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不聊齋 作者:陳留堂 (連載中)

 
twu0107 2018-12-20 16:58:3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4 99820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35
不聊齋 第兩百六十章:追索

    “你有沒有聽說,孔老大一夥人都死了?”

    “不是吧,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前日中午時分,死在江岸邊上。據說死得很慘,就像被五馬分屍一般……”

    “怪不得這兩天在碼頭上看不到他們了。”

    水東府碼頭市集一間食肆內,一桌上幾人在議論紛紛著。

    其中一人喝多了點酒,一拍桌子:“死得好!都是些滾刀肉,欺男霸女的潑皮貨色,作惡多端,總算遭了報應。”

    旁邊的人連忙把他按住:“小五,你喝多了,別說那麼大聲。”

    孔老大他們之所以能夠在碼頭上混飯吃,本身屬於小角色,後面自是有著人撐腰。來往旅商,對於他們的橫死,許多人都不禁拍手稱快。可嚷嚷起來的話,被人聽著,很可能會受到孔老大同夥的報復。

    又一人問:“究竟怎麼回事?是誰殺的他們?”

    那人搖頭道:“那就不知道了,此事已經驚動衙門,派了好些衙役捕快來查辦。”

    “哼,孔老大他們在碼頭上為非作歹的時候,可沒見衙門的人來理會過。現在惡人死了,這些官老爺就像死了兒子般,心急火燎了。”

    那小五憤憤然,說得尖酸。

    其他的人聽著,心有戚戚然。可是有些話只能私底下交流,大庭廣眾下說了,很容易讓人抓住把柄,吃上官司。

    說起話題的人乾咳一聲,壓低聲音:“這一夥人死狀詭異可怖,相傳可能有妖魔作祟。這一件事,縣衙肯定處理不了,只怕會稟告州衙去。”

    妖魔二字出口,眾人皆變色。

    一個說話都有點結巴了:“不是那麼玄乎吧……”

    “那有什麼奇怪的,咱們這條洈水,自古以來,便有諸多傳聞。有人曾見一條百丈身影,江中興風作浪;還有書上記載,說江流中曾有島嶼,上面林木鬱蔥。然而有一天,這島嶼忽然動了起來,你說是怎麼回事?”

    這人很有講古的天賦,賣起關子來,有板有眼。

    旁人趕緊問,

    那人搖頭換腦道:“那島嶼本身乃是一隻巨大的大龜,睡在那兒,時間久了,就成為一座島嶼。醒來後,就遊走了。”

    眾人聞言,不禁倒吸口冷氣。

    這些聽聞,實在駭人色變,充滿了神奇色彩。不過真偽難辨,就不得而知了。

    其實但凡大江大河之類,從來都不缺乏各種撲朔迷離,卻又詭譎玄奧的故事。

    那小五歪著腦袋,忽道:“不對,若是妖魔,怎麼會出手行俠仗義,誅殺惡徒?”

    那人一聳肩:“這個就不清楚了,可能孔老大一夥人冒犯了對方唄。”

    正說著,外面街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引得好一陣喧嘩,雞飛狗跳的。

    諸人好奇,飯顧不上吃了,趕緊跑出來看個究竟。就見到一隊人馬來到,足有二三十騎。兵器鋒銳,鎧甲光鮮。

    “是兵甲,寧州方面來人了,怎麼這麼快?”

    那人認出來了,失聲叫道。

    有人道:“可能是恰好在附近的,真是雄壯。”

    “那還用說,人家都是精銳,一個人,能打咱們一群人。”

    說著,臉上露出了敬畏閃縮之意。

    就連那口無遮攔的小五,都趕緊閉上了嘴巴,生怕禍出口出。

    他們看見這隊人馬的領首著,一位是全身披掛的將軍,另一個卻是位身穿籃袍的怪人。

    說他是怪人,皆因他長得有點怪,兩頰瘦削,左右兩邊臉上各有一道紋路,不知是傷疤呢,還是胎記之類的,出現在臉上,顯得斑斕猙獰。

    其身量頗高,雙手袖籠在衣袖裡頭,也不執韁繩。但座下健馬跑得非常穩,人坐在上面,如同生根似的,紋絲不動。

    光露這一手,便可見不凡。

    這隊人馬快速地穿過街道,然後往江岸那邊去了。

    岸邊滿是枯萎的蘆葦,看上去,一片蒼黃蕭瑟。

    “黃校尉,孔老大一夥人,便是在此地出的事。”

    到了江邊,停下馬來,那將軍開口說道,手指馬鞭,指著前面一塊區域。

    那黃校尉抬眼掃過去,鼻子嗅一嗅,說道:“今天的天氣不錯。”

    這句話完全牛頭不搭馬嘴,答非所問。

    不過那將軍知道這一位的性情,並不說話。

    黃校尉鼻子噴了口氣,問:“那天發生的事,衙門方面可有問到什麼了?”

    “根據捕快獲悉的情報,當天孔老大是想對一名衣飾華貴的女童下手。”

    那女童出現在碼頭上,本身就是焦點,除了孔老大一夥人外,別的人見著了,亦是印象深刻,一問便知。

    將軍繼續道:“只是後來,女童不見了,而孔老大他們則死在此地。”

    “衣飾華貴的女童?”

    黃校尉聽到後,雙眸一縮,神色變得凝重。

    那將軍神色不動,繼續道:“有目擊者曾經看見,在碼頭的時候,孔老大他們正要下手時,但出現一個牽著馬的書生,幫了那女童一把,是以孔老大等人沒有得到機會。”

    頓一頓,又道:“那書生牽著的,是一匹棗紅馬。不過面目樣子,對不上號。”

    黃校尉很有經驗地道:“面目相貌,可以偽裝。那麼,這書生後來去哪兒了?”

    “應該是上了薑家的商船,至於目的地去哪,就不得而知了。那船,已經使出去兩天了。”

    黃校尉點點頭:“我知道了。”

    那將軍瞥他一眼,說道:“不知黃校尉下一步要如何去做?這書生,只是有些嫌疑罷了。”

    黃校尉咧嘴一笑:“有嫌疑就夠了,總得找到人,當面瞧一瞧,便知是也不是。周將軍,你說對嗎?”

    周將軍不置可否:“你便宜行事,不管對錯,都是你的事。”

    黃校尉道:“那便好……”

    話題忽而一轉:“那衣飾華貴的女童,後來有沒有人見到?”

    “有,那書生帶她來到街市吃東西,還逛了街。不過後來,他們兩人便分開了,書生去碼頭坐船,而女童則一個人離開了街市,不知所蹤。”

    周將軍方面,顯然調查得很清楚。

    “一個人?”

    黃校尉問。

    “根據街市的目擊者所言,的確只得女童一個,顯得孤零零的樣子……”

    “這是怎麼回事?”

    黃校尉臉上露出了疑惑之色,心中暗道:“究竟是不是那家的丫頭,可沒道理,她怎麼會一個人出現在這裡?而那書生,究竟是不是那位探花郎?但即使不是,也得找他問問,關于女童的事了……”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35
不聊齋 第兩百六十一章:賣字

    商船在洈水上行使,途中會停泊不少地方。或者下人,或者上貨,有時候,也是為了補給休息。

    在船上,陳唐的生活頗為機械,除了必不可少的日常功課之外,閑暇時間,便會跑到甲板上,觀望江流風景。

    洈水兩岸,有山巒林木,遠看過去,景色宜人。有見及此,陳唐詩興來潮,倒是寫了兩三首詩詞,皆是蘊含文氣的作品。氣息繚繞,顯得不俗。

    由於文氣自產自用,幾乎沒有什麼效果。在這方面,陳唐實在有些不上心。到江南許久,都寫不出什麼作品來。至於在江州時寫的長聯,以及口占的《水調歌頭》,完全屬于正常形態下的碾壓,與文氣無關。

    詩詞一類,往往與風雪花月形成關系。想要做得好,的確要有感而發,而非“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坐在船上,隨波逐流,整個人都處於一種頗為清閑的狀態,見著沿途美景,情緒波動之下,寫出蘊含文氣的作品,也就順理成章的事了。

    在船上寫詩,並非是以詩言情。關鍵在於,陳唐想要靠這個賣出錢來。

    這一艘商船,等於一方圈子。人數雖然不是很多,但能上船的人,基本都會有些來歷。

    是以寫出作品後,陳唐當即在甲板上尋個適宜的地方,擺開個小攤子。

    在某種程度上,這等於是重操舊業。賣的都是字,所不同的是字的質量與價格。

    每幅作品,標價三百錢,還特意標示出“謝絕還價”的字樣。

    坐船的光陰閑暇而無聊,攤子開張後,很快便吸引到不少人的注意,圍攏來看。

    陳唐的字,不敢說自成一家,精妙絕倫,但絕對有著獨特的風格韻味,頗為養眼;至於詩詞內容,更是不用多說,經受過時間考驗的經典之作,毋庸置疑。

    只是價格……

    實在有點高。

    要知道在世俗眼內,能賣上大幾百錢的,基本都得有一定名氣的,所謂名家之作。很多時候,字畫賣的除了作品本身之外,還需要名氣加持。甚至有不少情況,名氣比作品本身更為矜貴。

    然而陳唐擺出來的作品呢,連署名印章落款都沒見著。從嚴格意義上,屬于不健全產品,不登大雅之堂。

    這樣的字詞,敢叫賣三百錢?端是獅子大開口,毫無道理。

    “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的確是好句,但只憑這個,就想賣如此高價,卻是異想天開了。”

    “可不是,當別人都是傻的?”

