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不聊齋 作者:陳留堂 (連載中)

 
twu0107 2018-12-20 16:58:3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4 99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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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聊齋 第五十章:畫皮

    對于畫皮,陳唐耳熟能詳,原文一句話記憶猶新: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為美。

    只是他沒想到,畫皮不僅能讓妖邪披上,變化為人;還能用作易容面具,人戴到臉上,就變成另一個人。

    傳說中的人皮面具?

    似乎性能更勝一籌……

    陳唐把畫皮小心翼翼卷起來,連帶那些錢,全部裝進了袋子裡,然後走出林子。

    “老張,老張你在哪?”

    臥在草叢的老張一個激靈,豎起耳朵來。他在這裝死了好一會,幸虧沒被發現,只聽到外面打鬥連連,有鬼物嚎叫呼喚,直嚇得冷汗直冒。後來打鬥聲往另一邊的林子去了,再沒了動靜。

    “難道有鬼物偽裝成陳秀才,故意來誆我的?”

    他心裡遲疑,不敢現身。

    陳唐走到馬車前頭,懸掛在那的馬燈沒有滅,散發出昏黃的光:“老張,快出來,惡人鬼物打著打著,往那邊去了。我們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老張心中一動,悄悄探頭來看,見到站在燈旁的陳唐,燈火映照之下,後面拖著一道身影,並無異樣;再觀察林子裡,那些陰氣森森的燈籠全部沒了,一片漆黑。

    他再無遲疑,趕緊起身走出來,低聲問:“陳秀才,我在這。”

    陳唐道:“快走。”

    兩人當即上了馬車,老張一揮馬鞭,這馬此時能動了,撒開四蹄,得得得,掉頭疾跑。

    陳唐沒有到車廂內,而是坐在車轅上:“老張,今晚真是晦氣呀,差點死無葬身之地。”

    老張哭喪著臉:“可不是!好在我見機得快,躲了起來。陳秀才,你剛才也躲起來了吧,可曾看見什麼?”

    陳唐隨口道:“我躲在樹後,大氣都不敢喘,哪裡敢冒頭?”

    老張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相比陳唐,他才是老江湖,都嚇得不輕。陳唐能及時躲起來,表現機敏,已經稱得上是“膽色過人”了。

    “陳秀才,此地距離趙家別院近,今晚且到那歇息,明早我再送你回村。”

    “好。”

    陳唐毫無意見。

    一路狂奔,沒有再出意外,順利抵達趙家別院。老張對此地熟,很快叫開了門,安排陳唐住了下來。

    這別院,其實就是趙家在城外的一處莊園產業,占地頗大,附近數百畝地,都屬於趙家的。

    趙三爺一向豪爽好客,別院內備著十數間客房,每一間都甚為寬敞,房中用具,一應俱全。

    老張交代下來,說陳唐是三爺貴客,自有丫鬟打來熱水,讓陳唐洗漱一番,換了衣裳。忙完這些,又送來酒菜給陳唐享用,服務十分周到。

    關門洗身子的時候,陳唐把錢倒在水中,清洗幹凈,又拿出那張畫皮,搓洗起來。

    此物極為神奇,上面的面目也不知用什麼秘法顏料描繪上去的,栩栩如生,水洗不脫,半點褪色變形都沒有。

    洗完,晾起來,不一會便幹了,手摸上去,柔軟如皮,肉感十足。

    吃過夜宵,坐在燈下,陳唐一時間睡不著,抬頭見書桌上擺著一面銅鏡,他當即拿起畫皮,往自個臉上貼上去。

    畫皮稍稍大了些,但貼到臉上後,居然會自行調整,立刻無縫結合,幾乎沒有什麼異樣感,而鏡子中,映照出一張陌生的面容來。

    閻之海戴著畫皮,顯露的樣子有幾分陰鷙兇狠之意,可換到陳唐臉上,不知是否收縮了尺寸的緣故,使得五官面目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看上去,神色呆呆的,天生面癱的模樣。

    對著鏡子,陳唐左看右看,眨眨眼睛,還一吐舌頭,做各種鬼臉怪樣……

    很真實,根本看不出戴著畫皮。

    不過他還是最喜歡那種自然的面癱相貌,木木的,有點酷。

    前些時日,天人之氣練成第一次周天的時候,陳唐幻想自己當上了武林高手,白天做三好學生,晚上則飛簷走壁,劫富濟貧什麼的……只是苦於無法合理地進行身份轉換,但現在有了這張畫皮,一切問題皆迎刃而解。

    那當初詹陽春花費高價收購畫皮,是否也是做此用途?

    很有可能。

    陳唐終于明白畫皮價值不菲的緣故了,真是易容喬裝,分身出行的神物。

    話說如果有數張在手,豈不是能換成很多個人了?

    當然,此物應該頗為罕見,詹陽春三千錢收去的,只是皮紙,屬於原材料,還得在上面描繪面目之類,估計,這道程式才是最重要最關鍵的。

    所以,一件畫皮成品的價格肯定會翻倍,甚至賣到萬錢都有可能。

    能戴著萬錢在臉上到處走的,能有多少人能做到?

    不說鳳毛麟角,也是少之又少。

    閻之海出身望族,家財豐厚,本身又是內家高手,這才弄到張畫皮。他大概是畏懼邪祟尋仇,是以跑出城來,戴上畫皮,要喬裝逃走。但到頭來,還是惡人自有報應,被邪祟生吞了去。

    邪祟存在,對於氣息何等敏感?估計早把閻之海鎖定了,怎麼都跑不掉。

    其實閻之海武功不弱,只是白天之際,挨了一記毒刀,還沒有完全康復,又疲於奔跑,與邪祟鬥了幾個回合,最後被陳唐一掌拍在小腹丹田處,終於引得經脈氣息紊亂,崩潰開來。

    外家練力,內家練勁,而真家練氣。

    完成第一次周天運轉後,陳唐實則上已經邁入了真家門檻。倒不是說他已經成為了絕世高手,而是他已經奠定了絕世高手的基礎。

    心性膽色、臨陣經驗、以及武功招式等,諸多因素結合起來,才算是真正的高手。

    這些,陳唐都有所欠缺,也是他下一步要學習的方向目標。

    陳唐一掌,把天人之氣拍入閻之海的丹田內,使得他遭受重創,再無法對付邪祟的獵殺。

    他死了,死得連渣都不剩。即使閻家權勢滔天,也查不到當其時發生了什麼,只會認作是邪祟把閻之海殺了。

    但那邪祟,也已不復存在。燈籠轎子等,化灰的化灰,破碎的破碎。

    所以整件事,就成為一樁無頭公案。

    本還擔心老張躲在草叢裡,會聽到什麼。可一路交談後,陳唐可以確定:對于另一側林子裡發生的事,老張一無所知。可能是相距得遠了;可能是老張嚇得六神無主,根本沒心去聽;也有可能是懸掛著松樹上的白皮燈籠,有著隔絕聲氣的特殊作用,使得外界無法窺伺到裡面正在發生的事……

    反正這個結果是最舒服的。

    轟隆一響炸雷,醞釀許久的大雨終於落了下來。

    這場大雨過後,那片樹林肯定會被沖刷得更加幹凈吧。

    陳唐伸手揭下臉上的畫皮,對著鏡子,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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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聊齋 第五十一章:無忌

    第二天吃過早飯,老張趕車送陳唐回陳家村,順利抵達村口處。老張忽然出口道:“陳秀才,昨晚之事,你會不會告訴三爺?”

    陳唐問:“怎地?你怕三爺責罰?此乃無妄之災,飛來之禍,與你無關。”

    “不不!”

    老張連連擺手:“我昨晚想了一宿,此事詭異,邪得很。聽人說,邪祟之事,不可亂嚼舌頭,否則的話,會遭遇不詳的。”

    陳唐笑道:“我明白了,我不會跟三爺說的。”

    “那多謝陳秀才了。”

    老張笑逐顏開。

    陳唐道:“應該是我多謝你,一路趕車辛苦。”

    “好嘞,那我回城去了。”

    老張說著,駕車掉頭,返回潘州府。

    陳唐回到家,開門進去,咿呀一響。

    這段時間沒人居住,本來就破舊的祖宅更顯殘敗。

    陳唐一皺眉頭,想著是不是請人將舊房子拆了,重新建一座好的,反正現在兜裡有錢。

    不過轉念一想,覺得應該等參加完舉子試,放榜後再做決定為好。

    中了舉人,翻建祖宅,光宗耀祖,最為合適。

    新弄的書篋才背一回,便被踢散了架,不過在趙家別院時,老張特地找來匠人,將書篋修補好了。

    陳唐放下書篋,把房屋裡裡外外作了收拾,主要掃幹凈灰塵,便可住宿,比較為難的是家裡沒米沒菜,吃飯有些麻煩。他想了想,乾脆決定到鄉上飯館解決。

    鄉上等於是個小型市集,有賣肉賣菜的,還有小酒館之類。走著去,一刻鐘便到。陳唐內蘊氣息,健步如飛,半刻鐘即可。

    聽說江湖上有輕功,可飛簷走壁,甚至踏雪無痕草上飛,讓人頗為嚮往。

    現在陳唐有天人之氣作為基礎,學起輕功武功來,一定很快。可惜他沒有秘笈在手,不得其門而入。要學的話,要走趙三爺的路線。不過不是用“陳唐”這個身份,而是另一身份:

    面癱俠還是燕子李三?

