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不聊齋 作者:陳留堂 (連載中)

 
twu0107 2018-12-20 16:58:3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4 99836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30
不聊齋 第兩百五十章:斬首

    在以前,當陳唐意識到這個世界不正常,有邪祟為禍,有妖魔橫行時,他便明白王朝之所以能夠屹然存在,主要根基,便在於兵甲之上。

    只要兵甲不亂,大廈便不會崩塌。而不管是邪祟,還是妖魔,他們禍害的人數,對於整個天下而言,其實真算不得什麼。兩者對于尋常百姓人家,並不感興趣,並非說見人就吃,完全不是那回事。它們獵食的對象,主要放在孔武有力的武者,以及身懷文氣的書生身上。

    是以天下大勢,並非是邪祟和妖魔所能主導得了的。

    唯有兵者,才是最大的問題。

    說白了,就是人族內部動亂,天下才會真正的亂起來。

    維系社稷安危,兵甲之威,足見一斑。

    陳唐記得在潘州時,曾見過幾次兵甲出動,但都沒有正面相觸,對於他們的戰力如何,心中沒底。

    而今,他被七、八名雄壯兵甲圍困而住。霎時間,如同被一群虎狼包圍一般,整個人都不禁頭皮發麻,渾身氣血蒸騰起來。這般反應,即使面對邪祟精怪時,都幾乎沒有過的。

    陳唐心裡很清楚,單獨的兵甲戰力,也許並不高,可一旦成群,形成某種陣勢,立刻便不同。這還是只得數人的情況之下,若是百人,千人,甚至萬人……

    那將是何等威武的場面?即使強如世家,陰司,只怕也得退避三舍,莫敢爭鋒吧。

    怪不得陰司妖魔,都要派遣人手,滲透凡俗,出仕為官。不外乎是想竊取權柄,顛倒陰陽。

    面對明晃晃的刀槍,陳唐手按劍柄上,朗聲道:“楊將軍,你這是要在衙門中,擊殺朝廷命官嗎?”

    楊子楚臉色陰沉:“陳探花,是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別自持官身,便覺得沒人敢動你。本將軍告訴你,世道不同了!”

    “是啊,世道不同了!”

    陳唐忽而一嘆,雙眼微微瞇了起來,意興蕭索。

    楊子楚目光兇厲:“所以,你莫要自誤,乖乖與我三妹成親,還能得榮華富貴,錦繡前程。否則的話?哼,莫怪我手下無情。”

    陳唐看著他:“你昨天說我不同意的話,這官便做不成。但我想,只怕連性命都難保吧。”

    楊子楚獰笑道:“我沒看錯,你的確是個聰明人。你丟了官身,出了此城,卻回不去潘州了。”

    江南已亂,天下蒼茫,處處兵荒馬亂,人命便如同草芥一般。死個被罷黜的進士,哪怕是個探花郎,卻也掀不起什麼波瀾。就像一片落葉,沉進了水裡,轉瞬便不見了。

    楊子楚又玩味地道:“又或者,我楊家惜才,留你一命,關進牢獄內,吃幾天發毛飯,你可能便會回心轉意了。”

    陳唐忽地笑了。

    楊子楚見狀,喝問:“你笑什麼?本來給你考慮三天,但如今看來,純屬浪費時間。現在你就得做出選擇,從,還是不從!”

    陳唐大笑不止,笑聲滲人。

    此際,外面又是一陣腳步聲,卻是楊秋雪帶著幾名侍衛闖了進來。後面還跟著杜望雲等幾個縣衙的人,不過此刻神情畏縮,不敢聲張。見到陳唐被兵甲圍住,心中頓時了然,隱約間,也有些悲戚之意。

    楊氏兄妹逼迫陳唐成親,本身事件頗為荒誕,實質上,就是一種黨同伐異的清場事件。寧州管轄之下,多有縣府。而其中,身為探花郎的陳唐,自然而然成為首選目標,要拿他開刀。所謂的“刀”,卻也可分成軟硬兩種。以陳唐才學相貌,成為楊家女婿,本身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那麼接下來,就看陳唐怎麼選了。

    楊秋雪看見陳唐在那笑,心中莫名來氣,問道:“二哥,這廝在那發什麼失心瘋,笑個不停?”

    楊子楚冷哼一聲:“誰知道?”

    楊氏要做大事,治下必須恩威並重。父親楊臨鶴派遣他下來,還有著考核的意思。是以對于陳唐,楊子楚志在必得。

    當下大喝一聲:“陳探花,你休想裝瘋賣傻,蒙混過關。本將軍再問你一聲,從不從?”

    陳唐笑聲戛然而止,神情蕭瑟:“其實,我真想做個老實人來著。但這世道,原來已經不讓人做老實人了。”

    楊子楚眉頭一蹙:“廢話。拿人!”

    後面的話,卻是下令,要把陳唐抓住再說。畢竟也知道其文武雙全,有些本事,打鬥起來,可能得耗費些功夫才行。主要是想生擒,暫時不願意傷害陳唐性命。

    然而話音未落,就見陳唐反手拔劍,劍光一閃,奔騰而至。

    彼此距離,本就很近,不過半丈多些。且不說剛才楊子楚又踏前了一步,就顯得更加近了。中間還沒有兵甲拱衛著,皆因楊子楚本身,武藝亦是不凡。對於這一點,他一向頗為自傲。

    但楊子楚萬萬沒料到,陳唐居然敢在這般情況之下,悍然動武。而且一出手,便是雷霆萬鈞,不死不休之勢。

    “小心!”

    “將軍且退!”

    剎那間,兵甲們立刻吆喝道。兩名站得最近的兵甲第一時間便沖了上來,要擋在楊子楚身前。

    與此同時,楊子楚也是身形急退。他雖然有著武藝,但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其身份尊貴,此時此刻,當然不會以身犯險。心中已是怒極,只等把陳唐拿下,便要狠狠折磨一番。

    場中突變,陳唐出劍,瞧得杜望雲等人目瞪口呆,大腦頃刻間一片空白,心頭有個聲音在狂呼:“死了,這是要死了……”

    楊秋雪直接尖叫起來,聲音刺耳。

    在這叫聲中,陳唐劍光一片,晃得人眼發暈,不敢多看。

    嗤嗤!

    劍光之中,那兩名第一時間護在楊子楚身前的兵甲身首異處,萎然倒地。

    然而劍光未消,劍勢依然,轉眼間便到了楊子楚身前。

    這名少將軍心頭大駭,生死關頭,他反應不可謂不快,已經拔出了腰間佩劍。

    但是劍與劍,卻是不同的。

    他的劍還沒來得及舉起,陳唐的劍已經狠狠地斬了下來:“真當老實人好欺負麼?”

    怒喝聲中,人頭落地。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30
不聊齋 第兩百五十一章:匹夫

    匹夫一怒,血濺五步!

    楊子楚出身將門,出入往來皆是前呼後擁,身份高高在上。早已習慣居高臨下地觀望蕓蕓眾生,以為洞察人間,瞭若指掌,實在有些自負。

    在他看來,陳唐寒窗苦讀,終於考得功名,上任為官。這是一份錦繡前程,無論如何,都難以割捨拋卻。而飽讀詩書者,總有著一股腐儒之氣。說好聽點,叫忠於政事,說難聽些,便是腦袋缺根筋,轉不過彎來。

    這樣的人,往往性子執拗,認死理。

    因此楊子楚以為,即使陳唐不願意依附楊家,最多也就上演一齣掛印而去的戲碼,而或入京告禦狀什麼的。

    但萬萬沒想到,陳唐竟是如此剛烈果斷,悍然出劍。

    那是什麼劍法?

    楊子楚永遠都無法知道了……

    文武雙全,本是一個很廣泛的概念。一些文人,為了顯露神武,弄點輕飄飄的劍配在身上,也當自己文武雙全。讓些大家閨秀看見,暗生傾慕。

    然而讀書不易,練武更難。

    陳唐年紀輕輕,雖然傳聞其曾斬殺精怪,但具體過程少為人知。楊子楚甚至覺得是陳唐率領衙役捕快等,圍剿格殺的精怪,然後為了領功,自己大出風頭,把功勞都歸於名下。

    這樣的事不足為奇。

    楊子楚相信陳唐有著武功,他也有著武功,更有一眾兵甲拱衛。如斯情況下,陳唐能翻出什麼動靜來?

    正是這般自負的心理,讓他與陳唐靠得太近,被一劍斬殺。不管是驚呼,還是慘叫,而或痛嚎……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已經一命嗚呼。

    人頭落地,鮮血飛濺。使得一眾兵甲的眼睛都紅了,一驚之下,立刻揮舞兵器,不要命地攻了過來。

    “殺死他!殺死他!”

