死於非命,眼睛睜得大大的。

    範軒臉色大變。

    範元見狀,哆嗦地道:“子閎,這是?”

    “鬼魅幻術,不用理會,跟我走。”

    兩人返回范軒房間,坐在燈下,臉色很不好看。

    範元道:“要不我們下去叫東叔起來,坐車離開此地?”

    范軒冷然道:“三更半夜,漆黑一片,此時出去,等於送死。”

    “可留在此間,不也是等死嗎?”

    範元幾乎要哭出聲來了。

    “怕什麼?”

    範軒低聲喝道:“你我皆為舉人,有功名官氣在身,等閑邪祟,莫敢加害。況且,我這手中,還有靈元寶劍在。”

    聽他一說,範元稍稍定神。

    官氣震懾邪祟的說法,自古有之。倒不是說鎮壓相克,而是邪祟一旦傷害到有官氣在身的人,將受到一定的反噬,沾染上身,難以祛除得掉,頗有負面影響。

    是以一般邪祟為禍,都不會輕易對官員下手。

    其實練武之人,同樣有這般講究,一言以蔽之:殺官,便等於造反,沒了回頭路。

    範軒過去,把燈撥亮,再端坐回來,橫劍於膝,一臉凝重。

    範元到底沒這位堂哥養氣功夫深,顯得坐立不安,他手中也拿著劍,但純屬做樣子的,劍鋒都沒拔出鞘。

    說也奇怪,鬧出這等動靜,客棧上下,並未騷亂起來,不知其他住客是睡著了,還是假裝什麼都沒聽到,躲在房間內瑟瑟發抖。

    相信後者居多,出門在外,事不關己,大部分的人都會選擇裝聾扮啞,明哲保身的,也只有那宋阿三的暴躁脾氣,才會當出頭鳥,跳了下去。

    哭泣聲,不知何時消失了。

    雲來客棧的屋簷四角,忽然各自升起一盞白皮燈籠,上面寫著一個大大的“奠”字。

    白皮黑字,火光沉沉。

    不遠處的法場,建在靈堂之前,占地近畝,頗為鋪張。

    錢家有錢有勢,老大爺去世,後事自要大肆操辦,要辦得風光體面。

    錢舉人特地花費大筆錢財,請了有名的法元寺僧人前來作法。六位僧人,有老有小,很是整齊。

    在臺上,這些僧人有的在誦經,有的在敲打木魚,又有繞著棺材行走,念念有詞的……

    在另一側,則是守靈的錢家子女,約有十數人之多。

    夜漸深。

    突然卷起一陣惡風,吹得法場靈堂嘩啦啦作響,懸掛的燈籠,有好幾個直接被吹倒在地,滅了燈火。

    眾人見狀,不禁吃驚。

    盤膝坐在上首的老和尚,法號“空元”,白須壽眉,一臉慈悲相。本來微微閉合的雙眼,猛地睜開,露出驚詫之色。

    便在此時,鏗鏘之聲大作。

    卻是他杵在一邊的一根錫鐵禪杖上的數個鐵環,似乎被什麼所驚動,互相碰撞,發出刺耳的響聲。

    空元臉色大變,失聲道:“怎麼可能?”

    這一叫,各自作法的僧人們動作頓時為之一停,紛紛向他看來。

    但見空元跳起,伸手便將錫鐵禪杖拿在手上。

    惡風再起,裹挾著一團黑氣,呼嘯而來,看樣子,是要鉆進棺材裡頭。

    “邪魔,休得張狂!”

    空元法師大喝一聲,圓睜雙眼,禪杖掄起,作金剛伏魔神態,橫掃而去。

    “滾!”

    惡風黑氣中,有怪聲叱喝。

    下一刻,空元禪師便如同被一股巨力打在身上,他身子往後摔出,摔出兩丈餘遠。

    “師傅!”

    幾個年輕的和尚趕緊跑去攙扶。

    但見那團黑氣落在棺材之上,一閃而沒。

    咯咯咯!

    厚實莊重的棺材先是一陣微微搖晃,隨即那厚厚的棺材蓋便一點點掀開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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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聊齋 第一百一十五章:還魂

    “砰!”

    厚重的棺材蓋被掀開,一位身穿壽衣的乾瘦老者直騰騰地站起。呼的,便跳了出來。

    “爹!”

    “老爺子……”

    錢家兒女們見狀,不禁驚呼出聲。有些膽小的,早嚇得癱軟在地,臉色煞白。

    “屍變……怎麼會屍變?”

    錢舉人喃喃道,疑惑不已。

    那邊空元老和尚叫道:“此乃借屍還魂,大家快走。”

    “快走……快走……”

    和尚們顧不得收拾家什工具了,扶著老和尚走人。

    屍變的錢大善人身如鬼魅,突然出現在兩名青年和尚的背後,嗤嗤,雙手按在兩顆光頭之上。

    下一刻,兩和尚的身軀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了下去,最後萎然倒地,剩得一副皮包骨。

    血肉精氣,皆被掠奪一空。

    “好邪魔……”

    兩徒弟遇害,空元又驚又怒。不過剛才他被撞飛出去,便受了不輕的傷,明知抵擋不住,留下來,只會成為下一個犧牲品,便任由徒弟們攙扶著,溜之大吉。

    那邊錢家的家屬們見狀,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趕緊四散逃走。

    屍變的錢大善人搖搖頭,似乎對汲取的兩個精壯和尚頗不滿意。至於別的人,他更看不上眼,就不理會,邁步往前走著。

    他的步伐,開始頗有生硬之感。但走著走著,越發自如,手腳靈通,一如活人。背負雙手,就像是個在散步的富家員外。

    嗖的!