    一些圍過來的文人士子忍不住出口點評,議論起來。

    另有一些練武之人,但沒有躋身內家的,他們對於筆墨更無興趣,瞄了一眼,掉頭就走。

    陳唐端坐在那兒,閉目養神,如同老僧入定,不理會圍觀者的目光與看法。他賣的可不是字,而是字裡行間的文氣,只有特定的人群才能感受得到,別的人,跟他爭辯也說不明白。

    “閣下這一句‘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實在妙句。我見著喜歡,不過那價格太狠。不如這樣吧,我出價三十錢,賣與我如何?”

    這是一個中年讀書人,看其衣裝,顯得樸素,絕非富貴人家。

    坐這商船出行的人,除了商旅之外,還有遊學的,探親投靠的,成分不一。

    陳唐搖搖頭:“抱歉,我只賣這個價。”

    三十錢還不夠一頓吃的,賣了作甚?這兩天雖然產量不低,但亦非說想寫出來就寫的,賣不上價,寧願留著。

    “可惜了。”

    那人嘆一口氣,一拱手,掉頭就走,心裡想:那詩句不俗,其實也可以自己抄寫一幅,掛在墻上,慢慢欣賞便是,何必浪費那個錢財去買一個名不經傳的人的作品?

    這是個很好的主意,而且不需要多少成本,只耗費些筆墨罷了。

    這人越想越得意,暗暗把詩詞記住了,好回去船艙後默寫出來。

    陳唐擺了一天,看的人不少,真要買的也就先前還價三十的那一位。

    亂世降臨,字畫古董那些,價值大跌,沒有誰輕易去碰了。

    到了晚上,陳唐收了攤子,默然回去。

    這幾天花銷下來,他身上的錢,就剩下一丁點了,屈指可數,說出來都寒磣,明天的伙食已無著落。

    這還是在胭脂馬幾乎沒吃過東西的情況之下,此馬自從吞食了那位神秘女童贈送的珍珠,上船後,一直顯得有些昏昏欲睡。一天到晚,起碼有大半的時間都在睡著。

    陳唐初時還擔心牠吃錯了東西,生病了。雖然牠是馬妖,可也會生病的不是?不過詢問之後,胭脂表示牠很好,沒有問題。於是陳唐覺得,應該是其吃了珠子,導致身體出現了某些狀況。而且這狀況,是有利的。

    得了滋補,進化了?

    第一時間,陳唐就想到這個可能性,替胭脂感到高興。就不知道這個進化的過程需要持續多久,進化完成後,牠會變成怎樣。但不管如何,都是好事,從南服縣出來,胭脂馬居功至偉。不知不覺間,在陳唐心目中,這馬已經成為一個很好的夥伴了。

    第二天,陳唐繼續擺攤。他知道自家詩詞的價值,只要識貨的人看到,就一定能賣掉。

    今天圍觀的人明顯少了,畢竟這方圈子就那麼大,來來回回的人就那些。他們看過了,自然沒有繼續注意的必要。與此同時,還在心裡暗暗譏笑,覺得陳唐掉錢眼去了,把價格定得那麼離譜,一定是不想賣掉,只是當成個嘩眾取寵的噱頭。

    然而接下來出現的情形,卻讓諸人大吃一驚。在接近中午時分,商船的主人姜煒帶著兩名壯漢出現了,他站在攤前看了一會兒,開口笑道:“陳公子寫的字詞很好,我全部買下了。”

    陳唐一張面癱臉看不出表情,落在別人眼裡,還覺得突然間有了些高深莫測的意味,簡單回了個字:“好。”

    薑煒又道:“陳公子如果還寫出這樣的詩詞,直接送到我那即可,照價全收。”

    這一下,看熱鬧的人頓時不淡定了。如果不是薑煒親自出來買的,他們還以為,對方是陳唐特意安排的托呢。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36
不聊齋 第兩百六十二章:鬼跳

    一手交錢,一手交字。

    當十多枚大錢入袋,陳唐心中,有一種輕松的感覺。雖然他知道這幾幅字詞的價值所在,但若是碰不到識貨的買家,價值自然無從談起。

    再說了,現在還在江南地域。江南文風一向鼎盛,筆墨濃鬱,蘊含文氣的作品不在少數。在行情上,自然與潘州不同。不過現在看來,陳唐的作品,在這方面的質量還是過硬的。

    這一點,亦能直觀感受得到。在天人之氣的觀感下,字裡行間的一團文氣繚繞,清清楚楚。

    口袋有錢,心裡不慌,這一路的飲食用度,基本不用太發愁了。薑煒已經發話,只要陳唐還寫出文氣作品,直接拿去賣給他即可。

    這便等於得了張長期飯票。

    對於別人而言,想要寫出一首情景交融,文采粲然的作品不容易,得絞盡腦汁。但這個,對于陳唐,就顯得簡單許多。他已經洞悉其中關竅,掌握了套路。

    當然,並非說就能量產了,只是具備著別人難以企及的優勢而已。

    薑煒拿著詩詞,轉身便離開。

    此事很快傳開來,諸人望向陳唐的眼神,就有些不同。

    陳唐哪裡在意這些,趕緊去吃飯才是王道。

    又過一天,當他再來到甲板上,想要觀望景致,尋覓靈感的時候,居然發現甲板上有人也擺開了攤子,賣字了。過去一看,字寫得還行,上面詩詞倒也文采飛揚,辭藻華麗。問題是,就是些普普通通的作品,不具備任何氣息。仿佛沒有靈魂的軀殼,註定無人問津的。

    關于氣息的玄奧,本就在一小圈子內流傳,外面的人,包括諸多書生士子,皆不知曉。

    陳唐掃一眼,一言不發,憑欄觀光去也。

    商船行使,速度隨著江流的狀況而不同,有時順風順水,船帆吃得滿滿的,顯得十分快速,如離弦之箭;可有時候,來到水域復雜的路段,船速就會降慢下來。

    洈水乃天下有數的大江,兇險的水域頗多。船隻不夠大,掌舵的經驗不夠豐富,很難走得下來。都說陸地上,路經荒山野嶺,遭遇的危險不少,其實在江海之中,更是危機四伏,並不安生。

    隨著漸漸遠離寧州地界,氣候卻是越發變得寒冷。每天早上,甲板船舷上都結著冰霜。雖然洈水不會結冰,但也給商船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一天中午時分,薑煒特地派人把眾人召集到一起,說明天商船會進入到一片名叫“鬼跳澗”的水域,水流迅猛。到時商船會頗為顛簸,讓大家注意些,好好呆在船艙內,不要到外面來了。免得發生意外狀況,甚至把人給晃掉入水中。

    他說得鄭重,眾人自是應諾。事關己身身家性命,自是不容小視。

    坐船絕非是輕松愉快的一件事,尤其是長途遠行的,累人得很。

    虧得陳唐養氣功夫足夠,才能表現得氣定神閑。不過生活上的諸多不便,仍是帶來不少煩惱。別的不說,洗個澡都不容易。幸好當下早已入冬,若在夏秋,實在難以忍受。

    他第一次坐船走洈水,自不清楚那鬼跳澗是個什麼地方。但顧名思義便可得知,應該不是善地。要用來做對比的話,另一時空的那些有名的江峽,可當做參照。

    陳唐本非常人,並不怎麼在意。

    然而第二天,到了點上,他坐在船艙中。當第一波顛簸來臨,然後是第二波……

    一波接著一波……

    陳唐竟感覺坐了過山車一樣,那般滋味,實在酸爽。昨天薑煒還提及,這一片水域多暗礁之類。此時的他,只能暗暗期盼莫要觸礁了。

    他在艙中還坐得安慰,別的房間的一些乘客,可就狼狽了。趕緊趴到地板上,抓住東西,免得被晃得直接撞墻上了。不少人臉色發白,直接吐了起來。

    今天的氣候也很不好,風呼呼吹著,陰雲低垂,似有雨雪降臨。

    商船的速度已經放到了最慢,只是在風浪的裹挾之下,很難把持得穩當。

    陳唐可以想像得出,最下層的船夫們是個什麼樣的狀況。

    咿呀咿呀!