    那邊楊秋雪叫得像一隻被人叉住了脖子的母雞,近乎竭嘶底裡。楊子楚想不到陳唐敢殺他,能殺他;這位楊家三小姐何嘗不是如此?但木已成舟,說什麼都為時已晚,只能把陳唐抓住,碎屍萬段,方能泄心頭之恨。

    其實現在官署的兵甲並不多,入城的近三百餘人,不過大部分都駐守在軍營之內。今天楊氏兄妹帶出來的,總共不過十人;加上原本留在衙門監視的,不超二十之數。

    入伍之兵,日常操練。雖然在太平年間,但作為精銳,平常並無多少鬆懈,練得辛苦。

    兵甲們看不起江湖武功,自有道理。軍中有著搏擊之技,雖然看似簡單,但一招一式,都是必殺技。而且不講任何花哨的東西,只求一擊必殺,哪裡要害,殺哪裡。更不講究什麼套路之類,就是近身,就是揮砍劈刺,以性命相搏。

    這等氣勢,是很多江湖人難以比擬的。所謂亡命之徒,在兵甲面前,根本不夠看。修道者同樣如此,當面對形成規模的軍隊,只有望風而逃的份。

    陳唐當下一劍將楊子楚斬殺,並非一時激憤,而是瞧清楚院子內的兵甲不多。如此一來,他一擊成功後,便能安然脫身。剛才那轟然一劍,正是新創出的那一招“破釜”。現學現用,正好派上用場。

    面對兵甲的圍攻,陳唐屹然不懼,且戰且退,斷玉劍吞吐不定。

    嗤嗤嗤!

    每一劍出,幾乎都能掠走一條性命。

    不過一會兒工夫,只剩得數名兵甲還站著了。地上橫七豎八,屍首橫陳。

    後面楊秋雪叫嚷個不停,此刻不禁傻了眼。再攻下去,只怕殺不到陳唐,自己這邊的人都要死光。

    “快,快去兵營調兵來!”

    楊秋雪倒不蠢,立刻意識到問題所在。身邊一名侍衛領命,飛快地跑出去了。

    “你,你!”

    楊秋雪一指杜望雲,她忘記了對方名字,但知道杜望雲也算是縣衙的官員,手下有人:“你立刻去召集所有衙役捕快來幫忙。”

    眼睜睜看著陳唐大開殺戒,杜望雲簡直頭皮發麻。他知道陳唐有本領,可沒想到竟恐怖如斯。一己之力,匹夫之勇,便斬殺了十餘兵甲,實在太兇悍了。

    “好,我這便去……”

    轉身便跑了出去,不過召集人手是一回事,起碼得拖個一時半刻,等軍營的人馬來到,他們才會冒頭。杜望雲可不敢輕易與陳唐對上,那不是找死嗎?

    卻說陳唐持劍,再無兵甲敢上,只是虛張聲勢地圍攏著。陳唐目光一掃,邁步便退入了宅子。

    楊秋雪見狀,趕緊喊道:“快,圍住,別讓他逃了。”

    無奈剩下兵甲不多,顧前瞻後,很難把整座宅子圍得住。

    房間中,陳唐快速收拾,把文房四寶,以及一包錢財等物,裝進一口書篋內。劍匣當然不會漏下,統統裝起來,背負到身上。再一翻,拿出一個小木匣,打開,裡面正是一枚官印。伸手便拿了,揣到身上。

    這官已經做不下去,不用學古人懸印離去,印章中的官氣,可不能浪費。等出了城,尋個清凈地方,直接汲取了它。剛才一番搏殺,雖然斬殺十餘人,但他的消耗也頗為嚴重,很難再接著鏖戰下去。

    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對於這烏煙瘴氣的官場,他並不留戀。更不會為了所謂的榮華富貴,把自己輕賤地賣與他人,那不是笑話嗎?

    東西收拾完畢,當即仗劍奔出。

    外面楊秋雪正大呼小叫,讓人看緊點,免得被陳唐從另外的地方逃跑了。突然間見陳唐沖出,還以為會像斬殺自家哥哥般,奔自己而來,頓時嚇了一跳,即刻躲在一名侍衛身後。剩餘的兵甲也怕再來一次斬首,將這位楊家三小姐也殺了,於是不假思索地守在楊秋雪身前,嚴陣以待。

    陳唐哈哈一笑,身形一晃,卻沖向馬廄那邊。口中一聲呼哨,清越響亮。

    “聿!”

    胭脂馬得了命令,一聲長嘶,以此呼應。

    陳唐疾步來到,抄過馬鞍等物,非常嫻熟地就套上了,然後翻身上馬,雙腿一夾:“胭脂,出城!”

    “聿!”

    胭脂馬揚蹄嘶鳴,得得得地,馬蹄紛飛,狂奔而去。

    那邊楊秋雪等見狀,又氣又急:“快,快叫人把城門關住,不許走了這兇賊……”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31
不聊齋 第兩百五十二章:出城

    馬蹄霍霍,風馳電掣,沒有拉車的胭脂馬,在陳唐的督促之下,展現出了一匹馬妖真正的速度。

    一人一馬,闖出衙門時,把杜望雲等人驚動了。不過他們只是虛張聲勢地吆喝了一陣,趕了幾步,隨後便收了回來。

    別說追不上,即使能追上,也不敢上去。

    很快,楊秋雪帶著剩餘的侍衛兵甲也趕了出來,卻只能望見一騎絕塵而去的陳唐背影。

    “你們怎麼不攔住他!”

    李秋雪暴跳如雷。

    杜望雲陪著小心道:“馬太快,我們又沒有絆馬索那些……”

    楊秋雪揚手便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杜望雲吃痛,內心憤慨,卻不敢表現出來,心中暗恨:剛才陳唐在裡頭,怎地不把這瘋女子一起殺掉……

    不過想來也是,楊秋雪身邊還有數名雄壯兵甲侍衛,想要得手,並不容易。這些貼身侍衛,可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一個個精悍勇猛。之前擊殺楊子楚,有著趁其不備的意思。加上斬殺十餘兵甲後,消耗可不小。破釜那一招劍法,並非隨時隨地能施展出來的。若是滯留下來,再擊殺楊秋雪等,會耽誤不少時間。夜長夢多,如果城門關閉,兵營的諸多兵甲趕到,可就形成甕中捉鱉之勢了,頗為不妙。

    再說了,楊氏兄妹雖然為兵甲統領,但人馬之中,又劃分縱隊之類,有隊長頭目等存在,並不會因為楊子楚他們身亡,而立刻變得群龍無首,一盤散沙。這是訓練有序的人馬,與烏合之眾的本質區別。

    總之一句話,陳唐要趁著時機,沖出城去。

    得得得!

    大碗公般大的蹄子落在街道上,發出密集的聲響,如同鼓槌暴擊。

    街道上有行人,稀稀疏疏的,他們聽到暴風驟雨般的馬蹄聲,還來不及閃躲,就見一團火影飄了過去。

    看上去,竟像一簇燃燒的火把一般,就連馬上騎著的是誰,都瞧不清楚。

    胭脂馬放開四蹄,渾身氣血蒸騰,使得全身皮膚色澤越發鮮艷起來。

    陳唐暗覺詫異,據他所知,在原來的歷史時空,有著汗血寶馬的說法。便是說駿馬奔騰的時候,汗出如漿,那漿水就跟血一般殷紅,並因此得名。

    但是這胭脂……

    本身明明便是一匹腳力粗劣的棗紅馬呀。能具備如此神俊表現,應該是被馬妖融合的緣故。套句時髦詞,喚作“基因突變”了。

    衙門的沖突,以及激鬥,前前後後,耗時並不長。然後楊秋雪派人去兵營調兵,陳唐收拾行李,總共耗時,也不過一刻多鐘。估計現在,那名去兵營的侍衛,才剛到目的地。

    南服縣城面積不算小,而從縣衙去城門,有著一段距離。但胭脂馬的速度,足以爭取到有利的時間差。

    這些東西,在陳唐出劍之前,便有過算計的。

    縣城東門,有人來往,數名守門兵丁懶洋洋地站在那兒——平時之際,守門的就左右各站一個,基本等於是擺設。不過楊子楚進城後,為了防止陳唐借機出城,便下了命令,讓守將顧山派遣兵丁,增派人手,盯緊了些。

    當然,這些守門兵丁和楊氏兄妹麾下的那些精銳兵甲毫無相比性,五個都抵不上人家一個。論起武力來,那兵甲每一人,幾乎都等於武者人物。加上甲胄以及精良武器的加成,戰力不容小視。

    瞧著那些鎧甲鮮明的裝備,這些守城老兵們就一陣眼紅。但有些東西是羨慕不來,反正到了他們這般狀況,生活便是混日子,吃餉糧罷了。

    得得得!

