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不聊齋 作者:陳留堂 (連載中)

 
twu0107 2018-12-20 16:58:3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4 99811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0 22:35
不聊齋 第二十章:人臉

    張宏被拖曳進霧團裡頭,開始還慘叫不斷,但很快便沒了聲息,下場可想而知。

    先前與他並肩一起的周揚肝膽欲裂,生怕下一個被拖走的便是自己。他趕緊舞動手中一把樸刀,刀光霍霍,把周身護定。

    背上的王甫一雙手死死地抓住陳唐肩膀,嚇得面如土色,話都講不出來了。

    “走,快走!”

    斷後的趙三爺也失了分寸,只顧督促。

    這時候,陳唐倒顯得頗為冷靜,看不清楚路,趕緊憑著記憶,要找出下山的路口。

    詭霧間,神秘的身影重現,這一次看得仔細些,形體婀娜,仿佛是個女子。

    也許是顧忌周揚的刀鋒,以及趙三爺的拳勁,她這次來,目標放在了位於中間位置的陳唐與王甫身上,欺近身來。

    王甫嚇得魂飛魄散,非常乾脆地直接暈死過去。陳唐可不能暈,倉促間什麼也顧不上來,揮手拍去,要將對方擊退。

    啪的!

    他的手掌似乎打中了什麼,觸手處有柔軟之感,要不是有一種陰寒之意傳來,讓人覺得很不舒服的話,那手感還是過得去的。

    “嚶嚶……”

    那神秘身影發出一聲奇怪的叫喚,隨即消失不見,不知隱匿到哪兒去了。

    一時間,陳唐也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不過他知道,算是逃過了一劫。

    呼呼!

    山風吹拂起來,濃霧被吹散,竟慢慢變得稀薄,視野頓時得到了解放。

    諸人又驚又喜,當即撒開大步,踏上路徑,向著山下狂奔而去。

    到了山麓下,各人這才站定,喘起粗氣來。

    趙三爺從未如此狼狽過,一雙拳頭握起,又想起折在上面的張宏,臉色變得鐵青。

    “三爺,我們快走吧,過不多久,可要天黑了!”

    周揚出聲勸道。

    趙三爺長嘆一聲,知道事不可為,發生的一切,已無力挽回。只能盡快折返潘州府,去請教詹陽春。另外,此事還得稟告給州府知曉,派遣官兵來,將莽牛嶺封鎖,否則的話,不知情的信徒到來,不知還會造成多少傷亡。

    “王小五!”

    陳唐驚喜地叫道,他看到王小五在那邊,牛車也在,好好的,大水牛正在啃著青草。

    “陳相公,你們下來了……咦,王相公是怎麼啦?”

    王小五驚訝地問道。

    陳唐不知該如何解釋,也解釋不了,乾脆問道:“小五,你的牛是怎麼回事?”

    王小五搔搔頭:“我也不清楚,我出來時,見它很是不安,一個勁叫喚。剛解開繩索,它便發瘋地朝著山下沖,我只得跟下來了。說也奇怪,到了山腳,它就漸漸安定了。”

    這個狀況,跟陳唐猜測的相差無幾,趕緊道:“沒事就好,快上車,我們回去。”

    把王甫放到車板上,隨即他也上了車:“三爺,一起走吧。”

    趙三爺兩個自然無法全部坐到車上,那樣的話,就太重了。不過他們乃練武之人,雖然不是那種輕功草上飛的高人,但走起路來,虎虎生風,並不比牛車慢。

    一路上,各懷心事,並沒有多少言語,好在一路順利,並無事端發生,這讓眾人都暗暗松了口氣。

    耽誤了不少時間,還沒有回到潘州府,天已經黑了。

    到了岔路口處,兩撥人分開,趙三爺帶著周揚回潘州府,這時候,城門應該已經關上,無法入城,不過趙家在城外也有產業,自不愁住處。

    臨分別時,趙三爺邀請陳唐等先到他那兒過一夜,不過陳唐婉拒了。

    入夜,星月晴朗,回到陳家莊時,已是戌時,家家戶戶都關門睡覺了。

    在村口處,陳唐跳下車去。

    此際王甫早已醒轉,不過受了一番驚嚇,精神萎靡不振,怏怏然的,只怕要生一場病。

    陳唐嘆了口氣,叮囑王小五幾句,讓他小心送王甫回家。

    王小五甕聲甕氣地道:“陳相公放心,我會把王相公安安全全地護送到家門口的。”

    他們乃是同村,又是鄰居。

    牛車走後,陳唐邁步回家,腳步聲驚動了些家犬,吠叫幾聲。

    很快,陳唐到了自家屋外,伸手敲門。

    “誰?”

    裡面傳來蘇菱的問聲。

    “阿菱,是我,我回來了。”

    咿呀一響,大門打開,蘇菱一臉欣喜地迎了出來:“不矜哥,你終於回來了。”

    陳唐笑問:“你還沒睡呀。”

    蘇菱道:“你不回來,我睡不著。”

    陳唐趕緊去洗漱一番,收拾幹凈了,道:“阿菱,睡吧,很晚了。”

    “好,不矜哥晚安。”

    蘇菱甜甜地說道。

    進入房間,躺到床上,陳唐雙手枕頭,心緒頗為雜亂,想著在山神廟前發生的種種事端,諸般怪異,簡直像是做了場怪夢一般,相當不正常。

    如果說之前看見死亡後的老師陰魂,以及雙手腕的執怨,還屬於一種比較溫和的現象,那麼今天所見的,就是血淋淋的事故,沒有半點幻想的餘地。

    陳唐又想到,那詹陽春道士說過邪祟有兩種,一種是執怨;一種是兇煞。想來山神廟遭遇到的,便是“兇煞”了。

    “哎,去還個神,卻差點送了命,這叫什麼事?”

    陳唐嘆息一聲,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不知過了多久,想必已是夜深,房間內一片陰沉,幾縷月光透過小窗,微微地灑了進來,顯得明暗不定。

    沙沙……

    突然之間,陳唐似乎聽到了些異動聲響,是從窗外傳來的,仿佛有什麼小動物從那兒走過。

    他心裡一個咯噔,當即屏住呼吸,仔細傾聽,要聽聽到底是什麼。

    沙沙沙……

    的確是腳步在走動所發出的動靜,雖然很輕,但在這靜謐之夜,卻能讓人聽得出來。

    “有人在外面,朝著我這來了?”

    這個念頭萌生,便不可抑止,陳唐心中一緊,猛地想到,會不會是山神廟的東西尾隨而至,跟到家裡來了……

    他連忙從床上坐起,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窗口處。

    此刻心情無比緊張,幾乎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沙沙沙!

    窗口處猛地一暗,被一個事物給堵住了大概三分之二的位置,瞧那輪廓,模模糊糊的,依稀是一張人的臉。

    在那一瞬間,陳唐差點要失聲驚叫,只感到全身的氣血,都要凝固住了。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0 22:35
不聊齋 第二十一章:攝收

    三更半夜,有張人臉從視窗探頭進來窺望,簡直就是驚悚電影裡的經典場景。

    陳唐只感到口乾舌燥,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付。

    由於光線晦暗的緣故,他難以看清這臉長得怎麼樣,很大便是,有點長,像是一張馬臉。一雙眼睛,紅光閃閃,如同兩盞小燈籠,瞧得人心神慌亂。這樣子,讓陳唐想起了傳說中的“夜叉”形象。

    下意識地,陳唐扭頭去看,想看房間內有甚應手的器物,可以當武器的,無奈房間裡頭連木棍都沒一根,難道要抓起那幾本書往外擲?

    此時,那人臉已經探頭進來了,脖子細長,像蛇的頸脖,似乎要讓整副身子都擠進房間。

    陳唐手無寸鐵,《善養經》又沒練成氣候,霎時間,他就想奪門而出,帶上蘇菱逃命了。

    唰的!

    猛地間一道霞光迸射而出,光源出自床頭上,是那方枕頭。

    枕頭光芒大作,射出一片霞光,下一刻,罩在人臉之上。

    “吱吱!”

