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不聊齋 作者:陳留堂 (連載中)

 
twu0107 2018-12-20 16:58:3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4 99832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23
不聊齋 第兩百四十章:必殺

    面對陳唐,黃師爺很慌。因為三位結義兄弟前車可鑒,而他雖然身為老大,但就戰力而言,反而是墊底的。能當老大,純屬是因為腦子好,並且跟在黃道志身邊當了師爺,身份地位不同。可真要動起手來,那就要了命。

    “大人救我!”

    第一時間,黃師爺不假思索,轉身就朝著黃道志那邊逃去。他戰力馬虎,但也有些保命的本領。比如說,逃得很快。此時此刻,潛意識裡便覺得,往大人身邊靠攏,是最安全的。

    然而他抬頭一看,卻被嚇唬得要魂飛魄散——黃道志那邊,與那大鬍子道士交上了手,竟完全被壓制住,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這怎麼可能?

    在黃師爺心目中,大人可是神武威風,莫可匹敵的。而今對上大鬍子,只兩三回合,便呈現不支之狀。

    這道士是從哪冒出來的?難不成是浮山觀的高人?

    剎那間,黃師爺心中,似有東西崩塌下來,摔得七零八散。整個人仿佛都被摔暈了頭,驚慌失措了。

    一切的事,不都在大人掌握當中嗎?為何突然間就變成這般了?就好比引蛇出洞引得好好的,不料那蛇一冒頭,就給咬上一口……

    簡直要命呀!

    正驚慌間,那邊的戰況又發生了變化。

    但見大鬍子道士張口一吐,一道鋒芒閃現而出,幾乎要閃瞎人眼。

    一瞬間,黃師爺只覺得渾身血液都要凝固了:“那,那是飛劍啊……”

    他幾乎要驚懼地喊出聲來,只是下一幕,黃道志的頭顱被飛劍割斷,沖天而起。

    那一劍,好像也割在黃師爺喉嚨處,生生把他的叫喊聲給割斷了。

    黃道志身首異處,高大雄壯的身軀轟然倒地,如塵埃飄落,再沒了分量。

    大鬍子出劍將其誅殺,幹凈利索,眼睛都不眨一下。因為來之前便說好了,要殺快殺,絕不拖泥帶水,免生枝節。

    所以,他直接出動了飛劍。端是了得,一擊必殺。

    黃師爺卻是被嚇壞了,腳步一頓,身子一擰,拼命改變方向,朝著茂密的山林逃去,一邊逃,一邊大喊“救命”,希望那些兵甲能及時回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黃師爺,往哪裡去?”

    言語聲中,劍光再現。

    “我跟你拼了!”

    黃師爺圓睜雙眼,神色悲憤欲絕,忽而做出一個讓人始料不及的動作,卻是徒然轉身,撅起屁股——

    啵的一響,放了一個巨大的屁。

    隨著屁聲,一股青氣噴薄而出,迅速彌漫開來。一同彌漫的,還有一股堪稱滅絕人寰的臭味。

    “該死!”

    陳唐差點中招,要被熏昏了去,那就搞笑。好在反應及時,立刻屏住了呼吸。然而還是吸了一絲臭味,五臟六腑險些都要翻滾起來。他暴走地狠狠一劍刺落,將對方刺了個透心涼。

    黃師爺慘叫一聲,摔倒在地,滾一滾,很快沒了聲氣。斷氣之後,形體發生了變化,渾身有黃毛湧出,五官扭曲,瞧著,分明便是只黃大仙。

    那邊的黃道志也是發生著可怖的變化。

    兩者生前,不知用了什麼秘法手段,隱藏住了氣息,但失去生機後,卻再無法保持,原形畢露。

    空氣中,惡臭繚繞不散。

    陳唐都不敢開口說“走”,一擺手,示意離開。當下兩人,迅速消失在山林間。

    從出現,到交手,再到戰況結束,前後也就兩三分鐘功夫。當呼救聲傳出,一眾兵甲手持火把刀槍,急著趕回來,就只見到了兩具屍體。

    “大人死了!”

    兵甲一陣騷動,嘩然起來。

    “咦,你們看,大人怎麼變成那樣了?”

    眾人圍攏上來,通過甲胄衣甲等辨認,卻發現包裹在裡頭的形體變得奇怪而駭人。

    “看著,像是一頭老虎呢……”

    一陣陣的倒吸冷氣聲,兵甲們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們並非私兵,更不是純粹的侍衛,只是接受命令,護送黃道志來南服縣的精銳兵甲,很多事情,並不知曉。

    “還有師爺,也變了,這不是師爺,是一頭黃鼠狼……”

    “這,該怎麼辦?”

    沒有人回答,場面靜默得叫人害怕。山風吹來,篝火獵獵,映照得一張張面孔,變幻不定……

    山間路上,兩人並肩而行,所謂披星戴月,不外如此。

    說實話,此地情景,山風嗚嗚,有異聲起伏,行走其間,怪滲人的。

    不過這兩人何許人也,當然不會怕那些。

    陳唐心中,只感到痛快淋漓,忍不住說道:“燕伯伯,你是不是奇怪,為何我不把他們首級拿下,去州衙領功?”

    誰知燕還丹一點都不配合地道:“不奇怪。”

    陳唐乾咳一聲:“我上次請功,結果就出了事。我就看明白了,州衙裡頭龍蛇混雜,太多彎彎道道。是以這次,乾脆不聲張,讓他們頭疼去。”

    此地已經不屬于南服縣地界,況且黃道志竟然是妖魔,如此驚爆消息,該怎麼處置,便讓州衙那些頭頭們去折騰。不管知情的還是不知情的,也不理會有牽涉的還是嫉惡如仇的,反正一陣雞飛狗跳免不了。

    燕還丹根本沒聽進去,淡然道:“我不當官,不管那事。”

    陳唐呵呵一笑:“也罷,不說那些。這一次,幸虧得你出手。”

    與黃道志過招,只接了一刀,他心裡便清楚自己絕非對手。大概能支撐得十來回合,但最後一定會落敗。心裡很是慶幸之前的謹慎,沒有貿然出擊。而燕還丹的到來,純屬意外,否則的話,只能繼續隱忍下去。

    當然,燕還丹的出現,也打了黃道志一個措手不及。這廝自以為吃定了陳唐,處處托大,本來要營造出一個引陳唐上鉤的環境機會,不料最後卻演變成了自掘墳墓。

    經過這一次,陳唐深刻認識到自身不足,看來還得繼續苦練,提高實力才行。以前仗著劍匣,過得順風順水,但如今天下開始動亂,不知什麼時候便會冒出些老怪物之流來,遭遇上的話,可就危險了。

    斬殺黃道志,對于燕還丹而言,顯得輕描淡寫,也不甚在意,開口說道:“如果不是那黃大仙放一屁,那老虎的屍骸倒能帶走。”

    陳唐問:“帶走作甚?”

    燕還丹咧嘴一笑:“當然是吃了,大補!”

    陳唐聞言,頓時鼓起了眼睛。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24
不聊齋 第兩百四十一章:離別

    燕還丹說以妖魔為食,並非重口味。誠如他所言:妖魔吃人,人吃妖魔,無可厚非。況且妖魔為獸身,肉質中還蘊含著妖氣,食之,可大補。

    不過聽罷這一通闡述,陳唐仍不為所動。皆因每每想及妖魔變化人樣,吃牠們的血肉,總有一種吃人般的不適感。

    兩人一路閑談,速度極快,第二天中午時分趕回南服縣。分開入城,悄然回到衙門。

    黃道志的死,肯定會第一時間稟告給州衙知曉,州衙如何處理,是他們的事,陳唐不願理會,也無法插手。此事對於他的仕途,肯定有著影響。前頭剛死一個葉望春,後面又掛了個黃道志,不管有沒有牽涉,南服縣的名聲算是煞氣遠揚,等閑不敢沾染。

    升不升官,陳唐並不在意。亂世席捲而下,可能一覺醒來,江南便亂了,到那時,秩序崩塌,沒有兵權的官職,用處不大。有那鉆營的時間和功夫,不如踏踏實實地跟著燕還丹學武好些。

    接下來一段時日,衙門安然無事,偌大縣城,平瀾無波,只發生過幾次雞毛蒜皮的事。

    無事得好,陳唐清閑下來,天天在後院與燕還丹探討問題,而或切磋一二。

    經過這一陣子的相處,對於乖巧的蘇菱,燕還丹頗為喜愛,直接認她做了女兒。

    對此,蘇菱非常高興。她出身卑微,孤苦伶仃。雖然多與陳唐朝夕相處,但隨著陳唐身份地位的不斷提升。彼此之間,仿若拉開了一道天塹,差距越來越大。現在拜燕還丹為父,便等於得了一個名分。