    馬蹄聲雨打芭蕉般響起,頗為駭人。

    守城的兵丁面面相覷,一個道:“城中出了什麼事?”

    “難道大隊兵甲要開出來,離開縣城了?”

    “也許吧……”

    “不對,沒聽說呀!”

    諸人並不肯定,臉露驚疑之色。

    便在此時,有人在城墻頭上大喊:“關城門,快關城門!”

    兵丁聽出是隊長的聲音,一時間不明所以,反應有些遲緩。畢竟多年來,他們幾乎沒有碰到過什麼緊急情況。不過只是稍一愣神,眾人便下意識地去關城門了。

    得得得!

    馬蹄聲急,呼嘯而至,卻只得一匹馬,一個人。

    對於這匹胭脂馬,守門兵丁有印象,知道是縣令大人的馬。那不用說,馬上騎者,便是陳唐了。

    “不好!”

    瞬時間,他們便醒悟過來,知道怎麼回事了。趕緊拉門,想要關住,不放陳唐出去。

    “聿!”

    馬已經沖到。

    啪啪!

    兩名想要過來阻擋的兵丁被踢飛出去,摔到丈餘來外,起不來了。

    剩下的兵丁見狀大駭,下意識地就往兩邊躲,城門都顧不上關了。不管城內發生了什麼事,至少眼下,還是小命要緊。

    陳唐騎著胭脂馬,飛快地沖了出去。

    “快,快放箭!”

    城頭上,有人大聲下令。

    嗖嗖嗖!

    零零散散的箭矢射下來,但基本都沒什麼勁力,準頭也差得很。最開始那一撥,還有幾分威脅,可沒有命中之後,等第二撥彎弓搭箭,下面的陳唐,已經化為一團飄忽的火把,越去越遠,隨即消失在官道遠方,漸漸看不見人了。

    又過了半刻多種,得得得,這一次,才是真正的大隊人馬沖出去。到了城外,迅速分成幾個小隊,沿著蹤跡,急追了下去。

    少將軍楊子楚被殺,乃是不得了的大禍事。所有跟隨到南服縣的兵甲侍衛,都會遭受問責。而減輕責罰的最好辦法,便是把陳唐抓回來,交給大統領楊臨鶴處置發落。

    相信不用多久,整個寧州地界都會因此而震動,關于陳唐的緝捕文書也會雪片般散開來,形成一張窒息般的天羅地網。

    卻說陳唐縱馬馳騁,一直奔出十多裡地後,才放緩了速度。胭脂雖然為馬妖,但始終還是一匹馬,體力不可能永無窮盡。特別在高速的奔馳狀態之下,損耗更是厲害。必須緩一緩,讓牠休息一下,喘口氣。

    坐在馬背上,陳唐神色清冷:寧州已不可留,需要盡早離開。至於下一步的目的地,他心中早有籌謀。只是在脫離寧州地域的這一段路程,註定不會一馬平川的了……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31
不聊齋 第兩百五十三章:吸氣

    冬夜,寒風呼號,其聲嗚嗚。在陰沉的山林間,顯得分外陰森可怖。

    一片山坳處,有巨石參差,石頭疊壘之間,架構出適合過夜,躲避風雨的地方來。

    一堆篝火在獵獵焚燒,紅通通的火焰舔舐著乾燥的木柴,間或發出劈啪的脆響。

    火上架著一隻大山雞,此禽倒楣,撞到了入山過夜的陳唐,被一記石子打在身上,當場斃命,然後被宰殺幹凈,很快就會變成一隻香噴噴的烤山雞。

    陳唐自離開南服縣,並不如何停頓歇息,快馬加鞭,趕了大半天路,距離南服縣已經很遠很遠了。他不走官道去寧州府,而是奔向另一個方位,取道前往秦州。

    只是走著走著,他發現自己有迷路的跡象。

    這方時空,想要找出一份具體的天下地圖,難於登天。主要還得靠東南西北這些大方向來辨識路徑,卻又沒有指南針之類的。當所處環境逼仄,又或是陰沉的天氣,不見日月的話,一不小心,便會迷失在路上。

    至於問路,更是個偽命題。當地居民,平民百姓,很多人一輩子幾乎都不出縣城,問他們,等於問道於盲。

    陳唐要趁著寧州並未封鎖的情況下,在短時間內,盡量走遠些。如此一來,任憑寧州大統領楊臨鶴手段通天,想要抓到他也難有可能。

    反正斬殺楊子楚後,陳唐便如同斬卻了套在己身上的一副枷鎖。從此以後,天空任鳥飛,海闊憑魚躍,自在逍遙。再不受官場那一套框框條條所約束限制。

    計算起來,他赴任南服縣不過短短一段時日,然而感覺起來,度日如年般,很不痛快。

    最重要的是,誠如楊子楚所言的:這世道已經變了,昔日的秩序和規矩,全部都會遭受到巨大的沖擊和破壞,官場上首當其沖。當朝廷威信不在,下面地方勢力割據,那些不屬於嫡系出身的地方官員,日子會過得非常艱難。除非能點頭哈腰,投靠勢力,否則的話,根本沒有容身之所。

    陳唐的遭遇,便是極具典型性的一個縮影。

    楊家逼迫他與楊秋雪成親,其實就是一份投名狀。為表忠誠,所以要成為楊氏女婿。

    當然,其中也有個原因是楊秋雪看中了他。如果換成個不具備賣相的大叔,楊氏兄妹就會提出另外的條件要求來。不過本質上,都是一樣的。

    反正就兩條路可走,順從,而或淪為階下囚,甚至死亡。

    然而陳唐既不願寄人籬下,受那窩囊氣,更不甘心束手待斃,這才上演了一出匹夫一怒,血濺五步的戲碼。從此以後,這世上恐怕再無陳探花,而只有一名名叫“陳唐”的遊俠兒了。

    曾經有過的一些官場抱負,曾經規劃過的一些施政藍圖,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就如同被戳破的氣泡,轉瞬便被化為灰灰。不願妥協,不會低頭彎腰,註定無法混得開。

    但這個,就是陳唐的秉性和選擇,選而無悔。

    當決然轉身,功名官身,已成過去式。天大地大,更見天地壯闊。

    陳唐忽然想到,當日燕還丹所說的,實在有先見之明。原來大鬍子早看破陳唐的性格,在官場上,註定不會持久……

    一路奔馳,思慮良多。在半路上,遇著鄉鎮人家,又花錢買了些油鹽用品,以及服飾。換下本來衣衫,帶上無忌面孔,搖身一變,便等於換了個人。

    然而皮相能改,路引文書等卻難以偽造,沒有那些,想要走大路官道,很容易便被識穿,因此只得揀道而行。

    他身懷武功,有馬妖為騎,倒不擔心在野外活不下去。進山之後,第一件事,便是打獵。開始之際,屢屢無功而返。畢竟飛禽走獸,不是癡呆之物,傻傻地站在那兒等你去抓。它們感覺靈敏得很,遠遠聽到動靜,立刻便逃之夭夭了。加上現在的氣候寒冷,荒野之中,想要碰到個野獸也不容易。

    搜索尋覓了一個多時辰,天快要黑了,好不容易才逮著這只大山雞。因為沒有弓箭,也怕沖上去時,會使得這山雞驚動飛走。考慮一會後,陳唐決定學武俠小說般,來一記彈指神通,用石子為暗器。

    不知是身懷真氣的緣故,還是天賦的確不俗,一擊即中,將大山雞收入囊中。隨後又尋了這個山坳地方,打火野營。入冬冷冽,山上不見什麼蚊蟲,但即使炎熱的酷夏,他也是不怕。有劍匣,還有那方鎮紙,隨便放在身邊,蚊蟲頓時無影無蹤,不敢近身數丈範圍。

    至於胭脂馬,也不用拴住,就放牠在外面自由活動,吃草吃樹葉,隨便選擇。

    在這兒,可無法提供精細的料食給牠了。

    胭脂馬吃慣了好的,口味學刁了,不吃草葉,聞著烤雞的香味,就趕緊過來,眼巴巴地瞅著。

    這馬妖,原來也是個吃貨!