    那夜叉怪物發出尖細的鳴叫,好像是一隻被夾住的老鼠,瞬間便被霞光給裹挾起來,嗖的一下拉進了枕頭裡頭,消失不見,沒了聲息。

    與此同時,枕頭光芒收斂,重新恢復成原本的樣子,黑沉沉的,毫無異樣。

    這一幕落在陳唐眼裡,只看得目瞪口呆。

    他眨了眨眼睛,眼勾勾地盯著床頭上的枕頭,半響回不過神來。

    這番動靜,並未驚動外面的蘇菱,可能這丫頭今晚睡得晚了,睡得比較沉。這樣也好,不用解釋。

    陳唐小心翼翼地過去,伸手去觸摸枕頭,硬邦邦的,敲一敲,發出“篤篤”的聲響,再拿起來搖晃,依然聽不見裡面有什麼動靜,看起來,跟以前並無二樣。

    但他知道,這東西,絕對是個寶物。

    前些日子,陳唐便看出它並非枕頭,而是一方長條匣子,只不知道有什麼功用。

    正常而言,匣子肯定是用來裝納東西的。可此物尋不到機關開口,形同密封,根本打不開;後來修煉《善養經》,陳唐發現匣子一端的圖案變化,變成了一幅運功圖,便覺得它與《善養經》是配套的東西……

    可剛才,陳唐見到匣子攝收夜叉怪物,如同探囊取物般輕易,他頓時明白過來:自己真撿到寶了!

    拿著枕頭——應該說是匣子,翻來覆去地看,依然瞧不出什麼端倪,那圖案也沒有發生變化,一切都偽裝得很好。

    陳唐滿腹疑竇,想不出個所以然。

    他不知道為何怪物會尾隨自己而來,而不是跟著趙三爺,而或王甫他們;他甚至也無法確定這怪物是否就是在山神廟那邊作祟的那一個……

    想著想著,陳唐覺得自己變成了個喜歡問十萬個為什麼的小學生……

    一會之後,陳唐不再糾結那些紛擾的問題,回到匣子上來。此乃寶物,可辟邪破妄,那麼從此以後,自己是否要把它背著,日常不離身?

    只是那樣的話,就顯得怪異了。

    武林之中,劍客行走江湖,背負長劍,劍有劍鞘——亦有劍匣一類,扁長方正,內收寶劍。

    對了,這麼一說起來,此匣子倒有點像是劍匣,只是稍稍顯大了些,如果用來裝劍的話,那劍肯定會比較寬厚長大。

    “嗯,一定是劍匣。既然與天人之氣配套,那就喚作‘天人劍匣’吧。”

    陳唐很理所當然地給它取了名字,高大上,好聽。

    接下來,他便思索該如何將其背負上身,出入外行,並非是為了裝模作樣,而是一種自我保護。有它在,至少不怕被邪祟近身了。

    問題在於,讀書人出外,基本都是背書篋的,弄個天人劍匣在背上,實在標新立異,引人側目。更關鍵的是,劍匣密封,沒有入口,根本裝不了任何東西,連支筆都放不進去,除了收服邪祟之外,再無別的功能,很不方便。

    目前情況,又不是滿大街邪祟,等著他去收……

    左思右想,始終得不到一個合適的方案,最後他慢慢睡著了。

    第二天,陳唐起身,先去翻看了一會天人劍匣,再出去洗漱,吃罷早飯。想了想,離開家門,前往相鄰的王家村,找到王甫家裡去。

    王甫果然病了,不知是受了風寒,還是被驚嚇到,躺在床上,有氣無力的樣子。

    他夫人一早便去請大夫來看,把了脈,說無大礙,開了三服藥,煎水服食,多加休息,便能康復。

    關于昨天的遭遇,王甫並沒有跟自家夫人分說,卻是怕她擔心,此刻見陳唐來,當即道:“不矜,昨天真多虧有你,否則的話,為兄只怕都下不得山來。”

    陳唐笑道:“小事耳,你沒事就好。”

    王甫壓低聲音問:“不矜,昨天究竟是怎麼回事?我這心裡七上八下,很是不安。難不成是我們的還神儀式,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以至於惹惱了神靈,所以降罪下來?”

    陳唐忙道:“哪有的事?你想太多了。”

    “可是怎麼會這樣?”

    王甫一臉迷茫狀。

    陳唐想了想,道:“我覺得可能是趙三爺那邊惹的事,他們走江湖的,多有仇怨,我們只是被禍及池魚罷了。”

    這個解釋,有不合理之處,但用來糊弄王甫,卻是夠的。免得他疑神疑鬼,心病難除,一病不起的話,可就麻煩。

    他這一說,王甫聽了,細想起來,還真像那麼回事。畢竟順福鏢局的三匹駿馬都死了,那個張宏也被抓走,而自己和陳唐,還有王小五雖然受到驚嚇,可至少齊齊整整的,並沒有受到傷害。

    王甫就嘆了口氣:“原來如此,真是飛來橫禍。果然是江湖險惡,不矜,你賣字給趙三爺,也得注意了,不要牽涉太深,免得惹禍上身。”

    見他接受了自己的說辭,陳唐心中欣慰,隨口道:“我有分寸的。”

    提到趙三爺,陳唐就想馬上進城,到趙府去,看趙三爺昨晚有沒有遭遇到怪異。

    跟王甫說了些話後,他便告辭,動身前往潘州府,當到了趙府,那守門的家丁認出他來,很客氣地道:“我家三爺不在家。”

    陳唐問:“去哪了?”

    “三爺一早和浮山觀的詹道長,前往莽牛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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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聊齋 第二十二章:崩塌

    今天天氣不錯,風和日麗,萬裡無雲。

    得得得!

    馬蹄聲急響,一隊人馬來到莽牛山下,不做停留,直接驅馬奔上山間。

    馬隊領首者正是趙三爺,一身勁裝,臉色凝重;在他旁邊的是詹陽春,身穿八卦道袍,手裡沒有把持旗幡,背負一柄桃木劍,造型古拙的樣子。

    “咦,這是?”

    到了山間,趙三爺抬頭一看,不禁愣住。

    空地之上,那座山神廟居然崩塌了,倒了下來,成為一堆廢墟。

    趙三爺好生驚詫:“昨天還好好的,怎麼就塌了?”

    詹艷春翻身下馬,走近去看,繞了一大圈,一時停住,拿出個羅盤,比比劃劃;一時又聳動鼻子,嗅聞著什麼。

    等他弄完,趙三爺沉聲問:“詹道長,可曾看出什麼端倪來?”

    詹陽春一臉古怪的模樣,遲疑了一會才道:“此地,並無邪祟存在。”

    趙三爺“啊”了聲:“怎麼會?昨天發生的種種,我實在找不出人為的跡象。”

    詹陽春道:“可能對方已經離開。”

    “所以把山神廟給整塌了,毀屍滅跡?”

    “如果真有邪祟,其與山神廟連成一體,存在密不可分的關系的話,按道理,只有該邪祟被滅,廟宇才會崩塌的。”

    詹陽春解釋道。

    趙三爺有些懵然:“你的意思是它被人滅了?是誰滅的?”

    詹陽春搖搖頭:“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說著,信步到空地四周,再度仔細地勘察起來。

    三匹駿馬倒斃的地方,馬的屍首已消失不見,地上甚至都看不出痕跡,似乎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如此模樣,讓趙三爺想起那隊鏢車人員的遭遇,也是憑空消失的,只是還留下三輛原封不動的鏢車在。

    到了山神廟的後方,詹陽春猛地站住,對著後面的一片叢林怔怔地看起來。

    “道長可有發現?”

    趙三爺上前問道。

    詹陽春點點頭,說道:“三爺,你讓人砍開這些林木看看。”

    趙三爺一聲令下,當即有數名鏢局隨行人員手持刀斧過來,揮砍起那些茂密的樹叢。

    “啊!”

    過不多久,就有人驚叫起來。

    原來這後面是個大坑,只是平時被林木給遮擋住了,根本看不出來,現在林木被砍伐開後,一覽無餘,坑裡頭屍骨橫陳,一副副地扔在那兒,看得人心驚膽戰。除了人身外,還有三具駿馬的屍身。

    趙三爺上前去看,很快認出來了,正是失蹤的宋鏢師等人的屍骸,雖然面目全非,但衣物等俱在,並不難辨認,他別過頭去,不忍多看,雙拳不禁握了起來。

    詹陽春觀察著,嘆道:“血肉皆無,是以不發臭味,果然是邪祟所為。”

    頓一頓又道:“此僚應該是剛成氣候,正需要大量血氣補充,宋鏢師一行便因此慘遭了毒手。”

    趙三爺問:“那平時來上香的信徒們?”