    想了想,陳唐決定給自己的新身份取一個響當當的名字,喚作:無忌。

    不取姓氏,就用兩字稱呼。

    快意恩仇,百無禁忌!

    當然,現在“無忌”還拿不出手。江湖險惡,不同尋常,一旦踏入,就是刀光劍影,處處陷阱,稍有不慎,便會有血光之災,喋血街頭。

    所以過硬的武功本事非常重要。

    陳唐雖然有天人之氣在身,但一來沒有練成氣候;二來也缺乏套路招式支撐,對陣搏殺,很是吃虧。

    昨晚之際,他一掌傷了閻之海,主要還是攻敵不備,屬於襲擊得手。如果正面一對一廝殺的話,只怕近不得身,就被閻之海一刀刺了。

    這一點自我認識,陳唐心裡很清楚。

    他現在的情況,與那虛竹還不同樣,畢竟人家和尚是得了醍醐灌頂,一下子擁有雄渾的真氣內力,一掌拍出,斷木破石。即使還無法靈活施展使用,但橫沖直撞開來,對手也是畏之如虎,一旦被碰上,就是傷筋斷骨。

    可陳唐呢,以他目前的水準,對付兩、三閑漢,不在話下,但如果人多了,還會武功的話,就力有不逮了。

    不過他不急,一步步來。

    “陳唐,你回來得正好,快把蘇菱那丫頭交出來!”

    喝罵聲起。

    陳唐走出去,見到那潑皮陳虎站在院子中,上身打著赤膊,穿條短褲,手中還提著一柄尖刀,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看著,倒不瘋癲了。

    “陳虎,你做什麼?”

    陳虎有些色厲內荏地道:“我不是找你,要找那姓蘇的。”

    陳唐有秀才功名,雖然是個士大夫底層,但陳虎也不敢動他。要是鬧到衙門去,可吃不了兜著走。

    陳唐冷言道:“你找她做什麼?”

    “哼哼,我上次中邪,便被她害的,害得我灰頭土臉,被全村人笑話,我要討個公道。”

    陳虎氣呼呼地道。

    陳唐稍一思索,便大概知道了來龍去脈,應該是蘇菱娘親下的手。後來蘇菱娘親的陰魂被詹陽春收掉,這陳虎便不藥而愈了。

    他臉色一冷,踏前一步,喝道:“蘇菱只是個弱小女孩子,怎麼能害你?是不是你欲行不軌,遭了報應?”

    那事陳虎如何敢說出來,又想到當時那驚駭的鬼魂情景,他頓時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了。

    陳唐怒道:“好膽,你這潑皮竟敢打蘇菱主意,走,咱們到衙門走一趟,好好討個公道。”

    陳虎只在鄉裡橫行,欺負些老實弱小,哪敢到衙門,連忙道:“陳唐,此事我就不追究了……”

    說著,飛快地轉身,逃也似的走掉。

    其本來瞧著陳唐是個木訥秀才,就想要來訛詐些錢財,不曾想陳唐表現得咄咄逼人,極為強勢,難以招架。

    陳唐臉色清冷,雙眸有精芒掠過。

    在另一時空,他是個文質彬彬的語文老師,有著一腔抱負,血仍未冷,可限於現實,很多東西,只能想想,憤怒一下,譴責幾句,就過去了,最後存得滿腹牢騷,沒了半點脾氣。

    但到了這個不正常的世界,當具備了某些條件,沒了諸多禁忌束縛,心中的猛虎便會被釋放出來。

    所以,才會有“無忌”這個新身份。

    卻說陳虎灰溜溜地走掉,感到肚饑,便朝著鄉上走去。

    今日不同往日,雖然他現在已經不再癡呆癲傻,可鄉上的人都不再怕他了,見到他,還戲謔幾句,惹得陳虎好不鬱悶。他雖然隨身都帶著一柄刀,但主要都是用來嚇人的,光天化日之下,他還不敢真正的持刀傷人。

    因此這一陣子都過得淒涼,肚子餓一頓飽一頓,沒得酒喝,沒得肉吃。昨天想到飯館裡白吃一頓,竟被老闆提著一根棍棒趕了出來,好生沒臉皮。

    在以前,陳虎身邊還跟著兩三名伴當,人多了,一起橫走,別人都怕。可他瘋癲後,那些伴當早跟別人去了,剩得陳虎一個,等於老虎沒了爪牙,日子過得憋屈。

    陳虎背靠一株樹上,想著以前的風光,和現在的落魄,臉色變幻不定,突然,他眼睛一亮。

    他看見一個陌生人,身形修長,穿著身青衫,看著有些文弱的樣子,雙眉淡淡的,留兩撇鬍子,一臉面癱相,呆呆的。

    這人走向飯館,叫老闆切肉。

    能吃上肉的外鄉人……

    陳虎一拍手掌,心中歡喜:今日該本虎爺發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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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聊齋 第五十二章:無趣

    瞧著那外鄉人在飯館裡大快朵頤,蹲在外面的陳虎看得口水直流。

    等了好一會,外鄉人終於吃飽,起身結賬。

    陳虎見其腰間褡褳,沉甸甸的,心中更是歡喜。

    外鄉人出了飯館,低頭離開墟集,往東南方向走去。

    “天助我也!”

    陳虎心裡暗叫一聲,他認出那邊路徑,是通往山野那邊去的,地方偏僻,少見人行,正好下手。

    他趕緊躡手躡腳地尾隨而去。

    陳虎這副行徑,被墟集上的人見到,自是知道他要幹什麼。一個老者於心不忍,叫道:“陳虎,你莫要胡來,害人性命。”

    陳虎把眼一瞪,晃了晃手中尖刀,惡狠狠地低聲道:“蔡老頭,你不要多管閑事,賣你的豆腐去。惹惱了本虎爺,連你一塊做了。”

    那蔡老頭氣哼哼的,卻不敢再多說話。

    出了墟集,走了一刻多鐘,陳虎抬頭一看,就見到剛剛還在前面的外鄉人竟失去了影蹤:

    “咦,人呢?”

    陳虎趕緊四處尋找:“原來進林子了。”

    他暗暗鬆口氣,臉露獰笑,大踏步走過去,舉著尖刀,喝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

    那外鄉人霍然轉身,面對著他,淡然道:“少廢話,你想搶我錢?”

    陳虎一愣,隨即道:“識相的把錢全部交出來,本虎爺饒你一命。”

    外鄉人笑道:“你饒了我,不怕我去報官?”

    陳虎一呆,面露兇相:“你敢報官,我就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外鄉人搖搖頭,道:“無趣。”

    陳虎有些迷糊,怎麼覺得自己這趟剪徑,碰上了個傻子?

    但見那外鄉人猛地從地上撿拾起一根棍棒,足有杯口粗細,長約三尺,挺結實的樣子。

    陳虎獰笑道:“找死。”

    也不廢話了,挺著刀沖來,要給對方放放血。其以往在鄉上橫行,仗著幾分蠻力,遇到膽敢反抗的,不是動拳頭就是動刀子,做慣了這勾當。

    但他還沒有沖上去,眼前一花,外鄉人已經到了右則,呼的,一棍打下,不偏不倚砸到陳虎持刀的右手腕上,劈啪一響,陳虎就像殺豬般痛嚎起來。

    他的右手掌軟綿綿地垂落,手腕呈現出一個詭異的曲折弧線,那把尖刀掉落地上,再也拿不起了。

    外鄉人又是一踏步,棍棒貼地一掃,結結實實地掃在陳虎的右腳踝上。

    哢擦!