    山雞還沒有烤好,陳唐便暫且不管,當即拿出那方縣令官印來。

    之前上任為官,官印乃是十分緊要的憑證,不可損壞而或丟失。但現在不同了,無官一身輕,更沒了顧慮,對於官印內的氣息,自是不肯放過。

    汲取官氣,對他而言,早已輕車熟路。手握官印,功法施展,不過一會兒功夫,此印中的氣息便被吸納一空。

    這方官印蘊含的氣息不算多,但也能抵兩三年的功課效果。今日陳唐拼殺了一陣,又奔跑顛簸半天,正感疲乏,被這氣息滋潤,頓時又顯得精神奕奕起來。

    當烤雞熟了,便取下來,撕了一塊,扔給胭脂。這貨張口一叼,便含在嘴裡,大口嚼吃起來,吃得很香的樣子。

    一隻烤雞可不多肉,除毛除內臟等,所剩不過兩三斤。稍稍冷了些後,陳唐當即大快朵頤起來。一會之後,手上就剩下一副骨頭架子了。那邊胭脂還垂涎欲滴地看著,顯得非常不滿足。

    “沒了,下次抓到個大的,再讓你吃個夠!”

    陳唐把骨架子一扔,滿嘴油膩地說道。

    想了想,又拿過那方被汲取掉氣息的官印,見其模樣,已漸漸暗淡了下去。

    微一猶豫,隨即伸手將其拋到了火堆裡,劈裡啪啦地燒了起來。

    (上章有讀者對於馬妖的能力很是表示懷疑,作者君很納悶,我明明寫得清清楚楚,是極速狀態下的沖刺,跑了數裡地,主角心疼馬,所以放緩了速度——注意,是放緩,不是這馬跑不動了!)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32
不聊齋 第兩百五十四章:兇手

    (再強調下本書設定,從開篇到現在,一直都是類似武俠小說的世俗框架結構。有修道者,但沒有神仙,沒有飛天遁地,一件法寶翻江倒海;有武者,但絕非那種掌劈山河,破碎星辰的高武。所以想看那些的,請不要太期待;還有,本書兵甲設定已經反復闡述,真正的兵甲每一個個體,本身就是武者,特別是精銳兵甲,以及貼身侍衛,可以參考下大內侍衛之流,跟普通人完全兩回事。我就不明白,有些讀者口口聲聲說仙凡有別是從哪裡看出來的。本書非洪荒流非凡人流亦非諸天流,就是一個世俗的聊齋世界。如果你們覺得妖魔鬼怪厲害無比,那它們直接就殺進皇宮,自己當皇帝了。最後,最重要的一點是,主角就是個練武之人,目前實力在二流之間,前文已經提過的。我也不知道杠這個的,從哪裡看到主角已經超凡入聖,修煉成仙了的……)

    夜更深,山風越發大,觀望不見星月的陰沉沉的夜空,陳唐很懷疑會不會下雪。

    野外的氣候分外陰冷,而他身上並沒有像樣的禦寒冬衣。若在室內,還不覺得什麼,可到了這荒山野嶺處,只感覺到寒意絲絲,不斷侵蝕過來。

    終歸到底,他並不是寒暑不侵的神仙。

    雖然說運轉氣息,可化解嚴寒,但與此同時,消耗也是不小,不可能一直這般維持著。所以只能依靠燒火取暖了,好在這山林間,最多的便是木柴,隨便走一圈,就能撿拾到一大捆,足以燒到天明。

    山林夜間,篝火獵獵,老遠都能看見,是一個顯赫的醒眼目標。在取暖的時候,也會帶來未知的風險。可能是敵人、可能是野獸、還有可能,是遊蕩的邪祟鬼魅……

    不過計算時間,楊秋雪方面再怎麼快,此際楊子楚被殺的消息都沒有傳到寧州府去。至於從南服縣追出來的兵甲人馬,早被胭脂馬給甩到後面去,連灰塵都吃不上了。

    一旦被拋開,隨後轉變方向路線,追兵想要循跡尾隨的可能性便會越來越低,並完全被甩掉。

    在沒有通訊定位的世界裡,人出遠門就等於失蹤了的,實在存在太多的不確定性。

    當個人擁有足夠的能力,靈活利用這些環境條件,便可翻江倒海,攪風攪雨。在州衙而或縣衙的外墻上,總是張貼著不少緝捕文書,通緝些汪洋大盜,以及重要人犯。但說實話,能靠衙門抓到的人,實在少得可憐。

    這些因素,陳唐在出劍時,同樣進行了考慮。

    因此,當一人一馬來到此間野外,追兵還能跟過來的可能性,已無限接近於零了。

    當然,絕非說沒有追兵,就沒有危險了。恰恰相反,野外本身,就代表著危機四伏。

    賊寇、邪祟,乃至於妖魔……

    誰也不敢確定,在蒼莽的山間,究竟存在著什麼。又會不會被火光所吸引,然後不請自來。

    陳唐已經做好了準備,他選擇過夜的地方有著講究,不是真正的原始山脈。這樣一來,最起碼不會輕易碰到強大的妖魔。至於別的兇險,諸如野獸之類的,卻是歡迎至極。剛吃掉大半隻烤山雞,但肚子還餓著呢。

    鬼魅邪祟?

    哈哈,那簡直是求之不得,多多益善了,劍匣正饑渴難忍。

    如果來的是山賊……

    嗯,陳唐囊中已開始羞澀。他從潘州出發,帶著不少盤纏,不過一路花銷,到了南服縣後,所剩就已不多。當官當然有俸祿,可區區縣令,豐厚不到哪裡去。再說了,他本就沒當多久的官,還得給王默他們發工錢呢。

    好在當日燕還丹與王默的到來,帶來了一批錢財,否則的話,陳唐都要窮死了。不過那財物也不算多,加上送別時,也得給他們盤纏上路。分潤掉一部分後,而今陳唐身上留著的,也就一千多錢這樣了。

    亂世已拉開大幕,物價飛漲是肯定的,這點錢真不禁花。

    千言萬語,百般修行,到頭來,還是衣食住行啊。

    因此在這寂寥的冬夜,陳唐翹首以待。

    可惜人生就是如此,意外會不期而至。可當有所渴望之時,反而風平浪靜。

    一夜安然無事,連頭野獸都沒見著。估計是冬眠的冬眠,躲窩的躲窩去了。

    第二天,陳唐下山,騎馬繼續前行。

    如是過了四五天,皆是波瀾不驚,而所行之地,越發荒蕪。經常走一天的路,都看不見個人家。

    不過在大方向上,陳唐是可以確定沒錯的,只要一直沿著方向向前走,肯定能離開寧州地界,進入到秦州去。但估算路程,起碼還得走一兩個月的時間。加上道路難行,哪怕馬妖腳力穩健,在速度上,也是大受阻礙。如此一來,耗時只會更久。

    這些天來,陳唐日行夜伏。渴飲山泉,饑食獸肉。那胭脂馬吃烤肉吃上了癮,無肉不歡。而有幾次,牠嫌棄陳唐不給力,甚至親自出馬,到山間獵食。

    一匹馬去狩獵別的野獸,聽起來,有點匪夷所思。不過想到牠的馬妖身份,就毫無問題了。

    胭脂收斂氣息,行走在山林間,看上去就像是一匹普通的馬。

    野獸同類,天生親近,頗具迷惑性。胭脂馬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可當靠近目標,立刻揚起鐵蹄——還真沒多少普通野獸能挨得住牠一蹄子的。

    狩獵,竟如此簡單。

    陳唐自是樂得輕松,反正等胭脂馬把獵物拖回來,他便動手宰殺燒烤即可。

    只可惜那一柄斷玉好劍,竟成了刮毛砍肉之器。若被王默知道,只怕也會覺得痛惜吧。

    又走了兩天,當穿過一片山川,眼前豁然開朗,竟來到一條寬闊的官道之上,有行人車馬往來,顯得頗為熱鬧的樣子。

    陳唐不禁一愣神,暗嘆一聲:“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巨大的聲響,一隻精美的玉杯被砸到地上,化為碎末。

    “飯桶!都是飯桶!”

    憤怒的聲音在咆哮。

    廳堂上,一名身材高大的將軍怒火沖冠,怒罵著跪在下面排列成行的一隊兵甲:“你們都是我楊家培養出來的精兵,竟連少將軍都護衛不住,簡直廢物!”

    說著,雙眸寒芒一閃:“既然無用,留之何用?來人,全部拖下去,斬了!”

    “諾!”

    兩邊又有雄壯侍衛走出,將跪倒在地的兵甲們押走。兵甲們臉色灰白,卻不敢求饒。心中只希望自己的罪責,不會牽連到家人,那便足夠了。

    寧州大統領楊臨鶴治軍一向嚴厲,況且這次死的可是他的兒子,作為隨行兵甲的侍衛們責無旁貸。

    堂上有著數名幕僚,此時見大統領怒火中燒,都是噤若寒蟬,不敢出聲。

    楊臨鶴神色陰沉,很快就收斂住了憤怒之意,冷聲道:“那陳唐已逃出南服縣,不知去向。追蹤緝捕,非兵甲所長。所以,我們得找別人去。”

    “大統領,請明示!”