    陳唐自無意見,他也沒想到一向孤傲酷冷的燕還丹,與蘇菱如此投緣。

    身邊有名師傾囊相授般的指點,進步可想而知。半個月後,陳唐戰力躍然提升一大截,武技和劍法上的不斷打磨修正,已漸漸跟上天人之氣的進度了。

    兩者結合,相輔相成,絕非一加一那麼簡單,殺傷威力,可以翻上數倍之多。他覺得,要是當前面對上黃道志,即使不敵,也能全身而退。

    此際,潘州等地作亂的消息已經傳了過來,但總體影響不大。畢竟距離太過於遙遠,百姓心中,總覺得事不關己。他們關心的,還是眼前的柴米油鹽醬醋茶。

    已入冬,天氣一天比一天冷。

    這日,燕還丹提出,他明天就要返回秦州槁城而去了。

    這是早就決定好的事,只因為指點陳唐,才在南服縣盤桓多日,耽擱了行程。

    陳唐頗為不舍,但天下無不散之宴席,燕還丹此去,雖然是為了過上一段平靜的日子,但依他的性子,以後肯定還會再度出山的。

    當晚,後宅中架起泥爐,菜肴十數碟,有肉有菜,打起火鍋來。又開了一壇好酒,炭火溫熱,酒氣撲鼻。

    喝得一陣後,陳唐忽道:“燕伯伯,我有一事相請。”

    “說!”

    燕還丹言簡意賅,只顧夾起一大塊肉進嘴裡,渾然不怕燙。看來他的武功真得修煉到了極為高深的境界,連口腔都堅韌無比了。

    陳唐道:“我想請你把蘇菱帶上,前往槁城。”

    旁邊蘇菱聽見,身子微微一個顫抖,忙道:“不矜哥,你不要我了嗎?”

    陳唐搖搖頭:“蘇菱,你不要胡思亂想。如此安排,是為你好。”

    燕還丹放下碗筷,沉聲問:“你覺得江南要亂了?”

    陳唐嘆口氣:“怕撐不了多久。”

    當大亂起,誰也不知是個什麼樣的狀況。到其時,兵戈戰馬,泥沙俱下,他自顧不暇,很難照顧得到柔弱的蘇菱。如果蘇菱與燕還丹不好相處,他不會提出這要求。但兩者已經締結成父女名分,便順理成章了。

    燕還丹吐口氣:“其實我也有這個想法,阿菱跟著你,我不放心。但這樣的事,需要你先提出來。”

    陳唐呵呵一笑:“那就說定了,等會阿菱便回房收拾東西。”

    蘇菱輕咬嘴唇,雙眸有了水霧。不過她也明白,陳唐真是為自己著想。要怪,只能怪自己嬌弱無力,遇到事來,便會成為累贅。她心裡暗下決心,有機會的話,便跟燕還丹學武。學得如何是一回事,但起碼要嘗試下。以她現在的年紀,起步未算晚。

    又吃了一陣,剩得殘羹冷炙,丫鬟阿花收拾東西,蘇菱則回去整理行李了。

    要帶上她,燕還丹的出行計劃也得改變,至少得帶一輛馬車。陳唐說,就用他們南下那輛車,只不過不用胭脂馬,而換另外的健馬。

    各自回屋,坐在房中,陳唐想到明日的離別,就暗懷惆悵。過了一陣,蘇菱來到,她已洗過身子,穿一身寬松袍子,頭發有些濡濕,一雙眼睛,卻見紅腫,分明哭過。

    陳唐看著她,微笑道:“傻丫頭,只是讓你隨燕伯伯去暫住一段時間,我會去看你的。”

    “不矜哥,我捨不得你……”

    蘇菱哇的一聲,撲進陳唐懷裡。

    陳唐摟抱著她,一手輕拍其背。

    蘇菱忽而低聲道:“不矜哥,你要了我吧。”

    說著,鼓起勇氣,一把抓住陳唐的另一隻手,便往自己胸間按上去。

    觸手處,酥軟有彈性,初具雛形的地方雖然不大,但自有妙處。

    陳唐瞬時間氣血翻騰起來,一個正常男人該有的表現都有了,他趕緊長吸一口氣,定住心猿意馬,柔聲道:“阿菱,你現在還小,這些事情,等長大後再說。”

    蘇菱渾身便喪失了力氣,松開了手,一臉沮喪狀。

    陳唐伸手拍了拍她臉頰:“傻丫頭。”

    語氣一轉:“我要寫一首詞送給你,快幫我磨墨。”

    聞言,蘇菱心頭的委屈頓時煙消雲散,趕緊去幫忙鋪開文房四寶。

    燭光之下,陳唐提筆醮墨,稍一思慮,便運筆如飛起來:“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才始送春歸,又送君歸去。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

    筆墨酣暢,詞句婉約,字裡行間,一團文氣籠罩其上,欣欣然。

    好墨好筆好詩詞,出來的作品,文氣果然豐盈得多。

    蘇菱拿過,讀了一遍,掩飾不住的喜歡,忽而探過頭來,往陳唐臉上輕輕一吻,隨即轉身,一臉嬌羞的走了。

    臉頰留香,陳唐忍不住嘆一聲:“罪過……”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25
不聊齋 第兩百四十二章:飄零

    第二天一早,馬車行李等已收拾完畢。吃過早飯,便準備啟程。

    突然間,就見到王甫背負一口包袱跑來,跪拜在燕還丹身前,說他也想跟去。

    燕還丹沉聲問道:“王甫,你不是要在公子麾下效力的嗎?”

    王甫搖頭嘆道:“燕前輩,我飽受戰亂之苦,夜間多做噩夢。思前想後,就想尋個安靜地方,避世隱居,了卻餘生,還請燕前輩收留。”

    燕還丹看向陳唐。

    陳唐道:“王甫要去,就請燕伯伯成全他吧。”

    近日來,安排他在衙門當文書,但狀態委實不好。一天到晚,昏昏沉沉的打不起精神。遭逢兵禍,幾乎家破人亡,如此創傷,豈是容易能撫平的?

    不說他,就說阿寶兩個長隨,聽聞家鄉的劇變,也是大哭了一場,對于家人的擔憂,溢於言表。不過現在的情況,他們也無法回去。

    聞言,燕還丹一點頭:“好,既然你下了決心,便一起同行。”

    “多謝燕前輩。”

    王甫感激地道,然後來到陳唐面前:“不矜,我這便走了。”

    陳唐拍了拍他肩膀:“保重。”

    送他們出城數裡,這才止步。馬車轔轔,簾布掀開,蘇菱探出身子來,拼命地望向後面,看著拉得越來越遠的陳唐,恍然間,已是淚流滿臉。

    等馬車一個拐彎,在官道上消失不見,陳唐才一勒胭脂馬,緩緩騎馬回城。

    這天下大勢,撲朔迷離,風雨飄零。江南可能會亂,那秦州那邊亦然。不過聽燕還丹的說法,其故鄉地理位置超然,而且明顯不是那種普通的村莊。是以在亂世中,成為一處世外桃源,是大有可能的事。反正會比留在南服縣要好得多,再說又有燕還丹在,自能庇護周全。而蘇菱他們不在身邊,陳唐也沒了後顧之憂,遇到事後,就顯得從容得多了。

    離別之後,又過去數天,一封來自州衙的公文書函這才姍姍來遲。公文上措辭嚴厲,很是不滿陳唐對于南服縣的管治,以至於發生巡按大人遇刺的事故……

    雖然陳唐接任南服縣縣令,才短短時日;雖然一些事情完全無關;但官場的規矩,責任逃不掉。

    而關於黃道志的身份問題,則如同泥牛入海,沉寂了下去。不知是州衙為了遮醜,要壓下此事呢;還是有別的勢力幹擾,不許公開。

    對此結果,在陳唐意料之中。當日之所以選擇在夜間下手,請燕還丹斬殺黃道志,並不拿著首級去邀功,就是顧忌到此事牽涉頗深,鬧將起來,絕對討不到好。不如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對方做掉,算是了卻後患,免得整天被黃道志惦記著算計著。

    黃道志來自世家,屬於真正的妖魔,他的死,肯定會驚動其背後的龐然勢力。如果陳唐去邀功,可就等於正面跟黃家宣戰,當真是闖下了潑天大禍,極不明智。

    如今的場面,才是最合適的,哪怕黃家有人來查,陳唐也有辦法應付。畢竟以他表現出來的實力,根本不足以對付得了黃道志。而黃家的仇家對頭,不知多少。算起來,陳唐就是個小角色。

    南服縣,也不過是這天下的一個小小旮旯角落。

    如此正好。

    於是乎,收斂低調,埋頭苦學,提升實力,便是陳唐的既定計劃和目標。

    當然,埋頭不等於兩耳不聞窗外事。對於時局問題,他一向頗為關心。為此給了阿寶一筆盤纏,讓他前往寧州府打探情報。

    其實在這般形勢之下,真正的私密訊息,阿寶此去,斷然打聽不到。大部分的東西,只能道聽途說,零散收集。不過州府乃大地方,消息肯定比下面縣城要靈通得多。況且江南要亂的話,也是從州府開始。以縣城的那點人力,很難亂得起來。除非遭遇天災,有難民造反。

    時間忽忽而過,這便到了十二月,氣候已經相當寒冷了。

    江南入冬,也有雪。

    來到這方世界已有兩三年頭,知道天下分九州,可九州之外有什麼,仍是不明所以,無從瞭解。這又不是真實歷史存在過的時空,疆域概念也迥異,很難對號入座。季節氣候,更是不同。

    其實這都是入鄉隨俗的問題,陳唐並非考據黨,只想在此好好活下去罷了,哪有閑工夫去研究那些?