    這一掃,打得兇狠,棍棒都斷成兩截。

    同樣斷折的還有陳虎的腳骨,他發出更為淒慘的嚎叫,滾落在地,痛得眼淚鼻涕口水全部流了出來,整張臉都糊了。

    “無趣……”

    外鄉人把手中半截棍棒扔到地上,拍拍手,揚長而去。

    身後林子內,陳虎痛得在地上直打滾,不斷呼號,但此地偏僻,許久沒有人經過,自然無人聽見,前來救護。又或者,即使真有人來,當見到受傷的是陳虎,他們可能也會避而遠之,不加理會吧。

    從此以後,橫行霸道的陳虎不見了;陳家莊上,斷手斷腳的陳虎成為了廢人……

    對此一眾村人們拍手叫好,紛紛說道:“惡人自有惡人磨!”

    陳虎不說,沒有人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麼,也沒有人再見到那位神秘的外鄉人……

    “故曰:善惡之分,不在一念;而在執念……”

    破舊的書房中,陳唐奮筆疾書,寫下最後一段。

    他在做題。

    殷國科舉,主考經義文章,出的題目,往往是經義裡的一句話,甚至可能只得一個字。

    數百年來,考來考去,而經義原著就那麼幾本,很多話語都考過了,就會出現重復的弊端問題。所以後面出題的人,必須得不斷推陳出新,為此絞盡腦汁,居然還折騰出“截句”“拼句”這樣的奇葩題目來。

    就是這本經義取一句話,另一本經義截一句話,然後合併起來,組成題目,讓考生來解題,破題,寫文章。

    難度直線飆升,當真是考死個人。

    莘莘學子們除了要把所有經義文章,以及比人高的文本解讀,統統死背硬記之外,還得大量做題。

    如此消耗,尋常人等,實在無法承受得住。

    科舉之難,絕非說說而已。

    幸好陳唐兩世為人,都算是“專業人士”,加上練了天人之氣,無論體魄還是精神,皆為飽滿,才能在短短時間啃下諸多功課,一下子把水準提升上來,有把握參加今年的舉子試了。

    不過閑餘時間,他也毫不鬆懈,堅持做題,越是艱澀生僻的題,越要多做。

    題海戰術,雖然繁瑣枯燥,但確實行之有效。

    在等待參加鄉裡文會的這幾天,除了出去吃飯之外,陳唐大都把自己關在屋裡讀書做題。

    在做題的空當,他會在房中打一趟拳。

    沒有什麼招式章法,就是舒筋活骨,亂打一通,裡面還穿插著幾式形不似,神更不似的太極來。如果被外人見著,還以為陳唐鬼上身了。

    每天的天人之氣周天打坐,那也是必須的。只能運轉一次,屬於功法定量,限定了的。

    每天一次,耗時約一刻鐘,倒是合適。

    也許是功法所然,從第一次開始,生成的天人之氣,形態便是一尾魚狀,而泥丸宮世界,浩浩湯湯,仿佛為海。

    一魚一海,肯定存在某些關聯。小魚養於海中,當其成長壯大,變成大魚,到時不知會發生什麼變化。

    時光荏苒,這一天,便到了鄉裡文會的舉行日子。

    陳唐雖然在閻之海身上大有繳獲,身懷鉅款,但錢這東西,幾乎沒有誰嫌多的。況且以後用錢的地方多著呢,陳唐自不介意參加鄉裡文會,角逐賞錢。

    一大早,提前約好的王甫叔侄便坐著王小五的牛車來到,接陳唐一同前往。

    鄉裡文會,每一屆的舉辦地點都有不同,會在幾大村莊之間輪流舉行。不過陳家村與王家莊,都屬於小村,人口不多,缺乏鄉紳人物出錢牽頭,就沒有舉辦的資格。每一年,想要參加,只能到人家的村裡去。

    今年,承辦文會的,是胡家莊。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0 23:52
不聊齋 第五十三章:窺伺

    對于胡家莊,陳唐並不陌生,他曾經在莊上給胡家兩位千金小姐當過半個月的塾師。

    一月一千錢,當初胡家張榜,轟動一時。因為這個價格實在高得離譜。相比之下,尋常私塾的老師,收取束脩的話,一個童子也就百錢左右,而且是整年的學費。

    因此私塾想要收入高,就必須要學生多,畢竟教一個也是教,教十個也是教。

    不過在殷國,基本每個村莊都會有私塾,甚至族學,到私塾進讀的,也基本只得本村的童子,數量有限。有些私塾,可能十個學生都收不夠,塾師要養家糊口,教書之餘,還得到外面兼職撈外快才行。

    所以當其時,前來胡家應聘的秀才數以百計,但最後,是陳唐被選中。

    不過他沒有在這個令人羨慕的位置上坐多久,半個月就被解雇了,得了五百錢。

    回想此事,整個過程都顯得有些莫名其妙。

    隨著陳唐與詹陽春趙三爺等人的接觸,隨著瞭解增深,一個神秘的圈子漸漸浮現出來,形成概念。大概可命名為:“修煉圈”。

    練武,隸屬其中。

    很自然地,陳唐也把胡老爺一家劃進了這個圈子內。

    這個圈子自成體系,無論消費觀念,還是物價水準,皆與世俗體系不同,極為誇張瘋狂,很不正常。

    比如說趙三爺花三百錢買一幅用粗劣筆墨寫成、沒有任何裝裱過的字詞;

    比如說詹陽春為買一張畫皮,願意擲出三千錢!

    又比如,胡老爺一月一千錢請塾師……

    這些行情價格,在普通人看來,都是無法想像,難以理解的。

    但洞悉了其中關竅後,陳唐明白過來:其實,這些都很正常,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好比億萬富翁一擲千金,收藏古董字畫等物,落在尋常人家眼裡,只會覺得花那麼多錢去買那些鬼畫符般的所謂藝術品,就是個神經病。

    兩者道理是一樣的。

    終歸到底,就是圈子的差異,所導致的不正常觀感。套句時髦話,叫“貧窮限制了想像”。

    反過來說,若是把他們當做參照,就覺得錢不是錢了,那同樣是一種錯誤的觀感。

    陳唐覺得,作為讀書人,參加科舉之路,也有些類似這個修煉圈,同樣的需要大量燒錢,一本經義著作的價格,幾乎夠普通人好一陣子的生活費了。

    以此參照,陳唐就覺得兩千錢從趙三爺手裡買下那座房子,實在物美價廉,物超所值。

    當然,其中有友情價的折扣,計算的話,節省了近五百錢。但總歸而言,殷國的房價真不算貴。特別從一個現代人的角度看,這個價格何止不貴,簡直便宜到家。

    房子為什麼貴?

    人口多,人人都想往城裡跑,大鍋翻炒,以及學區房等因素。

    但這些,在殷國是幾乎不存在的。國內人口最多的就是農民,在農民眼裡,土地就是命根子,鄉土觀念根深蒂固,打死都不會離開。

    是以除了國都,以及個別的繁華大州府外,別的地方,房價一直不溫不火。倒是飲食等生活耗費,價格不菲,所以才說“府城居不易”。

    陳唐並不想關注計算這些經濟學的問題,頭疼。他更感興趣的,是胡老爺一家的身份來歷。

    如果說趙三爺等買字畫,是為了吸取上面的特殊文氣,可胡老爺高價請塾師,做法就有些蹊蹺了。

    以文錄取,符合修煉圈的標準,但別人都是取作品,胡老家這邊卻是找人上門來,實在有點想不通。

    難道他們已經修煉到了一個特別高深的境界,可以直接吸取人身上的文氣了?