    一招手,一盞白皮黑字的燈籠飛來,落在他手上。

    錢大善人便提著燈籠,一步步走向雲來客棧。

    “子閎,你快來看,有個老頭往這來了!”

    客棧之上,範元坐立不安,乾脆守著窗戶,往外面觀察。此時,他正見到手持燈籠的錢大善人慢悠悠地從街道另一頭,踱步而來。

    範軒持劍來看,雙目一凝,卻瞧不出什麼端倪,只覺得此老頭兒渾身上下,說不出的古怪。

    突然間,有瑯瑯讀書聲起:“異史氏曰: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懲……”

    範軒聽到,手足冰涼,失聲道:“這是陰司鬼語……”

    範元茫然問道:“子閎,什麼叫‘陰司鬼語’?”

    範軒顯然被驚到了,握劍的手,微微顫抖:“我曾聽天禪寺的苦大師說過:這天下邪祟,皆歸于陰司地府。那是極其恐怖的地方,生人勿近。只是,按理,牠們也不該現于陽間人世。這世道,要亂了……”

    範元聽得稀裡糊塗,疑問:“邪祟之說,由來已久,雖然我不曾遇過,可多有傳聞。記得東叔便說過,他曾經撞過邪,幾乎丟了性命。”

    東叔,便是幫他們趕車的車夫,本身屬於一名外家武者,兼職當保鏢。此時不知為何,不見動靜。

    范軒解釋道:“有些邪祟,執念而成,不過陰魂兇魂,隸屬孤魂野鬼而已。它們等級太低,又或是不成氣候,還入不得陰司地府的體系。”

    這一說,範元頓時明白了。他知道這位堂哥,曾拜高人為師,學得一手好劍法,見識方面,自也淵博得多。

    反正明確對方很厲害,大有來頭便是了,當即緊張地問:“這陰司來者,莫非是要來勾人魂魄的?但看起來,老頭兒不是黑白無常,也不像牛頭馬面。”

    範軒沒好氣地道:“你想哪裡去了……這老頭兒肯定是借屍還魂的,因為陰司存在,真身幾無可能在陽間行走……對,牠是借了錢大善人的屍身,屍變了。”

    “借屍還魂?可為何要借個老頭子的身子?不如殺個壯漢再上身——嗯,那宋阿三估計是死了的,用他的身體,不是更厲害?”

    範元滿心疑惑。

    范軒冷然道:“你懂什麼?對于陰司禁忌而言,借用的身軀強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死者身上的怨煞戾氣如何。”

    “可錢大善人一生行善,想必是慈悲之人,溫和得很。”

    範元更不懂了。

    範軒嘆口氣:“這便是剛者易折,潔者易汙的道理。錢大善人一生積德行善,想著死後進入極樂世界。不料到頭來,卻是鏡花水月一場空,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那種落差遭遇,激反起來,內心會是何等怨恨?常言道:莫欺老實人。因為老實人一旦被逼急了,兇殘起來,更是瘋魔癲狂。”

    範元聽得似懂非懂,眨眨眼睛,就見到那老頭子手持燈籠,慢慢的走近來。

    他咕聲吞口口水,低聲問:“咱們怎麼辦?牠不會是沖著咱們來的吧。”

    陰司存在,不會輕易顯現陽間,一旦出現,肯定有所圖謀,抱著某個目的。

    範軒也是驚疑不定,說道:“聽說陰司地府,每隔一段時間便有‘考城隍’之事,挑選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進入陰司。”

    範元嚇得不輕:“不是吧……”

    隨即一想,自家堂哥優秀,即使選人,也不會選到自己頭上。

    外面讀書聲瑯瑯,很是整齊,聲源飄忽不定,似乎從遠處傳來,又像是發自那四盞懸掛在簷角的白皮燈籠內……

    “看,他來到客棧門口了!”

    範元一顆心快要跳到嗓子眼。

    篤篤篤!

    便在此時,突然有人在外面敲門。

    範元頓時被嚇得一聲尖叫……

    從聽聞哭泣聲,到宋阿三跳躍下去,沒了聲氣,坐在房中的陳唐便知有事發生了。

    而且這事,很可能還是沖著他來的。

    雖然已逃出及第學府,但那尊氣息可怖的鬼物,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要取項上人頭也好,另有所圖也罷,終是難以逃避得開。

    相信整個客棧,已經被邪祟所控制住,尋常人等,瑟瑟于自己房間內不出來,便不會有事,但這不適用於陳唐。

    便在此時,他聽到了外面的讀書聲,和在及第學府內聽到的腔調,一模一樣,自此再無懷疑。

    內容深奧,聲調古拙。讓人聽著,有警醒世間,抨擊人事之妙。

    但陳唐不敢多聽,他很清楚這讀書聲蘊含古怪,聽得入神了,會讓人魂魄迷失。便取了棉布,塞住雙耳,然後將筆墨紙硯等物一一收拾,裝好在書篋中,放好。

    再背負上劍匣——此地不會再有大鬍子,他所能依仗的,除了武功之外,便是這方劍匣了。

    篤篤篤!