    冬雨淅瀝,更添寒意。許多人都說,今年的冬,分外寒冷。

    陳唐莫名想起去年在京城時,所遭遇到的那一場大雪災。至今為止,都還有不少人說,正是那一場持續日久的天災,葬送了王朝的龍氣,否則的話,怎麼會有暴亂接二連三地發生?

    氣運之說,虛無縹緲,但天災人禍,的確能讓天下元氣大傷,從而滋生出諸多問題來。更要命的是,那等災禍屬於不可拒因素,一旦發生,便無可避免。如此一來,就更印證算命堪輿的說法。

    阿寶去往州府前,陳唐教牠一套搜集訊息的獨門方法,然後通過驛站傳遞的方式,把信箋發回來。主要還是阿寶能書會寫,比阿來要強得多,阿來除了自己名字,別的便是睜眼瞎了。

    信箋傳遞的次數不算多,但每一封信上,記錄的內容卻是相當豐富。

    從信上讀到的事件情況,陳唐隱約猜測到江南時局已經在發生變化,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迫感。其中最為顯著的一點是,寧州府街頭上,兵甲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而且規模越來越大……

    這是一個相當不好的信號。

    陳唐認為,江南的平靜不會維持多久了,今年能否安然度過,都是個未知數。

    兵亂的根源有著諸多因素:對于皇帝新政的不滿、州郡大將的桀驁、又或者有各方實力在不斷推波助瀾……

    諸如此類,非常復雜。

    一直以來,陳唐總想著要未雨綢繆,但當真得要面對起來時,卻發現很多事情都是徒勞無功,無能為力。個人的力量,顯得如此渺小而卑微。

    哪怕他現在,已是一縣之長。

    州府方面的局勢變得如何微妙,無法去理會;便是南服縣內,近日來,也出現了些詭譎事件。

    衙門的清閑日子宣告結束……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25
不聊齋 第兩百四十三章:吃人

    更夫劉老八這幾天過得惶恐。

    晚上出更的時候,他總覺得身後有人尾隨著自己,那種如芒刺背的感覺很不好受。只是霍然回頭,後面空蕩蕩的,但見濃鬱的黑暗,以及被手中燈籠火光映照出的,拖在地上長長的自己的影子……

    接連數晚,劉老八都過得心驚膽戰,趕緊將此事稟告給上司官吏知曉。

    官吏問他,可有發現異狀。

    劉老八如實稟告,官吏便罵道,說他是犯了疑心病,疑神疑鬼。

    劉老八無法,唯有硬著頭皮繼續出更,心裡安慰自己:也許真是自己想多了……

    今晚,月黑風高,或有冬雨。

    到了時辰,劉老八穿戴整齊地離開家門,如常般沿著街道走起來,準備打更報時。

    風有些大,吹到臉上一陣生寒。他把燈籠握得緊緊的,生怕被風刮掉了。

    已入夜,街道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兩邊房屋排列,一間間的,半點火光都見不著。

    這個時候,人們早已入睡。

    劉老八縮了縮脖子,嘴裡嘟嚷了句,繼續走著。

    來了,那種有人在背後注視的感覺又來了,似乎有兩道目光落在背上,顯得很不自在。

    劉老八忍住,心裡告訴自己,一切都是幻覺。

    然而幻覺越來越真實,就像是有一隻大螞蟻在後背上爬著,毛茸茸的腿肢劃過皮膚,癢癢的。

    他忍不住騰出手來,摸了摸後背,什麼都沒有。

    “到底怎麼回事?”

    劉老八搔一搔頭,為了壯膽,敲響了手中銅鑼,當的一響,在寂靜的街上分外響亮:“寒潮來臨,關好門窗呦!”

    腳步不禁加快了些。

    然後被人凝視的感覺如附骨之疽,揮之不去,再度掠上心頭。

    這一次,那感覺重了些。不再是只大螞蟻,而像是有一隻毛腳蜘蛛,在背上遊弋。牠遊走得越來越快,鋒銳的肢腳扒拉著,仿佛要撕開劉老八的皮膚,噬食裡面的血肉……

    “誰?”

    劉老八猛地回頭,大喝一聲。喝聲中帶著顫抖之意,流露出他內心的驚慌。

    風聲若有回應,嗚嗚作響。距離稍遠一些,便是一團團的黑暗,潑墨一般,沒有人知道黑暗中隱藏著什麼。

    劉老八睜大眼睛,四下瞧著,只感到八口乾舌燥。隨後,他急速轉身,逃也似的往前面走著。

    唰唰唰……

    身後沙沙作響,似有怪物爬行,聲甚可怖。

    這一次,劉老八再不敢回頭,幾乎跑了起來。

    忽地一陣怪風卷起,他手中的燈籠熄滅了,整個世界,仿佛一下子完全黑暗。

    劉老八喪失了視野,腳下不知被什麼絆了下,噗通一下摔倒在地。兩個膝蓋都摔破了,生疼得很。他顧不得這痛,就感覺到有人在靠近,無比的真實,只是沒了燈火,他根本看不清楚。

    “你,你是誰?”

    然而黑暗將他籠罩住。

    沙沙……

    細微的聲響席捲而至,似乎在蠶食著什麼。

    “大人,大人!”

    上午時分,有著陽光,通過窗臺灑進來,帶來了幾分暖意。

    陳唐坐在桌前,臉色頗有幾分凝重。

    這時,師爺王默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大人,昨晚又有人死了,是個更夫。”

    陳唐問:“死狀如何?”

    “和前面幾樁一模一樣,被啃食得只剩下一副骸骨,真是慘呀,要不是留有些衣物東西,認都認不出來。”

    王默說著,渾身打個冷戰,不寒而慄。

    陳唐眉頭一挑:“記得不錯的話,已經是第九個了。”

    王默點點頭:“不錯,現在城中人心惶惶,各種謠言滿天飛,說城中有吃人的妖怪出沒。有些人家,都選擇逃離出城了。”

    陳唐伸手揉了揉額頭。

    這幾天來,接二連三地有事端發生。遇害者成分復雜,有的是農人,有的是走販,還有的是更夫,甚至還有個孩子……他們死得淒慘,全身血肉被吃得幹幹凈凈,只留下一副精光的骨架,叫人看著,實在心悸。

    這樣的事,明眼人一看,便知不同尋常。

    一度以來,陳唐還懷疑此事與黃家有著關系。不過仔細思慮一番後,覺得性質不同,很可能是單獨發生的妖邪事故。

    俗話有說: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記得去年那一波,皇帝駕崩,天災人禍,各大州府之下,便頻頻有怪異和不詳湧現。

    那些事情,在潘州的時候,陳唐可是聽趙三爺與詹陽春說過不少的。

    他不知道其中存在著什麼必然關系,整個狀況,就像一間破舊的房子,受到震動後,發生了搖晃。於是隱藏其中的蟑螂鼠蟻等,原本生活在暗處的生物,便都紛紛竄跑出來,一個個活蹦亂跳……

    就是這樣的情景。

    說得哲學點,就是本來具備約束限制的秩序規矩受到了破壞,然後各種牛鬼神蛇都冒出來作祟了。

    所以說目前的狀況,不但南服縣,其他地方肯定也是遭遇到了類似的事件。

    “大人,該怎麼辦?”

    王默小心翼翼地問道。他知道自家大人有本領,能誅殺妖魔,但是這幾天發生的事頗為詭譎,看起來很不好對付的樣子。

    自從第一件事端發生,陳唐便騎著胭脂馬四下搜尋,可惜至今為止,都沒有找到有價值的線索。

    登登登!