    整艘船都在不停搖晃著,不少地方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叫人聽得憂心忡忡,怕船隻會被搖得散架掉。

    陳唐眉頭一皺,忽而擔心起待在下麵的胭脂馬了。

    在船上,馬匹牲口等在最下層的一個地方安置,條件不好,但只能這麼安排。

    雖然胭脂為馬妖,承受能力絕非尋常可比,但是……

    想了想,陳唐倒沒有出門。這個情況之下,去到下面,也做不了什麼。根據薑煒的說法,大概一個多時辰,便能穿過這片水域了。等船隻行使平穩後,再去看牠吧。

    “聿!”

    底層的馬廄處,胭脂馬本來正站在那兒閉目養神。牠的表現與別的馬匹截然不同,當風浪來襲,船隻顛簸,一些馬兒便驚慌地嘶鳴起來了。若非拴得緊,這些馬都要亂跑出去了。

    而胭脂馬站得穩穩當當,四蹄猶如生根了似的,仿佛沒有受到多少影響。

    但突然間,這匹馬妖若有所覺,睜開了眼睛,一雙大耳朵筆直地豎起,好像在傾聽著什麼。隨後,牠開始變得不安,也跟別的馬匹一樣,開始嘶叫起來。

    若陳唐在此,很容易就聽得出來,這是一種示警的訊息,而絕非是受驚的表現。

    在二層船艙處,薑煒坐在裡面,但不是坐在上首的位置。在主位上,坐著一個白發老者。

    船隻行使得不平和,薑煒有些擔心地開口道:“三叔,你?”

    老者瞥他一眼:“擔心什麼?這鬼跳澗我都不知來過多少次了。現在雖然上了年紀,但這把老骨頭還是沒問題的。”

    薑煒呵呵一笑,不再多說。

    老者又道:“倒是你那天買來的字詞,那書生的底細可曾摸到了?”

    薑煒搖搖頭:“暫時沒。”

    老者悠然道:“那幾幅字詞,可以肯定,都是新近寫的,那就顯得不簡單了。”

    “也許是他才華橫溢吧。”

    薑煒遲疑了一下,說道。

    老者剛要說什麼。

    嗡的一下,原本還顛簸得厲害的商船,突然間停滯住了。從動到靜止,兩個完全不同的狀態,顯得分外詭譎。

    無論是老者還是姜煒,臉上都不禁神色大變。

    咚咚咚!

    一人急跑進來,口中叫道:“老爺,剛才有船夫看見,江流中出現了不明之物,長達十多丈,狀甚猙獰……”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37
不聊齋 第兩百六十三章:祭神

    那老者三叔聞言,霍然站起,臉色緊張不已:“可看清楚了?”

    來人回答:“對方在興風作浪,雖然隱匿在風浪之下,但黑影卻很是分明。”

    薑煒緊一緊臉色:“此僚怎地這時候冒出來了?”

    三叔又坐下去,緩緩道:“世道不太平,諸般怪異不詳層出不窮。這條兇物盤桓鬼跳澗已經上百年,牠什麼時候鬧騰,還不是看心情行事?”

    薑煒問道:“那如何應付?”

    三叔瞥他一眼:“船上不都帶著三牲祭品之類的嗎?”

    薑煒點頭:“的確有,可我怕他不滿足,要獻以活人。”

    三叔淡然道:“即使要活人,也得答應。否則的話,咱們這一船上下,只能葬身於此了。”

    薑煒嘆息一聲:“我明白了,我這便出去處理。”

    說著,便要離開。

    三叔忽而開口道:“且慢。”

    薑煒回頭,問道:“三叔還有什麼吩咐?”

    三叔說道:“準備的祭品,有什麼東西?”

    薑煒老實回答:“都是些血氣濃厚剛陽的雄雞,公豬,黑狗等牲口。還有饅頭、糯米……”

    這些東西,乃行走洈水的商船標配,從很多年前便傳下來的古老傳統,一旦碰到怪異,便能派上用場。美其名曰:祭奠水神,可保一帆風順。

    洈水浩浩湯湯,綿長不知幾許。其中好幾塊水域路段,多有怪異發生,說白了,便是有水族妖魔盤踞。

    這些水族妖魔占據一地,在水裡,牠們神出鬼沒,具備莫大威能,既神秘又可怖。尋常百姓們敬畏之,拜而為神。兩岸之中,最多的便是龍王廟,以及各種各樣的水神廟。

    如斯道理,和山神土地廟是一樣的。

    商船上備有祭品,但並非每次行使都要用到。其實這三五年間,總體而言,洈水並沒有鬧出什麼大事故來。至於間或有些船隻被風浪打翻,舟覆人亡,那是不可避免的事。只要死的人數沒有超標,便屬于正常。而盤踞水域的妖魔,真實的本體真身,見過的人更是鳳毛麟角。

    這一點,不管是陸地還是水中,皆是如此。對於大部分人而言,邪祟妖魔,都是傳聞中的存在。

    此際薑煒覺得奇怪,三叔對于祭品應該瞭若指掌才對,畢竟年輕的時候,可是時常走這一條水道的。既然瞭解,為何現在還詢問?

    就聽三叔道:“把那幾幅詩詞作品帶上,一同獻祭。”

    薑煒恍然:“明白了。”

    文氣作用,武者參詳,可得玄妙,能輔助之,修心養性。其實對於邪祟妖魔而言,同樣有著效果。否則的話,那些文弱書生就不會那麼受歡迎了。有這樣的一種說法,說汲取文氣,可讓邪祟妖魔在化形上頗受裨益,亦能化解兇性,不會輕易發狂。

    在本來的祭品當中,還有著一篇祭文。祭文上便蘊含著文氣,屬於特別請人寫的,價值不菲。

    現在三叔似乎覺得不夠,便讓薑煒把從陳唐手中買來的幾幅作品捎上,全部獻祭。

    得了命令,薑煒匆匆走了出去,開始張羅獻祭事宜。

    船艙內,陳唐坐在那兒,覺得奇怪。皆因前一刻工夫,商船還像驚濤駭浪中的一片葉子,起伏顛簸不定。但突然間,就如同凝固了似的,一下子靜止。

    事有反常必有妖。

    難不成,便遭遇上了?

    陳唐皺起眉頭,思慮起來。記得以前聽燕還丹說過,天下妖魔分純種和半種兩大類,又以三大世家為代表。代表不表示全部,世家之外,還有著諸多精怪之類。在廣義上,牠們也是被歸納進妖魔的概念裡頭。

    而其中,在陸地上,黃家與胡氏雙雄並立;水裡,則屬于敖家天下。

    那麼,現在洈水裡是否便來了一位敖家的妖魔?

    想一想,陳唐很快出去,來到胭脂馬的所在。這裡已經亂成一鍋粥,牛馬嘶叫,驚慌失措。有些則被嚇得做鵪鶉狀,畏縮在角落裡頭,瑟瑟發抖。

    這般情形,絕非尋常。

    “聿!”

    胭脂馬見他來到,頓時叫喚起來。

    雖然不是人言,但一路來彼此之間的溝通,很多意思都能明白。

    陳唐問道:“胭脂,你感受到了?”

    這匹馬妖嗅覺敏銳,那一次追蹤黃大仙,便是靠著一根毛發,便尋到了劉君保。

    胭脂馬猛地點頭示意。

    “很厲害的?”

    陳唐又問,然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哎,真不得安生呀……”

    陳唐嘆息一聲,不過轉念一想,先前一人一馬翻山越嶺,數天之間,只碰到些正常的野獸,已經算是非常順利的了。

    當然,在那時候,他倒想發生點事,只是不如意,安然度過。眼下,人在船中,船在水上,偏偏又遇著事了。

    水上的環境,自是要比山間兇險復雜得多,意外的情況,隨時發生。陳唐倒是會游水,可在外面的風浪席捲之下,再好的水性也是白搭。一不留神,便會被浪濤打沉下去了。

    胭脂馬也會游泳,可要是落水,估計也夠嗆。更別提水裡還潛伏著某個龐然大物,張口以待了。

    伸手拍一拍馬頭,以示撫慰。心裡在想,薑家行船多年,經驗豐富,想必會有辦法度過難關吧。

    甲板之上,人員忙碌,很快便擺好了香案等物,各類祭品,一一陳設其上。

    姜煒臨危不懼,指揮得當,隨後喝道:“李道長何在?”