    詹陽春道:“普通人等,血氣不足,這邪祟看不上,並不奇怪。”

    趙三爺一想,頓時釋然了。

    一般來拜祭的信徒,不是婦女便是老人,大都年邁體弱,體內血氣稀薄。而順福鏢局的人,不管是鏢師還是趟子手,即使武功馬虎,但終歸是練武之人,體內氣血,自然遠超過婦孺之流。

    趙三爺問:“道長,以你之見,這邪祟究竟是如何形成的?”

    詹陽春搖搖頭:“對於這個,本道就不甚清楚了。邪祟之事,原因復雜,現象隱晦詭異……哎,反正近期多有事端,總歸不是好事。三爺,你要叮囑你的手下,出來行鏢,要多加小心注意。莽牛嶺這邪祟,是剛成形不久,未成氣候,並沒有害死多少人,如果碰上些老怪物,那就嚴重,昨天你們可能都難逃毒手。”

    說到這,他說道:“那兩位秀才,本道想去見一見。”

    趙三爺道:“好,我跟你一起去。”

    又問:“道長,那這些屍骸該如何處理?”

    詹陽春道:“最好堆積木柴,一把火燒了。對了,還有山神廟裡的東西,也撿拾到這裡,一起燒掉。”

    對此趙三爺並無異見,當即命人行動,撿柴的撿柴,搜索廢墟的搜索,約莫小半個時辰,全部搞定,開始點火,熊熊燃燒起來。

    望著這火,趙三爺心情沉重,鏢局的人員折損,一大筆撫恤金自然免不了。更重要的是此事傳揚出去後,鏢局上下受了驚嚇,人心惶惶,生意頗受影響。

    他叮囑幾名手下,讓他們守在此地,要等大火燒完後才能離開,自己則與詹陽春騎馬下山,前往陳家村找陳唐。

    詹陽春是聽趙三爺講述昨天的事情經過,說那邪祟曾對陳唐下手,突然間卻選擇了退卻,這讓詹陽春感到好奇,所以要來見一見。

    以趙三爺的人脈手段,想要找到陳唐並不難。

    將近下午時分,兩人才到陳家村,找人問了路,很快就來到陳唐家門口外。

    蘇菱正在屋外淘米做飯,見到有人騎馬前來,吃一驚,連忙叫陳唐。

    此時陳唐正在房中研究那幅沒了畫像的皮紙,他是這麼覺得的,既然此物與天人劍匣配套,或許除了畫像之外,可能其中還隱藏著別的玄機。

    可惜折騰了小半個時辰,什麼發現都沒,就差用火來燒了。

    也許,此物就是用來描繪畫像的,畫像被吸納掉能量,化作無形,剩得一張皮紙,就沒有了作用。

    聽到蘇菱叫喚,他拿著皮紙走出來,問:“怎麼啦?”

    “陳秀才,是我。”

    趙三爺下了馬,笑呵呵地打起招呼。

    “原來是三爺。”

    陳唐做個禮。

    上午的時候他進城去找人,沒找到,沒想到現在趙三爺卻找上門來了。不用想,肯定是與昨天的邪祟有關。看著趙三爺的樣子,昨晚他應該也沒有碰到怪異,那麼有事的,就只得陳唐一個了。

    難不成那怪物對自己青睞有加?

    陳唐心中,頗為疑惑納悶。

    “三爺,詹道長,請進屋裡坐。”

    陳唐招呼道。

    詹陽春也認出了他,正待舉步,目光忽然落在陳唐手中拿著的那張皮紙上,雙眸一凝,神色突然間變得激動起來:“陳秀才,你拿著的皮紙,能給我看看嗎?”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0 22:36
不聊齋 第二十三章:鉅款

    “陳秀才,你手中的皮紙,能給我看看嗎?”

    詹陽春踏前一步,神情激動,像是發現了什麼好東西。

    陳唐自無不可,把皮紙遞給他。

    詹陽春拿到手上,翻來覆去地看,雙眸越發明亮,口中道:“不錯,果然是它。”

    陳唐忍不住問:“詹道長,這張皮紙是什麼東西?”

    詹陽春不答,反問道:“陳秀才,你是從哪兒弄到此物的?”

    陳唐回答:“是我爹留下來的,他是個遊俠兒,愛闖蕩江湖,尋幽探勝。我也是近日翻弄舊物,才找了出來,見它似乎是羊皮。”

    詹陽春笑吟吟道:“這可不是羊皮,而是畫皮。”

    聽到“畫皮”二字,陳唐心中便一跳。

    詹陽春卻沒解釋太多,道:“有些東西,你聽了反而寢食難安,不是好事……陳秀才,此物對你而言,並無用處,你可願割愛,賣給我?”

    陳唐心裡嘀咕:好處早讓我得了去……不過涉及《善養經》的秘密,他自不會輕易與人分說。

    口中道:“這皮紙乃先父遺物……”

    詹陽春抬頭打量了他破舊的瓦屋一眼,說道:“我可以出高價。”

    “多少?”

    陳唐立刻來了精神。

    誠如對方所言,畫像被吸收後所剩下的這張空白皮紙,對他確實沒有什麼實用價值了,羊皮也好,人皮也好,而或畫皮也罷,都不如換銀子的好。

    花了兩百錢還神後,陳唐現在可是又窘迫起來,很需要錢。

    詹陽春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頭。

    “三百錢?”

    陳唐有些失望。

    三百錢或許不算少,但在他看來,也就是賣一幅字給趙三爺的價格罷了。

    詹陽春卻搖搖頭,緩緩道:“不,是三千錢。”

    聽到這個數字,陳唐猛吸口氣,腦袋似乎有點暈:三千錢,那是多少錢?

    三十枚大錢,三百枚中錢,三千枚小錢……

    用錢袋裝著,要全部是小錢面額的話,只怕都裝不下。

    “詹道長,你是跟我開玩笑嗎?”

    陳唐有些不敢相信。

    詹陽春呵呵一笑:“本道向來不說大話,不過我現在身上沒有帶那麼多錢,需要你跟我進府城去,到趙府,我找三爺借出來給你。”

    說著,轉頭面對趙三爺:“三爺,這次就勞煩你了。”

    花費三千錢買一張皮紙,饒是趙三爺見多識廣,做慣大買賣,也是忍不住臉容微微變色。不過他卻是知道,練武要錢,修道更要錢,花起錢來,簡直如同滔滔流水,沒個底數。

    別的不說,光說趙三爺每天練拳,花錢買字畫,買各種藥材進補,以及每天的精細吃喝,平均下來,一天也得近百錢。

    這筆錢,對於大部分的家庭而言,完全是天文數字,根本承受不起。

    據趙三爺所瞭解的,修道用度,比練武還要多一倍左右。只有大筆銀子消耗維持,才能練出些名堂氣候。

    他當即豪爽地道:“詹道長開口,區區三千錢而已,沒問題。”

    當下說定,一行人奔赴潘州府,來到趙府,趙三爺命人取來三千錢,都是大錢,一共三十枚,裝在一口錦袋裡頭,沉甸甸的,足有四、五斤重,極具分量。

    每一枚大錢裡頭,都融合著黃金成分的。

    陳唐拿了錢,把皮紙交給詹陽春,便等於交易完成了。

    提著這袋沉重的錢,陳唐還有一種極其不真實的感覺,在前一刻,他還是不值一文的窮秀才,而今已是坐擁鉅款的富貴達人了。

    人生啊,真是尿性,憋的時候膀胱脹痛,求一泄不得;崩的時候卻傾瀉如注,淋漓飛濺……

    趙三爺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陳秀才,你現在帶這麼多錢在身上,可不安全。”

    陳唐一聽,心中一凜,問道:“三爺有何建議?”

    “不知你是否想在府城內買個房子?”

    陳唐一聽,頓時來了興趣,作為另一時空的人,對于房子簡直又愛又恨,有著一種深沉的執念,連忙道:“不知三爺可有介紹?”