    有人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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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聊齋 第一百一十六章:司命

    (跪求首訂!)

    遭遇過幾番怪異後,隨著對於邪祟的瞭解,陳唐再不像最初時的驚悚害怕,正所謂“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另一方面,也是本身有了一定的依仗,具備了底氣。

    敲門聲響,分外清晰。

    陳唐邁步過去,打開房門,就見一隻紙紮人站在外面,約莫三尺高,是個俊美童子的形象。

    在遊靈儀仗中,陳唐曾見過好幾只這樣的紙紮人,男女皆有。

    走廊之上,不知何時,每一間房間的門外都掛上了一盞白皮黑字的燈籠,照出一片紅光。

    別的房間都是緊閉著,悄無動靜。

    “公子,我家主人有請!”

    那紙紮人忽然開口,聲音幹澀,說不出的古怪。

    “帶路。”

    陳唐面無表情。

    那紙紮人就轉身,腳不沾地,飄蕩著走——如果那算是腳的話。

    到了一樓,抬頭一看,陳唐一怔,看見那范氏兄弟正神色不安地站在那兒。

    兩人見到他,也是一愣神。

    範元叫道:“你怎地也下來了?”

    範軒沒好氣地道:“因為他也是進京考試的舉人。”暗覺奇怪,皆因陳唐上下,並無半點舉人的樣子。

    範元嘀咕道:“沒點舉人相,就這樣,還想進京考試?”

    範軒叱喝道:“子涵,莫要輕視於人。現在,我們在同一條船上,得同舟共濟,方能逃過一劫。”

    陳唐眉頭一挑,問:“此話怎講?”

    範軒好奇地打量他一眼:“我們大概遇上陰司考城隍之事了。”

    “陰司?考城隍?”

    陳唐心中一動。

    範軒驚訝地道:“你什麼都不知道,就敢跟引魂者下來?”

    “你說的是這個?”

    陳唐手指那紙紮人。

    範軒點頭道:“正是。”

    陳唐目光閃動:“范兄,你似乎對於那什麼陰司頗有瞭解,可否告知一二?”

    範軒回答:“我也知之不詳……”

    當下並不隱瞞,將先前與范元解釋的言語,再說一遍。

    考城隍,其實便是陰司選拔官員的一個制度名堂,在形式上,倒和陽間科舉類似。所不同的,一個是生人當官,一個是死者當官。而考察的內容也頗不相同,科舉考經義文章,而陰司考陰德見解等。

    兩者在本質上,都不存在標準答案的說法。

    科舉大行其道,經過千百年發展,條條文文,各項規定,都已相當完善齊備;而考城隍則要神秘得多,往往只存在於傳聞當中,成為鬼神之談。

    聽完,陳唐沉吟起來。

    關于“陰司”,之前在潘州府,他與詹陽春合夥做隱身符生意時,便打探到了些情況。不過詹陽春同樣知道得不多,陳唐就想從範軒口中,看能否問出新的東西:

    “原來如此,既是考城隍,那不是死人才有資格去考的嗎?”

    範軒道:“循例應是,所以我們才下來,要問個清楚,可能是陰司弄錯了。”

    他們在房中,聽到敲門聲,開門就見一隻紙紮人在外面,開口相請。兩人微一躊躇,倒不抗拒,下樓來了。

    看紙紮人頗有禮貌的樣子,想必此事有得商量。

    有商量就好。

    “弄錯?”

    陳唐暗自冷笑,不再言語。

    空曠的客棧一樓,四處角落,都挑起了白皮燈籠——陳唐知道這些燈籠絕非是擺在那烘托氣氛,照明用的,而很可能形成了某種陣勢,可隔絕聲響。

    客棧上下,別的住客悄無聲息,睡得像死豬一般,便與燈籠的存在有著莫大關系。

    陰司行事,邪魅詭譎,自有一套原則規矩,對於沒有價值的閑雜人等,並不加害。而那位大嗓門的宋阿三,他之所以會成為目標,只因他是個氣血旺盛的練武之人。

    幫范氏兄弟趕車的東叔也是位武者,不過已年老體衰,入不得法眼了。

    四盞燈籠之下,各自站著個紙紮人。

    再加上去請陳唐等人的,一共有六個紙紮人,形象各有不同,基本都屬於那種童男童女的造型,杵在地上,一動不動,看著叫人心慌。

    範軒壓低聲音對陳唐道:“陳兄,我知你練武,但今晚之事,絕非尋常邪祟可比,等會見到對方,千萬不要沖動,免得招惹禍端。”

    他是擔心陳唐不知天高地厚,鬧將起來,陳唐自個作死不打緊,可別把他們兩個給連累了。

    陳唐淡然道:“我知道怎麼做。”

    旁邊范元冷哼一聲,頗為不爽,還在為白天沒買到肉的事耿耿於懷。知道陳唐也是舉人後,更是不爽:同為舉人,為何就你有肉吃?

    此時,兩只紙紮人,一男一女,忽而飄到客棧大門處,分左右站定,異口同聲道:“恭迎宋司命大人”

    咿呀一響!