    很快,一位身穿道袍的道士走了出來。這道士看來也是有著經驗,此刻並不顯慌張,張口道:“姜船主,無需驚慌。那水神只在下麵遊弋,依貧道看來,其不過一時興起,做些戲謔之舉。等我獻祭完畢,牠玩耍盡興了,便會離去的。”

    妖魔玩耍,便能掀起驚濤駭浪,聽起來,的確有幾分荒誕。但薑煒卻知道,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妖魔品性,絕非天生嗜血,特別是出身世家的真正妖魔,牠們處世做事,很多時候甚至比人還要成熟穩重,而且更富心機。

    盤踞鬼跳澗的這一條龐然大物,出身來歷少為人知,眾多船家只是知道牠的存在而已。多年來,也曾有道門釋家的人物前來,想要降妖除魔,但每一次,都是無功而返。牠太狡猾了,稍稍覺得不對勁,便會潛入水中,不見蹤影。任爾有著神通手段,也只能望水興嘆。

    這位李道長,乃是出身岷山道派,屬于正宗道士,姜家高價請他在船上坐鎮,就是為了應付現在的場面。

    只見他全身披掛整齊,神色端正起來,手中仗一柄桃木劍,來到香案前,口中念念有詞,開始了祭神。

    而薑煒等人,則在後面排列開來,緊張地觀望著。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37
不聊齋 第兩百六十四章:催更

    弄了一通後,李道長一聲令下。後面即有人上來,幫忙獻祭,把一份份的祭品從船上扔進水裡。

    雄雞、黑狗、公豬等牲口,皆是養在船上的活物,叫喚個不停。但被扔下去後,轉瞬之間,便被浪濤給吞沒,眨眼功夫便消失不見。看起來,就像被接納了一般。

    最後扔下去的是一篇祭文,以及幾幅字詞。

    這些紙製品,本來沾水便濕透爛掉的,但落到水裡的時候,水面上驀然生成一個漩渦,好似一張大口,汩汩聲響,便把東西笑納進去了。

    “好了,祭神完畢!”

    李道長開口說道。

    後面薑煒等都松了口氣,畢竟整個過程,看起來算是順利。至於接下來的事情,發展如何,就看對方是否對於這些祭品感到滿意了。

    說實話,對於獻祭本身,薑煒其實是抱有懷疑態度的。畢竟盤踞此水的兇物,修煉百年,早已具備了氣候,為何還看得上那些東西?

    不過換個角度看,也許對方需求的不是祭品,而是制訂著一種規矩,從而搖身一變,成為神靈般的存在吧。

    成神,長生不死,可是諸多生靈渴望的終極目標。哪怕目標虛無縹緲,但終是心之所向。

    “嗡!”

    商船一個震晃,終於又動了起來。

    見狀,眾人皆面露喜色。船動了,表示已經從某種特殊的禁錮中解脫了出來,這算是一種好的跡象。

    然而諸人還來不及高興,轟的一下巨響,一股巨浪生成,扶搖直上,擋在船頭之前,形成一道水柱。

    水柱之上,端坐一人,儒巾青衫,仿佛是個翩翩公子。只是渾身水氣繚繞,使得面目模糊不清,根本看不出什麼相貌。

    這一幕發生得突兀,眾人瞧著,不禁目瞪口呆:祭神儀式,還真把對方給驚動出來了!

    這叫什麼事啊。

    饒是李道長與薑煒見多識廣,經歷過不少場面,此刻腦子都有點驚惶。

    拜妖魔為神靈,本質上,算是一種無知而荒唐的認知。也可以當做是崇敬某些神秘強大力量的一種屈服,在遠古時代,所謂的圖騰歷史,便是這般發展起來的。

    當正所謂“敬神如神在”,相信很多人,並不願意真正與這些神靈親身接觸。好比葉公好龍,當真龍出現,人便嚇得屁滾尿流了。

    李道長與薑煒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就聽得一聲長笑,那人朗聲說道:“先前爾等獻祭一詩,其中有妙句‘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本座讀著,頗為喜歡。那麼,此詩作者何在?”

    聞言,薑煒眨了眨眼睛,實在沒想到對方竟為此而現身,霎時間,就覺得有點哭笑不得。

    獻祭那幾幅詩詞,本來是三叔考慮到對方胃口大,便投其所好。哪料到此僚居然還是個喜歡舞文弄墨的傢伙,讀到了好詩,專門冒頭出來,要與作者見面。

    對於這個,其實也不算完全的荒謬。薑煒聽過些傳聞,妖魔世家中,多有子弟飽讀詩書,甚至在圈子內引領風潮的,還因此而參加科舉考試,並考得功名。

    所以這頭盤踞鬼跳澗的兇物,愛好詩詞歌賦,也不算奇怪。

    只是姜煒根本沒有預料到此,才一下子驚呆住了。

    “怎地,作者不在船上?”

    那人似乎不悅地道。

    “在,在的!”

    薑煒連忙說道,生怕對方惱火,大浪蓋上船來。

    “如此,便請其出來見一見吧。本座看那幾幅,頗不過癮,可得讓他好好多寫幾章來,一次性讀個夠。”

    那人喜滋滋地說道。

    薑煒聽著,雙眼幾乎都要鼓起來。

    如此理由,簡直無言以對。聽其語氣,仿佛陳唐寫不出來,便會把他扔進水裡喂魚一般。問題是,蘊含文氣的作品是那麼好寫出來的?

    別說有文氣,即使沒有文氣,是正常的詩詞,但要詞句精妙的話,也是頗有難度。常言道“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這臨時臨急的,讓人一下子寫出,還得寫幾篇來,豈不是強人所難?

    不過這些嘀咕,薑煒可不敢說出口。對方既然提出了具體要求,盡量滿足牠便是。反正到頭來,寫不出來,也是陳唐的事。只要保得商船無事,即使把陳唐犧牲掉,那也無妨。

    當下趕緊道:“請神君稍等,我這便去找他來。”

    那人喝道:“快去快回。”

    薑煒應了聲,親自跑回船中。稍一猶豫,先去找三叔稟告,把事情來由說了。

    老者聽畢,同樣驚詫莫名,隨即說道:“既然如此,你就趕緊去把人叫上甲板去應付。”

    薑煒明白這位長輩的意思,莫說對方是叫陳唐作詩,即便是對方要陳唐的性命,三叔也是毫不猶豫的,只要能換得商船安全。這麼一個連路引文書都拿不出的書生,犧牲便犧牲了。

    心中微一躊躇,問道:“三叔,那此事該不該與他說清楚?我怕說了,他心中害怕,不敢出去了。”

    三叔毫不在意地道:“不說的話,你有甚辦法讓他去甲板上?”

    頓一頓,手一擺:“依我看,此子應該有些來歷,不是等閑之輩,就開門見山與他說吧。其答應最好,若是不從,你知道該怎麼做。”

    薑煒點點頭:“好,我明白了。”

    三叔道:“那快去吧,莫要耽誤了時間,惹得那位發火,可就不好受了。”

    薑煒就趕緊進入船艙,去找陳唐。

    此時,陳唐已從胭脂馬那邊返回房間,剛坐下沒一會,敲門聲就響了起來。

    開門見是薑煒,微微一愣,問道:“姜船主,你這是?”

    薑煒臉上帶著笑容:“陳公子,有人慕名要與你一見。”

    來的路上,他心中反復思量,終是覺得需要換個說法。事情的真相委實有點驚世駭俗,如果把陳唐驚著了,容易滋生事端,萬一出了紕漏,那就不好交差了。

    “現在?”

    陳唐疑問。

    薑煒點頭道:“正是,所以請你跟我來吧。對方說了,若能讓他滿意,可有大筆打賞!”