    不對,記得前身在胡家莊任教時,只見過兩三回胡老爺,天天面對的,是胡氏姐妹。上課的情形並沒有詭異的地方,除了那胡不喜刁蠻任性,喜歡搗亂作怪之外。

    其他的,都中規中矩。

    坐在牛車上,陳唐胡思亂想,想了一大通,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

    就聽趕車的王小五叫道:“三位秀才公,胡家莊到了。”

    胡家莊占地面積頗大,起碼有五個陳家村那麼大,又分外莊內莊,陳唐當塾師時,便是位於內莊。而外莊都是給佃戶村民們居住的,房屋連綿,一千多戶。

    這些人,並非全姓胡。

    胡氏本家,全部住在內莊,以胡老爺為首。家族之中,不知多少人口。那時陳唐只是個塾師,講完課,吃好飯就回家,不敢在莊上亂走,也沒個人說話,很多情況,自無法瞭解。

    今年的鄉裡文會,設置在胡氏外莊的一處廣場上,佈置開來,來往路徑,張燈結彩,裡面又搭建了一排溜的木棚,一間間區分開來,以村莊為單位,前面掛著號牌,各村來人,對牌入內就坐。

    文會只舉辦一天時間,各種程式流程,早就制定安排妥當,一到時辰,便會有專人敲鑼提醒,開始進行。

    此時,各個村莊的代表來人絡繹不絕,開始進場。碰到認識的,互相抱拳寒暄一番,很是熱鬧。

    “咱們村的在這邊。”

    王甫很快找到掛著“王家村”的號牌,與王興走了進去。而陳家村的位置就挨在一起,比起王甫叔侄,這邊更為淒涼,只得陳唐。

    沒辦法,滿村上下,符合參加文會條件的,陳唐一人而已。

    而別的一些大村莊,代表生員基本都在三人以上,人數最多的,甚至有十人。

    不過王甫與陳唐早已習慣,因為去年就差不多這樣子,今年王家村多個王興,算是有了個伴。

    王甫來參加文會,本就不指望得獎,他是來領取紅包,以及大吃一頓的。

    王興同樣如此,等於是來開眼界,見世面。

    各大村莊,前來參加的除了代表生員外,還有村長之流。不過他們不與生員同臺,而是會安排到一個單獨的區域,一堆村長族長們坐在一起,高談闊論,說些人情世故。

    棚區之間不設墻壁,以及屏風之類,全部相通,只是隔著四五尺的間距,然後依據人員數量,擺上椅桌。一個人,就一副椅桌。

    人坐在那兒,如同進考場考試一般,但無論環境,還是氛圍,以及規矩,都要寬松得多。

    距離正式開場還有段時間,陳唐閑坐無事,乾脆閉目養神。

    過了一陣,他忽然覺得有人在暗中窺伺著自己……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0 23:53
不聊齋 第五十四章:文會

    自從練出天人之氣,陳唐各種感官變得敏銳起來,稍有風吹草動,便若有所覺。

    他睜開眼,目光掃去,卻並沒有發現異常。

    一排溜的棚子,繞著廣場圍開,一前一後,各開有進出口。不斷有生員等人進來,依照號牌,對號入座。過了一陣,幾乎所有的椅座上都有人了。

    各鄉各村的生員代表,差不多到齊。

    又等了一會,一名頭束紅巾的漢子提著一面大鑼走到廣場中,砰的一敲,喊道:“各位老爺,各位秀才公,時辰將到,文會很快便要開始了。下麵,請咱們十六鄉的趙鄉長說幾句話。”

    十六鄉,便是舉辦這鄉裡文會的各大村莊統稱,然後選一位鄉長出來,負責協調組織,屬於民間性質,與官方無關。官方任命的是裡正,管理戶口,收取賦稅等,皆由裡正來做。

    只是鄉下地方,宗族觀念根深蒂固,有村長、族長一類,在村落中,他們享有威信地位,不容小視。

    那趙鄉長挺著個將軍肚上來,抑揚頓挫地說了一通,無非都是些冠冕套話。

    對於這些流程過場,陳唐司空見慣,不予理會,繼續閉目養神,等聽到胡老爺上來講話了,他才又抬頭看去。

    胡老爺年約五旬的樣子,個子不高,微胖,留三縷長須,臉頰圓圓的,有福相。

    兩世為人後,結合諸種情形,陳唐不可避免地對胡氏一家有所懷疑,不過尋不到實據,多為猜測,無法下定論。

    同在潘州之地,修煉圈內人員,有些互相之間,會有結交往來,像趙三爺與詹陽春就屬於關系不錯的友朋。

    陳唐曾在兩人面前,有意無意提及胡氏,但他們都知之不深,趙三爺曾經到胡氏內莊造訪,與胡老爺交談過,但並沒有發現什麼端倪。

    而胡家莊在潘州城郊處,立村百年,乃是一方大族。身世來歷,都是明明白白的,做不得假。

    所以陳唐才有些迷糊,眼下見胡老爺便站在廣場中說話,當即打醒精神,非常仔細地打量起來。

    橫看豎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看,一番觀察下來,陳唐沒有任何發現。

    放在地上的書篋內,裡面裝著的天人劍匣也無任何反應動靜。不知是否相距有些遠了,還是人家原本就只是個普通人,甚至都不屬于練武之人。

    看不出名堂,陳唐便不再糾結此事。

    幾位鄉紳輪流說完話,文會正式開始,上午進行的,是關於詩詞書畫的項目,考核內容是:命題作畫,畫上得寫有詩詞題字。

    如此一來,一幅作品上,所有要考核的內容都集於一身,畫的水準、字的水準、詩詞才學,全部顯露其上,一目了然。

    有個紅巾漢子手舉一面牌匾,沿著廣場走一周,牌匾上白紙黑字,寫著題目,一個字的題目:

    這個題目,倒是相當貼近地氣,不是那種空泛的風花雪月之類的玩意。

    文會安排妥當,文房四寶都有提供,不用生員耗費。

    在桌上鋪開紙張,陳唐慢慢磨著墨,開始想要畫什麼。

    在殷國的士子圈子裡,書畫其實屬於獨立的科目,有別於科舉。寒門子弟,在金榜題名之前,只會專注于經義文章,對於詩詞畫畫之類,少有涉及。

    畢竟一個人的精力有限,讀書都讀不過來,哪有空閑的時間去畫畫,吟詩作對?

    只有考出來後,有了身份地位,才會對書畫科目進行浸淫修習,提高水準。

    畢竟這些才能,也是士大夫圈子必備的手藝。能否成大家是一說,但起碼得具備基本的鑒賞和揮寫的能力。

    至於書法,科舉考試要求,工整美觀,乃是基本功的體現,但凡讀書人,都得掌握此道。

    王甫叔侄,幾乎沒有學過作畫,信手塗鴉倒沒問題,但最後的確會畫出個烏鴉,黑漆漆的一團,藝術水準幾可忽略不計。

    兩叔侄對視一眼,非常默契地把桌上發放的筆墨等物原封不動地席捲起來,然後裝到自個書篋去了。

    既然畫不出,何必浪費?

    這些筆墨算不上精品,但平時用度,也得花費錢財去買,帶回家去,可節省不少呢。

    就等於是文會上的一種福利補貼了。

    文會重頭戲,在下午的經義考核。上午的書畫才藝,雖然前三甲者都有一筆彩頭,第一名一百錢,第二名第三名各五十錢。問題是,很多生員蛋都畫不出一隻,明知道無望角逐,自不肯糟蹋筆墨。

    “哼哼,這些彩頭,擺明就是給那宋雲山送錢的。”

    王甫心裡說道。

    那宋雲山乃是宋家莊的生員,作畫有天賦,自從他考中秀才後,近三年來,文會的書畫才藝比試,都是他奪了魁首,至於第二第三名,來來回回,也是在另外三個人中輪流,落不到別的人手裡去。

    “咦,不矜在幹嘛?”

    王甫側頭去看,見陳唐居然把紙張鋪開,提起筆來,醮墨開始描繪著。

    見狀,王甫眨了眨眼睛,一臉疑惑,不明所以。

    去年的時候,陳唐可是第一個席捲筆墨,裝進書篋裡的;今年卻竟真得現場作起了畫。

    這是賺到了錢,所以瞧不上這些筆墨用度了嗎?即使如此,也不該胡寫亂畫呀。

    王甫想道。

    他覺得自從陳唐去了胡家莊當塾師後,就變了。變得有錢了,行徑言辭也變得頗不相同了……

    臉上有了肉,身子變結實了。

    從頭到腳,都不再像是以前那個陳唐。

    這讓王甫頗有些不習慣,不過他也明白,陳唐這些變化,都是往好的方面、高的方面而去。而自己,卻仍落在後面,跟不上步伐了。

    欣慰的是,陳唐的性格依然樸實,並未因此而瞧不出窮朋友。

    約莫半個時辰後,紅巾漢子敲鑼:“各位秀才公,時間到了。”

    自有人進入棚子內,收取作品,然後放進一口方形挎籃內。收取完畢,就呈交到評審席那邊去。

    每年文會,鄉裡都會到潘州學院請人來做評委。今年本來是想請閻之海來的,不過閻之海在學院遇刺,出了事,鄉裡只得另請人,請到了兩位夫子講師來。

    鄉裡文會,本身就屬於寬松的活動形式,沒有太多的講究,與會的生員水準參差不齊,突出的,就那麼幾個,所以評審起來,頗為簡單。

    上午的書畫才藝,一共只收到十一份作品,數量少得可憐。

    兩位夫子當即開始看起來,看到第一幅,這夫子便不禁暗暗搖頭,掃一眼,就扔一邊去了,很快看起第二幅,擼了擼鬍子,說道:“這位宋雲山確實有幾分功底,不過也就如此,僅可入眼耳。”

    他旁邊的同僚此刻已經拿起第四幅畫了,拿在手上,觀看的速度明顯一滯,細細體味起來,突然一拍桌子,贊道:“好畫!”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0 23:53
不聊齋 第五十五章:魁首

    “明哲兄,你看此畫!”