    客棧門戶打開,一股陰風吹入,裡頭溫度一下子便降了下來。

    身子本就虛,加上穿著單薄,又與丫鬟做了一場肉搏戲碼的範元渾身一抖,不禁打個噴嚏。他趕緊伸手捂住嘴巴,臉色發白起來。

    下樓之前,堂兄范軒可是跟他反復叮囑過了,不許失禮,更不可喧嘩出聲。否則的話,冒犯了陰司存在,便會大禍臨頭。

    旁邊範軒瞪了他一眼。

    隨著陰風,一個老頭子手持燈籠,施施然走了進來。

    范氏兄弟連忙微微垂頭下去,不敢直視。

    陳唐卻看個正著,見是個面目清臒的老者,年過古稀,一臉的老人斑點,見不到半點血色,白得嚇人。兩頰的肉幾乎都沒了,深凹了下去。

    老者目光幽幽,看了過來,忽而咧嘴一笑:“書生,你不怕我?”

    聲音生澀,帶著一抹僵硬,似乎喉嚨有什麼阻礙住了,難以流暢地說出話來。

    范氏兄弟皆是嚇一跳,偷眼撇看,見陳唐像個愣頭青般與“錢大善人”對視。

    兩人連忙悄悄往邊上移動,似乎要離陳唐遠一點,免得遭受池魚之禍。

    就聽陳唐回答:“你是死人,我是活人,活人為什麼要怕死人?”

    這話一出,範軒心中暗呼“糟糕”,趕緊再度挪動,又挪開三四步去。

    範元內心甚至都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了:此子找死!嗯,死了最好,便讓他去考城隍,那自己與范軒就安然無事了。

    “錢大善人”呵呵一笑,不過臉部肌肉僵硬,看起來,笑得比哭還難看:“果然有點意思,不枉本座耗費十年陰氣,借屍還魂出來。”

    陳唐看著他,忽道:“我本以為,你是專門來找我的,怎地還有他們兩個在?”

    這一句話,讓范氏兩兄弟聽得迷糊了。

    範軒腦海靈光一閃,心道:“莫非陳唐曾經招惹過陰司,這位宋司命是特意來找他的?”

    如此說來,那自家兩兄弟豈不是遭受牽連,白白得了一場無妄之災?

    不當人子呀!

    范軒與範元趕緊再走遠數步,幾乎要挪到角落邊去了,躲得陳唐遠遠的,生怕挨近了些,就會被雷劈。

    宋司命笑道:“本座為你而來。”頓一頓,一指范氏兄弟:“也為他們而來。爾等三位舉子,盡入吾之彀中。”

    陳唐頓時明白了:及第學府的出現,絕非偶然。所謂學府,實則墳塚,正是一處陰司死地。它出現在這條路上,只因今年有天子試,舉子們奔赴入京考試,很多人都要經過這條路。

    牠們在此,守株待兔。

    然而不是說所有舉子都能入陰司法眼,它是有一個篩選標準的。

    雖然暫時不知道具體的標準如何,但估計與文氣有一定關系。就好比配對一般,肯定需要條件合適才行。

    正因為如此,陰司方面不會隨便下手。畢竟到了舉人層面,基本人人都具備了功名官氣。著手對付,得付出一定的代價。

    這位宋司命大人借屍還魂,就說要耗費十年陰氣。

    陰氣。

    正是邪祟的獨有氣息,想必積攢著養起來,也不容易。

    今天,陳唐從虢若縣出來,路遇大雨將至,剛好碰上及第學府所控制的出外狩獵的馬車,那位富家公子,很可能就是一位被獵殺的目標對象。

    由於被看中了,陳唐被“請”上了車——如果不上車,對方肯定會使出別的招數,反正最終目的,是要把陳唐弄到學府裡來。

    不過到了門口,陳唐心生警惕,並未進門,而是往門裡吐了口口水,然後就想掉頭走人。他不上鉤,便逼得學府顯露本體,還要這位宋司命大人從墳塚裡爬出來……

    偏偏被困在其中十多年的大鬍子,認出了天人劍匣,祭出飛劍,刺破陰陽兩界的禁制,幫助陳唐脫身。

    到了晚上,不甘心讓陳唐逃走的宋司命借屍還魂,追到了鎮上。

    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實在曲折離奇,匪夷所思。

    那邊的範軒自是不知其中曲折,開口說道:“司命大人,莫非是要我等去參加考城隍?但據在下所知,只有死人,才具備資格。”

    宋司命點點頭:“不錯。”

    範軒喜道:“如此說來,我等皆不符合,可離去否?”

    宋司命怪笑一聲:“孺子無知,把你們的頭砍下來,不就都成為死人了嗎?”

    此話一出,砰的,客棧大門關上,陰風席捲而起,其聲嗚嗚然。

    六隻紙紮人,同樣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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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聊齋 第一百一十七章:痛快

    “砍頭致死?”

    範軒一怔,隨即高聲喊道:“司命大人,你這番做法,不合規矩!”

    宋司命冷然道:“規矩因時而定,隨時而改。爾等讀書人,迂腐拘泥,可悲可笑。”

    陰風卷起,情況不妙。

    範軒意識到了問題,當即拔劍在手,擺出防禦的姿態。

    範元有樣學樣,也把劍舉起,不過是連著劍鞘的,劍刃都沒有拔出來,握住劍柄的手,在微微發抖。

    陳唐看不過眼,大步過去,說道:“借劍一用。”

    他沒學過劍法,但想著有把兵器在手,或許有些作用。

    “咦,這麼輕?”