    這番言辭張口便來,反正是許下一張畫餅。前一陣子陳唐在甲板上開攤賣字,明顯手頭拮據,這可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不過姜煒亦非完全的空口說白話,如果陳唐表現良好,讓對方盡興而歸,商船能安然駛過鬼跳澗,那麼,薑煒並不介意給一筆錢陳唐,算是嘉賞了。

    當然,前提是,到時候陳唐還能在船上。

    言畢,目光灼灼地盯過來,等待陳唐的答復,看他答應還是不答應,而且還不能考慮多久,畢竟外面那位,雖然似乎喜歡文墨,但到底不是人。

    陳唐一皺眉,沉吟起來。

    (話說這一章,算不算腦洞大開?沒人猜到這樣的吧,哈……)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38
不聊齋 第兩百六十五章:神君

     “陳公子,這便請吧。莫教人等久了,怠慢了貴客。”

    薑煒忍不住督促道。

    聽到“貴客”二字,陳唐眼皮子一跳,這說得像什麼話?把自家當成是接客的了?

    當下道:“我若不見呢?”

    薑煒乾咳一聲:“只怕他會跑到船艙來,不過依我之意,還是在外面見一見為好。”

    他覺得自己表現得過於焦急,使得陳唐疑心反感了。

    陳唐想了想,問:“也罷,我便跟你去。”

    雖然知道有古怪,但身在船上,就這麼個地方,就算有事發生,也難以躲避開來。既然如此,倒不如堂堂正正出去,看個究竟。況且對方說有大筆銀子,對於這個,陳唐還是頗感興趣的。畢竟他現在盤纏不多,賣掉的幾幅詩詞,只是解了燃眉之急。可往後的日子,要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好好!”

    薑煒連著說道,如釋重負,陳唐答應跟著出去,那就能交差了。

    陳唐背負上書篋,與他一道走出船艙,來到甲板上。

    已經耽誤了些功夫,水柱之上的那人喝道:“人怎地還不出來,磨磨蹭蹭的,難道是個娘們?還得裝扮化妝不成?”

    看得出來,其是個急性子。

    薑煒聽到,趕緊大聲道:“神君,作者請來了。”

    說著,往後讓一步,把陳唐讓到前面來。與此同時,還打著個主意,如果陳唐害怕了,怯場要跑,他在後面正好攔住。

    陳唐抬頭一看,瞧見船頭前方,一道水柱噴薄而起,上端坐著一人,水氣繚繞,看不清面貌。

    如此情景,絕非尋常。換了等閑的人,只怕就嚇得屁滾尿流了。

    此時,後面又來一群人,以那三叔為首。其聽了薑煒的稟告,覺得此事實在有點匪夷所思。到底按耐不住內心好奇,就帶著數名侍衛跑出來看,要一開眼界。

    說實話,他活了大半輩子,走南闖北,遇過邪祟,見過妖魔,可從沒有聽聞這樣的事。在古書上,倒有些神異記載,說有龍君賞識有才華的讀書人,有緣碰到的話,會贈以重禮。獲贈者,即可聲名鵲起,名揚四海……

    但那些,終究是書上的故事,多有誇大其詞。卻沒想到,眼下就能親身見到類似的一幕。

    “三叔。”

    薑煒連忙跑過去,低聲問候道。

    “沒事,我就來看一看。”

    老者一擺手,他是老江湖,覺得那神君並非有多少惡意。否則的話,這艘商船固然巨大堅固,但卡在這兇惡的鬼跳澗內,對方興風作浪的話,有很多辦法能使得船隻發生破壞進水。一旦商船覆沉,那滿船上下落入水裡,便是砧板上的肥肉了。

    事情發生到這一步,已經超出了眾人的意料。李道長都禁不住悄然退後,退到這邊來。

    三叔問:“李道長,你看此事?”

    李道長額頭微微見汗,他主持祭神也算拜祭過很多次了,可從沒有過把對方給祭出來的例子。身為修士,哪怕比不過浮山那些大宗門,可他的見識,也要比一般人要多得多。乾咳一聲,小聲道:“靜觀其變吧,但希望對方能滿意而歸,那就安然無事了。”

    說來說去,關鍵點還是在陳唐身上。幸好的是,陳唐的表現頗為沉著冷靜,並未出現驚慌失措,覓路而逃的狀況。在場面上,還是比較樂觀的。

    那神君忽地從水柱上跳落,落在甲板上,打量陳唐,說道:“閣下便是作者?卻帶著副畫皮,敢情也是個藏頭露尾的傢伙。”

    聞言,陳唐心中一凜,果然被瞧破了端倪。

    畫皮面具,固然精巧,能改頭換臉。但主要在世俗間好使,遇著高人,就無從遁形了。

    這也是畫皮只賣幾千錢的緣故,並不算真正的寶物。

    陳唐倒也不懼,淡然道:“閣下不也是面目不清?”

    那神君哈哈一笑:“果然是有趣之人,才能寫出有趣之詩。廢話少說,本座正心癢難忍,你快快寫些詩詞來過癮。”

    陳唐面露古怪之色,問道:“你是認真的?”

    神君怒道:“廢話,你當本座很閑的嗎?”

    陳唐嘴一撇,心中隱隱明白幾分,便道:“好詩好詞,哪裡那麼容易便寫出來的。我現在文思枯竭,卻作不得。”

    聽到這話,後面薑煒立刻便忍不住了,忙喊道:“陳公子,你是有大才之人,才華橫溢,那些詩詞,信手可拈來。來人,快備好文房四寶。”

    這明顯是要擺陳唐上臺的意思,寫得出來要寫,寫不出來也要寫,就差拿把刀擱在陳唐脖子上了。

    眼下的情形,寫不出來可真要命了的。

    很快,便有侍從搬來椅座,端端正正地擺好,桌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文房四寶,連墨都幫忙磨好了的。看那些筆墨,皆是不俗,屬於精品貴貨。

    陳唐瞥一眼,看著薑煒:“姜船主,以你之見,你覺得在這般情況之下,我還能文思泉湧,即席賦詩?”

    薑煒大聲道:“我相信你行的,陳公子,你就別謙虛了。”頓一頓,豁出去了:“你寫出一首,我賞五百錢……不,一千錢!”

    這個價,可真是相當豐厚誘人的了。

    說實話,陳唐還真想把這錢賺到手。問題是,倉促之間,想要寫出蘊含文氣的作品,真心不容易。他可不是曹植,面臨危機,七步成詩。

    想一會,搖頭嘆息:“姜船主,你這錢,我賺不來啊!”

    這一下,薑煒等人也是無可奈何。若是看得著抓得到的外物,若陳唐不從,還能直接搶了。但詩詞文章這些,怎麼弄?

    那神君有些不耐煩了:“哼,有甚寫不出的?都是虛托之詞,是藉口。也罷,那本座便拿你去水府中關住,寫一篇出來,才給一碗飯吃,到時看你寫不寫得出來。”

    聞言,後面的薑煒諸人趕緊拍掌叫好:“神君一言中的,說得極妙。”

    在他們看來,只要不再為難商船,把陳唐抓走後,不管是關起來也好,還是鞭撻虐待也罷,都事不關己,最多心裡替陳唐念一句“阿尼陀佛”。

    那神君說著,身形一閃,直撲陳唐而來。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38
不聊齋 第兩百六十六章:權杖

    這神君霍然動手,身形迅猛,揚手抓來。

    陳唐雙眸一縮,正準備招架。突然間,就聽得“咦”的一聲,滿是驚詫之意。再看時,對方已經跳縱開來,落在丈餘開外,站得定定的,不知在想著什麼。

    這一幕,一驚一乍的,陳唐不明所以。後面觀望的薑煒眾人亦是滿頭霧水,不知怎麼回事。

    那神君忽然開口,問道:“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寒鐵玄氣,你把東西拿出來,與我一觀。”

    陳唐微微一怔,隨即像明白了什麼,伸手一掏,亮出那枚女童相送的權杖來。

    見到權杖,那神君竟是躬身一禮,很是恭敬的樣子:“原來貴客在此,沈墨河多有冒犯,還請公子恕罪。”

    這,這個……

    陳唐一時間覺得有點不真實,不過是亮出一枚權杖而已。對方立刻便畢恭畢敬的了,那麼女童的身份可想而知。

    果然是大有來頭啊!

    那沈墨河又道:“公子且稍等,我自有禮物相送,賠罪則個。”

    說完,翻身一跳,落回那道水柱上。

    轟隆一響,水柱裹挾著他落了下去,轉瞬消失不見。

    陳唐收回權杖,一張面癱臉,瞧不出任何神色變化,慢慢回頭。薑煒等人見著,一個個目瞪口呆,狂吞口水。

    誰都沒有想到事情竟會發生如此變化,他們見到陳唐手持牌子,本來要動手的沈墨河馬上就說要賠禮道歉了,如此說來,這陳唐的身份,竟恐怖如斯……

    想到了某些禁忌般的存在,薑煒口乾舌燥,話都說不出來了。之前為了讓陳唐上甲板,他可沒少動心思。這一切,肯定被陳唐洞悉,那麼眼下,該如何解釋?若是追究起來,可真是吃不了兜著走。

    在心裡,薑煒已經有些心慌,心中暗道:閣下既然是大佬,為何還隱瞞身份,甚至賣字為生?莫不是傳說中的遊戲人間,閱覽人心?