    一名幕僚小心翼翼地說道。

    楊臨鶴臉露猙獰:“黃家。上次黃道志之死,兇手正是陳唐。”

    幕僚神情一震,立刻道:“大統領,屬下明白了……”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32
不聊齋 第兩百五十五章:持金

    (發現上章的說明有些冗長,影響讀者觀感,於是刪之。)

    走了數天的荒山野嶺,而今轉上官道,見著人來人往,竟有種恍然之感。

    陳唐當即找人打聽,很快弄明白了目前所在的位置,乃是寧州管轄下的一個縣府,名叫“水東府”。此地名稱來歷,皆因靠著一條大江,浩浩湯湯,乃是天下有數的江流之一:洈水。

    順著洈水而上,可進入秦州。

    聽到這個消息,陳唐心中大喜,如果能走水道的話,速度會快上一大截。

    “你要去秦州?我可聽說了,那兒已經亂了起來,很不太平。”

    那人好心地提醒了句。

    秦州,果然也亂了。不知燕還丹他們可否安然還鄉,有大鬍子在,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陳唐道了聲謝,開始思慮接下來是繼續走陸地,還是換水道。水東府是不好進入的了,身份敏感,又沒有路引文書,萬一遇到盤查,容易露陷。

    雖然不知道緝捕自己的文書有沒有傳到這邊來,但小心謹慎一些,總無壞處。南服縣那邊的兵甲人馬,已經完全甩掉,可要是在此地露了行蹤,便等於前功盡棄了。

    眼下陳唐換了面目,不過胭脂馬容易引起注意。前些時日,陳唐與牠溝通,問是否能掩飾住皮毛色澤,胭脂馬隨之給出了回應。如炭火般的體貌,變得黯淡了些,重歸本來的棗紅色。雖然主體還是一匹紅馬,可畢竟沒有顯得那麼神俊了。

    然而不管怎麼說,在這世道,騎著馬的讀書人,本身就會吸引到別人的目光。

    陳唐不進城,也不會在此地停留多久,瞭解些情況,補充點生活用品後,便要離開。

    相比別的州郡,寧州雖然也發生了變故,但總體而言,秩序還是比較穩定的。至少目前為止,還沒有出現兵荒馬亂,爭鬥紛紜的情況。估計與楊臨鶴的手腕有關,能壓得住場面。

    思慮一番後,陳唐還是決定找一條大船走。速度既快,能有效地避開楊臨鶴方面的圍追堵截。楊子楚是楊臨鶴的得意兒子,很可能是當著接班人來培養的,現在死了,楊臨鶴的怒火可想而知。定然會不惜代價地要把陳唐逮住,碎屍萬段,幫兒子報仇雪恨。

    一位大統領的能力毋庸置疑,當他發動起所有的管道人脈,很快便能拉起一張巨大的羅網來。

    因此,當下最為明智的做法,便是盡快跳出寧州這個圈子,進入到別的州域。那樣的話,就是另一番天地,會顯得從容自如許多。

    於是,陳唐又問了路徑,騎著馬奔向最近的碼頭。

    自古便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說法,水東府比鄰洈水,水道發達,漁業、船業皆是繁榮。沿著江流,一路上設有大大小小的碼頭,不下數十個。

    這水東府外,由於靠著縣府,碼頭自成規模。占地面積大,自然而然,就成為一座集市。有些時候,甚至比城中還要熱鬧幾分。

    響午時分,陳唐騎馬進入碼頭街市。遠遠便嗅聞到一股濃鬱的魚腥氣味,以及一陣喧嘩的聲音。

    這方世界,肉食為奢侈,雞鴨豬羊,產量不多,更不說牛馬。與之相比,魚類其實更為豐富些。在水裡捕撈,往往比到山上狩獵要豐收得多。在大的江河之地,一網下去,沉甸甸的,能捕到不少魚蝦,然後運到岸上去賣。

    在潘州,也靠著一條江流,不過只能算是小江河,與這洈水完全沒有可比性。

    陳唐策馬,緩緩而行,置身在喧鬧的街市中。走得一陣,被飄來的一股濃濃的魚香味給吸引,當即過去,尋到一間食肆。

    “公子,要吃什麼?”

    一名夥計麻利地招呼道。

    “有甚好吃的?”

    “剁椒魚頭、豆腐魚頭、烤魚煎魚,還有蝦蟹之類……”

    夥計一口氣報了十數個菜名,都是水產。

    陳唐便點了三個招牌菜,肴嘗嘗鮮。之前數天,都在山林間渡過,條件限制,天天都只能吃烤肉。雖然也美味,但吃多了,難免生膩,連個好湯水都喝不上。

    現在出到外面,越到好吃的,自然不能放過。剛好吃飽了肚子,然後坐船去秦州。

    等了一陣,第一道魚湯端上來了,果真是濃郁芳香。裡面加了些翠綠的菜葉子,把魚腥味盡數革除掉了。

    香味引得系在外面的胭脂馬頻頻探頭探腦,眼巴巴瞧著。

    不過這等情況之下,卻不好給牠吃,未免太過於驚世駭俗。所以,只能委屈牠了。

    陳唐肚子正饑,立馬開吃。

    天氣寒冷,吃著滾燙熱辣的魚羹,當真是一大享受。最後結賬,需要的錢財比預想中要便宜許多,簡直超值。

    吃飽喝足,去牽馬的時候,胭脂頗為幽怨地噴著鼻氣。

    陳唐拍了拍馬頭,笑道:“下次請你吃更好的。”

    這母馬兒還是挺好哄的,很快便乖乖地走了。

    當來到水邊處,見此地臨水,建起一片平地,延伸出去。外邊停泊著不少船隻,大大小小。有漁船,有商船,還有些畫舫之類。

    碼頭上頗為忙碌,人來人往。有的在吆喝,有的在搬運,也有不少像陳唐這樣的,要來坐船的旅商路人。

    陳唐目光掃去,習慣性地要先觀察一陣,然後再去打聽詢問,有沒有前往秦州的大船。

    看了一會,他視線忽而一凝,發現了什麼。

    在右側數丈開外的地方,有個年約七、八歲的小女孩子,傻乎乎地站在那兒。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撲閃撲閃的,時不時扭頭觀望,仿佛在尋覓,又似乎被熙攘的人們給驚到,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這是個與家人失散的孩子?

    陳唐心頭一怔,更大的問題在於,此女衣衫不俗,頗為華貴的樣子。頸脖之上,還掛著一副金光燦爛的項圈,價值不菲。讓人看見,莫名眼熱。

    她烏黑的頭發紮成兩根羊角辮,手中抱著一物,依稀是個木偶玩具。站在那兒,與整個碼頭熱鬧的情形格格不入。

    陳唐見狀,嘆息一聲,頓時想起一個典故:三歲小兒,持金過市。

    果不其然,很快,他就發現四周有兩、三個長相不善的漢子,在有意無意地朝著小女孩圍攏過去……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33
不聊齋 第兩百五十六章:女孩

    (剛才一個多小時,突然暴漲五六千收藏,把作者君嚇一跳,不知怎麼回事。本書已經一個多月沒上網站推薦了,更別提有土豪賞識飄紅什麼的。那麼,問題來了,這些收藏是怎麼回事?有人發紅包?可也沒見著呀,況且票票什麼的完全沒變化……)

    市井、廟會、碼頭……這些地方最是魚龍混雜,多有潑皮閑漢出沒。他們就像是覓食的野狗,一旦發現合適的目標,立刻便會撲上來,將之撕咬破碎,生吞活咽掉。

    這個衣裝華貴的小女孩,如果前呼後擁,有侍衛環護,給那些漢子吃豹子膽,他們都不敢打主意。

    但現在,只得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兒,就像是孤獨無助的草兒,叫人生憐,可更能讓人心生歹意。別的不說,光是其這一身服飾,剝下來的話,都足夠讓普通人過上舒適的生活了。

    那兩三名閑漢應該是在旁邊覬覦許久,終于肯定小女孩與家人失散了,而她的家人不知所蹤。如此一來,就使得他們具備了下手的勇氣和機會。

    於是,如同鬣狗狩獵般,從不同方位圍攏上來。與此同時,他們心中可能都已在盤算,得手之後,將做何等處理?小女孩身上佩戴的珠寶飾物等絕對能賣上好價錢,難處理的是她本身。是直接沉進江水裡,毀屍滅跡呢?還是把她賣到青樓,而或一些大宅子去。瞧其長得粉雕玉琢似的,極為水靈,賣的話,應該也能一筆收入……

    兩筆錢財,足夠大家分一筆,然後過一個豐足的肥年了。

    如斯想著,這些潑皮臉上都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咦?”