    趙三爺呵呵一笑:“實不相瞞,我順福鏢局名下,在翰墨街那邊正有一座兩進兩出的閑置房屋,環境清雅,頗為不錯。售價的話,賣給陳秀才你,打個折扣,只需兩千錢。”

    頓一頓道:“如果你怕我坑你,可以先去打聽行情。”

    陳唐忙道:“趙三爺道義,我自是相信的。”

    經過幾次接觸,他對於趙三爺和詹陽春都有所瞭解,絕對是信人,值得一交。

    詹陽春得了皮紙,滿心歡喜,笑道:“陳秀才,本道說句公道話,絕非是替三爺做掮客。翰墨街那房子,按照行情慢慢賣,估計能賣到兩千五錢,甚至三千錢的。”

    陳唐想了想,一咬牙:“我可以先去看看嗎?”

    趙三爺道:“當然。”

    於是諸人便去翰墨街。

    那房子在街尾處,稍顯偏了點,臨街,門口不遠一株大槐樹,綠蔭撐開,如一柄大傘。

    而房子委實不錯,青磚墻壁,青色瓦頂,整體看上去,素雅清靜,頗具人文氣息。裡面格局恰當,有前院有後院,一間主房,三間客房,有正廳,有廚房有雜物房,一應俱全。

    房子裡頭,還有不少傢俱東西等,光是這些實木傢俱,都價值一兩百錢了。

    陳唐看著歡喜,當即拍板:“三爺,這房子,我買了。”

    雙方當即簽訂文書,趙三爺在潘州府人脈寬廣,在府衙內也有人情,因此房契過戶這些手續辦得利索,短短一會兒工夫便完成了。要是正常走流程的話,起碼得兩三天。

    做完這些,天已經黑了。

    可以說,為了幫辦這事,州衙那位戶房劉主事可是推遲了下班時間。

    為了表示感謝,陳唐要做東,請劉主事,以及趙三爺等人到四海樓吃飯。

    一番吃喝不提,等陳唐下來結賬,卻聽那掌櫃說,酒菜的錢,趙三爺早給過了。

    陳唐聞言,只得作罷。

    已入夜,潘州州府城門早已關閉,不得出入。好在離開家門時,陳唐叮囑過蘇菱,說自己趕不回去的話,會留在城內過夜,這樣的話,蘇菱便不會擔憂。

    與趙三爺等人告別,陳唐返回剛買到手的房子中。

    從此以後,這裡,便是他的新家了!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0 22:37
不聊齋 第二十四章:進城

    第二天清晨,陳唐在新家的床上醒來。

    起身後,裡裡外外,在房子內走了一圈,這裡看看,那裡瞧瞧,心中歡喜。他完全沒有想到,前一陣子自己還在前面的翰墨街上擺攤子,每天為十文八文錢的進項而殫思極慮,而今卻已成為翰墨街的業主之一,完全擁有一座兩進兩出的大房子了。

    看完,鎖門渡步出去,路過的時候,正看見吳函在開攤。

    這老秀才見到他,眼睛登時瞪了起來:幾天來,他都沒見陳唐來做生意,以為陳唐賺了趙三爺一百錢,心態飄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天天揮霍……

    心中又是妒忌,又是冷眼相看,覺得陳唐遲早又會變得一窮二白,再來擺攤。

    這不?今天就來了。

    然而見到陳唐真得來了,吳函內心又是不爽,覺得多了個人搶生意。這幾天陳唐不在,他生意額有所增長,起碼賺多了八文錢。

    這種糾結矛盾的心理活動真是來得淋漓盡致,面上則露出假笑道:“陳老弟,我還以為你不來做生意了呢。怎地,錢花光了?”

    陳唐瞥他一眼:“我的確是不再擺攤了。”

    “啊!”

    吳函有些傻眼,立刻注意到陳唐身上並沒有背負書篋,施施然的悠閑樣子,哪裡像是來開攤的?

    陳唐不理他,自走了過去,尋個面攤,吃過早飯,出城回陳家村。

    “搬家?”

    昨晚蘇菱明顯沒睡好,顯得有些憔悴。

    陳唐點頭道:“不錯,我已經在城裡買了一套房子。”

    蘇菱眼睛睜得大大的,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陳唐叫她去打包,自己也入房收拾。

    其實並沒有什麼東西,主要是筆墨書本之類,兩件舊衣裳等。

    當然,最重要的是那塊天人劍匣。

    此物不同失去畫像的皮紙,屬於真正的寶物,陳唐不想讓其曝光,被詹陽春看到。

    把它當枕頭用,安置在床頭上,不會引人注意。

    散雜的東西一股腦裝進書篋,抱起劍匣,就可以走了。

    蘇菱同樣沒有什麼行李,就些換洗衣服,打成個小包袱便完事。

    至於那些破舊傢俱,統統留了下來。

    這屋,畢竟是祖宅,以後陳唐高中的話,衣錦還鄉,要回來翻建一新的。

    臨行前,陳唐還去跟村中的族老們道別,沒說買房子的事,只說在潘州府租了個地方,住在城內,方便去潘州學院讀書,準備不久後的舉子試。

    族老們也沒想太多,村子就巴掌大,昨天趙三爺等騎馬來找陳唐,他們卻是知道了,以為陳唐得了貴人青睞——有些落魄的讀書人會得到有錢人的看重,獲得錢財相贈等。

    其實這屬於一種投資,日後讀書人高中,有了功名,有了官身,便得對當初幫助過自己的恩人報恩。

    不過這樣的事也不常有,最關鍵的前提是:你得有才華,有潛力,才會被看好。

    否則的話,人家幹嘛把錢砸到你身上?要是沒有回報,便等於把錢扔到了水裡,打了水漂。

    所以村中的人都覺得陳唐走了大運,紛紛替他開心。不管如何,如果陳唐日後真能中舉,對於陳家村也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村人都會沾光。

    在殷國便是如此,宗族的關系非常重要,乃是樞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只是陳家村是個很小的村子,人口不多,所以很多關於宗族的東西沒有表現出來。

    一番沒有多少營養的道別話後,陳唐與蘇菱帶著書篋包袱等,踏出了陳家村。

    在村口的時候,見到變傻的陳虎披頭散發的,被一群小孩子追著玩。

    有些孩子還朝他身上扔石塊,扔泥巴。

    陳唐不知陳虎為何會變傻,記得前身沒有考中秀才之前,也是受過對方欺淩的,反正沒有什麼好印象便是。因此對他成為傻子,自不會抱有什麼憐憫之意。

    自此一別,以後陳唐回村的次數估計就少了。

    他昨天之所以一擲千金,買下那房子,除了的確覺得房子不錯之外,還有一種逃離陳家莊的思想作祟。

    接連經歷了邪祟之事,讓陳唐覺得很沒安全感。

    這時空,不正常;這世道,不太平。

    相比落後破舊的陳家莊,潘州府城大墻高,隸屬州府直接管轄,街上有衙役巡邏,城門有將士把守,無疑要安全穩妥得多。

    兩人進了城,來到翰墨街,到了房屋前。看著陳唐掏出鑰匙開門進去,蘇菱那種不真實的感覺才有所消散。

    “阿菱,你自己挑選一間房間,喜歡哪間就住哪間。”

    陳唐笑道。

    “嗯!”

    蘇菱重重地一點頭,興奮地去選房間了。

    選好之後,陳唐又帶她到後院:“這塊空地可以種些花草什麼的,看著舒服。”

    蘇菱雙眸亮晶晶:“不矜哥,這裡應該用來種菜的,這樣的話,就不用買菜了,可以省不少錢。”

    陳唐呵呵一笑:“隨你,都歸你管了。”

    進城之後,蘇菱自不可能再出去爬山採摘野果,也不用再種田什麼的了。但如果什麼事都不做,百無聊賴,也不是好事。讓她負責打理後院,種花種菜,便有了消遣。而且很是實用,有了產出之後,平時做飯,買些肉類即可。

    陳唐掏出一百錢給她:“這是家用,你看著花。”

    蘇菱接過,咬著嘴唇,微微低下頭去。

    陳唐伸手去摸了摸她頭發:“現在家境好了,進了城,你應該去剪裁些新衣服來穿,花錢的事,不用太計較,我現在可會賺錢了。”

    “好的,不矜哥。”

    蘇菱忽想起一事:“不矜哥,你有了錢,是不是要去讀書了?”