    倒是老者三叔反應得快,滿臉堆上笑容,走上前來,拱手笑道:“陳公子果然非凡,幫助商船安然度過難關,此乃大恩情,且受老朽一拜。”

    說著,就真要拜下去。

    陳唐伸手一扶,說道:“老丈無須多禮,其實我也沒有做什麼。”

    三叔差點要翻個白眼:你當然沒做什麼,你要是真做了,這條商船估計就得散架了,口中笑道:“公子仗義且謙虛,實在高潔。”

    諸多好話,不要錢似的就放了出來。

    他們薑家,主要做水上營生,經營上百年。知道在水面上討生活,最重要的是什麼。眼下看到陳唐一枚權杖,就能讓盤踞鬼跳澗多年的妖魔退避三舍,這等來頭,若能巴結一二,肯定受益無窮。

    他哪裡想得到陳唐的權杖只是受人所贈,而且整件事頗具戲劇性。女童有著來頭,那些覬覦的潑皮閑漢,便如同跳樑小丑般,即使沒有陳唐,女童也會毫發無損。

    不過當其時陳唐倒沒想太多,順手“多管閑事”了一把,然後就得了權杖。另外,胭脂馬還吃了顆珠子,看來亦非凡品。

    這女童,端是出手大方。

    看來做好事,還是有好報的。

    陳唐內心美滋滋地想著。

    “噗的!”

    一道黑影跳躍而起,落在船舷上,竟是一隻巨大的蛤蟆,足有磨盤般大小。

    尋常蛤蟆,瞧著醜陋,但這只大蛤蟆,身上皮膚竟帶著一道道金線,被光線映照之下,熠熠生光。

    牠一雙大眼睛骨碌碌一轉,張口吐人言:“公子在上,我家大王派小的賠禮來了,特地獻上夜明珠一枚。”

    說罷,當即吐出一枚珠子,被一種玄奧力量所控制著,朝著陳唐徐徐飛來。

    陳唐伸手接過,見那珠子足有鴿蛋大小,不是那種渾圓,而是一種不甚規則的橢圓,像一枚鵝卵石般。

    送完夜明珠,蛤蟆一對粗壯後腿人立而起,一雙前肢搭在一起,如同人一樣作揖,文縐縐地說道:“小的在此,代表我家大王,祝公子一帆風順,前途似錦。”

    牠口音有點蹩腳,咬文爵字更是頗為吃力,看起來,憨憨的感覺。

    說完之後,翻身一跳,落入江流,復命去了。

    陳唐收好夜明珠,回頭又是見到一張張神態呆滯的臉容,當即說道:“現在,應該沒事了吧。姜船主,我可以回船艙休息了嗎?”

    薑煒一個激靈,忙道:“公子請回,飯菜一會我親自送到房間……不對,那房間太過於狹窄,公子住不習慣,我馬上命人給你準備一間大房間。”

    陳唐道:“如斯,便有勞了。”

    雖然房間大小,並不在意。但面對對方一番殷切,如果一味拒絕,反會讓人忐忑不安,不如應了去,籍此改善下生活條件,也是不錯。

    很快,陳唐便換到了一間足有十來平方的大房間,裡面床鋪椅桌,一應俱全,十分舒適,就跟住在客棧上房一樣。又過了一會,滿滿一桌好菜便送過來了,三葷兩素一湯,色香昧俱全,香氣撲鼻。

    陳唐也不客氣,檢驗飯菜沒有問題後,當即大快朵頤起來,來了一個風卷殘雲。

    自上船後,這一頓,是吃得最好,也是最飽的。

    卻說薑煒那邊,來到老者三叔房間,還有李道長,一同在此。

    氣氛有些沉默。

    一陣後,薑煒忍不住開口問:“三叔,你說他究竟是什麼人?而或,不是人?”

    三叔一嘆:“有些看不透呀。”

    薑煒想了想:“要不,找個機會,探問下口風?”

    “千萬不要。”

    三叔一擺手,神色凝重:“很多時候,有些事情,能不知道就不要知道,反而有好處。就怕胡亂揣測,一不小心觸了忌諱,招來禍端。”

    陳唐的實力如何,不得而知,但那沈墨河是擺在那兒的。連這兇物都態度恭謹,賠禮謝罪,那別的事,就不用多說了。

    “他不是到秦州便下船嗎?計算行程,就剩幾天時間了。接下來咱們好酒好菜供著他,順著他。到時送他下船,便萬事大吉了。”

    聞言,薑煒深以為然地點頭道:“三叔所言極是。”

    在此之前,他曾對陳唐有所冒犯,也不想這時候去與之面對。

    沈墨河收斂了影蹤,鬼跳澗風浪平息下來,商船揚帆啟程,頗為順利地通過了這一段兇險的水域。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39
不聊齋 第兩百六十七章:送禮

    端坐在寬敞的房間內,陳唐已經在享受貴賓待遇。他明白薑煒的安排,也屬於一種賠禮謝罪,以及示好。

    手一翻,那枚權杖在手,絲絲寒意,無孔不入。此物必然是用一種極為特殊的材料煉制而成,用沈墨河的話說,叫做“寒鐵玄氣”。最初贈送此牌的時候,女童的意思是讓陳唐有朝一日,有機會來到海邊時,出示此牌,可進入羅剎海市。

    換句話說,這應該是一枚通行權杖。

    陳唐倒沒想到,此牌的面子如此之大,連沈墨河都畢恭畢敬。

    那麼顯然,牌面上那個不認識的古字,就呼之欲出了,十有八九,乃是個“敖”字。

    女童與她爺爺,皆出身敖家,而且身份不低。

    “這些妖魔世家,倒不完全的面目可憎……”

    其實在此之前,與胡氏姐妹的接觸,陳唐便有這想法。胡氏屬於半種,有著一半人的血統,對於人族親近,並不奇怪。而純種的敖家與黃家,如果從生靈的角度上看,與人也是一樣的本質。有著喜怒哀樂,有著野望欲求。牠們並非扁平事物,而是立體的生命,絕不能用單純的好壞來進行劃分。

    人亦如此,同樣具備著復雜的動物性。

    陳唐並非要當什麼哲學家,他只是盡可能客觀地分析對方,包括那對爺孫,包括那位沈墨河。彼此之間,並沒有相處接觸多少,所謂善惡,因時而異,不好妄下結論。

    揣摩著權杖,感受那一股寒涼玄氣,陳唐有意外發現。覺得腦海清明,很是冷靜。他當即閉目養神,開始調息養氣。

    接下來兩三天,豐盛的飯菜都準時送到房中。而陳唐又收到了數份厚禮,其中有一袋子晶瑩剔透的沙子,名曰:神河沙;有一張寬大的蚌殼,置於窗臺或室外,可凝聚甘露。飲食之,清甜可口,沁人心扉;還有滿滿一箱金銀財寶,打開箱子一看,珠光寶氣,分外惹眼……

    這些禮物,神河沙是一尾大黑魚送來的;蚌殼是一隻巨大的螃蟹獻上的;而滿箱的財寶,則是兩個一人高的半蝦人抬來的……

    諸多水族精怪現身,輪番登場,薑煒擔心嚇著別人,叮囑船中旅商這段期間不要到外面來。

    莫說別人,便是薑煒自己,都看得有些心驚膽戰,與此同時,還有些眼紅。

    送來的,可都是價值不菲的東西。一些寶物,在凡俗間,甚至千金難求。

    東西全部送到陳唐的房間,陳唐看著,心中有一種“邁步提前進入小康”的感覺。不,已經是大康了。還不用邁步,坐在這裡,財寶便一件接著一件送來。

    諸多東西,不是沈墨河送的,而是洈水沿途別的精怪送來的。也不知道牠們從哪打聽到的消息,反正表現積極,相當殷勤。

    陳唐稍作思慮,便照單全收。他以前高中功名時,對於很多人情,卻之不恭,現在也一樣。對方送完,報了一通名頭後便走,他總不好再把東西扔回水裡。

    那些名頭,說出來很是嚇人,不是“某大王”,便是“某尊者”。若非親身所見,陳唐都不敢相信江河之中,竟隱藏著如此多的精怪。想必平常時候,牠們基本都隱于深水處修煉,不常冒頭。真正成了氣候的妖魔,其實都有著頗強的地域性,盤踞一方,沒什麼事,基本不會離開。