    他把那畫遞過來。

    那明哲兄接過,心裡有些納悶:自己身邊這位同伴雖然稱不上書畫大家,但也是在畫壇上有一定名氣的人物,能讓他拍案叫好,絕非易事。

    拿起畫,周明哲只看了一眼,便眼前一亮。

    這是一幅工筆具象:烈日炎炎,下面阡陌田野之上,一老農手持鋤頭,正在躬身耕種。

    姑且不談意境意韻那些,光是筆觸線條,人物形象,四下景致,便描繪得栩栩如生,很是生動。

    這絕對是一幅水準之作,雖然達不到名畫水準,但掛到翰墨街的書畫店鋪裡售賣,是沒有多少問題的。

    周明哲再去看題字詩詞,讀完,不禁一拍案:“半山兄,這題詩才是精品。”

    “哦……”

    石半山側身過來,剛才他顧著看畫,沒有看詩,現在讀著,一字一句地念誦起來:“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頓一頓,嘆道:“好句呀,此子必出寒門。”

    這首詩簡單樸素,淺白易懂,卻又瑯瑯上口,其中自有詩意,把農耕之苦的道理淋漓盡致地表達了出來。

    兩名夫子對視一眼,立刻有了定論:上午的書畫才藝比試,魁首非其莫屬。

    一眾生員代表,不管交作品還是沒交的,都在棚子裡等待結果揭曉,不能離場,不過互相之間能夠走動,說話。

    王甫走過來,說道:“不矜,我看你畫畫了。”

    陳唐笑道:“手癢無聊,就畫了一幅。”

    王甫點點頭,不以為意,壓低了聲音:“不矜,你早上吃過飯沒?”

    陳唐回答:“吃了張餅。”

    王甫頓時道:“你怎麼能吃早飯呢?”

    陳唐愕然。

    王甫就道:“你應該留著肚子呀,一會結果揭曉,廣場上便會開桌吃飯,每一桌,起碼八大碗菜,有魚有肉,牛羊雞鴨皆備,何等豐盛。所以說,你應該跟去年一樣,不但不吃早飯,連前一天的晚飯都不能吃。這樣,等會才能吃得多。”

    陳唐聽得滿臉呆滯,回想起來,去年的時候,前身還真是這麼幹的。

    他便問:“清陽兄,如此說來,你豈不是餓了兩頓?”

    王甫一臉得意:“豈止兩頓,昨天午時,我也沒吃什麼,就喝了碗粥水。”

    陳唐一豎大拇指:“高,真高!”

    除此之外,實在無話可說。

    這時,那紅巾漢子踏上廣場,手中揚著一張紅紙,一敲銅鑼,高聲道:“各位秀才公,上午的書畫比試結果出來了,魁首者……”

    故意頓一頓,再一敲銅鑼:“是來自陳家村的陳唐,陳秀才。”

    此話一出,四周頓時一片嘩然,一道道目光朝著陳家村所在的棚區位置掃來。

    很多人,甚至連陳唐是誰都不認識。

    “第二名,是宋家村的宋雲山……第三名……”

    “下麵,請三甲生員,出來領取彩頭賞錢。”

    立刻有名丫鬟端著木盤來到廣場,木盤上放著三個紅包,一大兩小,裡面裝著彩頭賞錢。

    而負責發賞的,正是胡老爺。

    “你,你得了魁首?”

    棚區裡,王甫兩眼睜得大大,難以置信地看著陳唐。

    陳唐道:“我在學院,跟人學了一陣子畫。”

    王甫差點失聲叫出:“你去學院,不讀經義,去學畫?”

    陳唐笑道“不算正規,等於是偷學吧。”

    說著,邁步走出,來到廣場上。

    無數目光落在他身上,帶著審視,質疑,以及疑惑。

    短短一會兒工夫,“陳唐”這個名字便傳揚開來,有人想起來了,說陳唐曾在胡家莊上擔任塾師,會不會因為這個關系,所以他才奪了魁首。

    站在廣場上,陳唐那賣相不俗的儀表身材著實又拉了不少仇恨,一時間,多有非議嘩然聲。

    “肅靜!”

    紅巾漢子一敲銅鑼:“三甲書畫,裝裱之後,會懸掛於場上展出,有無問題,大家一看便知。”

    聞言,四下的質疑聲響才平息下來。

    “多謝胡老爺。”

    接過大紅包,陳唐笑道。

    兩人近距離相處,但他仍是瞧不出對方有甚問題。就是個保養得很好的富家員外,並無出奇之處。

    胡老爺自是記得他,滿臉笑容地道:“陳秀才,你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我剛才看過你的畫,實在不錯,沒想到,你除了寫文之外,書畫也頗有造詣。”

    陳唐道:“塗鴉之作,胡老爺過獎了。”

    兩人一說一答,旁邊站著的宋雲山全程黑臉,本以為今年的魁首非自己莫屬,哪知道半路殺出個陳唐來。先前宋雲山在棚區裡受了不少同伴好友的吹捧,現在看來,面皮無光,很是尷尬。

    領完彩頭賞錢,有人員收拾場地,很快,就在廣場上擺出一副副椅桌來。

    這是要進行午宴了。

    眾多生員,等的便是這一刻,紛紛落座。

    陳唐與王甫他們同桌,王甫還是眼睛鼓鼓地盯著陳唐看,似乎第一次認識他一樣。

    這般執著的目光,直到丫鬟端上第一道菜後,才從陳唐臉上,轉移到了菜上。

    白斬雞,整一隻的,把盤子堆得滿滿的,雞皮雞肉上,油光可鑒。

    根本不需要任何招呼,以及客氣之言,一雙雙準備多時、如饑似渴的筷子已經非常靈活地伸了過來。

    一道道菜上得很快,生員們吃得也很快。除了少數人外,幾乎都是狼吞虎嚥的吃相。

    這年頭,窮酸落魄的秀才實在太多了。

    “清陽兄,慢點,別噎著了……”

    陳唐看見王甫的吞咽速度,頗為擔心。

    但王甫哪裡理他,也無法回話,因為嘴裡塞了滿滿的肉,說不出話來。

    這一頓風卷殘雲,連湯汁都被一掃而空。

    除了鄉紳們那邊,秀才公的飯桌上,桌桌差不多的境況,自也不怕誰笑話。

    午宴過後,一眾生員各回棚區位置,出恭的出恭,方便的方便,做完些瑣碎事,還能抓緊時間憩息一會,因為半個時辰後,文會的重頭戲,經義比試就要舉行了。

    相比書畫才藝,經義文章是在座生員的基本功,不可能再交白卷。理論上,誰都有機會獲獎的,畢竟臨場發揮,存在諸多變數,沒有十拿九穩的事。

    如果說上午的書畫才藝,能殺出陳唐這匹黑馬來,那下午的經義考試,自己就不能成為黑馬,一鳴驚人嗎?

    所以就連王甫,都摩拳擦掌起來。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0 23:54
不聊齋 第五十六章:留步

    “知其者,行之乎。”

    望見牌匾上亮出來的題目,一個個生員不禁鼓起了眼睛:這是拼題!