    輕而易舉地把劍奪過來後,陳唐覺得奇怪,伸手拔劍,見到那薄薄一片的木質劍身,不禁哭笑不得。

    這傢伙帶在身上的,竟是把輕飄飄的木劍,給小孩子玩的東西。

    范元臉皮一紅,喃喃道:“我又沒練過劍……”

    他出身富貴,但不喜練武,只好女色,吃喝玩樂。考了舉人後,有了佩劍資格,就弄把劍帶在身上,增添氣勢。不過真劍太重,掛著累,所以便讓人削了把木劍,裹以真皮劍鞘,鑲嵌數顆寶石之類,顯得珠光寶氣,頗具賣相。很能讓些不知世故的少女們傾慕,崇拜,甚至暗送秋波。

    不把劍拔出來,都不知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陳唐將劍還給他,心想還得靠拳腳功夫。

    一具紙紮人猛地掠來,速度極快,發出破空的嗚嗚聲。

    “救命!”

    範元驚駭不已,趕緊掉頭就想往樓上去。

    這紙紮人,看著脆弱單薄,不堪一擊,但發動起來,顯得極為詭異,要是被撞到身上,絕不好受。

    砰的!

    剛踏上兩層木梯的範元便被那紙紮人撞到後背上,他慘叫一聲,吐出口鮮血,隨即滾落下來,暈死過去了。

    不過一撞之後,那紙紮人似乎受到了反噬,雪白的身體冒出青煙,很快有火苗獵獵,燒為灰燼。

    陳唐目光一凝:這傢伙,有官氣護身……

    原來範元出身大族,三年前考得舉人後,便在家族安排之下,當上了一個文書知事的九品官。雖然只是個坐著領俸祿的閑職,但官就是官,三年下來,養出的氣息,可比陳唐這剛考上的新舉人要濃厚得多了。

    而每具紙紮人體內,都有一縷陰氣在操縱,才能顯露怪異。

    這時候,身處險境,陳唐心無旁騖,竟進入到了那玄妙的狀態,視線之中,看見紙紮人體表處有著一縷灰黑色的氣息繚繞其上。

    不過對此氣息,背負在身上的劍匣毫無動靜反應。

    陳唐突然就明白了,原來劍匣之前的兩次發威顯靈,攝收邪祟,並非是因氣而起,而是因魂而動。

    每一個邪祟本體,都會存在一個“鬼魂”的核心。

    但這些紙紮人,還有之前遇到的斷頭人,他們屬於“工具”範疇,等於是被邪祟操控之下的木偶,它們沒有魂,所以劍匣對此無感,置之不理。

    看見範元被撞擊重傷,範軒不動。他沒法去救援,因為身邊不遠處,正有兩具紙紮人盯著他。

    那四隻眼睛,明明只是用筆描繪上去的,可剛才開眼,便具備了幾分靈動之意,非常的詭秘。

    一具紙紮人飛來,目標是陳唐。

    嗖嗖!

    另兩具紙紮人幾乎同時發動,沖向了範軒。

    範軒手揮長劍,上來迎戰。

    剛才宋司命已經把話挑明瞭,殺死生人,變成死人,然後考城隍。這分明便是逼人上路,蠻不講理——不過話說回來,跟死人講理,本身就是個偽命題。

    已無退路,只得性命相搏,或許還能博取一線生機。

    範軒本就是個性子果斷之人,身為家族嫡子,有傳承,有傾軋,磨礪出來,自有做大事的手段與心性。在樓上時,他一劍刺殺范元的丫鬟小環,後來知道是被邪祟蒙蔽,刺錯了,也是面不改色。

    現在範軒想起此事,心中一凜,覺得那很可能是宋司命特意安排出來的一個套路。

    他被套路了……

    範軒劍法不俗,招式耍得漂亮,與兩具紙紮人周旋,一時間不相伯仲,倒能撐得住場面,偷眼瞥去,要看陳唐功夫如何,一看之下,不禁為之一呆——

    一具紙紮人撲向陳唐,陳唐直接一拳轟出。

    啪的!

    那紙紮人身上繚繞的陰氣,被鼓蕩開來,出現了紊亂的痕跡,帶動紙人,往後飄去。

    陳唐大踏步追上,又是一爪。

    破碎的脆響,五指蒼勁,直刺入紙人的胸腹間,一下子捏碎了作為身軀骨架的竹片。

    再一扒,整個紙紮人便被撕裂開來,分成兩半,掉落地上,失去了怪異,就是兩片脆弱的紙人兒。

    “好厲害……”

    范軒見著,驚呼出聲,心道:敢情這就是所謂的高人不露相了,怪不得他敢一人出行,還敢跟陰司叫板,有如此武功,起碼是內家五段以上的修為了!

    這麼年輕,這麼了得,莫非出身豪門大族?