    隨著事物增添,陳唐已經在發愁上岸後該如何攜帶了。書篋內已經裝載得滿滿當當,早超過了尋常人所能背負的重量,還有那一大箱子的金銀財寶。

    想了想,便找薑煒拿來兩口特別的箱子,互相之間,用結實的繩索拴住。這樣的話,便能掛到胭脂馬背上,讓牠馱著走了。

    這重量不輕,可對於胭脂馬而言,倒也不算什麼。牠可是馬妖,能拉著寬大的車子以及數人,一直從潘州奔赴寧州的。

    這一日,薑煒與那出身岷山的李道長一同來訪,薑煒說道:“陳公子,明天即可抵達秦州碼頭了。”

    陳唐簡單地回答:“好的。”

    薑煒看著他,臉色有些復雜,忽道:“陳公子非池中物,到了秦州,定然能大展宏圖。”

    陳唐一擺手:“姜船主,有話請直說吧,無需拐彎抹角。”

    薑煒訕然一笑:“也無事,就想與公子結個善緣。”

    陳唐呵呵一笑:“這幾天,多謝姜船主的招待了。”

    聞言,薑煒便知其意,心裡暗嘆一聲。他做慣營生,見過各種各樣的人物,分得清場合人情,見著陳唐的態度,便知不好強求。由於陳唐的存在,這一段水道走得順風順水。相比起來,提供的飯菜及房間住宿,根本算不得什麼。

    不過商船本身,不無收獲,日後航行,應該都能暢通無阻。

    這些,都沾染自陳唐的面子和人情。

    閑談一會,姜煒與李道長便告辭離去。出到外面,走遠了,薑煒低聲問:“道長你看?”

    李道長搖搖頭:“其氣息收斂,感受不到端倪。越是如此,越感深不可測。”

    薑煒嘆口氣:“卻不知他從哪兒得到的權杖,若我薑家得此牌,天下江海,何處去不得?”

    李道長眼皮子一跳:“姜船主三思。”

    薑煒瞥他一眼,啞然笑道:“你以為我要搶奪權杖?實在想太多,莫說沒有任何把握,即使得了權杖又如何?那家隨便一查,就能水落石出,這可是滅頂之禍,我還沒有利令智昏到那一步。”

    李道長道:“我本想出錢與他置換些神河沙,卻也不敢說出口。”

    有那一箱金銀財寶,陳唐根本不缺錢。

    薑煒道:“如斯人物,之前卻聞所未聞。不過天下之大,人來人往,他又帶著畫皮,不識真面目,倒也不奇怪。可惜了。”

    他一心要與陳唐結識,但彼此之間,並無話題。加上之前的算計,陳唐不追究,已經屬于大人大量了。

    兩人走後,陳唐依舊端坐于房中,目光閃爍。兩口箱子,一口書篋,裡頭滿載寶物。正所謂“懷璧自罪”,不管在船上,還是下船之後,都得小心謹慎才行……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40
不聊齋 第兩百六十八章:上岸

    第二天中午時分,吃過午飯後不久,薑煒便過來通知,說商船很快便要抵達秦州碼頭了。

    此地應該叫“豐林渡”才對,下船登岸後,便正式進入秦州地界。

    由於沒有地圖的緣故,陳唐並不清楚從豐林渡前往槁城還有多久的路途,又該如何前往。

    這些,都需要上岸後,找人打聽才行。

    陳唐收拾好東西,自己背負書篋,然後把兩口箱子掛在胭脂馬背上。人再騎上去的話,等於所有的重量都壓到上面。幸好有這馬妖,否則的話,就要麻煩得多。

    老者三叔、姜煒等人皆來送別。薑煒道:“陳公子,秦州動亂已數月之久,聽說各大縣府都不安生。賊寇叢生,流民如潮,你上去後,可得小心保重。”

    “多謝。”

    陳唐一拱手,這位姜船主,本身還算可以,不是那種大奸大惡之徒。人生往來,不知要與多少人遭遇照面,轉過身後,其中多半,都會變成陌生人。

    豐林渡並非那種大碼頭,商船無法完全靠岸,得鋪上一大塊木板上去,當做橋梁,讓人下去。

    陳唐牽著馬,得得得地便踏上木板。當腳踏實地,回頭朝著商船揮一揮手。

    薑煒便命人抽離木板,揚帆起航,繼續前行了。

    陳唐目光一掃,打量起這個渡頭來。

    看得出來,此地曾經有過些風光繁華景象,不過如今卻顯得蔽敗雜亂,似乎不久前剛經歷過一場戰亂,很多地方,都有著遭受破壞的痕跡,還有火燒過的跡象。

    渡頭上的人也不多,三三兩兩。先前商船過來的時候,引起了他們的注意,紛紛攏聚過來。

    這些人,大都衣衫襤褸,是在碼頭上找活幹的苦力。當他們見到只得一人一馬下來時,紛紛露出失望的神色,開始散去。也有一些人盯著陳唐看,目光中,忍不住閃過某種隱晦的異芒。

    陳唐翻身上馬,特意露出腰間的斷玉劍。他並不怕麻煩,只是能不招惹事端,那最好不過。帶劍在身,起碼能讓不少人望而卻步。

    果不其然,見著那一柄長劍,剩下的一些人,也已開始離開。

    騎馬走在寬敞但坑坑窪窪的街道上,略顯顛簸,陳唐環視四周,心裡評估著這地方面貌。管中窺豹,正如薑煒所說的,整個秦州的狀況,肯定比寧州要亂得多。

    他不禁吐一口氣,內心想道:這一趟出行,只怕不會安生了……

    走了一陣,見到前頭有個簡陋食肆,便過去,翻身落馬,一抱拳,問坐在門口的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這位老丈請了,請問你可知道往槁城怎麼走?”

    “槁城?不知道。”

    老者懶洋洋地回答。

    陳唐道:“多謝了。”

    沒有打聽到路徑,他並不失望。偌大州域,十數縣府,彼此之間,相距著不短的路程,對於大部分一輩子沒有出過遠門的人來說,脫離了故鄉,便是未知。問路,幾乎等於問道於盲。

    陳唐沒有再去問別人,上馬後,雙腿一夾,胭脂馬便小跑起來。他不願再在這渡頭停留,此等地方,最是復雜,三教九流,藏汙納垢。外地人到此,最容易引人覬覦窺視。不如先離開了,尋到附近的城府,再做打算。

    得得得!

    胭脂馬越跑越快,雖然負重不輕,而且道路難行,但這些對牠而言,似乎並沒有造成多少影響,如履平地,四蹄如風,一會便奔出了豐林渡。

    “他奶奶的,這馬跑得好快!”

    “呼呼,追不上了!”

    一大群漢子心急火燎地搶出來,他們服飾雜亂,手中各執器械,有的拿斧頭,有的拿菜刀,也有把持棍棒鋤頭的。可追出來時,只能目送一人一騎遠去,連灰塵都吃不著。一個個悻悻然,很不甘心。

    陳唐孤身一人,帶著兩口箱子,裡面不管是行李還是財物,都是一隻肥羊。

    眾人本以為馬馱重物,走不多快,很容易便會被截住,哪想到那馬奔跑起來,竟像一陣風似的。一會兒工夫,便跑得沒影。只得怒罵幾句,然後返回到渡頭上,繼續等待新的獵物出現。

    卻說陳唐縱馬馳騁,快速離開。他不知路徑,只管沿著官道奔走。

    秦州已亂,環境兇惡,秩序崩壞,就不知沿途關隘,是否還在盤查路引文書。

    他在船上,午飯吃得飽飽的。書篋之內,還有一大包炊餅,卻是姜煒特意叫人做出來,送給陳唐的幹糧,分量不少,足以支撐數天食用。

    秦州的氣候,比寧州要寒冷得多,北風呼呼,刮在臉上,頗為生疼。

    陳唐戴著畫皮,等於蒙了面具,此時倒還能禦寒。

    沿途所見,多是一片蔽敗景象,間或出現的村莊人家,亦是死氣沉沉,人蹤難覓,聽不到雞犬鳴叫。而諸多田野,更是大片荒棄,難以見到多少綠色。

    不知是遭遇戰亂,因而破敗了?還是適逢寒冬,作物難以生長。

    離開豐林渡後,陳唐特地讓胭脂馬放慢速度,好觀望一番。入目所見,暗暗心驚。心裡想道:如此模樣,自己帶著的兩箱財寶,恐怕都找不到地方買吃的……

    東西的價值,會因為環境的變遷而發生變化。在亂世,房子田產,金銀珠寶之類,都抵不過一口吃的。這道理,就跟人在沙漠,千金買水一樣。

    官道兩旁,一些長亭,也已經因為得不得修葺維護,而顯得破破爛爛,甚至崩塌掉了,上去了作用。

    走了一個多時辰,前面路頭上插著塊路碑,上面寫著三個大字“豐林縣”。

    終於要來到縣城了。

    陳唐精神一振,策馬過去。又走了一刻多鐘,一座城郭出現在視線當中。城頭上,有旗幟飄揚。

    “這一下,可以找個客棧歇息一陣,順便找人問路了。”