    陳唐點頭道:“不錯,安頓下來後,我便會去潘州學院報讀。不過不會在學院裡住宿,那邊距離翰墨街不遠,我每天都會回來吃飯睡覺的。”

    “好,我會做好吃的等你回來。”

    蘇菱高興得小臉紅撲撲的。

    陳唐道:“好了,你就留在家裡收拾。我現在就出門去學院,辦些手續。午飯的話,等我回來,一起到外面去吃。”

    蘇菱道:“外面多浪費,不如我去買菜在家裡做吧。”

    陳唐搖頭道:“收拾家裡就得一陣子,不用那麼麻煩了,聽我的,到外面吃。”

    說著,他一拍腰間錢袋:“現在,不矜哥有錢。”

    蘇菱被他逗得噗嗤一笑,笑著笑著,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這眼淚,名叫“幸福”!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0 22:38
不聊齋 第二十五章:不公

    潘州學院歷史悠久,環境優美,仿若一座大莊園,其內有數座教室,書館等建築,又有一排溜的生員宿舍,中間地帶,甚至還有一面小湖泊……

    到學院進修讀書的主要有兩類生員,一為“廩生”,俗話又稱“頭等生”,在各縣童子試中成績優異,排名三甲的,他們來學院讀書,不但不用繳納學費,每個月還有米糧領取,待遇十分優厚。

    當然,廩生也有期限,以三年為期,三年後,不管中不中舉,都會被取消廩生資格,變成普通的生員了。

    第二類為增生,學院內大部分的學員都是增生,要交學費,在院內住宿飲食的話,還得繳納不菲的生活費。

    俗話有說:窮文富武。

    但其實,讀書花的錢也不少。否則的話,殷國之中,就不會有那麼多的文盲了,足足占了八、九成之多。

    潘州學院的生員中,絕大部分都是秀才級,但也有一小部分的舉人,他們主要是為了準備天子試的,自成編制,單獨成班。

    在殷國,舉人屬于士大夫的中層了,但沒有人脈背景的話,便無法出仕為官。畢竟一頂官帽一個位置,一個蘿蔔一個坑,總得有空出來,才能填補上去。

    這就得排隊候補了,有氣運,有手腕的話,或許很快就有機會,但乾巴巴等著的,可能一輩子就剩下個“等待”了。

    所以中舉之後,沒有人不想考進士的。

    天子試三年一屆,考試的難度極高,想要中進士,那真得祖墳冒煙才行。

    考不上進士,便不得國家安排工作,不少舉人上了年紀,就只能待在家裡做個地主老爺。混得慘的,老爺都做不成,只比秀才好那麼一點。

    潘州學院有舉人班,還有仕女班。

    依照殷國律令,女子是不能出來當官的,但修習詩詞字畫,禮儀歌舞等,學這些毫無問題,所以就辦了這麼一個班。

    據說,非常受歡迎。

    作為讀書人,陳唐對潘州學院的瞭解不少。他知道到學院進讀沒有時間限定,隨報隨讀,按課收費,每聽一堂課,得給三十錢,明碼標價,童叟無欺。選課也是自主的。你想上什麼課,就上什麼課。

    在這一點上,頗具開放性和自由性,陳唐以前的教育模式,都自愧不如。

    正因為如此,陳唐來潘州學院讀書毫無障礙,只要具備秀才功名,還有錢,兩樣即可。

    他問好路,找到院長室去。

    潘州學院的院長姓曹,名煜,字“為功”,是潘州本地的一個名儒,擔任院長之位已經二十年,德高望重。

    很快,陳唐便領到一張課程表。

    來之前,他便有了打算計劃,明確自己的知識面薄弱處,故而對癥下藥,選了八門經義的課程,暫時先勾選了二十堂課,這就六百錢了。

    陳唐又領取了一枚身份牌子,登記了課堂資訊等事宜,上課的時候,帶著牌子去即可。

    有課的時候,如果不來,過期不候——除非提前請好假,才可以挪換到別的時間課程上。

    潘州學院的課程安排很簡單,一天基本兩堂課,上午和下午,每堂課一個時辰。擔任講師的多為舉人,也有進士級別的,但基本都上了年紀,從官場上退下來的。還有些性情高潔的名人才子,偶爾會接受聘請,到學院裡當講師。屬於臨時性質,客串教課。

    其實做講師的收入是非常可觀的,一個生員,一堂課給三十錢,學院抽成一半,剩下一半,便是講師的酬勞。

    一個十五錢,十個就是一百五十錢,如果是幾十生員的話,嘖嘖,一個時辰的勞動成果,不要太輕松。

    當然,想要到潘州學院當講師,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辦完流程,已是中午時分,陳唐算了算,賣掉皮紙的鉅款,就剩下兩三百錢了。

    這錢,還真不耐花。如今住到了城裡,日常花銷非鄉下所比,只會越來越吃力。

    總歸到底,還是得尋一個穩定的事情做,才有創收進項。

    陳唐勾選的課程,最早也在三天后,不用著急。由於他不在學院內食宿,弄好手續後,即可離開。他肚子也餓了,便趕回家去,叫蘇菱一起出去吃飯。

    新家雖然有傢俱等物,平時也有人打理,但還是有不少東西需要收拾的,蘇菱忙活了一上午,裡裡外外,弄得整整齊齊,漂漂亮亮的。

    陳唐見著,贊嘆一聲:“阿菱,你太能幹了。”

    蘇菱小臉都臟兮兮的,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去。

    陳唐道:“屋裡還欠缺的東西,等會吃完飯後,一併買齊全了。”

    欠缺的,主要是廚房裡的事物。鍋碗瓢盆,諸如此類。另外,蘇菱還要買些瓜菜種子等。

    兩人沒有去高檔酒樓吃飯,選了個幹凈的小飯館。即使如此,蘇菱還是有些意見,說只需到街邊的面攤吃碗面就好了,錢要省著花……

    午飯後,他們便去逛街買東西。

    一路上,蘇菱高興得像個雀躍的鳥兒。她活了十三歲,今天,是第一次出來潘州府逛街。

    陳唐很理解她的心情,還買了一串糖葫蘆給她吃。少女咬著,一個勁說甜。

    一個多時辰後,所有東西基本都買齊全了,零零碎碎的,兩人好不容易才搬回去。

    路過翰墨街的時候,那吳函見著,睜大了眼睛問:“陳老弟,你這是搬家?”

    陳唐隨口道:“不錯,我在前面買了座房子。”

    “什麼?”

    吳函幾乎要跳起來:在翰墨街買房子,吹牛吧!

    他是州府本地人,不過家境早已中落,現在就守著個舊房子過日子,房子所在的地區位置不好,在西城區那邊,回家得通過一條長長的逼仄巷子,常年濕漉漉的,發黴有異味,哪裡像翰墨街這邊,幹凈清雅,悠閑自在。

    陳唐又道:“我還報讀了潘州學院的課程,很快就要去上課讀書了。吳哥,祝你生意興隆哈。”

    吳函聞言,整個人都不好了,這心裡就像被插了兩刀,不知是痛呢,還是酸呢,又而或其他,反正百般滋味湧上心頭,連陳唐兩人什麼時候走掉都沒察覺,他杵在那兒,忽而仰天長嘆:“蒼天啊,何其不公……”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0 22:38
不聊齋 第二十六章:轎子

    在這世上,總有一種人,見不得人好,見不得人順,特別是本來在一個層面的,突然見到別人起來了,他便會咬牙切齒,會陰陽怪氣,會怨天尤人,甚至會覺得是別人搶走了本屬於自己的機緣際遇……

    這樣的人,陳唐見得多了。他以前當老師的時候,評審等級什麼的,便遇著不少。

    現在面對吳函,他哪裡顧得上理會?自與蘇菱回去,幫忙佈置,把新家整得妥妥當當的。翰墨街附近便有一個菜市場,買菜方便,晚上可在家開火做飯。

    接下來兩三天,陳唐都過得十分悠閑,在家看看書,出外就是到翰墨街兩邊的書畫店鋪裡欣賞別人的作品。

    他有心往這方面發展,所以要取人之長,補己之短。陳唐本身就有著夯實的基礎,畢竟在另一時空學過那麼多種流傳百世的經典字體,不過那時候的練習,還停留在模仿階段。如今思路開始改變,就想糅合眾家之長,創造出屬於自己的風格來。