    來者是縣尉杜望雲,他這一陣子同樣是寢食難安,嘴唇都急得起了火泡,不過他現在進來,並非是說案情,而是說另一件事:老縣丞吳雲悠的致仕事宜在前幾天便已落實,手續辦完,今日正式離任。而新的人選由州衙任命,目前還沒有明確說法。

    吳雲悠離任退休,走之前,依照官場禮儀,陳唐得代表縣衙,在酒樓設宴,進行餞行,聊表心意。

    杜望雲進來,便是說這事。說完之後,話題一轉,向陳唐建議,發書向州衙求援,派遣九扇門的高手來。

    這些都是地方遭遇詭異時,無力應付後的不二選擇。

    陳唐想了想,點頭答應了。既然能夠借力九扇門,就不必什麼事情都自己扛,身在體系中,雖然受到諸多掣肘,但體系內的資源,不用白不用。

    不過發書州衙,一來一回,再等人來,可得要一段時日,不可能隨叫隨到。

    而在此期間,只得吩咐下去,加緊人手巡邏戒備,提防再有事端發生了。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26
不聊齋 第兩百四十四章:乞丐

    不知是提高了戒備力度的緣故?還是別的原因,接下來數天,縣城沒有再發生事端,重新變得平靜。

    只是這樣的平靜,總讓人覺得不踏實。畢竟問題依然存在,只暫時隱匿住了。誰知道下一次,又會在何時何地便爆發出來?

    而州衙的回信,更讓杜望雲等人大失所望。信上說,近期州域地界各地,事端頻發,九扇門分身乏術,很難再抽調人手來南服縣,要縣衙自己想辦法解決……

    與此信來的,還有一封公函,說陳唐有斬妖之力,責令他全力負責,維持縣城平定云云。

    諸人失望,陳唐卻從信上內容中讀到了“山雨欲來”的意味。如果地方出事,九扇門無力兼顧,這本身就足以說明很多問題。看來這寧州的情況,已然開始風雨飄零。

    陳唐覺得,是時候叫阿寶回來了,免得發生什麼事,滯留在外面,再回不得。

    杜望雲滿臉失望之意掩飾不住,開口道:“大人,九扇門不來人,我們該怎麼辦?”

    面對那幾樁詭譎命案,他心裡直犯嘀咕,很是發毛。如果不是職責所在,推脫不得,都想撂擔子跑路了。

    邪祟妖魔,不可沾染,乃是戒律。對于常人而言,避之不及。

    陳唐望著他:“杜縣尉,你經驗豐富,應該有法子吧。”

    杜望雲幾乎要哭出來了,叫他查辦老百姓,抓人辦事,自是經驗豐富,可現在面對的是妖邪鬼魅之類……

    他倒不敢說全然依仗陳唐這樣的話,官大一級壓死人,如果真得要面對妖鬼,遭遇兇險,陳唐一聲令下,杜望雲也得硬著頭皮上——除非他不想當這個官了。

    想了想,腦海靈光一閃,忽道:“大人,我們還可以張貼告示,請江湖上的奇人異士。”

    聞言,陳唐似笑非笑地道:“杜縣尉,你覺得這辦法可行?”

    杜望雲道:“許以重賞,必有勇夫。大人,你雖然武功高強,能斬精怪,但江湖上藏龍臥虎,多有高人,也不容小視的。”

    這番話,陳唐倒是認同。他一直覺得這個世界很大,人也很多。很多事物人情,不傳於世,不近距離接觸認識的話,根本料想不到。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那就張貼告示吧。”

    不過心裡,並不覺得靠譜。奇人異士是有,但在短期內想要找到個有真材實料的,可不容易。畢竟南服縣,屬於小地方。

    但不管怎麼說,這也是一個方法,且施行起來,看效果如何。

    杜望雲得了準許,趕緊與王默商議去了。

    陳唐坐在公房中,眉頭蹙起,顯得心緒不寧。江南的形勢已出現不妙的兆頭,那別的地方想必也好不到哪裡去。那麼前往秦州的燕還丹一行,路途之上,肯定不會一帆風順。唯一能讓陳唐安心的,便是燕還丹本人了。若是有其在,還無法壓得住場面,那情況之兇險,已超乎想像,多說無益。

    回到眼前的事來,對於禍害九條人命的罪魁禍首,陳唐尋不到什麼線索,委實覺得稀奇。他,再加上胭脂馬,如果這些禍事是妖邪作祟,多少總該留下些蛛絲馬跡才對。但嗅聞不到妖氣,以及陰氣。又聯想到死者被吃得精光的骨頭架子,為禍之物,顯然兇殘而貪婪。可事件本身,卻又超出了關於妖邪害人,在選擇目標上的認知。

    坐了一陣,始終覺得心煩氣躁,陳唐便起身,來到馬廄去牽胭脂馬。

    “大人,又要出去呀。”

    負責看馬的一名衙役討好地問道。

    “嗯,到處轉轉。”

    陳唐換了便服,事實上前幾天,他也是這般出行的。到了外面,認識他的人們少之又少。這並不奇怪,雖然城中不少人知道衙門換了大人,還是個探花郎來著,但真正識得陳唐的,寥寥無幾。大部分的平民百姓,對于衙門都是敬而遠之。

    “要不要讓人跟著?”

    那衙役又問。

    “不用了。”

    陳唐一擺手,翻身上馬,得得得的便跑了出去。

    這個時候,胭脂顯得異常雀躍。馬的秉性,乃奔跑馳騁。關在馬廄內,就等於關在籠子裡的鳥兒。更何況出到外面,還能享受到意外的鞭子套餐,心裡美滋滋的。

    牠受到的毒掌傷害,早就痊癒,不過對于陳唐的鞭子卻完全上了癮。一天不挨打,身子便發癢難受。問題是在衙門裡,馬廄常有人看守,如果陳唐天天拿著鞭子特意地來打馬,被人看著,未免覺得古怪。

    所以如今不同以前,只有騎著牠出去的時候,陳唐才會多打幾鞭子。

    其實這也是一種禦下的手段技巧之一,天天抽打,會讓胭脂過得太滿足,容易鬆懈。

    因此陳唐就換成現在的方式,反正這馬受的傷已經好了。

    只是如此一來,見著他時,胭脂馬總是一副幽怨的樣子。

    找抽而欲求不滿,陳唐實在覺得有些無語。只能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吧。

    縣城人氣本就不旺,如今傳出妖物作祟的事件後,更是變得冷清了。以前黃道志一夥在,也做下不少惡行,有書生失蹤,有婦女遭受欺淩。但那時候,事件的影響力並不大。婦女受辱,礙於名節,大都選擇了忍氣吞聲;而書生失蹤,也存在著多種可能性。如今不同,一條條鮮活的性命遇害,還是那種被吃得幹凈的可怖死狀,傳揚開來,人心自然驚慌,並迅速傳染開來。

    街道人不多,顯得空曠,但陳唐也不放馬馳騁,讓胭脂緩步跑著。這樣等於遛馬,順便看看,胭脂能否嗅聞到什麼異狀來。

    轉了兩條街,並無發現。在路過一條巷道之際,前面有些動靜,策馬上前一看,竟看到幾個十多歲的少年,圍在一起,在欺負另一個小孩。

    陳唐眉頭一皺,喝道:“你們在幹什麼?”

    那群少年抬頭看見陳唐,見到他騎著馬,帶著劍,不好惹的樣子,當即一哄而散,四散跑掉了。

    剩得那個被打的小孩搖搖晃晃站起來,蓬頭垢臉的,年約八、九歲的樣子,顯得瘦弱。

    陳唐目光一閃,認出他來。正是最初進入縣城時,攔路乞討的小乞丐,似乎名叫“醜兒”來著。當其時他到了錢,還好心提醒陳唐,要他們趕快離開,說這城中,有吃人的妖怪。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26
不聊齋 第兩百四十五章:怪物

    “小傢伙,他們為什麼欺負你?”

    陳唐策馬上前,開口問道。

    小乞丐抬頭看著他,一對眸子閃出警惕戒備之意。

    陳唐呵呵一笑:“你不記得我了?”

    小乞丐抹了把臉,忽道:“原來是你,你曾經給過我一枚中錢。”

    陳唐翻身下馬,不過剛踏前一步,這小乞丐便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似乎很不習慣與陌生人接觸,顯得抵觸。

    “你不要緊張,我沒有惡意。”

    陳唐說道:“你餓了吧,我帶你去吃東西。”

    小乞丐腳步不動:“你休想欺騙我。”

    陳唐哈哈一笑,伸手掏出一枚中錢,在手中拋了拋:“你有什麼好騙的。”

    小乞丐回答:“聽說,有怪物天生就喜歡吃小孩子的身體。”

    “你瞧我像怪物?”