    範軒已經在心裡尋思,潘州有沒有陳氏望族了。

    稍一分神,幾乎被一具紙紮人的手臂戳中,他堪堪躲避開來,連忙挺劍刺去。

    以一敵二,本就吃力,若是分心,自是容易出問題。

    紙紮人本身,不足為懼,可怕的是附身其上的那縷陰氣。

    只要陰氣不散,怪異便不會破敗,使得脆弱的紙紮人,擁有巨大的力量,以及鬼魅的速度。

    陳唐兩招之間,便擊碎一具紙紮人,關鍵在於他拳爪之下,生生用勁力將那陰氣給震散了。

    “不錯。”

    宋司命面無表情地贊了一句,依然背負雙手,站在那兒。在他看來,這些用陰氣操縱的紙紮人,只是他的遊戲手段,聊作試探耳。

    唰唰唰!

    剩下的三具紙紮人全部激發,從三個方位,圍攻陳唐。

    陳唐怡然不懼,拳打腳踢,大戰起來。

    這一戰,是他練武以來,最能放開手腳,打得最酣暢淋漓的。

    上一次面對實力更強的妖魔五通,陳唐先施以襲擊,不管怎麼說,都有點勝之不武;而今面對三具紙紮人,以一敵三,他有種在演武場打木人的感覺,所不同的是,木人不會動,幾無實戰價值。

    鏖戰當中,陳唐飛起一腳,淩空將一具紙紮人踢得四分五裂;再一掌切下,把另一具紙紮人攔腰切斷:

    “痛快!”

    言語聲中,最後一具紙紮人腦袋直接被擰了下來。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4 22:16
不聊齋 第一百一十八章:結束

    “幹得好!”

    那邊範軒大聲贊道。

    誠如他所言,現在三人已經在同一條船上,陳唐越強,形勢就越有利。說不定真有機會,可以逃過今晚一劫。畢竟宋司命只是借屍還魂,並非真身親至。在實力上,大打了折扣。

    況且,他們不一定要將宋司命擊殺,只要撐到天亮,便夠了。

    借屍還魂,本質上還是死人。

    死人忌陽,光天化日之下,很受限制,稍有不慎,便會灰飛煙滅,魂飛魄散。

    這一點,是邪祟與妖魔之間,最大的區別。

    “陳兄助我!”

    範軒又大叫道。

    他可沒有陳唐那麼兇猛,以一敵二,顯得吃力。

    陳唐瞥眼過去,對于範軒的實力有了估計,應該是剛入內家,練出勁頭不久。

    算是不錯了。

    如果一對一,自有把握將一具紙紮人打爛,但一對二就不好辦。

    而且看起來,這傢伙明顯留了力,並未全力以赴,特意留著後手,不是省油的燈。

    陳唐就站著不動,不去理會。剛才破掉三具紙紮人,看著輕松,其實也耗費不少氣力。

    這只是前戲而已,重點在這宋司命身上。

    既然範軒能夠單獨對付兩具紙紮人,陳唐自然要省著氣力來應付宋司命了。

    從一開始,他便明確對方來者不善。

    將生人殺死,再送去考城隍,這等手段,端是邪祟。

    陳唐不知道陰司規矩究竟如何,可能存在陰奉陽違,也可能矯枉過正,又或者純屬宋司命私底下的惡行。好比陽間,律法條文,歷歷在目,卻總有人假公濟私,胡作非為,屢禁不止。

    但陳唐不是包青天,牽涉到陰司之事,他沒有辦法也沒有途徑去查明真相。

    他只知道,當惡行降臨到自己頭上,便要以惡制惡!

    “汝,真得不錯。”

    宋司命一雙老眼,目光幽幽地打量著陳唐,越來越是歡喜,有異樣的光芒閃爍迸發出來。

    陳唐冷笑:“找上我,你卻是錯了。”

    “哦,是嗎?”

    宋司命不急著動手:“吾殿內陰陽幽冥樹上已掛人頭五十許,正差一顆進士頭顱,本座瞧汝,十分合適。陽間俗世,紅塵萬丈,皆為虛妄,庸庸碌碌,到頭來,難逃生老病死。書生,本作勸你,不如隨我來,可得無窮光陰。”

    陳唐看傻子般看著牠:“我有人不做,卻去做鬼?廢話少說,盡管放馬過來。”

    宋司命搖搖頭,說道:“很快,你便會體味到做鬼的樂趣了。”

    說著,手一指,嗡!

    在東南角的那盞白皮燈籠,呼嘯而下,撞了過來。

    其速度氣勢,比起先前的紙紮人,不知強橫了多少。

    這是要動真格的了。

    第一時間,陳唐身形急退,不敢正面硬碰。

    那邊範軒見著,大吃一驚,暗叫不妙,手中長劍一振,終於使出壓箱子的本領,將兩具紙紮人逼退開來。隨後他轉身便逃,連暈倒在地的堂弟也顧不上了。

    死兩個,不如死一個,道理很簡單。

    “入吾彀中,還想走?”