    藝術作品,個人風格是極為重要的東西,有了風格,才有了生命,別人一看,根本不用看署名印章,光從筆跡觸感上,就能辨認得出來。

    到了這個地步,就算成功了。

    當然,這需要大量的練習和感悟,要耗費大量的筆墨和紙張。

    說來說去,還是錢。

    陳唐現在手頭上的錢,維持一段日子的日常用度,還是夠的,但增加其他開銷後,就顯得捉襟見肘,頗為窘迫。

    因此,增加新的進項,已是必要之事。

    陳唐老在翰墨街上晃悠,每一次讓吳函見到,都是雙眼鼓起來,這老秀才連招呼都打不出來了,板著臉,神態臭得像糞坑裡的顏色。他心裡覺得,陳唐一定是故意在自己面前擺譜示威的。

    但陳唐根本就沒有這個意思,他就是來看書畫鋪子的作品而已。

    看一輪下來,基本有了個大概。

    他如今精神很足,思路敏銳,仿佛大腦被開發出新區域,開了竅。總而言之,學東西很快,成為傳說中的“學霸級”天才。練了兩三天后,就練出雛形,有那麼點意思了。

    另外,每天持之以恆的修煉,他的天人之氣已經成功地突破水分穴,朝著胸口檀中穴進軍了。雖然距離一個完整的周天循環,還有頗長的路程,但陳唐相信,只要堅持下去,終有一天能夠達成周天成就的。

    這一天,是陳唐要到潘州學院上課的日子。他勾選了一節《朱子備注》的經義課,安排在上午。

    吃過早飯後,陳唐便背上書篋,前往學院。

    路過翰墨街的時候,恰好被前來開攤的吳函見到,其心中一動,也不擺攤了,尾隨跟上,要看陳唐是不是真得能進入學院。

    這種心理其實很矛盾,甚至可以說有些扭曲了的。

    當見到陳唐拿出腰牌,施施然進入了學院大門,外面的吳函長嘆一口氣,神色一下子頹然下來,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

    潘州學院四周,建築著一大圈青磚圍墻,足有一丈余高,防止閑雜人等攀爬亂入。

    兩側之上,則是幽靜的巷子,等於是隔離通道,平時少有人行。

    現在又是早晨時分,靜悄悄的。

    無精打采的吳函邁步走著,想通過巷子,抄近道返回翰墨街去——不管如何,總得擺攤做生意的。

    “咦,怎麼有頂轎子?”

    突然間,吳函眼睛睜大,看見巷子中間擱置著一頂轎子,形體不大,屬於那種兩人抬的小轎,方形,轎簾子為霞紅色,轎頂上四周垂落些朱纓流蘇下來。

    有轎子,卻看不到轎夫。

    吳函奇怪地四下張望,一個人影都看不到,心下便想:難道是哪家的腳力把轎子抬到這,有什麼事暫時離開了?

    他正待走開,猛地間,轎子簾布被微微掀開一個角,一隻手伸出來,朝他招了招,有一把聲音呼喚道:“公子,到奴家這來……”

    這聲音有些縹緲的意味,但空靈婉轉,極具引誘魅力。

    吳函本以為轎子是空的,卻沒想到裡面坐著人,還是個女人。聽她聲音嬌脆,看那伸出來的手白皙如玉,嫩得像新剝的蔥一般。便不禁暗吞口水,有些口乾舌燥起來,連忙做個禮,文縐縐道:“小姐有禮了,小生路過此地,無意唐突。”

    “公子,到奴家這來……”

    坐在轎子裡的女人依然朝他招手呼喚。

    吳函覺得此事蹊蹺,但聽那呼喚,腦子就有點迷糊了,心猿意馬的,情不自禁便朝著轎子走過去。

    他家裡自有妻室,不過成親二十多年了,本就長相馬虎的老婆早成了不堪入眼的黃臉婆,而吳函本身只考得個秀才,不富不貴,形體乾瘦,自然難有什麼風流韻事,就年輕的時候和友朋吃過兩回花酒,做過兩次紅樓夢吧,早成了遙遠而珍貴的回憶。

    今日,一大早的,居然有女叫他過去,莫非老天終於開了眼,讓他死水一般的生活有了激情?

    吳函邁步過去,到了轎前,正想著該如何措辭,才顯得自己彬彬有禮,不料被那蔥蔥玉手一把拉住,就扯進了轎子裡頭。

    轎內頗為昏暗,難以視物,吳函有些暈,他倒在一團柔軟的身軀上,手感有點涼,不過一摸之下,確確實實是細腰肥臀。

    嗡的!

    吳函體內就像是有一頭被激發的野獸,什麼都顧不上了,趕緊寬衣解帶,摟著對方便勇猛地征伐起來。

    小轎子開始搖晃,像是一艘在湖面上蕩漾的小船。

    約莫過了半刻鐘功夫——這個時間是吳函從來都不敢想像的,近年來,他與家裡那位黃臉婆辦事,短得就跟上廁所拉個尿一般。

    “啊!”

    在極其滿足的一聲低吼中,吳函終於繳了械,全副身心都鬆弛了下來,啪的,癱倒在地上。

    轎子,已不見了。

    巷子空蕩蕩的,沒有個人經過。

    吳函就這般睡在略顯不平的泥地上,有砂石膈應著他的背部。但他毫不在意,臉上還帶著一種極度歡愉過後的滿足笑容,眼睛睜著,可早失去了任何神采。

    他,已經死了……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0 22:39
不聊齋 第二十七章:死訊

    (今天票票好少的說,可憐……)

    來到學院的時間還早,陳唐進入課堂後,發現裡面已經有十來個生員了,年紀基本都在二十開外,不乏三十而立者。

    陳唐倒不生疏,與諸人做了番寒暄,互相介紹,便等於是認識了。

    在殷國,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除了宗族血緣親人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同窗同年這些。圈子裡的,都是人脈,不容忽視。

    陳唐來讀書,一是要聽講;二便是多結交些同學,別的不說,起碼能借些書看,關系好的,彼此探討交流,都頗有裨益。

    大家都是秀才,除了個別廩生外,起點基本一樣,沒有哪個持才傲物的,打起招呼來,總是笑臉相迎,一團和氣。至於是否值得深交,就得看以後的相處了。

    過不多久,講師來到,是個年約五旬的舉人,姓“張”,大家都叫他做張夫子,屬于學院裡的資深講師,有些功底。據說他還參加了上一屆的天子試,可惜不能金榜題名,隨著年紀漸長,科舉之路基本走到了盡頭,戈然而止了。

    天子試三年一屆,三年又三年,忽忽而過,考試的黃金年齡段在三十到四十之間,隨後便開始走下坡路。歲月不饒人,過了中年,無論記憶還是思維能力都有所衰弱,體力更成大問題,支撐不住的話,根本考不成試。

    沒有多餘的話,張夫子便開始授課,聲調抑揚頓挫,頗為清晰。

    作為一名人民教師,陳唐深諳其中門道,只要講課講得多了的,基本都有屬於自己的套路,而或說,風格。

    只要學生洞悉了其中規律,學習起來,事半功倍。

    當下陳唐認真聽起來,不錯過任何一個知識點,簡直如饑似渴。

    他明白套路,又有非凡的記憶力,一堂課下來,基本能吸納消化到九成以上,極為驚人。一般的生員,能記住五六成,已經很不錯了。

    陳唐內心欣喜,這種狀態保持下去,聽完所有能上的課程,他今年舉子試的中舉幾率至少能到八成。

    其實學院裡頭,還設有更為高級的課程,講課的清一色為進士出身,知識淵博,所傳授的東西自然也不同一般。

    當然,收費也是相應提高,每堂課,要五十錢。

    不過現在陳唐主要面對的是舉子試,內容以基礎為主,並不需要參加高等課程。另外考慮到錢包問題,所以他報讀的是清一色標準課程。

    已經足夠了。

    上午的課完畢,下午還有一堂,陳唐要回去吃午飯,午休後再來。

    他本來想跟同學借點讀書筆記之類的回去看,但想一想,大家才第一次認識,貿然開口不好。

    這世界,不管是書籍,還是筆記,都屬於比較珍惜的東西,關系不好,根本不會外借。又或者,借一次,得支付一筆費用,人家才願意。

    在班上生員眼中,衣著樸素的陳唐大概是好不容易湊了點錢,才能到學院上課,應該不會參加今年的舉子試,畢竟現在距離考試只剩下兩個多月了,如今才來讀書,未免太臨時抱佛腳。

    走出課堂,離開學院,忽然看到側邊的巷道口上有兩名衙役守在那裡,一副神色凝重的模樣。

    其中一名衙役,正是那王大壯。

    陳唐好奇,走過去問道:“王大哥,你今天守這邊了嗎?”