    這兩句話,一句出自《荀子》,一句出自《晏子三論》。

    往年鄉裡文會出的題目,基本都是中規中矩,沒有太高的難度。今年倒好,直接殺出個拼題來。

    不用說,題目肯定是當評委的兩位夫子出的,一人出一句,帶著濃烈的學院風格。在學院讀書上課的時候,講師們最喜歡出這樣的題目,讓生員做題。

    問題在於,十六鄉的生員們,能去學院當增生的,不足三分之一。又或者去上過課,但只上得幾堂課,而或十多堂課,並不連貫系統,知識面存在許多漏洞。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有信心做好拼題的生員,基本都有信心去考舉子試了。

    王甫提著筆,眼勾勾地望著桌上鋪開的白紙,盯了好一會,終於泄氣。把筆墨放好,卷起紙張——新發放的紙墨數量比上午要多,又是一筆福利補貼入賬。

    他旁邊的王興撓耳抓腮,眉頭緊鎖,一副不甘心放棄的樣子。

    其家境要比王甫殷實許多,因此還想搏一搏,在紙上寫上些什麼交上去,也許瞎貓碰到死老鼠,被夫子看中了……

    王甫搖搖頭,心道年輕人就是年輕人,天真。

    他又轉頭去看另一邊的陳唐,見其正在奮筆疾書,刷刷刷地寫個不停。

    王甫心裡,已經接受了陳唐蛻變,早非吳下阿蒙的事實。既然自己沒機會,當然希望這個機會落在相熟的人身上。

    如斯想著,幹坐無聊,乾脆趴到桌子上,睡起覺來。

    放眼四周,睡覺的秀才絕不止王甫一個。有的,甚至發出了鼻鼾聲。

    下午的經義考核,時間要長不少,足足一個半時辰。

    當太陽開始西斜,那紅巾漢子才來到廣場上,敲響銅鑼,示意時間到,進行收卷。

    評審也是即時開始的,共有三十多份文章,數量不算少,不過大都水準堪憂,不少文章甚至只起了個頭,後面沒了。因此掃一眼下來,便扔到一邊去。

    一會兒工夫,兩位夫子便淘汰了十余份文章。

    約摸一刻鐘後,能夠獲獎的十份文章便被選出,接下來是進行名次排定,也沒有什麼疑難爭議。

    結果很快公佈出來,魁首者:陳唐,得賞錢一千。

    又過一陣,裝裱好的畫,以及獲獎經義文章等,全部展示出來,供所有生員品鑒。

    眾多生員頓時一窩蜂地上來圍觀,他們本懷著一肚子的質疑,要好生挑刺一番,但看過之後,一個個悄然無聲,說不出話來。

    俗話有說: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陳唐的畫作以及文章,真是一枝獨秀,讓人找不出毛病。

    看完之後,不少生員已經圍攏到陳唐身邊,以其為首,隱隱圍成一個圈子了。

    文人相輕不假,場中確實也有不服氣者,但彼此之間,從沒有什麼仇恨過節,自是不會時不時就蹦躂出些拉仇恨的路人甲乙丙丁,好讓陳唐打臉。

    鄉裡文會到此結束,不過後面還有一頓豐盛的晚宴招待,給予諸多沒有得賞的秀才們以慰藉,放開了肚皮吃。

    依照慣例,經義比試前三甲者,有資格坐到鄉紳那邊桌上,與各位老爺們把酒言歡,而獲賞的作品則由當年的舉辦東家收藏,算是一種形式上的補償。畢竟地方、人工、飲食等,每屆的舉辦村莊都得額外耗費不少。

    吃過晚飯,趁著天未黑,各人紛紛告辭,打道回府。

    “陳秀才,請留步。”

    陳唐正準備與王甫叔侄一同坐牛車回去,身後傳來胡老爺的叫喚聲。

    陳唐心一動,迎過去,問道:“不知胡老爺有何吩咐?”

    胡老爺嘆了口氣:“我是特地來向你道歉的。”

    陳唐疑問:“此話何解?”

    胡老爺道:“喜兒頑劣,前時在課堂上,對先生多有刁難作弄,老夫好生過意不去。哎……”

    他說的“喜兒”,自是那胡不喜了。

    陳唐腦海裡,立刻浮現出一個無論臉蛋還是身材,都極為妖孽的少女來,口中忙道:“胡老爺不必自責,是我教導無方,沒有做好一個老師的本分。”

    胡老爺擺手道:“我家喜兒的秉性,我很清楚的,不說也罷。多謝陳秀才胸襟廣闊,不與她計較。嗯,日後有空閑,還請陳秀才來莊上做客。”

    陳唐聞言一愣,還以為這胡老爺是來邀請他現在就去的呢,看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所謂“日後做客”,大都屬於一種結束話題的客套話。他沒有多說,拱一拱手,坐上牛車,返回陳家村去。

    胡老爺目送牛車走遠,忽然一招手,立刻有名紅巾漢子走來。

    “阿三,你把那些書畫文章,立刻送給小姐看。”

    “是。”

    聽了吩咐,紅巾漢子趕緊轉身去辦了。

    陳唐斬獲鄉裡文會魁首,是陳家村從未有過的事,雖然只是一種民間組織的獎賞和名聲,但已極為難得,可喜可賀。與會的陳家村村長喝得醉醺醺回來,一臉興奮狀,說陳唐給他,以及陳家村大大長臉了,可喜可賀。

    第二天,村長就叫人殺豬宰羊,在村裡大擺筵席,請全村村民吃飯。

    陳唐知道村長是要給自己做人情,不過也沒推脫。他得了一千多的彩頭賞錢,便封了三百錢,送到老師陳松家裡,遞給師母,讓她補貼家用。

    前時老師喪葬,當其時陳唐手頭窘迫,只封了十一文錢的帛金,如今寬裕了,便補上一份。

    應酬一番,吃罷飯後,陳唐收拾行李,背上書篋,告別村人,準備回返潘州府。

    今天天氣不錯,風和日麗。

    陳唐沒有雇車,只是步行,當做鍛煉。現在的他步伐更加穩健輕盈,趕路的速度大有提升,計算起來,一刻多鐘就能進城了。

    得得得!

    路上傳來一陣急促的奔跑聲,就聽有人在後面叫道:“陳秀才,陳秀才,請留步!”

    陳唐回頭看去,就見到胡老爺坐在一輛驢車上,正朝著他不斷地招手叫喚著。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0 23:55
不聊齋 第五十七章:一請

    “原來是胡老爺,你這是?”

    陳唐拱一拱手,一臉疑惑狀。

    胡老爺下了驢車,笑道:“陳秀才,我去村上找你,族老說你進城了,就急忙坐車來追。”

    頓一頓道:“胡某有一個不情之請。”

    “請說。”

    陳唐倒想說:既然“不情之請”,那就不要請了……

    胡老爺乾咳一聲:“我想請你到莊上,再任塾師。”

    陳唐乾笑道:“胡老爺,實不相瞞,我要準備今年的舉子試,時間緊迫,恐怕沒有辦法再去做別的事了。”

    胡老爺似乎早有預料他會這麼說,當即道:“十天,只需任教十天,每天一百錢。”

    這個價碼,非常之高。

    陳唐望著他:“胡老爺,我有一事不明。”

    “請講。”

    “為什麼偏偏要找我呢?如此厚薪,張榜出去,來應聘的人會搶破頭了吧。莫說秀才,恐怕連舉人都會心動。”

    陳唐奇怪地問道。

    胡老爺嘆一口氣:“事情是這樣的,昨天晚上,胡某帶著你的書畫和文章回去,不悔與喜兒看了,很是歡喜,一定要我來找你回去。我拗不過她們,只得拉下這張老臉皮來請了。”

    這個理由,倒也勉強說得通。

    只是陳唐心中早有懷疑,況且手頭上又有三千多錢,不愁生計,哪裡肯輕易答應再去做老師?

    便道:“承蒙千金青睞,但今年的舉子試對我實在太重要了,無暇分心,所以這塾師,陳某實在做不來,請胡老爺另請高明吧。”

    說著,做個禮,背著書篋轉身,前往府城而去。

    “陳秀才……”

    胡老爺不甘心地在後面喊了一聲,不得回應,只好停住,臉色略有變幻,陰晴不定。

    趕車的漢子低聲道:“老爺,要不我出手,直接把這小白臉抓上車來,送到小姐面前。”

    “閉嘴!”

    胡老爺喝一聲:“休得胡來,若是驚了貴人,你百死莫贖。”

    那漢子訕訕然,脖子一縮,不敢吭聲了。

    望著走遠的陳唐背影,胡老爺嘆息一聲,心裡不知在想著什麼。

    卻說陳唐頭也不回地進入潘州府,一路走著,心裡在想關于胡老爺的事。

    剛才兩人近距離相處,書篋中的劍匣毫無動靜,足以表明胡老爺絕非邪祟——多年以來,胡老爺接人待物,言行自如,表現正常,本就不可能會是什麼邪祟。

    那麼,真是自己想多了?

    回到翰墨街的家裡,蘇菱正在房中練字,聽到聲響,連忙迎出來,滿臉欣喜。

    “不矜哥,你餓不?我去煮碗面給你吃。”

    陳唐擺了擺手,把自己斬獲文會魁首,得了大筆彩頭賞錢,以及村裡殺豬宰羊,為他慶賀的事粗略說了。

    蘇菱聽著,兩眼放光,拍手贊道:“不矜哥,你太厲害了。”

    陳唐道:“阿菱,你這幾天在家,有沒有偷懶?”