    突然間,他們不約而同停住了腳步,現出驚疑之色。因為他們見到,有一個靑袍面癱臉的傢伙,走到了小女孩的身邊去。那傢伙身後,還跟著一匹棗紅馬。

    情況發生了變化,打亂了他們的計劃,互相傳遞過眼色,跑到一邊去,聚在一起小聲商量起來:

    “什麼情況?”

    “那人是誰?”

    “難道是女孩的家人?”

    “不是,我剛才注意到了,那傢伙是剛來到的碼頭。其背負書篋,多半是遊學的書生。”

    “依我看,這書生似乎有些來路,騎著馬,還帶著劍。”

    “切,那又如何?敢斷咱們兄弟的財路,便是自尋死路。”

    說話的是一個中年漢子,臉上有一道刀疤,說話的時候,刀疤跳動,顯得兇惡。

    “孔老大說得對!”

    立刻有人附和道:“咱們守著碼頭守了多少年,才遇到這麼一件好事。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過了。那書生膽敢多管閑事,我們就連他一起做了。”

    說著,擺出一個抹脖子的動作來。

    “好。”

    諸人皆同意,手部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兒藏著武器,大都是短刃匕首之類,早已磨得鋒銳。

    幾人竊竊私語,商討起來。

    卻說陳唐走到小女孩那邊,柔聲問道:“小妹妹,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你家人呢?”

    眼角余光,瞥向別處,見到那幾個閑漢聚到了一起,後面又來多了兩三人,儼然是一個團夥。

    見到陳唐來,小女孩立刻流露出戒備警惕之意,雙手把那木偶玩具抱得緊緊的,並不回答,只是瞪著一雙大眼睛,望著陳唐。

    陳唐乾咳一聲,他明白自己現在帶著的無忌面孔並不容易討人喜歡。雖然說以貌取人是不對的,但似乎不管到了那裡,皮相總是一道繞不開的問題。長得好的人,總是能夠讓別人心生好感,從而輕松占到便宜。

    於是又耐心道:“小妹妹,你知不知道,你一個人站在這兒很危險,會招來壞人的。你爹娘呢?家人在哪裡?”

    小女孩子依然不答,大眼睛撲閃撲閃的,有一種罕見的靈秀之意。

    陳唐感到頭疼,接著問:“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搖搖頭。

    “你沒有名字?”

    陳唐一愣神。

    但對方又是搖搖頭。

    陳唐這下沒辦法了,說道:“你的意思是,你是啞巴,不會說話?”

    “你才是啞巴!”

    小女孩脆生生地說道,似乎氣惱了,兩邊腮幫微微鼓起來。顯得小臉粉嘟嘟的,好想伸手去捏一把。

    陳唐啞然失笑:“問你不說話呢。”

    小女孩氣哼哼道:“我爺爺叮囑過我,出到外面,不要隨便與陌生人說話,特別是陌生男人。”

    這一下,陳唐徹底無語了,好一會才道:“那你爺爺呢?”

    小女孩回答:“才不告訴你。”

    陳唐揉了揉額頭,靈機一動:“我猜,你爺爺一定還在家裡,而你,是一個人偷跑出來的。”

    小女孩很吃驚:“你怎麼知道的?”

    還真是如此……

    這一下,輪到陳唐吃驚了,他本來只想詐對方的話,沒想到一語中的。這小鬼竟如此膽大,年紀小小的獨個兒跑了出來,離家出走?

    實在有點匪夷所思。

    陳唐暗中運轉氣息,但從對方身上,並未感受到什麼異常。

    便在此時,他注意到,那邊一夥潑皮閑漢已經開始朝著這邊走過來了。一個個腰間鼓起,分明藏著利器。

    對於這些人,陳唐並不放在眼裡。問題是如果因此起了沖突,鬧將起來,便可能會驚動官府,那樣就有點不好辦了。

    於是對小女孩道:“小妹妹,你看那邊,那一群都是壞人,可能要搶你的東西。”

    小女孩掃過去一眼,張口說道:“我知道他們是壞人,但我不知道你是好人還是壞人。”

    這話說得居然十分有道理,讓陳唐不好接話,再度打量她一眼,不知其是天生的鬼靈精怪?還是家教所然。想一想,道:“既然你知道他們是壞人,要對你不利,那你怎麼辦?”

    小女孩眼珠子骨碌碌轉:“我爺爺說,遇著壞人了,就大聲喊救命。”

    陳唐疑問:“如果沒有人來幫忙呢?”

    小女孩忽而揚起手中抱著的玩具木偶:“那我也不怕,阿奴會保護我的。”

    陳唐就注意到這具木偶玩具,約莫有一尺多長,主要形體為人狀,不過身上穿著衣物,頭上還套著帽子,一時間瞧不清楚五官雕刻得什麼樣。木偶身上的打扮,顯然都是小女孩所為。

    至於這具名叫“阿奴”的木偶,它真的只是一塊木頭製品呀。

    陳唐忍不住搖頭,不過這時候,已無暇多說,皆因那些閑漢們,已經圍上來了。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33
不聊齋 第兩百五十七章:高手

    數名閑漢從不同的方位圍上來,堵住了所有能離開的路徑。不過他們並非一擁而上,而是由那個領首的孔老大走上前來,惡狠狠地瞪著陳唐:“這位書生,你在這作甚?”

    陳唐不動聲色:“沒看見嗎?我帶我家侄女走。”

    “侄女?”

    孔老大眉頭一皺,分明不相信。

    便在此時,那女童主動伸手拉住陳唐衣袖,脆生生地道:“叔叔,我們走吧。”

    “好!”

    陳唐答應,便要帶著她離開。

    孔老大不死心,伸手搭上陳唐肩膀,嘴裡說道:“這位朋友,借一步說話。”

    陳唐哪裡跟他廢話,震勁蓬發。

    啪的一下,孔老大被一股勁力震動,整個身子不由自主便朝後跌去,重重摔到地上。

    見狀,別的閑漢登時沖上來,把孔老大扶起,有些想要發飆,卻被孔老大按住,低聲道:“不要輕舉妄動,是個高手……”

    “高手”二字,諸人聽在耳裡,不禁一凜,趕緊收斂住了架勢。

    在碼頭上討生活,要學會欺軟怕硬,一對招子更要方亮。否則的話,被扔下水裡喂魚的,便是他們了。

    這些閑漢,屬于潑皮,並不會什麼武功招式,只靠著蠻橫兇狠混飯吃。聽說對方是高手,頓時被震懾住了。

    陳唐深諳其中道理,不願過多糾纏,顯露一手在所難免。目光冷冽地掃視一眼,帶著女童朝著外面走去。

    這女童身上,有著一股隱約的香味,不濃不淡,聞著十分享受,只感到神清氣爽。一時間,又嗅不出是什麼香氣。

    一邊走,一邊問:“你家在哪兒?近的話,我送你回去。”

    女童眨了眨眼睛:“我不想回去。”

    陳唐道:“別鬧,不回去的話,你去哪兒住?剛才你都看見了,如果不是我在,你便會被壞人抓走,賣掉。”

    “那我跟你走就好了。”

    女童很認真地道。

    陳唐搖搖頭:“那可不行,若被你爺爺找上來,還以為我把你拐騙了,可說不清楚。”

    別的不說,從她身上的服飾,便可得知此女出身不凡,非富即貴。富貴人家,人脈寬廣,相信不用多久便會找過來。

    女童卻很倔強:“反正我不回去。”

    陳唐疑惑地問:“為什麼?”

    “我爺爺逼我讀書寫字,還要畫畫,我不聽的話,他就用竹條打我掌心,很疼。”

    女童一五一十地說道。

    原來是這樣……

    陳唐笑道:“但你終究要回家的。”

    “我跑一陣,等爺爺心裡焦急了,以後就不會再逼我做不樂意的事了。”

    這小傢伙,算盤還打得頗為清楚的。

    陳唐一聳肩:“但我很快便要坐船離開了。”

    “去哪裡?”

    女童好奇地問。

    “很遠的地方。”

    陳唐含糊回答,他希望能盡快幫對方找到家人,帶其回去,就不用自己煩心了。

    女童卻道:“那我跟你去便好了。”

    陳唐哭笑不得:“我有著事,怎能帶你在身邊?況且,你之前也說了,不知道我是好人壞人,就不怕我也是壞人?”

    女童笑道:“剛才阿奴告訴我了,你是好人。”

    她說著,又一舉手中木偶。

    陳唐無意跟她討論這些小孩子的把戲:“你家到底在哪裡?”

    女童一撅嘴巴:“在一個島上,要坐船去的。”

    “島上?”

    陳唐一怔,可看女童樣子,又不像胡謅:“這麼說來,你是坐著船來到這裡的?”

    女童點點頭:“不錯。”

    如此一來,可就有些麻煩了,想一想,便問:“那島叫什麼名字?”