    看見是他,王大壯嘆了口氣:“陳秀才,出事了。”

    “出了什麼事?”

    陳唐疑問。

    王大壯壓低聲音:“吳函吳秀才死了?”

    陳唐一聽,吃了一驚:“怎麼會?早上我路過翰墨街的時候,還看見他來擺攤。”

    王大壯一攤手:“人生無常呀,上午有人來報官,說在學院側邊通道發現一具男屍,我過來看,認出是吳函。”

    他知道陳唐在翰墨街擺攤,就和吳函相鄰,彼此認識,所以才願意說這個。

    陳唐問:“怎麼死的?”

    王大壯道:“仵作檢驗過了,全身沒有傷口,就臉色有些發青,估計是心臟不好,突然暈厥而死。”

    頓一頓,問:“陳秀才,你來這幹甚?”

    陳唐道:“我報讀潘州學院,來讀書的。”

    王大壯聞言,驚訝道:“你到學院進讀了?厲害!”

    一豎大拇指。

    讀書本身沒有什麼,交得起學費才是關鍵,怪不得這幾天沒有看到陳唐來擺攤,敢情是有別的門路賺到了錢,不用再來做這等清苦營生了。

    不過事關隱私,陳唐不說,王大壯也不好問。

    與王大壯告別,陳唐回家去,一路上總有些心緒不寧:早上見到吳函的時候,他明明好好的,怎地就突然暴斃了呢?

    心臟病?

    問題在於死在學院旁邊的地方,很是蹊蹺呀。

    關於吳函這人,雖然是讀書人,但小本生意做久了,就具備了市儈之氣,為人氣量狹窄,斤斤計較。陳唐與他,頗有些摩擦。

    但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一條人命。

    經歷過邪祟之事,陳唐對於這個世界的認識早不同以往,變得有點神經質,說不好聽,就是“疑神疑鬼”。

    然而每一次的懷疑,都是有道理的。

    就說山神廟那次,如果沒有天人劍匣的話,被那夜叉怪物進來,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被撕咬吃掉,死於非命?

    又或被壓到床上,狠狠蹂躪一番——那還不如直接死了去……

    搬入城中,本就是考慮到安全性的問題,誰知道立足未穩,就又聽到一樁疑點重重的死訊,真是讓人不安。

    前一陣子,聽說殷國朝野頗有些動蕩不安,恐有劇變,難道這是大環境出現了變故,所以才邪祟叢生?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說書嗎?

    悶悶地回到家裡,計算好時間的蘇菱正在炒菜,探頭出來道:“不矜哥,你先去洗把手,坐一會,就能吃飯了。”

    “好。”

    陳唐應道,洗好手,坐在飯廳中,腦子裡還在想著關於吳函的事。衙役仵作查不出死因,並不代表沒事,不正常的事件,普通人往往一無察覺,只當是意外。

    “嗯,看來得找機會,向趙三爺,而或詹陽春請教一番才行了。”

    陳唐心中有了主意。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0 22:40
不聊齋 第二十八章:借閱

    午飯過後,陳唐躺上床小憩了一會,枕著天人劍匣,他思緒漸漸淡定了下來:

    自己好歹是練過的人了,雖然暫時還不成氣候,但終究比常人多了幾分自保的手段。況且有劍匣在,便不怕邪祟近身。只可惜無法將其背在身上,出外之際,依然得小心行事。

    起床後,稍作洗漱,見蘇菱正在後院忙活,劃分區域,翻土,整壟,說這一塊地方用來種花,那一塊地方用來種菜,還說如果瓜菜出產多了,自家吃不完的話,可以拿出去賣掉……

    打算得十分周全。

    陳唐自不干涉,不管是誰,總得需要做些事情,否則便沒了消遣寄託,百無聊賴,更是苦悶。

    背上書篋,前往學院上課。

    上午的那節課,讓陳唐覺得受益匪淺,來讀書真是選擇對了。雖然距離舉子試的時間已不多,屬於臨時抱佛腳,但以他當下飽滿的精神狀態,這佛腳抱得瓷實,抱得穩,當所有課程學下來後,中舉的幾率將會直線提高。

    從某種程度上講,殷國的科舉考試,比起華夏時空來說,更講究死背硬記,形式上也更簡單粗暴。

    由於課程不同,安排的課室也不同。

    潘州學院內,共有十間課室,其中還有專門教書法的,畫畫的……那些收費要貴上一籌,倒有不少公子哥兒去學。仕女班的學員大都集中在那邊,她們不能考科舉,自然不需要修習經義。

    雖然同樣學書法字畫,但男女並不會同班,而是分隔開來

    殷國男女之防並不算嚴厲,沒有“男女授受不親”的說法,但交際之時,也不能太過於貼身,那樣的話,便屬於越禮了。

    陳唐來到學院,找到新的課室,發現班上的生員換了不少生面孔。

    這是很正常的事,到學院進讀的生員足有數百之多,但幾乎沒有誰會讀完所有課程的,家裡有礦都讀不起呀,基本都是按照自己的長短處來選修。

    所以換了課程,就等於換了同學。

    對此陳唐自無意見,又認識多一批人,是好事。

    上課過程波瀾不驚,老夫子的講授有板有眼,聽課的生員尊師重道,非常守禮,沒有得到允許,話都不能說半句。

    整個課堂氛圍,紀律十分嚴厲。有人膽敢違反的話,便會驅逐出院,喪失了進讀的資格,還會被記上處分,成為難以抹掉的汙點,影響日後的科舉。

    反正在課堂上,講師擁有絕對的權威。

    對於這一點,讓本為老師的陳唐心有戚戚然,很是欣賞贊同。要知道在另一時空的課堂上,那些學生們調皮搗蛋,睡覺打呼,乃是稀鬆平常的事,還個個玻璃心,你打不得,說不得……

    當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上完課後,將近黃昏,套句華夏時間,就是下午四點多一些。

    “明經兄,請留步。”

    陳唐一箭步上去,喚住一名身材高大的同學。

    那明經兄回過頭來,瞥他一眼:“不矜,你叫我?”

    陳唐臉帶笑容:“明經兄,借一步說話。”

    這“明經兄”姓陶,名“昊”,字“明經”,今年三十九了,在秀才行列,屬於老齡人員。無奈屢考不中,又不甘心,於是一直窩在學院裡“深造”,屬於不折不扣的老學生。

    陳唐就看中了他的“老”,知道其手上起碼有著十數本課堂筆記,做得極為翔實。

    上課之際,生員做筆記,是把講師所講的東西,一字不漏地記下來。

    所以看這些筆記,就等於上了課。

    陳唐一直想找人借閱筆記來著,陶昊是個非常理想的對象——上午的課,兩人也是同班。

    在陳唐看來,陶昊這種老生員一直堅持上課,實在有點浪費錢財。不過也可以理解,就好比高三考不上好大學,那就復讀,高四還考不上,繼續高五……

    殷國的讀書人,對於功名的執著超乎想像,這也是因為他們畢生就指望這一條路了,沒有第二選擇。

    兩人結伴,出了課堂,緩步走到位於學院中心地帶的湖泊邊上。

    此湖有個名稱,叫做“功名湖”,四周柳樹垂蔭,風景優美,很得生員們喜歡,特別是住宿在學院內的,一有時間便會來到湖邊上納蔭乘涼,拿書來讀,有手藝的,還彈琴吹簫,自在逍遙。

    其中不乏仕女班的生員,男女之間,在湖邊邂逅,對上眼的,甚至能結下一段良緣。

    對於這方面,學院並不限制約束,很是開明。

    陳唐與陶昊選了個地方坐下,陶昊問道:“不矜,有甚事,你直說吧,我還得回去呢。”

    他家在州府內開有一間布店,生意不錯,所以才能支撐他一直在學院“深造”。

    陳唐開門見山地道:“明經兄,我想找你借閱筆記……”

    聞言,陶昊頓時皺起了眉頭。

    陳唐笑道:“你把筆記拿來,我看半個時辰,就給十錢。”

    陶昊與陳唐剛認識,點頭之交,陳唐要借筆記,他自是不肯的,可如果給錢就不同了。在學院中,老生員靠有償地借閱筆記賺錢,乃是不成文的規矩,行情好的話,比在外面做生意都要收入高,能補貼學費生活費等。

    一般而言,借閱筆記收費,都是按本算,一本多少錢,看多少天這樣。

    標準價,一本十錢差不多了,看的時間,大概一天左右。

    可如今陳唐卻提出要求,半個時辰就給十錢,陶昊聽著,大為動心。

    陳唐瞄他一眼,又道:“不過我有要求,請明經兄一次性拿三本筆記來。”

    陶昊一愣:“你一下子要看三本筆記?還是在半個時辰之內?”