    蘇菱立刻道:“沒有,我天天練字呢。”

    說著,進入房間,拿出一疊紙來,這些,都是她寫的字。字體端正,帶著幾分秀麗之意。

    陳唐看了,連連點頭:“寫得不錯,有進步了。”

    蘇菱頓時笑得雙眼都彎成了兩道月牙。

    第二天,剛吃過早飯,有客來訪,正是趙三爺。他坐下來,就眼勾勾地看著陳唐,臉色頗為怪異的樣子。

    陳唐問:“三爺,你這是?”

    一時間,他還以為那天晚上遭遇閻之海的事發了。

    就聽趙三爺道:“昨天,胡老爺來找過我。”

    陳唐哦了聲,隨口問道:“他找你作甚?”

    “打聽你的事。”

    “嗯?”

    陳唐頓時不淡定了:“你不是說跟胡老爺不熟嗎?”

    趙三爺點點頭:“的確不熟,去年的時候,我曾經造訪胡家莊,本想找胡老爺切磋一番,交流下武學經驗,不過他推卻了,沒有跟我打。三言兩語,就把我打發走了。”

    陳唐問:“胡老爺武功很高?”

    趙三爺道:“我看不透,瞧不出什麼端倪,應該是內家境界。”

    “然後呢?”

    陳唐問。

    趙三爺一攤手:“沒有然後了,然後就是昨天,他居然主動找上我來。不知其從哪兒打聽到你賣過兩幅字給我的事,就問了起來,我琢磨著,是不是他也想找你買字?”

    陳唐回答:“他是想讓我再去莊上當塾師,說一百錢一天。”

    趙三爺:“這價格很高呀。”

    “我沒答應,我現在不缺錢,也覺得其中有些古怪。”

    趙三爺呵呵一笑:“記得你曾經在胡家莊當過半個月的塾師,那時候可有古怪?”

    “那倒沒有……”

    陳唐想了想,回答道。

    前身在胡家莊的半個月,除了飽受胡不喜的惡作劇作弄之外,其他的,真沒什麼古怪遭遇。

    趙三爺疑問道:“難道跟胡老爺修煉的武功有關系……但不對呀,你是給他女兒當塾師,又不是給他當塾師。”

    “可不是?”

    陳唐道:“反正我覺得古怪,又要準備舉子試,就拒絕了他。”

    趙三爺點點頭:“這是你的事,自己拿主意便好。”

    陳唐話題一轉,說道:“那天夜裡多得老張送我回村,還請三爺幫我多謝他一下。”

    “老張呀,前幾天他說上了年紀,不好奔波勞碌,已經不在我那當車夫,回鄉下養老了。”

    陳唐“哦”了聲,心想老張可能真被嚇到了,乾脆金盆洗手——以他的江湖身份地位,稱不上金盆,最多也就個泥碗洗手,退隱鄉下,種田去了。

    又問:“那邪祟為禍之事,後來怎麼樣了?”

    趙三爺搖搖頭:“後來都沒動靜了,學院那邊折騰了三天,也安靜了下來。那閻之海辭了院長之職,不知是躲在閻家休養呢,還是到別的地方去了,反正沒了消息。哎,這樣的事,本就神神秘秘的,不好琢磨,沒事就好,大家都能安心。”

    陳唐心裡亮堂堂的:那閻之海明顯是出城避禍,但死在了渡頭的樹林裡,渣都不剩,閻家方面想要獲悉死訊,估計都得過好一段時日吧。

    即使知道閻之海出事了,也無從查起。

    此事,已經不需要理會。

    又說幾句,趙三爺告辭離去。

    陳唐留在家裡讀書寫字,溫習功課。到了響午時分,又有客來,開門一看,陳唐就覺得頭疼:

    “陳秀才,咱們又見面了,真是緣分!”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0 23:55
不聊齋 第五十八章:再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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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秀才,咱們又見面了,真是緣分!”

    聽到這句話,陳唐幾乎忍不住要一拳砸過去。

    明明是特意找上門的,卻冠之“緣分”的名義,能不能不要說得那麼好聽?

    不過胡老爺笑容可掬,伸手不打笑臉人,下不得手去。

    陳唐心裡腹誹:難道這些當老爺的,個個都練成了這般睜眼說瞎話的面皮神功?

    “過門是客,陳秀才不請胡某進去一坐?”

    胡老爺一臉笑瞇瞇地道。

    陳唐做個手勢:“胡老爺請進。”

    到了廳上,分賓主落座,蘇菱上來斟茶——自從搬進城後,家裡的客人便多了,她已司空見慣,上完茶後,就退了下去。

    陳唐先開口道:“胡老爺,塾師之事,我真是無能為力。”

    胡老爺呵呵一笑:“那個不急……嗯,我昨天拜訪順福鏢局的趙三爺,順口說起你的事,聽說你喜歡練武。”

    陳唐點點頭:“陳某身體文弱,便想要練武,強身健體。”

    胡老爺打量他一眼,說道:“我看陳秀才臉色紅潤,氣色頗好,似乎比一般練武之人還要精神。”

    陳唐回答:“可能進城後,一日三餐,吃得精細,所以身子骨就養起來了。”

    詹陽春和趙三爺都看不破他身懷天人之氣,陳唐覺得此氣特性,與文氣近似,具備極強的蒙蔽性,很難分辨得出來。

    胡老爺也瞧不出什麼端倪,記得當初陳唐到莊上任教時,可是臉有菜色,現在一看,無論體格還是氣質,都有著蛻變。

    想到氣質,他目光便有些炙熱。雖然不知陳唐究竟有什麼際遇,從而使得文氣大漲,但這樣的事在讀書人圈子裡,曾有不少先例。典故甚至有記載:某書生夢見仙人授筆,然後筆下能生花……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

    胡老爺乾咳一聲:“是這樣的,陳秀才,你喜歡練武的話,我莊上有一藏書閣,裡面很是存著幾本武功秘笈。不嫌棄的話,可去挑選一二。”

    陳唐聽著,心中一跳。

    胡老爺又道:“不止武功秘笈,閣內還有十多本科舉文章合集,都是歷屆舉子試的中舉之作。我相信,你看了後,一定有所補益,對於舉子試有些幫助。”

    他提出的這兩個條件,簡直是殺手鐧,讓人難以拒絕。

    胡老爺又嘆口氣:“上一次,喜兒屢屢作弄先生,是她不對。但這一次不會再犯了,如果她不聽話,是打是罰,任憑先生處置。”

    陳唐心裡嘀咕:我能怎麼打?打手掌還是打屁股?

    想到屁股,一根青灰色毛茸茸的尾巴便不禁搖曳在眼前,是那麼的印象深刻。

    只無法肯定這是一次偽裝的惡作劇呢,還是真實如此。

    反正心中起了疑心,揮之不去。

    見他沉吟不語,胡老爺有些急了:“陳秀才,就十天功夫,課堂之上,你說了算。課餘之際,你喜歡看什麼書就看什麼書。另外,一千錢,我可以先給你。”

    見狀,陳唐很想說句:胡老爺你越是急迫殷勤,我這就越沒底,更不願去了……

    當即沉吟道:“胡老爺,並非陳某故意拿捏姿態,推辭不去。而是為了準備今年的舉子試,我已經做了詳細計劃,不願節外生枝,再去做別的事務,請你見諒。這樣吧,如果胡老爺一定要讓我任教,可否暫緩時日,等我考過舉子試後再說?”

    “那時……”

    胡老爺話出口,又把下面的吞了回去,搖搖頭:“既然如此,胡某不敢強求,告辭了。”

    出門而去。

    到了外面,一棵槐樹樹蔭下,驢車停在那兒,趕車的漢子問:“老爺,這小白臉還不肯答應?”

    胡老爺臉色有些陰沉:“可能我著急了,反而讓人生疑。又或者,他真是著緊舉子試,不願貪這眼前便宜。此子變了,變得連我都有點琢磨不透。不過他若是沒變,小姐自也看不上……”

    趕車漢子低聲道:“老爺,依我之言,直接綁了便是,何必磨蹭來磨蹭去?”

    “胡老三,你少犯渾。”

    胡老爺叱喝道。

    那胡老三又道:“要不,咱們去找別的人?哼,這破秀才,擺的譜比舉人,比進士還要大,倒不如去找舉人進士了。”

    “你懂什麼?”