    陳唐啞然失笑。

    小乞丐上下打量一番,隨即搖搖頭。

    “那就對了,走吧,我請客。吃不吃,你自己做選擇。”

    陳唐牽著馬,走出街巷。

    後面小乞丐稍稍遲疑了一會,但還是跟了上來。

    到了外面街道,陳唐也不去找酒樓之類,而是就近尋了個面攤,這裡吃的東西雖然不多,但接地氣,不至於把小乞丐嚇著。

    那面攤老闆認識醜兒,眼睛瞪過來。

    陳唐揚手拋出錢:“老闆,來兩碗鹵面,加蛋,加肉。”

    有錢收,面攤老闆頓時堆起笑容,趕緊招呼起來,心裡不禁泛起嘀咕,不知那小傢伙怎地遇到了貴人,請其吃東西。

    不用多久,兩大碗面煮好了,熱氣騰騰地端上來。面條上,擱置著一大片肉,還有煎蛋,又撒了蔥花之類,翠綠點綴,看上去,頗有些誘人。

    醜兒早已是饑腸轆轆,見到面上來了,哪裡忍得住,顧不得燙,立刻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起來。

    陳唐不言語,等他狼吞虎嚥地把一碗面吃掉,隨即又把另一碗推過去:“不夠還有。”

    醜兒雙眼忽而泛紅,想了想,低聲道:“我想把這碗留到晚上吃。”

    陳唐呵呵一笑:“晚上面就冷了。”

    “冷也好吃。”

    醜兒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

    陳唐嘆息一聲:“你先吃飽,晚上我再請你吃過新鮮的。”

    醜兒略一遲疑,終是捨不得眼前美食,繼續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兩大碗面落肚,他終於打起了飽嗝。

    “公子,你到底是誰,為何要請我吃東西?”

    陳唐道:“我想問你些事。”

    醜兒忙道:“公子請問。”

    陳唐帶著他,找了個清凈的地方坐下,這才問道:“我當日入城,你跟我說城中有吃人的怪物,你怎麼知道的?”

    聞言,醜兒有些畏懼地縮一縮瘦小的身子:“我看見過的。”

    陳唐眼中閃露精光:“你見過?”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有一天晚上,我沒有地方睡,就躺在街頭角落處。半夜睡得迷迷糊糊,被聲響驚醒,就見到有可怖的怪物從屋頂上爬過。月光照出牠的影子,落在街道上,長長的,幾乎把整個街道都蓋住了……”

    醜兒訴說起來,回想當時情況,心有餘悸:“我嚇得要死,一動不敢動,等那怪物離開了,我就趕緊逃跑,躲了起來。後來我又聽說,城中有人失蹤,我就想,他們可能是被那怪物吃掉的。”

    陳唐心裡琢磨著時間,那時候,正是黃道志主政。按理說,有這麼一位世家弟子坐鎮在此,等閑精怪肯定避而遠之。畢竟其手下,便有著黃師爺等家奴在。白衝等書生失蹤,王默妻子遭受欺辱,都是黃師爺一夥所為,黃道志本身自也脫不開關系。

    當然,一些事情的真實內幕,已隨著黃道志一夥覆滅,而難以稽考。

    那麼,醜兒當晚所見的怪物,是否便是黃師爺牠們其中的一員?

    當下問:“你有沒有看清楚那怪物的模樣?”

    醜兒搖搖頭:“沒有,不過我從地上的影子看到,這怪物身形不小,還有著很多手腳。”

    陳唐一皺眉:這般形容,就不同於黃師爺牠們了。牠們幾個,不是驢子便是肥豬,而或黃鼠狼,原形畢露,皆是四蹄。如此說來,另有怪物。卻不知是偶然路過的呢,還是怎麼回事。

    根據目前獲悉的情形,妖物精怪,一般狀況之下,並不會盤桓一地,現身人前,容易露出破綻,遭受圍剿。

    黃道志化身為官,本身就顯得有些驚世駭俗。尋常百姓,誰敢想到,衙門公堂,那塊“明鏡高懸”之下的位置,坐著的官老爺,竟是一頭妖魔?

    當初進城,與對方交接,因為感受不到妖氣存在,陳唐也是驚疑不定。初始還以為,黃道志只是個碌碌無為的官員,面對管轄內發生的事故,裝聾扮啞,不予處理;又或者,是與精怪有著某些不可告人的勾結,放任精怪作祟……

    直到後來,幾番接觸後,陳唐才進一步明確到事情的真相。恰好燕還丹到來,請其出手,斬殺了此僚。

    在此之前,陳唐知道陰司有活死人在朝廷中當官,到了南服縣,又發現有妖魔為官的,當真是光怪陸離,匪夷所思。

    官場都有邪祟妖魔出沒,那民間各種鬼魅魍魎作祟,也就更不足為奇了。

    聽醜兒的描述,陳唐自然而然地,想要把那怪物的行徑,與近期城中所發生的數件命案聯系起來。不過醜兒只是個流浪街頭的乞丐,很多事情一知半解,無法提供別的有價值的訊息。

    問了一通後,陳唐掏出兩枚中錢塞給她:“這是請你吃晚飯的,你可要拿好了,不要被別人見到,搶了去。”

    醜兒把錢攥得緊緊的,對著陳唐深深一鞠躬:“多謝公子,你是個好人。”

    被個孩子發了好人卡,陳唐不禁摸一摸下巴,說道:“你自己小心,有什麼事,可到衙門找我。”

    醜兒一怔,問道:“公子你在衙門當差?”

    陳唐點點頭:“算是吧。”

    醜兒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了……”

    轉身撒開小腿,就跑掉了。這小傢伙,對於衙門之地,有著一種本能的畏懼感。

    陳唐翻身騎上胭脂馬,也不再停留,得得得地返回縣衙。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27
不聊齋 第兩百四十六章:人馬

    又過得數天,城內安然無事,讓杜望雲等人很是松了口氣。

    那怪物出來吃人,如同是打個牙祭,打完就跑了似的。

    對方不冒頭,又尋不到線索,陳唐沒有什麼好辦法對付,唯有靜觀其變。

    這幾天來,之前張貼的榜文,卻也有些人物來揭榜,被杜望雲帶著到陳唐面前來。

    陳唐見到,暗覺好笑。

    那些人物,在外形打扮上頗為符合奇人異士的標準。面相發型,各有奇特之處,再加上特意的花裡胡哨的服飾,讓人見著,第一印象就覺得厲害。

    然而這些,卻瞞不過陳唐。他們身上蘊含的血氣稀薄,別的不說,光是武功方面,就過不了關。一些人當面進行了所謂的“術法表演”,但陳唐一眼便能看穿,基本都是些老掉牙的障眼法,又或是物理化學的啟蒙手段。

    杜望雲幾個不明所以,倒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讓陳唐拆穿後,這才後知後覺,隨之覺得有一種被欺騙的惱怒,下令將幾個江湖術士給打了一頓,趕出衙門。

    陳唐笑道:“真正有本事的高人,哪裡那麼好找到的?”

    杜望雲訕訕然,唯唯諾諾。

    不過好在怪物不再作祟,起碼能消停一陣了。

    得得得!

    這日,氣候陰沉,雲層密佈。

    官道之上,塵土飛揚,一大隊人馬出現,有旗幟飛揚,旗面上秀一個大大的“楊”字。

    這隊人馬,足有兩三百人之多,氣勢跋扈,路上行人遠遠聽見馬蹄聲,趕緊閃到一邊去,等人馬過去後,才敢回到路上。交頭接耳地,低聲議論起來:

    “這是哪裡來的兵馬?”

    “可能是州府下來的……”

    “難道出什麼事了?”