    宋司命嘴角微微冷笑,又一指,另一盞燈籠一閃而現,下一刻,已經追到範軒身後。

    範軒大叫一聲,不得已仗劍回身,奮力一劈——

    他這劍,並非凡器,乃是經過高人開光過的,用玄鐵鑄就而成,削鐵如泥,能避邪祟。

    劍鋒結結實實地砍在燈籠罩上,卻被一股陰氣裹住,根本破不開來,反彈回去。

    燈籠最終還是砸到了範軒身上,打得他一個踉蹌,渾身氣血翻騰,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掙紮不起了。

    這一擊沒有把他擊暈,主要是依仗寶劍擋了下,否則就會跟範元一般,暈倒在地。

    不過範軒現在的樣子,失去了行動能力,跟昏迷沒有多少區別。也許還不如範元暈死的好,不用面對後面的恐怖事宜。

    宋司命沒有讓燈籠再度攻擊,而是指使剩下的兩具紙紮人,一左一右地守在範軒身邊。四隻眼睛,森森然地盯著他,看得叫人心底發毛。

    那邊陳唐已經退進了客棧的後廚裡頭。

    廚房頂上,不知何時也掛上了一盞白皮黑字的燈籠,散發出幽幽的光線,照見下麵各種設施佈置,灶頭柴火,鍋碗瓢盆。在這般氛圍之下,尤其顯得荒誕而詭異。

    “武功不錯,但你是走不掉的。”

    宋司命形同鬼魅般,出現在廚房門口處,冷冷地道。

    陳唐站在灶臺前,面無表情地看著牠。就見到有兩盞燈籠,漂浮在宋司命身前,好像兩顆巨大的眼睛。其內燈火,一閃一閃的,如同眨著眼睛。

    或許,還有第三顆,就懸掛在上面。

    以宋司命的本事,牠的陰氣,能讓很多盞這樣的燈籠,搖身一變,變成致命的兇猛器物,殺人致死,只需要一撞而已。

    如此手段,真稱得上是鬼神莫測。

    彼此的實力相差,實在懸殊。

    陳唐是初養氣,可人家也是借屍還魂,並非真身。

    但想起來,這宋司命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熬養陰氣,龐然濃厚,相比之下,陳唐只能算是個剛蹣跚學步的幼兒罷了。

    怎麼與之對抗?

    怪不得從現身到現在,宋司命都是好整以暇的,仿佛貓捉老鼠,戲耍一番,毫不著急。

    現在是子時,距離天亮還有很長的時間。

    而這鎮上,不是州府,沒有兵甲鎮守。

    便在此際,客棧之外,街道之上,人聲噪雜起來。一大隊人,起碼數以百計,火把成片,浩浩蕩蕩地走來。一個個手執器物,有刀有槍,有木棒,有些人,鋤頭手斧都拿上了,顯得蕪雜散亂。

    他們都是鎮上的民眾,有一部分是錢家的看院壯丁等,受了錢舉人的號召,前來尋屍。

    雖然錢大善人屍變了,變得兇惡,但到底是自家老父,不能就此罷手不管。傳揚出去,錢舉人名聲可要受損。錢家更會成為笑柄,大受打擊。

    眾人來到客棧門外,見到客棧簷下懸掛著的白皮燈籠,上面大大的“奠”字,諸人頓時有些膽怯,裹足不前了,虛張聲勢地圍在外面。

    要知道,負責作法的空元大師已經重傷,連夜被徒弟們送回寺廟去了。而其兩名得力高徒,也被屍變的錢大善人吸成了人幹。

    大師尚如此,他們這些平頭百姓,自是害怕,誰也不敢輕易上前。

    宋司命覺察到了外面的動靜,開口說道:“到此為止,結束了。”

    陰風席捲,身形如風,來到陳唐身前,五根瘦骨崚嶒的手指,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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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聊齋 第一百一十九章:劍鳴

    (今天暴走之旅開始啦,歡迎大家訂閱投票監督!)

    宋司命的速度極快,陳唐雖然捕捉到了其身形軌跡,卻無法閃避開來,便被對方欺近到跟前:

    一隻瘦手如枯爪,朝著他腦門落下。

    陳唐眼睜睜看著,身子仿佛中了定身術,竟難以動彈。在他的視線裡,可見一大團陰氣繚繞在自己身上,包括手足之間,如同成千上萬的細小絲線,將他捆綁住了。

    宋司命咧嘴一笑,眼眸裡帶著戲謔的意味。

    一道霞光適時迸發,源自陳唐身後背負著的天人劍匣。

    “咦?”

    宋司命吃一驚,隨即被那霞光噴薄到腦袋上,一下子籠罩住。

    下一刻,他乾瘦的面孔頓時扭曲起來,似乎被某種巨力給狠狠地蹂、躪了。

    “啊!”

    宋司命張口發出淒厲的喊叫,一團龐大的猙獰的黑影被那霞光吸取著,拖拉著,要從錢大善人的身軀內拉扯出來。

    只是這黑影絕不甘心,奮力掙紮,與玄奧的霞光作鬥爭。

    漸漸地,雙方竟形成一個拉鋸狀態。

    置身其中的陳唐眼睜睜看著這一幕,心裡暗叫不妙:不是吧,劍匣也攝收不住?

    天人劍匣來歷神秘,內蘊一柄劍;此劍未出,光是匣子便能攝收邪祟,極為了得。

    此物是陳唐最大的依仗,不過他也深知,寶物雖然好,但絕對不是萬能的。

    至少現階段,不是萬能的。

    所以他行事,一向注意。

    但這一次,絕對是陰司主動招惹的他,哪怕他逃出來了,逃到了鎮上,對方仍是緊追不舍,不肯放過。

    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老實人也有火呀!