    胡老爺冷哼一聲:“如果那麼好找,早尋著了,你以為舉人進士就合適嗎?咱們又不是沒找過,不是年紀大了,就是摻雜著官氣,根本無用。找來找去,只有秀才層面最是清白乾凈。”

    胡老三道:“問題是秀才咱們也找了不少。”

    胡老爺瞥他一眼:“這不就找著一個了?雖然還不能肯定行不行,但氣息是沒錯的。”

    “可他不答應。”

    胡老爺心裡有些煩躁,坐上車去:“走。”

    “回莊?”

    “沒請到人,我沒臉皮回去見小姐。”

    胡老三問:“那去哪裡?”

    胡老爺道:“我打聽到了,陳秀才與浮山觀的游方道士詹陽春有來往,去浮山觀分觀看看。浮山觀欠咱們的人情,該還了。”

    “好勒。”

    胡老三便趕動驢車,得得離去。

    卻說待在屋子裡的陳唐,一時間書看不進去了,左思右想:看胡老爺這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肯定還會來的,天天叨擾,實在有點不勝其煩。

    要不,出去避幾天?

    這念頭一萌生出來,便不可抑止。

    胡老爺口口聲聲說只需任教十天,足以表明其需求陳唐做事的時間段就在這十天之內,只要錯過了,自然就沒事了。

    他倒也乾脆,立刻收拾書篋,裝上劍匣,交待蘇菱幾句,說自己要出去遊學,歸期不定,但會在舉子試進行前回來。

    在殷國,士子遊學是一件很普遍的事。蘇菱沒有想其他,只叮囑陳唐要注意小心,吃飽穿暖。

    說完之後,陳唐大踏步出門,開始了這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

    下午時分,驢車得得,胡老三趕著,載著兩人再度來到陳唐家門口外。

    車上兩人,一個是胡老爺,另一個正是詹陽春。

    “什麼?他去遊學了!”

    聽到蘇菱的話,胡老爺與詹陽春面面相覷,半響說不出話來。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0 23:56
不聊齋 第五十九章:狼現

    在殷國,對於廣大士子而言,遊學是一件必須進行的事情。沒有遊過學的讀書人,說出去都會讓人嗤笑。

    其中游學又可分為兩種,“富遊”和“窮遊”。

    顧名思義,無需解釋。

    這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乃臨時起意,陳唐並沒有既定的目的地。所以從城門出去後,走了一裡地,見到路旁有個長亭,便走過去,坐下來,好好思量思量,接下來要去哪裡。

    在這個非正常的世界,交通頗不便利,對於地理的認識也甚為匱乏。前身慣於埋頭讀書,去過最大的地方便是潘州府。虧得陳家村位於城郊外,若距離得遠,屬於那種偏僻小山村的話,只怕進趟縣城都難,莫說州府了。

    沒有班車,沒有手機專車,甚至沒有具體的方向目的,出趟門,還真不是件簡單的事。

    受限於閱歷經驗,陳唐現在幾乎等於兩眼一睜黑。

    想了一會,他乾脆放開了:既然是說走便走,那就去哪到那吧。

    率性而行,未嘗不可。

    “陳兄?可是陳兄?”

    突然間,有人叫喚起來。

    陳唐看去,見到一人快步走來,似曾相識。

    “果然是陳兄!”

    那人走進亭子,拱手做個禮:“我是楊宏呀,陳兄不記得了?”

    這一說,陳唐頓時想起來了:他前往趙府賣字的時候,在門外排隊,與這楊宏搭訕,說過話的。

    當即還禮:“多時未見,一時未覺,請楊兄莫怪。”

    楊宏打量他一眼,問:“陳兄這是要出去遊學嗎?”

    陳唐點點頭:“想出去走幾天。”見其背負個包袱就問:“你這是?”

    楊宏面露苦笑道:“我今日又去趙府排隊賣字,無奈還是沒被看上……對了,這段時日,都沒有再見你來賣字了。”

    陳唐隨口道:“忙著讀書,寫不出東西來。”

    楊宏哦了聲,並未多問。

    陳唐問:“楊兄,你家在城外?”

    楊宏答道:“在大坳鄉。”

    潘州府郊外,鄉鎮多處,村莊之類,可能上百個。陳家村與胡家莊等組成的十六鄉,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陳唐倒聽過大坳鄉,人口不少。

    楊宏笑道:“相請不如偶遇,如陳兄不嫌棄,請到我家裡一坐。”

    他知道陳唐曾經賣過字給趙三爺,便有心結識。

    陳唐想了想:“冒昧打擾,怕是不便。”

    “有何不便的?”

    說著,楊宏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色微微有些躊躇:每天這個時候,家裡夫人都會做好飯,只是分量剛剛好,又沒酒菜之類,如果陳唐過去的話,就缺了招待,面子須不好看……

    陳唐瞧在眼裡,心思玲瓏,當即道:“楊兄,今日我得趕時間遊學,就不去你家了。他日有機會,我請你到四海樓吃飯。”

    “這樣呀……也罷,那我就先告辭。”

    一拱手,背著包袱,離開亭子,踽踽而去。

    目送他有些佝僂的背影,陳唐嘆息一聲:對方家境明顯不好,估計和王甫差不多,都是屬於科舉考試多年,考得一身貧寒的讀書人。

    在殷國,這一階層人數,實在不少。

    陳唐前身,便屬於其中一員,懷著那麼一丁點的希望,苦苦掙紮,但即使再苦再難,也要硬著頭皮撐下去。

    因為前面,只得這麼一條路……

    慨嘆一聲,陳唐真覺得肚子有些餓了。中午出門,走得急,並沒有吃午飯。

    練了天人之氣,他現在對於飲食需求頗大,每天都得吃肉,否則的話,肚子便餓得慌。

    打熬身體,果然耗費錢財,每天肉食不斷,花錢如流水。

    他想了想,印象裡,城郊的鄉上基本都有飯館酒店之類,地方不大,但都提供吃食,可以去附近的鄉上對付一頓,吃飽喝足後再說。

    打定主意,當即邁開大步,去找鄉鎮了。

    且說那楊宏與陳唐告別,趕路回家。今天在趙府外等趙三爺,排隊久了些,耽誤了時候,此際日上中天,陽光酷烈,頗為暑熱。

    走了數裡地後,楊宏便被曬得全身出汗,喉嚨乾渴得要冒煙了。

    又走一陣,前面有個斜坡,兩邊各有林子。

    楊宏當即腳步一拐,往右邊林子裡去。他對這裡地形很熟,知道穿過林子後,那頭有一脈溪水,水質清澈,入口甘甜。以往趕路之際,渴了的時候,路過此路段,曾多次到溪邊弄水喝。

    很快,楊宏便來到那溪水旁,當即俯下身去,雙手掬一把水,往臉上一撲,水氣清涼,頓時精神一振。隨後又撥弄這水,掬到嘴邊,大口大口地喝起來。

    清水入喉,如同久旱逢甘霖,整個人都舒坦了。

    突然間,他聽到了一陣粗重的氣息聲,就在自己身後。

    楊宏猛地回頭,見到那物,“啊”的一下驚駭出聲,身子失去平衡,被嚇得摔倒進水裡去了。

    一頭巨狼,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又大又壯,全身皮毛灰黑,看著像是一頭牛犢子般,張口吐舌,白齒森森,目露兇光。

    “狼……狼!”

    楊宏何曾見此如此兇獸,幾乎被嚇得魂飛魄散,拼命掙紮起來,渾身濕淋淋地嚮往溪水的另一邊逃去。

    “嗷嗚!”

    又是一聲低吼,又一頭巨狼出現。

    兩頭巨狼,一左一右地把楊宏堵在了水裡。

    楊宏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見到林間走出一人,極為高大,足有七尺,頓時如同見到了救星般,趕緊喊救命。

    那巨漢披頭散發,身穿獸皮,手臂上全是黑毛,臉容兇惡,根本不理會楊宏的呼救,只站在那兒。

    呼的!

    右側的巨狼飛撲而至,一口咬在楊宏的胸脯之上,利齒入骨,哢嚓一響,楊宏悶哼一聲,立刻便斷了氣息。

    巨狼叼著屍體來到巨漢身前,放在地上,張口說話,口吐人言,帶著獻媚之意:“郎家將,這是孝敬您的。”

    那郎家將看也不看,沉聲道:“要吃你們就快吃,打完牙祭,還有要事去做。”

    “是!”

    兩頭巨狼齊聲應道,把屍體拖到一邊,兩張血盆大口伸向血淋淋的胸腹之間,立刻響起陣陣嚼咬啃食的可怖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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