    “哎,兵戈一起,天下倉皇,這世道,要亂了……”

    這是上了年紀的老者在感嘆,滿臉憂色。

    卻說那大隊人馬,直奔南服縣東門而來。領首兩人,並未穿甲胄,而是華衣錦袍,顯得雍容富貴。右邊一人,腰細胸挺,分明是個女子,年若雙十,眉目修長。

    女子旁邊一男,年約三旬,留著短須,面目陰鷙。

    這隊人馬轟然而來,可把縣城守門的兵丁們嚇得不輕,大聲小叫起來,來回奔走。有的區稟告縣衙,有的去請守將,還有的已經準備關門了。

    縣城不同州府,兵力一向薄弱,人數既少,成色也差,老弱居多。每縣各設守將一名,與衙門相對而立,屬於不同的體系。尋常時候,為了避嫌,彼此之間,也少有來往。

    衙門中有捕快,有衙役,日常民生治安,基本都能應付得來。除非出了超出範疇的事故,否則的話,守城兵丁都不會調遣幫忙。若有圍剿山賊盜寇之類,他們倒會出動。

    不管什麼樣的兵力調動,皆會預先得到命令。

    但現在一大隊人馬到了城下,守城兵丁事先並不知曉。事到臨頭,自然感到慌張,不知對方是什麼來頭。

    到了城門外,那隊人馬停了下來。領首的男子手中馬鞭往前一指,笑道:“三妹,這便是南服縣了。”

    女子雖然身段豐滿,但顯然並非那種柔弱閨秀,而是練家子,一撇嘴:“總算是到了。”

    男子又道:“南服縣新上任的縣令,可是新科探花郎來著,文武雙全,是個人才。”

    女子說道:“不就是那個陳唐嘛,聽說他中秋之際,路過江州。以一副長聯,一首長詞,令得江州一眾才子無地自容,自愧不如。那長聯長詞,早便傳到咱們寧州來了。”

    男子笑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千里共嬋娟。的確是絕妙好辭,膾炙人口。”

    女子伸了伸腰,美好身材一覽無餘:“詩詞不過小道爾,再怎麼會吟誦,也沒有用。”

    男子道:“不過這位陳探花,可絕非只會吟詩作對,其新上任,便曾斬殺精怪,派人送了首級進州府。看起來,應該有幾分本事。”

    女子目光閃動:“若非如此,我才不會來此。”

    男子知其心意,呵呵一笑:“三妹一定不會失望的。”

    這時候,南服縣的守將騎著一匹青驄馬跑了出來。他出來得匆忙,身上甲胄都沒披掛整齊,臉上帶著驚疑之色,當看見對方人馬打出來的旗幟,這心裡才稍稍安定。在馬上一抱拳,問道:“請問閣下是?”

    男子騎馬上前,手中揚出一枚權杖:“南服縣守將顧山聽令。”

    那顧山見到權杖,面色大變,連忙翻身下馬,單膝跪地:“末將聽令!”

    陳唐在練拳,他在後宅中專門劃分出一個地方,用來演武。燕還丹的指導,屬於理論,真正落到實處,還得自己大量的練習。《九極技》、《草莽劍法》,每一招式,都得千錘百煉,爐火純青,然後才能進行下一階段的突破。最終打破樊籠,創造出最適合最能發揮威力的獨特招數。

    練武需要耗費錢財,也得有一個私密的練習空間。文人要書房,武者則要演武場。

    作為一縣之主,弄到一個適宜的地方倒不難。

    做完這些功課後,陳唐拿過一條毛巾,擦了一把汗,然後走出去。

    蘇菱跟隨燕還丹去了秦州,丫鬟阿花也跟去了,在路上,有個照應。阿寶又被派去寧州,還沒有回來,如今陳唐身邊,就剩下個長隨阿來在伺候著。

    有見及此,杜望雲等,包括一些鄉紳,都建議陳唐買幾個丫鬟妹子,照顧飲食起居。他們的意思,只要陳唐需要,人直接能送過來。乖巧的,俏麗的,任君選擇。不過陳唐自有顧慮,便一一婉拒了。

    出到衙門中,剛坐下一會,有門子帶著一名兵丁急跑過來。

    “怎麼啦?”

    第一時間,陳唐以為又出現命案了。

    “回稟大人,城外來了一大隊人馬,不知從何而來,還請大人出去一看究竟。”

    “人馬?”

    陳唐一怔,問道:“有多少人?”

    “近三百多……”

    這個數量,可真不算少的了。而且還是那種兵強馬壯的軍伍,絕非烏合之眾。

    怪物一事未平,又殺出一大隊人馬來,可真是多事之秋。

    陳唐緊一緊臉色,讓人把胭脂馬牽出來,翻身上馬,奔向城門。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28
不聊齋 第兩百四十七章:強求

    南服縣衙門,人馬圍繞,刀槍旗幟,營造出一股蕭殺的氣氛來。

    聞訊趕來的杜望雲等人見狀,一個個臉色發緊,感受到了莫名的壓力。

    關於江南各個州域的風向變化,他們也有所耳聞,如今見到數以百計的兵馬入城,駐紮在縣衙內,一下子坐實了諸多傳言:江南的世道,要亂了……

    廳堂內,率領人馬的男子坐上首,女子次之,然後才輪到陳唐,以及縣城守將顧山、杜望雲等。

    陳唐坐在那兒,面上神色默然,內心早已掀起波瀾。他已得知來者,乃是寧州大統領楊臨鶴的二兒子和三女兒,分別名叫“楊子楚”和“楊秋雪”。

    在殷國,一向實行文官與武官的分立,從而把兵權獨立出來,形成互相制約之勢,然而也埋下了隱患。掌兵者居高位久了,手下兵甲無數,便養成了桀驁不馴的性情。而今新帝登基,要削兵權,一下子將矛盾激發。

    潘州等地,便是這麼亂起來的。

    俗話有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很多事情的爆發,往往早有徵兆,只是許多平民百姓懵然不知——即使知道,也無力改變什麼。唯有被大勢裹挾著,沖擊得支離破碎,流離失所。

    一路來,陳唐讀書考功名,當官,不外乎便是想讓自己所站著的地方位置高一些。

    這是一種本能的危機感,就像洪水來襲時,大家都會拼命往高處跑一個道理。

    只無奈,現在陳唐已經站到了一縣之長的位置,但洪水還是不可避免地淹了上來,到了腳下。

    座上,那楊家三小姐目灼灼地盯著陳唐看,越看越是歡喜,就差口水流下來了。

    她出身將門,自幼習武,性格潑辣,可不像那些大家閨秀般扭扭捏捏。

    這般情形,落在杜望雲他們眼裡,不禁顯露出古怪之色,又不敢吭聲,把頭低下,拼命忍住。

    楊子楚呵呵一笑:“剛才我已經說了,南服縣,從今日開始,將由本將軍接管。在座諸位,誰有意見?”

    這話說得霸氣,目光顧盼,更是張揚跋扈。

    杜望雲第一個拍起手掌來:“好哇,歡迎將軍率兵駐守,力保本縣安寧。前一陣子,可是出了妖魔吃人事件,鬧得人心惶惶,我等還上書,想要請九扇門的高人來。如今將軍帶人來了,我們求之不得。”

    身為縣尉,只算是個芝麻綠豆的官兒。本身的出身和定位,就註定一輩子難以有所作為。在當地上能混得風光,可出了地界,就沒人當回事了。如此環境之下,早便養得老油條般的性子,最善於見風使舵——之前黃道志離任,杜望雲便及時轉變態度,上了新任縣令陳唐的船。如今有人馬殺到,他立刻再度變幻面孔,倒向楊子楚這邊。

    楊子楚眉頭一揚:“妖魔吃人?”

    杜望雲趕緊把諸多命案的事稟告了。

    聽畢,楊子楚不動聲色,似乎並不放在心上。

    由始至終,本來的縣衙主人陳唐一言不發,等他們交流完畢,這才緩緩開口:“敢問楊將軍,這是朝廷的意思?”

    這話一出,滿堂皆靜。

    楊子楚看向他,緩緩道:“朝廷已下旨意,說各州統領有制約州郡,便宜行事之權。陳大人,如果你要看聖旨,我可以派人去州衙抄寫一份過來給你看。”

    陳唐明白了,朝廷對於下面諸多州郡,已經失去了掌控。這般情況,在原本時空的歷史長河中,曾經發生過多次:地方割據,兵荒馬亂,但又不是完全的起兵造反……

    至於那聖旨真偽,早已無關重要。陳唐亦非愚忠之輩,要為王朝賣命陪葬什麼的,當下嘆息一聲:“原來如此。”

    此時,楊子楚一擺手,朗聲說道:“各位且散去,我有些話要與陳大人說。”

    “好。”

    杜望雲等人趕緊離開,退了出去,就連那位楊秋雪,也起身出門,繞到後宅去了。

    楊子楚看著陳唐:“陳大人,本將軍相信你是個聰明人,更愛惜你個人才,要委以重任。”

    陳唐道:“楊將軍有話請明言。”

    楊子楚笑道:“爽快,陳大人,你看我那三妹如何?”

    “英姿颯爽,女中豪傑。”

    “如此,我作為兄長,便將這妹妹許配給你了。”

    楊子楚開門見山地說道。

    陳唐搖搖頭:“實不相瞞,我已有心上人,莫可辜負。”

    楊子楚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可有婚配?”

    “有,或沒有,有何相干?”

    “無婚配,最好不過;即使有,取消也就一句話的事。反正說定了,你娶我家三妹。你那什麼心上人,便讓她另覓良配吧。”

    楊子楚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陳唐忍住內心憤慨:“楊將軍,俗話有說,強扭的瓜不甜,你何必一定要逼我娶親?”

    楊子楚淡然道:“不是我要逼你,是我家三妹看中你了,這是你的福氣。我家妹妹喜歡的東西,沒有到不了手的。她又長得嬌俏,配你綽綽有餘。”

    陳唐怒極而笑:“若我不從呢?”