    陳唐一攤手:“反正按時間算,我看不完的話,超出多少,就加錢。”

    陶昊看著他,疑問道:“你要當著我面,當場看?”

    一般都是帶回家去,慢慢看的。

    陳唐點點頭:“不錯,看完之後,立刻還給你。”

    “好!”

    陶昊非常乾脆地答應了。

    陳唐道:“那我們便約個時間……嗯,明天早上我沒有課。”

    陶昊道:“我也沒有,那就約定了,我帶筆記來此給你看。”

    沒有課,也可以到學院來自習讀書的,此地環境清幽,有學術氛圍,沒人打擾,比外面好太多。

    有句老話說得好:讀的不是書,是環境,是圈子!

    兩人約定好,隨後回家而去。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0 22:40
不聊齋 第二十九章:沉湖

    第二天上午,陳唐提前一刻鐘來到功名湖邊上,等了一會,就見到陶昊來了,手中拿著幾本書,其中三卷,便是他以往做的讀書筆記,另外一本,卻是帶來自己看的。

    湖邊一圈,每隔不遠,便擺上一張石板條凳,供生員坐著憩息,讀書,樹蔭之下,還有石桌等物,頗為周全便利。

    “諾,這是你要的筆記。”

    陶昊遞過來,臉上還帶著狐疑之色。

    他實在搞不懂陳唐要做什麼,半個時辰,三卷經義,這是要看筆記嗎?翻筆記還差不多。

    要知道一本筆記足有三四寸厚,數十張紙釘在一起,裝訂成冊,每張紙上都寫得密密麻麻,全是字。

    這麼多字,通讀一篇下來就得耗費不少功夫,更別說記憶了。如果只是走馬觀花,看一遍就算,那有什麼用處?過得幾天,便會忘得七七八八。

    事實上不少人借閱筆記,都是拿回去自己抓緊時間抄寫下來,日後再慢慢研讀。如此一來,等於復制,甚至還能拿著抄寫的筆記再去賣給別人……

    陳唐接過三卷筆記,說道:“多謝了。”

    說著,走到旁邊一張石桌邊上,端坐下來,臉色一正,立刻開始翻閱。

    半個時辰,也就是一個小時,委實不算多,所以得抓緊,免得白白花了錢,卻沒有學到東西。

    陶昊不去打擾他,自到相鄰的一張石桌,打開帶來的那本書。可他心緒不平,根本看不進去,時不時偷眼瞥來,要看陳唐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他這邊才看兩三行字,那邊陳唐唰的,已經翻過一頁了。

    這速度,還真是在翻書啊!

    陶昊相當懷疑陳唐到底有沒有看,就翻篇了。如果這筆記不是出自自己之手,陶昊甚至都覺得陳唐是不是要在筆記裡尋找什麼寶貝……

    就在他疑竇之際,陳唐又翻頁了。

    得,沒法看了。

    陳唐的行徑已經顛覆了陶昊的認知,毫無道理可言,心中想道:反正陳唐花錢借閱,他愛怎麼翻就怎麼翻,自己管那麼多作甚?

    陶昊換了個體位,背對陳唐,這樣就不受幹擾了。不過一時間看不進書,他乾脆起身,走到湖邊,來欣賞湖景。

    “咦,那裡似乎有人……”

    眺望之際,陶昊看見湖泊對面的一株柳樹後,仿佛站著個人,半遮半掩的,看不清楚,可從顯露出來的身段,以及服飾來看,顯然是個年輕女子。

    “應該是仕女班的生員吧,看她只影孤單,真是我見猶憐。”

    陶昊暗暗說道。

    學院中,仕女班的女生數量並不多,總共只得二十餘人,但個個都是有來頭的,出身非富即貴,不是大家閨秀,便是千金小姐。否則的話,哪能到學院裡來讀書,修習字畫?

    這些家境優渥又相貌秀麗的女生自然便成為一眾男生員追捧傾慕的對象,每逢佳節,舉辦的詩會文會,幾乎等於是求偶大會。

    當然,這限於那些沒有婚娶的男生員。像陶昊這般的,早已娶妻生子,只得個看字,倒是陳唐有機會……

    想到陳唐,陶昊便不禁轉頭去看,見到此刻的陳唐手中,那本筆記已經翻一半了。

    依照如此速度,別說半個時辰,只怕三刻鐘便能翻完三本筆記。

    陶昊搖搖頭,繼續去看湖對岸,可惜那道身穿紅衣的婀娜身影已經不見,想必已離開。

    陶昊嘆口氣,低頭去看湖面,看是否有錦鯉游水。這湖裡,養著大群的錦鯉,色彩繽紛,浮出水面之時,成群結隊,乃是一景。

    “那是什麼?”

    突然間,他似有發現,看到清澈的湖水裡頭有個東西擱在那兒,看真點,依稀是一頂轎子,顏色仿佛紅艷。

    轎子沉在湖內?

    陶昊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眨了眨,再去看,但那轎子已經不在,如同是個幻影,本就不存在。

    “嘿,原來是我眼花了,湖裡頭,怎麼會有轎子呢。”

    陶昊曬然一笑,並不在意,便沿著湖邊慢慢踱起步來。走不多遠,前面路徑走來個人,身材高大,國字臉,濃眉大眼,相貌堂堂。

    見到他,陶昊連忙讓到一邊,垂手恭立,畢恭畢敬地道:“閻院長好。”

    那閻院長瞥他一眼,只鼻子裡“嗯”了聲,便大步走過去。

    等其走遠,陶昊卻不禁朝著他的背影啐了一口,說道:“人面獸心,斯文敗類。”

    他之所以罵人,自有道理。

    這位閻院長是潘州學院的副院長,名“偉”,字“之海”,生性好色,自命風流,並且擔任書畫班的講師。前年的時候,他用了手段,把仕女班的一名十七歲的少女給弄上了,還把肚子給搞大了,事後用虎狼藥,逼那少女吞食,強硬落了胎。

    此事傳揚出去後,這位閻院長反咬一口,說是那少女垂涎他的名望地位,先勾搭的他。

    少女不堪其辱,跑到功名湖邊,投湖自殺,屍首沉湖,都沒撈著上來。

    此女出身潘州富商之家,無奈閻之海來頭更大,閻家乃本地望族,潘州同知閻之峰又是他的親弟弟,如斯背景之下,富商一家只得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吞,無處申辯。

    此事就此壓了下來,在學院中也成為禁忌,不得妄議。只有些老生員才知曉其事,不過也無可奈何,最多只能像陶昊這般,暗地罵上一句罷了。

    陶昊沒了心情,轉回來,坐到石凳上看自己的書。

    不知過了多久,來湖邊讀書遊玩的生員開始多起來了。

    那邊陳唐霍然起身,臉帶笑容,說道:“明經兄,筆記我看完了,應該沒有超時。”

    這世界沒有鐘表之物,計時只能用沙漏那些笨重落後的東西,所以很多情況下,對於時間的估算,只是個大概,無法做到準確。

    但陶昊知道,陳唐耗時絕不會超過半個時辰,他一臉懵然:“你看完了?”

    陳唐點點頭,掏出十錢給他:“可以的話,我還想繼續翻閱你其他的筆記,費用照舊,明天約個時間。”

    “行。”

    陶昊有些機械地應道,拿著錢,還是一臉茫茫然,目送陳唐離開,嘴裡喃喃道:“他,真得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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