    “羅剎。”

    陳唐聽到,暗暗記住了,帶著女童,走向碼頭臨水處,詢問船家。然而問一遍下來,沒有人聽說過羅剎島的名字,更別提具體方向位置了。

    “我沒有說謊,我的家的確在羅剎島上。”

    女童一本正經地道:“從小爺爺便教誨我,小孩子不能撒謊。”

    陳唐揉了揉額頭,犯起疑難來。剛才打聽之下,他知道今天傍晚時分,有一條商船會啟程,前往秦州。想要坐船的話,需要交納一筆定金,定好艙位,以及馬位。

    前往秦州的船並不多,錯過今天這班,可能就得等待三四天功夫,才能坐下一班了。

    耽擱幾天的話,不知會不會滋生變故。畢竟他現在身份敏感,可不是出來旅遊度假的人。

    問題是,現在多了個小尾巴,總不能帶著她上船,前往秦州。可要是把她留下來,又不知如何安置。碼頭上的那些閑漢潑皮雖然暫時被震懾住,但始終徘徊不去,仍在虎視眈眈地盯著。如果他們看到陳唐留下女童,肯定會再生歹意。

    “叔叔,我餓了!”

    女童忽而眼巴巴地道。

    陳唐嘆口氣,問道:“想吃什麼?”

    “好吃的。”

    女童回答簡單明瞭。

    陳唐無法,便帶著她去到碼頭街市,回到前不久剛吃過飯的那家食肆。

    女童一點都不怕生,很有主見地點了七、八樣菜,滿滿一桌。可真正吃起來的時候,卻每樣只動了一、兩筷子,隨即便沒了胃口。看得出來,這些食物並不合她口味。大概平時吃慣了山珍海味,口味變得很刁鉆。

    陳唐臉一黑:“可不能浪費食物。”

    女童苦著臉道:“但我覺得飽了。”隨即甜甜一笑:“大叔,要不你吃吧。”

    “我剛吃過了。”

    陳唐沒好氣地道。

    女童眼珠子一轉:“那就喂給你的馬吃。”

    說著,就端著盤子出去。

    胭脂馬早便惦記上了,當即大口嚼吃起來。

    女童見狀,很是高興:“看,這馬餓了,這樣就不用浪費。”

    陳唐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而那邊店家的夥計明顯臉就黑了。陳唐忙過去,表示連盤子的錢一起付,夥計才不計較。

    到了最後,這一頓,七七八八,都進了胭脂的肚子。

    女童似乎很喜歡馬,問道:“大叔,你這馬有沒有名字?”

    “胭脂!”

    付了錢的陳唐情緒不怎麼高。

    “胭脂?嗯,名字挺不錯的。大叔,我能上去騎一騎嗎?”

    陳唐便抱起她,送上馬鞍處。相觸得近,那香味鉆入鼻孔,只覺得渾身毛孔開張,說不出的舒坦。

    騎上了馬,胭脂也並不排斥,反而很歡喜的樣子。

    在街市逛了一陣,女童見到賣冰糖葫蘆的,賣面糕之類的,又嚷著陳唐買,拿在手裡,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不知其實吃膩了大魚大肉呢,還是小孩天性所然,喜歡小吃。

    轉了一圈,騎在馬上本來很是開心的女童忽而臉就垮了下來,變得無精打采。

    陳唐納悶地問:“怎麼啦?”

    女童悶悶地道:“我爺爺追上來了。”

    “啊!”

    陳唐差點跳起,忙問:“在哪?”

    女童手一指,正指著一個邁步而來的白發蒼蒼的老者。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34
不聊齋 第兩百五十八章:爺爺

    女童似乎對自家爺爺頗為敬畏,在馬上坐得端正,一張小臉繃起來,顯得很嚴肅的樣子。

    那老者身材高大,天氣寒冷之下,只穿一領青色棉袍。白發蒼蒼,滿臉皺紋,顯得頗為老態龍鐘。

    陳唐見著,都擔心他步子邁得大了些,一個閃失,會摔到在街上。不過其手中拄著一根龍頭拐杖,步伐穩健,並不像看上去那麼蒼老蹣跚。

    老者走近來,渾濁的目光直接便落在陳唐身上。

    陳唐乾咳一聲,不等對方詢問,自己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免得滋生誤會。

    “哦,啊,你說什麼?”

    老者問道。

    陳唐一怔,心裡嘀咕,敢情說了一通,人家都沒聽清楚?

    女童翻身下馬,脆生生道:“大叔,我家爺爺有點耳背。”

    聞言,陳唐恍然過來。當即道:“既然你家爺爺找過來了,你便跟他回去吧。我要坐船,要走了。”

    他總覺得這爺孫有些古怪,只是瞧不明白,反正現在有了交待,自己也該離開。

    女童走到老者跟前,踮起腳尖,而老者則彎腰下來傾聽,說了一陣。

    隨後老者看著陳唐,慢慢說道:“書生,多謝你仗義,還請我這調皮孫女吃東西。如不嫌棄,請去吾家羅剎島上做客。”

    陳唐笑答,提高了聲音:“舉手之勞罷了,不足掛齒。做客便免了,老丈回去後,督促孫女讀書寫字,亦非一定要打罵。諄諄教導,自能成才。”

    這次應該聽清楚了,老者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女童卻有點依依不捨,問道:“大叔,你真得不來嗎?我跟你說,我那邊的羅剎海市,可是十分熱鬧的。滿街珍奇異寶,世上少見呢。”

    “海市?”

    陳唐捕捉到了關鍵詞眼,原來這小傢夥是從海上坐船來的?

    洈水的確奔流出海,不過距離可是頗為遙遠的。坐船的話,起碼得幾天幾夜。

    羅剎為海島,難怪那些船家不認識。畢竟海外世界,更為浩瀚廣闊,島嶼無數,等閑人根本無從知曉。

    當下一抱拳,抱歉地說道:“我有要事在身,無暇抽身,無法去了。”

    聞言,女童滿臉失望之色。

    老者淡然道:“既然如此,就不勉強了。日後有機會,書生再來。”

    “好。”

    陳唐答應得乾脆。

    女童卻嘟起嘴:“大叔太沒誠意。”

    陳唐問:“怎地就沒誠意了?”

    女童哼一聲:“你連那羅剎島在哪都不知道,以後怎麼來得了?”

    被揭穿了,陳唐有些尷尬地笑笑。他與老者之間的對話,明顯是屬于成年人的寒暄,客套話。好比說“有空來吃飯”什麼的,彼此都不當是一回事。

    然而女童卻當真了。

    但見她從懷中掏出一枚牌子,半個巴掌大小,黝黑的一塊,不知用什麼鐵鑄造而成,遞了過來:“這牌子送你,當你要來了,到了海邊,出示此牌,便會有人送你到羅剎島的。”

    說實話,陳唐真得沒想過去什麼羅剎島,他好端端的,出海作甚?不過女童既然如此有誠意,而且那牌子看上去很不錯的樣子,陳唐自是不會拒絕,伸手接過來。

    入手一沉,這小小牌子,分量可不輕。牌子還有著一抹寒意,像是一塊冰。見到牌子上面鑄造著些繁雜的紋飾,正中處銘刻一個古字,筆畫勾勒,龍飛鳳舞般,竟不認識。

    陳唐也不好意思問,把牌子收進書篋之內。

    女童又走到胭脂馬身前,伸手去撫摸那柔軟的鬃毛,說道:“胭脂呀胭脂,你是一匹好馬兒,我就送件禮物給你吧。”

    伸手又掏出一物,卻是一枚圓形的珠子,仿佛是顆珍珠。

    陳唐還想看清楚些,卻見女童一拋,胭脂馬張開大嘴,便把那珠子給吞進了嘴裡,吃了進去。

    然後揚頸嘶鳴,聿聿地叫喚著,十分興奮激動。

    這都行?

    陳唐瞧得眼睛鼓起來,這母馬兒是不是吃貨上癮,什麼都往嘴裡吃了?

    “好了,大叔,你可以去坐船了。”

    “好,兩位保重。”

    陳唐一抱拳,牽著胭脂馬,往碼頭而去。一路走,馬兒還頻頻回頭。

    到了碼頭,找到那艘商船,交了費用,陳唐便牽著馬,提前上了船,由船員帶領,去船艙安置了。

    “咦,孔老大,那書生一個人上船了,不見那女童。”

    碼頭上,盤桓不去的閑漢們,一人眼尖,叫嚷說道。

    那孔老大臉色陰沉,一揮手:“走,我們到街市搜尋,看那女童在不在。”

    諸人實在捨不得放棄這一樁大富貴,於是嚷嚷著,奔出碼頭,走到街市上。

    這一條碼頭市集,就一條街道,直來直往,找人的話,並不困難。不用多久,這一群閑漢就看到了一老一小的兩道身影,正從另一個方向離開,朝著洈水岸邊而去。

    “看,在那!”