    想當初,高中探花,衣錦還鄉。回到潘州時,便引得無數媒婆登門說親,快把門檻都踏破了。就連顧學政等門第,都動了心思,要來締結姻緣,甚至還聽說,潘州大統領譚佰川的寡婦女兒,也拋了媚眼過來。不過那時候,這個天下的秩序,還算完整,很多事情至少在明面上還能維持著基本的體面。陳唐作為一甲進士的功名身份,還是能讓人有所尊重的,因此並未發生強迫之事。

    然而始料不及,到了南服縣當官後,反而碰上了。

    楊子楚微微飲一口茶:“陳大人不同意也行,不過這衙門,就不用再呆了。終生大事,的確需要時間考慮。這樣吧,讓你想三天。到時可別讓我失望,忘了告訴你,如果我那三妹發火,不高興了。就連我這個當哥哥的,都壓不住,你好自為之。”

    此時,一名身穿甲胄的女兵匆匆進來,稟告道:“將軍,三小姐請你到衙門後宅,她發現了一匹好馬,要你過去看看。”

    楊子楚哦了聲:“好。”

    起身就走。

    陳唐臉色一變,頓時想到是胭脂馬,當即也跟了上去。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28
不聊齋 第兩百四十八章:自創

    到了後面,還沒去到馬廄處,就聽到一陣“聿聿”的馬鳴聲,正是胭脂,鳴聲中蘊含著不滿的怒意。

    陳唐不禁加快幾步。

    楊子楚倒是不疾不徐,掃過去一眼,不置可否。其自小便被父親楊臨鶴培養,文韜武略,皆有建樹。在他看來,陳唐雖然有才學,文武雙全,但畢竟只是個剛出茅廬的年輕人,又無出身背景依靠。只要略施手段,便能把陳唐拿捏得死死的。

    以德服人,那是文人愛做的事;真正官場之道,不折不扣,都是以勢壓人。

    霸道,鎮壓,才是官氣的本質。

    是以剛才在廳堂,楊子楚直接給出了選擇,陳唐要麼娶楊秋雪,要麼便被罷官。他不相信,陳唐會捨得拋卻得來不易的官帽子,而放棄成親。

    再說了,自家妹子雖然練武出身,性子潑辣,有些蠻橫。但五官也算周正的,身材更不差。娶了她,還等於靠上了楊家的大樹,可享榮華富貴。

    其中利弊取捨,不言而喻。

    至於心上人什麼的,楊子楚心中根本不存在這樣的概念。男人大丈夫,從來都不在乎什麼兒女情長。相比起錦繡前程,別說意中人,便是妻子,也能拋棄扔開,置之不理。

    到了馬廄處,就見到楊秋雪正大力拉著韁繩,要把胭脂拉出來。然而這匹母馬哪裡肯?若非得了陳唐的號令,在衙門的時候,不許輕易顯露妖異,此刻都要奔出來,揚蹄踐踏對方了。

    “住手!”

    陳唐喝道:“楊小姐,你為何要拽我的馬?”

    見他來了,楊秋雪這才放手,悻悻道:“我見這馬不錯,便要拉出來騎一騎,怎地,你有意見?”

    陳唐道:“不問而取,乃是盜賊所為。”

    楊秋雪眉頭一揚:“好哇,你這傢伙,還沒過門就想造反,竟敢罵我為賊,討打!”

    她一向任性潑辣,見陳唐忤逆自己的意思,登時便要發火。

    “三妹,少說一句。”

    楊子楚開口了:“我們一路奔波,有些困乏,便先去軍營歇息。”

    楊秋雪撒嬌道:“我要住在衙門。”

    楊子楚呵呵一笑:“過得兩天就可搬來了,但現在,先出去吧。陳大人需要一個人好好靜靜。”

    楊秋雪不滿地一噘嘴,但還是聽從了,跟著楊子楚走了出去。

    陳唐過來,伸手撫摸馬頭,安撫牠的情緒。胭脂噴鼻著,蹄子踏地,似乎要表達著什麼。

    楊氏兄妹此來,擺明便是要雀占鳩巢,只是當前並沒有逼得太緊,所以才給了三天考慮的時間。但其中用心,昭然若揭。楊子楚口口聲聲說珍惜人才,對於這一點,陳唐是相信的。畢竟想要成就事業,人手必不可少。

    其實陳唐自從高中以來,對他伸出橄欖枝的各方勢力便絡繹不絕,但陳唐一直不願意捲入那些勾心鬥角當中,是以沒有做出任何選擇。

    然而人生,就是一道選擇題。而且往往很多時候,你以為有不少選擇,但到頭來,卻只得一條路可走。他忽然就想起當天詹陽春對自己說過的話:“人在官場,從來就沒有多少選擇,不是站在這邊,就是站在那邊。想要獨善其身,左右逢源的,只會腹背受敵。”

    這話,說得很有道理。

    陳唐也曾想過,到來南服縣,勤勉理事,管治民生,做個受人愛戴的父母官。只是很多時候,很多事情,註定只能存在於幻想當中。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然而,我很不痛快呀!

    陳唐雙眸掠過精光,大踏步走了出去。

    “大人。”

    王默迎面走了過來,壓低了聲音:“外面有著不少兵甲守著,看樣子,倒像把我們囚禁著一般。”

    陳唐看他一眼,忽道:“王師爺,多謝你賜予的寶劍。”

    王默一愣神,不知道陳唐為何突然說起這一茬,忙道:“大人替我伸張正義,那是應該的。”

    陳唐又道:“這個師爺,你恐怕當不了了。”

    王默聞言,神色變幻不定,便道:“大人,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我賓主一場,離別在即,但說無妨。”

    王默便嘆道:“我看這時勢,頗為不妙,人生當世,將步步維艱。有些事情,忍一忍便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不爭一時意氣。”

    他說得誠懇,也確實是肺腑之言。

    陳唐知道他是很能忍的,在妻子遭受精怪欺淩之下,也能忍氣吞聲。便伸手一拍他肩膀,說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不過目前衙門前景未明,你留在此,反而不好,希望你明白。”

    王默點點頭:“我知道的,多謝這段時日大人的信任。我這便去了,回家繼續讀書,看還有沒有機會考取功名。”

    師爺幕僚之類,與為官者之間屬於私人的雇傭關系,所領錢糧,也是由為官者發放,不歸朝廷編制。而今陳唐面臨困局,對於別的事物無法兼顧,於是便將王默遣散。而王默說回去讀書,繼續考功名,陳唐卻知道,這條路已經斷了。起碼在這十數年間,再無可能。不過擺在王默面前的,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是以陳唐沒有說打擊他的話,人活著,能心存一份盼頭,才能生活得堅強。

    送走王默,陳唐又叫過長隨阿來,吩咐他啟程,前往寧州府與阿寶匯合。

    阿來不明所以,但他對于公子的話言聽計從,並未多問。臨走前,陳唐又寫了一封信,讓阿來帶著,見到阿寶時,讓其觀看,便知怎麼做了。

    先是王默,然後到阿來,這是陳唐在力所能及之下,對身邊人所作出的一種妥當安排,也是讓自己減少後顧之憂。當日他讓蘇菱等人跟隨燕還丹走,正是一種未雨綢繆般的算計。至於別的事,諸人到了外面,命運如何,就由不得陳唐來掌控了。

    守在衙門的人馬,接受的命令是密切關注陳唐去向,對於別的人,倒不是很在意。畢竟現在明面上,彼此還沒有開撕,鬧出什麼來。表面上的客套,還是有的。

    返回房間,陳唐靜不下心,接連寫了好幾幅字。心神不定,筆墨散亂,不堪入目。又想閉目養神,調養氣息,仍是無果。他只覺得內心煩躁,仿佛有一團火憋屈在裡頭。回想上任以來,在官場上的遭遇,便如同鳥兒被困籠子之內,所作所為,皆不得痛快。總有著一層看不見,卻摸得著的樊籠,在身邊圍攏住。如羅網,若欄柵,而他在其中,正是一只要等待招安,接受委屈的困獸。

    想得煩悶了,陳唐便去練功房,不管什麼先是演練了一通《九極技》,全力施展開來,似乎要把內心的憋悶全部發泄出去。

    呼呼呼!

    拳勁呼嘯,氣息飛揚。

    砰砰砰!