    陳唐喃喃道。

    然而他還沒走近城門,就聽到一陣呼呼喝喝的叫聲。但見一大隊兵丁守在城門,不管出城還是進城,都大肆搜查一番。男的搜身,女的也搜身,大手直接便摸過去,嚇得一些女子驚叫不已。隨身攜帶的包袱都得解開,翻找起來……

    陳唐見著,嘆息一聲,勒轉馬頭就走。

    不想被些眼尖的兵丁瞅見了,大喝道:“兀那騎馬的休走!”

    “逃犯走了!”

    兵丁們吆喝道,要追上來,可哪裡追得著?

    一人一騎,早跑得不見蹤影。

    北風如刀,又將黃昏。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30 20:40
不聊齋 第兩百六十九章:遭遇

    今天本無陽光,日暮得快。算起來才下午三點多的樣子,但天色已昏暝。

    北風似刀,一人一騎走在風中,身影蕭索。

    豐林縣城是不好進去了,那一群兵丁算不得什麼,但除非陳唐大開殺戒,闖蕩進去。只是那樣的話,進去又有什麼意義?

    滿城為敵,繼而屠城?

    殺戮,是解決問題最簡單最粗暴的辦法,但並非最有效。

    於是陳唐選擇騎馬離開,奔跑出數十裡,放目觀望,要尋找過夜的地方。

    沿途碰到些村莊,皆已破敗,他卻不願過去。不知怎地,這時候,陳唐寧願在荒郊野嶺上露宿,也不願去那些村中。

    氣候越發陰沉,過不多久,有零星雪花飄落。下雪了,其中又裹挾著冰冷的雨點。看樣子,會越下越大。

    雨雪天氣,最是煩人,人在外面很是難過,必須盡快找到能避雨雪的地方才行……

    只是倉促間,想要尋到房屋不易,山神廟這些也不好找。

    目光梭巡間,陳唐有了發現,當即督促胭脂馬跑過去。

    這是一座驛亭,七、八尺高,豎三根碗口粗細的木樁子,上面架構起圓頂,鋪上厚實的茅草。

    在殷國,官道之上,每隔一段距離。或數十裡,或百里,路旁便會建造著這麼一座驛亭,供人歇息。一些人氣熱鬧的地方,在驛亭側邊上,往往還會有茶鋪食肆之類的棚子,賣上吃食。

    不過眼下,只得一座孤零零的驛亭,約莫四、五平方大小。地方不大,勝在架構完整,沒有崩塌,正好到裡面避雪。

    入亭之後,陳唐讓胭脂馬停在裡頭,自己掠出去。一會工夫,抱著一大捆枯木回來。

    他已決定今晚就在這裡過夜,天寒地凍的,需要生火取暖。

    架好木材,取出火石,又扯了一把茅草為引,很快便打著了火,獵獵燒起來。

    然後陳唐從書篋內取出一口小鍋,又從馬背上拿過水袋,倒出水來,架到火上燒。

    今晚的晚飯,便是炊餅加開水了,還有些肉脯幹糧。

    隨著雨雪紛飛,氣溫下降得厲害。陳唐想了想,乾脆把帶著的蓑衣斗笠披掛到身上,等於蓋了被子。

    這套蓑衣斗笠,做工用料,都極為精良,能防水禦寒,實在是隆冬出門必備行頭。

    從南服縣出走時,走得急忙,並沒有帶著多少行李。許多東西,都是在路上補給到的。

    等水煮開後,端下來,隨之拿出炊餅。

    這些炊餅,用上好細面做成,每一張都厚實寬大,足有小半斤的分量,一般人等,吃一個就飽了。

    倒是那姜煒考慮周到,並沒有送錢財給陳唐下船,而是選擇送吃食。這般時候,著實得了人情。

    陳唐吃餅的時候,莫名想起武大郎賣餅的典故。

    雨雪越下越大,外面已是一團漆黑,鬼影都看不到個。在寒冷季節,出門的人本就稀少,諸多人家,基本都是躲在家裡過冬的。更不用說當下世道荒亂,諸事破敗了。

    此時此景,天地寂寥,陳唐內心空曠,別無雜念。

    “聿!”

    胭脂馬忽地叫喚出聲。

    陳唐慢慢咀嚼著炊餅,抬頭往外看去。

    果不其然,過得一兩分鐘後,便聽到有馬蹄聲響起,朝著這邊奔掠而來。

    有人來了!

    陳唐凝神靜聽,聽出馬蹄聲不多,大概有兩騎左右。

    “聿!”

    不用多久,外面傳來健馬嘶鳴,然後有人大聲說話:

    “莫二哥,前頭有個驛亭,還有火光,我們且去那躲一躲。”

    “好。”

    一把低沉的聲音回答道。

    得得得!

    兩騎跑到驛亭邊上,兩名騎者翻身下馬,裹挾著兩團風雪,走進了驛亭。

    亭子空間本就不大,陳唐與胭脂馬置身其中,已顯得勉強。如今又擠進來兩個人,一下子便窘迫起來,頗為逼仄。

    兩名騎者皆穿著蓑衣,進來後取下斗笠,露出面容。一個五官方正,目光銳利;一個卻梳著道髻,三縷短須,卻是做道士打扮。臉色看上去,有些蠟黃。

    他們進來後,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陳唐身上,不住打量著。

    瞧了一會,那漢子一拱手,開口說道:“風雪滿途,與朋友相遇,借火一烤。”

    陳唐淡然道:“此處驛亭,本非我家之地,兩位自便。”

    “呵呵,那就謝了。”

    漢子笑道,目光轉過去,落在胭脂馬身上。準確地說,是落在馬背上的兩口箱子上。隨即說道:“驛亭乃是供人歇息之處,閣下這馬,何不牽到外面去?”

    陳唐回答:“我馬上背負行李,內有文房筆墨,卻怕被雨雪打濕了。”

    漢子道:“無妨,卸下來即可,我這便幫你搬下來吧。”

    說著,搶一步過去,不由分說地伸手便要去拿箱子。

    “聿!”

    胭脂馬警覺性高,一個扭身,想要避開。不過在狹窄的地方,騰挪不易,對方手法又頗為精妙,一下子抓住一口箱子,大力一撕。

    啪的,箱子被抓裂一個口子,一些金銀珠寶頓時顯露出來,在火光的映照下,熠熠閃亮。

    一同亮起來的,還有漢子與道士的眸子。

    陳唐霍然站起,喝道:“閣下要做什麼?”

    漢子吃吃冷笑:“我倒想問下,你帶著這麼多財物要幹什麼?拿下斗笠,讓我瞧瞧。還有路引文書,也得一併拿出來,驗明正身。”

    陳唐問道:“憑什麼?”

    “就憑我這張權杖!”

    說著,漢子揚手拿出一枚牌子:“我乃九扇門校尉許威;這一位,是我的拍檔莫少春莫道人。我們來豐林縣辦公,路經此地,見你鬼鬼祟祟,形跡可疑,是以要查你身份。廢話少說,快拿出路引文書,還有,把箱子打開,我十分懷疑,你帶著的,都是贓物。”

    沒想到,在此遭遇到了兩位九扇門的校尉,對方進入驛亭時,陳唐便感覺到會有麻煩上身,沒想到他們如此急不可迫地就表現出來了。不過想著九扇門的行事風格,一向霸道,盛氣淩人,也就不足為奇了。

    陳唐手握劍柄:“兩位見財起意,莫非是假冒之徒?”

    許威大笑:“好賊子,事到臨頭還敢狡辯。且把你拿下,好生拷問一番,看是哪個汪洋大盜通緝犯!”

    笑聲中,雙臂一振,兩手成爪,抓了過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