    宋司命近身來下手,正好激發劍匣,要收掉牠的鬼魂。

    然而眼下看來,這火的力度似乎不夠。如果僵持不下,陳唐這邊,只會越來越不利。

    畢竟對於劍匣,他並未完全瞭解,誰知道後勁如何?若是一下子泄了,陳唐便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地,再無法翻身。

    不能坐以待斃!

    他一咬牙,拼命運轉天人之氣,然後引導入劍匣中,看看能否催動那一柄劍。

    匣子頗具威能,劍鋒自然無往不利。雖然由於氣息尚弱的緣故,目前還無法將劍拔出鞘,但若能使其動一動,可能便有出乎意料的效果與威力。

    反正現在陳唐沒了別的法子,只能孤注一擲。

    無奈氣息感應之下,那劍死沉死沉的,躺在匣子內,紋絲不動。

    急得陳唐幾乎要跳起來,大喊一聲:你倒是動一下哈!再裝鹹魚,我就要變成鹹魚了……

    此時,宋司命已經漸漸緩過氣來,一團黑影顯化出一半形象,有頭有臉,依稀戴著頂烏紗官帽,兩點紅光,便是眸子:“好,很好!”

    牠很興奮的樣子:“孺子身上,竟帶著此等寶物,合該獻於本座。”

    “我呸!”

    陳唐吼一聲,鼓動氣息做最後一搏——

    剎那間,一聲輕鳴,宛如龍吟,正發自劍匣之內。

    與此同時,霞光猛地爆開,映照得整個廚房都亮了,好像整個空間都著了火,熊熊燃燒起來。

    “什麼?”

    宋司命駭然叫道,猛地被一扯,不由自主便朝著劍匣口處落去。

    “不……不要……”

    牠還想做最後的掙紮,卻是無用功,當腦袋被收了進去,後面身子更沒了抗爭的本錢,滑溜溜的,全部進入了。

    幾乎同時,廚房的白皮燈籠;客棧其他地方懸掛的白皮燈籠,悉數破滅,化為一縷青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啪啪!

    外面廳堂之內,看守住範軒的兩具紙人兒突然倒下,喪失了怪異之力,隨便一腳,就能踩得稀巴爛。

    範軒嚇一跳,隨即醒神過來,又驚又喜:那宋司命,被滅了?

    怎麼可能?

    他震驚不已,雖然看著陳唐身懷絕技,可也絕到不了能滅殺一位陰司司命大人的地步——雖然,對方只是借屍還魂,實力不足十分之一。

    那麼,究竟是怎麼回事?

    要不是身負重傷,範軒就想立刻跑到後廚去,看個究竟。

    陳唐解下劍匣,搖一搖,裡頭水聲簌簌,數聲而沒。

    果然如此,劍匣攝收邪祟,將其化為水氣。

    這水氣想必有用,可用來滋潤裡頭的那柄神劍……

    他心裡猜測道,欣喜不已。

    黑夜某地,某處,陰氣沖天。

    突然間,有憤怒的咆哮聲傳出:“該死書生,竟敢斷吾一縷神魂!”

    聲震四野,萬獸驚懼,趴伏在地,戰戰兢兢。

    陰氣之中,一株蒼勁老樹枝丫伸展,刺破雲霄,分外猙獰。

    樹身上,一人鑲嵌在那裡,仿佛已經與此樹融為一體。他頭發須眉,長成一片,混若野人。

    其忽然睜開眼睛,雙眸依然清冽,喃喃道:“好小子,給他死鬼老爹長臉爭氣了……”

    說畢,重新合眼,苦苦抵抗著無時不刻傳來的汲取之力。

    懸掛在樹枝上的眾多人頭,剛剛讀完書……

    客棧內的動靜,並未傳到外面。

    不過懸掛在外邊的諸多白皮燈籠,俱化為青煙破滅,錢舉人等看著,自是知道事情出現了變數。

    又等了一陣,錢舉人一咬牙,開了高價,終於有護院破門而入。

    裡面一片狼藉,很快發現受傷的范氏兄弟;而後在後廚,找到了錢大善人的屍體,躺在那兒,動也不動,再沒了怪異。

    錢舉人連忙吩咐手下,把屍首抬回去,裝回到棺材裡,至於法事手尾等,只能等待明天,再說了。他已決定,不再找和尚了,換班道士來。

    這場禍事發生在雲來客棧,出事的又是錢老爺子,善後工作,夠錢舉人折騰一陣的了。

    死亡的人數有四人之多,兩個和尚,一個宋阿三,一個丫鬟。和尚隸屬法元寺,他們法場之上發生屍變,不管是不是和尚的責任,反正說出來,面子不光彩,自也不敢追究;宋阿三是個江湖遊俠兒,這樣的人,生死沒有誰太在意,把屍骸用草席一卷,找個地方埋了便好。

    至於最後一個的丫鬟,其主人范元也不如何吵鬧,都是舉人,出身大戶,死個丫鬟下人什麼的,算不得事。錢舉人這邊,賠了一筆醫藥費,又送了個丫鬟過來。

    此事,就算過去了。

    范氏兄弟皆負傷,不過他們不敢繼續留在此地,等天亮了,就趕緊吩咐東叔趕車,離開這個不詳的小鎮。

    臨行前,範軒本想去找陳唐,卻發現人去房空,陳唐早不知去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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