    每一次蹬踏,堅實的地板都被踩出一片片蜘蛛網般的裂痕。過得一陣,偌大的房間地板,再無一處完好。

    不知揮舞了多久,當最後一滴氣息消耗完畢,陳唐劈啪一下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渾身大汗淋漓,很快便濕透了。

    練功房內開始昏暗,應該是到了傍晚時分。

    陳唐饑腸轆轆,又困有乏,但他不願意動彈,就想一直躺在這裡的地上,直到永遠。

    又過了好一陣,有光亮從窗戶灑進。是月光,今晚的月光分外皎潔。

    月光落在陳唐的面門上,很柔和,並不刺眼。

    在一剎那,他莫名地便進入到了天人合一的狀態當中,若有所悟,猛地跳起,拿過放在一邊的斷玉劍,拔劍出鞘,口中吟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月漸上中天,偌大衙門一片靜謐。

    忽然間,在後宅位置,有轟然巨響。但見陳唐從練功房中破門而出,手持長劍,眉目帶笑,在月光的沐浴之下,口中吟道:“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29
不聊齋 第兩百四十九章:破釜

    轟然聲響,驚動開來。嗖嗖嗖的,數道人影出現,有負責守夜的衙役,也有駐紮在衙門監視的兵甲。他們抬頭看見持劍而立的陳唐,不禁露出愕然之色。

    陳唐目光一掃,淡然道:“正在練武,你們退下吧。”

    衙役聞言,施個禮,立刻離開了。但那數名兵甲,卻顯露出桀驁之意,一個個目光不善地看過來,似乎惱怒陳唐折騰出這番動靜,把他們給驚擾了。

    陳唐一笑:“爾等耳朵聾了?”

    “你?”

    其中一軍漢,登時怒氣沖沖。

    “我們走。”

    旁邊的兵甲將他拉住,免得事態激發。他們接受的命令,是監視陳唐。不管怎麼說,陳唐現在還是南服縣的縣令,加上探花功名的加持,從六品的官。而且是被楊秋雪看中的男人,與之發生沖突,並不明智。

    “不過是個兔兒爺,逞什麼威風……”

    那軍漢忍不住嘟嚷了句。

    “嘿嘿,三小姐就是圖個新鮮。這樣的事,又不是第一回了。等玩弄厭了,打得一身傷,就扔到外面喂狗了。”

    又一個兵甲說道。

    他們乃是楊氏心腹家兵,知道不少情況,對于自家小姐的特殊嗜好,頗為熟悉。其實在寧州府,楊秋雪的作風在圈子內亦非秘密。用她的話說:既然男人能夠玩弄女人,女人為什麼不能玩弄男人?

    此言顯得有些驚世駭俗,招惹不少非議。

    這些兵甲知道小姐的口味,又一向驕橫慣了,對于陳唐也不甚瞭解。其實在行伍當中,不管對于江湖人士,還是所謂文武雙全的讀書人,都有些瞧不起。覺得那些武功華而不實。只有真正上了戰場,才能見真章。

    陳唐不理會他們,轉身返回練功房。房門已毀,裡頭更是多處破爛,坑坑窪窪的,似乎發生了一場激烈的大戰。

    盤膝坐下,橫劍於膝上。

    他先前滿腹憤懣,有怒氣騰騰,便全力施展《九極技》,把自己練得筋疲力盡,躺在地上。也許是福至心靈,也許是人在某種極受壓抑的情況之下,從而激發了一種意志。於是進入到天人合一的玄妙狀態,得到一招劍法。

    這一式劍,有剛烈之意,一往無前。

    “那麼,就命名為‘破釜’吧。”

    陳唐喃喃說道。

    當日與燕還丹論武,燕還丹便指出了陳唐現階段存在的問題。受到了既成武功的掣肘,跳不出來。

    聽那一席話,陳唐心頭豁然開朗,明確了前路方向。不過能否上路,何時上路,又是另一回事。

    卻沒想到眼下,受那楊家逼迫之下,反而激發出了破而後立的決心,一舉創出此劍招來。

    不得不說,人的遭遇閱歷至關重要。悲歡離合也好,內外交困也罷,闖蕩過來,總有裨益。說玄虛點,便是“心境”上的一種磨礪。

    其實一直以來,陳唐的經歷都是頗為順利的,幾乎沒碰到什麼大的挫折和壓力。除了剛來到這世界的那一陣子,生活窮迫,為一日三餐奔波勞碌,很是窘迫。不過隨著考中舉人,接下來便順風順水了。

    雖然他知道世道兇險,危機四伏,也一直在提升實力。不過知道是一回事,當真正碰到,又是另一回事。依仗著劍匣,面對邪祟,幾乎已立於不敗之地。久而久之,這人心中難免產生了依賴性,從而心存僥幸。

    這般思想,往往會拖後腿。

    當下自創劍招,內心激蕩難平,便坐著,腦海中開始反復演繹,力求將劍招演練到圓滿。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雞啼,把他從冥想中喚醒,跳將起身,到外面一看,竟已是破曉時分。

    他推演一式劍招,花費了一晚上功夫。此刻只感到饑腸轆轆,感覺能夠吃下一頭牛來。當即進入廚房,自個動手,煮了一大鍋面,又加了不少肉,等煮好了,便大快朵頤起來。

    稀裡嘩啦,足足吃了五大碗,這肚子才漸漸緩過了氣。內心都在為自己的大胃口感到驚詫,這般吃下去,可不得了。消耗太猛,需求太過旺盛,在物質缺乏的世界,本身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說不好聽點,若是瀕臨絕境,只怕都會比別人更快餓死了去。

    吃飽之後,出到外面,正想著今日去不去衙門。就聽得腳步聲響起,帶著走動時甲胄甲片摩擦磕碰的聲響,自有蕭殺之意。

    陳唐眉頭一皺,見到楊子楚帶著數名兵甲昂首而至,大搖大擺地闖了進來。

    這是縣衙官署,縣令住的地方,等於是家。而楊子楚等人,都是外人。

    如今,被這麼一隊人肆無忌憚地闖進家來,換誰都不舒服。

    “呵呵,陳探花看來昨晚睡得並不好。”

    楊子楚笑道。

    一夜未眠,練拳練劍,從外形上,陳唐的確顯得有些狼狽,也有幾天不刮鬍子了,下巴處長出了一層胡茬子。

    見其不語,楊子楚又道:“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不知是想著親事呢?還是想著官帽子?”

    陳唐一笑:“楊將軍,你覺得自己很聰明,能掌握一切?連我想什麼都一清二楚?”

    楊子楚道:“至少這南服縣,我現在是掌握了的。”頓一頓,語氣森森:“還有,你遣散師爺,讓僕從離開的事,我也都瞭若指掌。”

    陳唐神色不變:“所以呢,你對他們下手了?”

    楊子楚哈哈一笑:“我覺得陳探花對我楊家有誤會,我們是軍伍,是武官,不是盜寇。”

    “有區別?”

    陳唐語帶譏諷。

    “區別大了,盜寇行徑,茍且營營,打家劫舍,剪徑行人。所得所圖,不外乎幾許錢財,些微貨物。而我楊家,要的是執掌州郡,統轄縣府,萬千人口,皆在翻雲覆雨之間。這些,豈是那些宵小之輩所能相提並論的?”

    楊子楚洋洋灑灑道來,野心志向,盡顯無遺,一點也不忌諱。也許他本意就想在陳唐面前,畫一藍圖,說服陳唐。畢竟建功立業,乃是男兒本能,沒有幾個能夠拒絕得了的。俗話有說: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不外如是。

    他言下之意,便是要說:陳唐呀陳唐,你想要保住官帽子,做大事,實現內心抱負,最好的選擇便是娶了楊秋雪,投靠楊家……

    聽這一番話,陳唐覺得楊子楚確實是有水準的人,昨天言談,其直接以勢相壓,絕非是無腦的跋扈。很多時候,本就不需要講什麼道理。因為拳頭,就代表著道理。

    昨天一照面,先氣勢逼人,到了今天,又動以前程宏圖,換一般人,還真難以抵禦得住,就想著低頭算了。

    楊子楚踏前一步:“陳探花,男人大丈夫,便該痛快淋漓。實不相瞞,我不會在南服縣久留。若非你在此,我兄妹二人根本不會到這,只需遣一副將到來即可。當此事完畢,我便將趕往下一縣城。”

    陳唐眨了眨眼睛:“說實話,我也沒想到你們會來。自古都是男的強娶女子,怎地現在調轉過來,女子硬嫁男人了?哪怕是公主招駙馬,也是張榜招婿,講究個你情我願。我就想不明白了,你那妹子是克夫沒人敢要呢?還是犯了花癡,水性楊花,一個勁要倒貼過來?”

    “你,找死!”

    楊子楚暴怒大喝。

    嘩啦啦,身後一眾兵甲,紛紛刀劍出鞘,將陳唐團團圍住。

    他們,都是經歷過沙場的兵,手頭沾染過血腥,無論氣勢還是經驗,與等閑兵丁截然不同。不動則以,一動起來,便形成某種陣勢,把人圍困,只等一聲令下,便可將目標格殺。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