    “原來是尋著了家人。”

    “怕什麼,一個快入土的老頭兒,正好一起做了,說不定他身上也帶著好東西。”

    “對對,快走,跟上去……”

    這一夥人心中興奮,趕緊尾隨而去。

    老者女童不知走的什麼路,離開了街市,越走越是荒蕪,快要到江流岸邊。

    此處遍地蘆葦,但都枯了,滿眼焦黃之色。

    跟在後面的那一夥人見到四周環境,更是高興。這樣的地方下手,簡直神不知鬼不覺的。

    “走快點,他們在前頭拐彎了!”

    孔老大督促道。

    到了此地,眾人也不怕露了行蹤,當即邁開大步奔上來。

    然而當拐過那一個轉角處,卻失去了老者和女童的身影,倒是地上站著個木偶小人,正是那女童懷抱之物。

    “人呢?”

    “跑哪兒去了?”

    孔老大氣呼呼地叫道。

    “難道把這破爛扔在這,人跑了?”

    他一腳踢過去,要把木偶踩爛。

    啪的!

    突然間,那木偶突然飛起,快如閃電。嗤,也不知怎麼回事,孔老大的一顆人頭便飛了起來,鮮血飛濺。

    “鬼呀!”

    其餘的人大吃一驚,失聲驚叫起來,下意識地四散要逃走。

    但是木偶恍若鬼魅,每一次起落,都有人身首異處。不過一會兒工夫,所有動靜都沒了。

    江風吹拂,吹來一陣濃鬱的血腥味,有些鮮血流淌到了水裡,染紅一片,可很快便消融掉。

    一葉扁舟從蘆葦叢中輕巧地撐出來,老者女童俱在船上:

    “爺爺,你這次怎麼親自跑出來了?”

    “哼,你還敢說!這次回去,看我怎麼罰你。”

    “剛才那大叔可是說了,叫你不許打人的。”

    “好,我不打你,罰你抄《福海經》一千遍。”

    “嗚嗚,爺爺,我錯了……”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34
不聊齋 第兩百五十九章:乘船

    這一艘商船不小,船艙位置一半裝貨,一半載人。

    其實乘船也需要路引文書,不過這樣的事情自有變通之道。在陳唐支付了雙倍的價錢之後,他通過了檢查,來到船艙之內。就是一間約莫四、五平方的小房間,佈置簡陋,沒有床的,只在地板上打個地鋪。

    對此條件陳唐並不在意,他更為憂愁的是囊中羞澀,已所剩無幾。而今雖然上了船,但在船上的飲食用度,包括胭脂馬的草料等,都要花錢,還不便宜。沒錢的話,人也好,馬也罷,便得餓肚子。

    陳唐問過了,此船的目的地並非秦州,而是途經秦州的一個碼頭,到了那時候,他下船便可。此段水路航程,大概要十天左右。

    這個速度,已相當快了。要是走陸地,起碼得一個月。若不走官道,翻山越嶺的話,時間更無法估算,過完年都不知道能否抵達那邊去。

    陳唐之所以不惜花錢,都要上船,便是求個“快”字。盡快離開寧州地界,擺脫楊家的追索糾纏。

    十天的花費,不是個小數目。以他當下的盤纏,最多只能支撐三天,剩下的都沒著落。

    必須要想個法子賺錢才行。

    陳唐嘆口氣,思慮起來。他練武養氣,卻無法辟谷成仙,不食人間煙火。恰恰相反,消耗遠比常人要大得多,一頓不吃,不吃好,就餓得慌。在這船上,可不同山野之間能夠捕獵,他總不能提著魚竿去甲板上釣魚。又無魚竿是一回事,航行期間去釣魚也是無稽之談。

    現在剛過中午,距離開船還有小半天功夫,陳唐躺在艙內,自顧想著事情。

    想著想著,就想到在碼頭上偶遇的爺孫倆。他可以肯定,對方絕對大有來頭,只是具體身份,卻不好說。

    於是就拿出那枚黑色權杖來。感覺雖然是鐵質,但那鐵渾然不同尋常,有著一股難言的寒意,像冰塊。握得久了,寒氣入體,都能讓人打個冷戰。

    其實他身上雖然現錢不多,可寶物卻已不少。探花筆、蛙硯、鎮紙等,隨便拿一件出去,都能賣得大筆銀子。不過這些事物都是他人贈送,屬於贈禮,不是走投無路,斷然沒有拿出去賣的道理。

    既然如此,那便見步走步吧。這一艘商船可有不少人,他不信賺不到錢。

    想了一陣,漸漸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陳唐被一陣晃動所搖醒。睜開眼來,見房間晦暗一片,已是到了傍晚時分。他感覺到船在動,開船了。

    當下背負書篋,開門走出去,穿過甬道,登登登的,爬上一段木梯子,出到甲板之外。

    甲板上有著不少人,一部分是船員,一部分是乘船的商旅。有些人,正朝著碼頭上揮手告別。而岸邊處已挑起好些燈籠,燈籠上都寫著字,基本都是姓氏,以表身份。

    陳唐掃了一眼,轉去二層,吃飯的地方在那兒。

    商船航行,本身就等於是個小世界,特別是遠航的話,船上各種裝備一應俱全,人員配置也相當完善。其主要靠販運貨物盈利,搭載客人,純屬順便,畢竟收費也不低,有數十客商的話,光是船費,就頗為可觀了。

    據說此船的主人屬于江南的船業大族薑家所有,幾乎占據著洈水一半的水道生意,家大業大,人脈寬廣,黑白兩道,都十分給面子。

    此時正是飯點,廳堂中擺著的近十張桌子,基本都坐滿了。

    陳唐的到來,引得一陣注意。背負書篋,腰帶長劍,其實是一個讀書人很正常的搭配——這世道已經亂了,敢於外出的人,基本都會帶著兵器防身。不管會不會武,有刀劍於身,總比赤手空拳好。武器是能給人帶來膽量和勇氣的,還屬於一種警戒色,別人見著,便會下意識地覺得不好招惹。

    陳唐邁步過去買飯,見米飯都裝在一口大木桶內,菜蔬選擇自是不多,賣相一般,價錢卻老實不便宜。不過沒辦法,獨此一家,想吃就得掏錢買。

    草草吃飽肚子,返回船艙,裡頭一團漆黑,沒有燈火,想要點燈,就得買蠟燭。

    陳唐書篋內還剩有一截蠟燭,不過一指長短了,現在捨不得點燃起來。便在黑暗中打坐,做起功課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篤篤篤,有人敲門。

    陳唐眉頭一皺,問道:“誰?”

    “船家的人。”

    陳唐眉頭一皺,打開艙門,見外面挑起一盞燈籠,站著三人。兩名壯漢簇擁著一個矮胖的中年人,在兩名壯漢身上,陳唐感受到了兩股血氣,顯然是武者,不過應該還沒躋身內家,都是練著外家功夫的,手臂極為粗壯。

    中年人抱拳做禮,呵呵一笑:“可方便進去說話?”

    “請!”

    陳唐讓開來。

    中年人手持燈籠入內,那兩名壯漢則留在外面,畢竟裡頭狹窄,不好進來那麼多人。

    掃了四下一眼,中年人的目光落在斷玉劍上,開口問:“閣下是遊俠兒?”

    陳唐搖搖頭:“不是,是讀書人。”

    中年人哦了聲:“忘了自我介紹,鄙人姓薑,名煒,未請教?”

    “陳無忌。”

    陳唐隨口說道。

    薑煒點點頭:“原來是陳公子,聽口音,你不是寧州人?”

    “從潘州逃難而來,要輾轉去往秦州投奔親戚。”

    陳唐解釋道。

    薑煒聞言,呵呵一笑:“原來如此,但我可聽說,秦州也是亂了的。”

    陳唐嘆口氣:“能如何?畢竟寧州這邊,也變得有些不太平。而秦州,還有親人在那,尋著了,或許能有個依靠。”

    “那也是。”

    薑煒笑道:“莫怪我特意到此詢問,陳公子沒有路引文書,說實話,讓你上船,已經不合符規矩。一些情況,自得多問幾句。”

    陳唐回答:“我明白的。”

    “明白最好,出門在外,誰都想一路順風,平平安安的。”

    又說了幾句話,薑煒便告別出去,帶著兩名壯漢,前往另一個船艙房間了。

    看得出來,沒有路引文書的乘客,不止陳唐一個。而且這樣的事,對方也絕非第一次做。適逢亂世,流民逃竄,丟失身份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這天下秩序正在不斷崩塌,而規矩,也變得七零八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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