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不聊齋 作者:陳留堂 (連載中)

 
twu0107 2018-12-20 16:58:3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4 99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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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聊齋 第八十章:打砸

    端著玉匣子回到房間,放到桌子上,靜靜看著。

    陳唐心中明白,此物,應該是胡不悔相贈。

    胡不悔的性格與胡不喜截然相反,一靜一鬧,在前身上課的時候,她也給予了充分的尊重。

    前往浮山觀讀書,主要原因是浮生道人許下的傳法,因此陳唐認為,即使他的讀書聲,能夠幫助到對方,但也不表示胡不悔欠自己什麼。

    不過很多事情,本就不是一欠一還那麼簡單。

    如果真能那麼簡單,反而好了。

    想了想,陳唐伸手去掀開玉匣蓋子,見到了裡面的東西——他倒不擔心內中有詐什麼的,因為完全沒必要。

    一方硯臺靜靜地臥在裡頭。

    渾體潔白無瑕,但不是晶瑩剔透那種,材質很純,不摻雜絲毫雜色,如同一塊羊脂凝固而成。

    這是用美玉雕磨而成的硯臺。

    典型的簸箕形狀,硯頭之上有造型,雕刻著一尊異獸,有點像蛙類,盤踞其上,頗為靈動的樣子,張著的嘴巴,正對著硯臺中心。

    讀書人最重要的,是文房四寶,硯臺便是四寶之一。

    陳唐對硯臺有瞭解,但少聽說過用玉來做的,大都是用奇石、瓦瓷之類。

    畢竟硯臺跟鎮紙不同,絕非裝飾品,它更講究功能性,下墨快,發墨精細,才稱得上是珍品。

    把美玉硯臺從匣子裡拿出來,手感細膩,相當好,竟還有種溫和的感覺,仿佛這玉料,具備血肉般。

    看仔細些,見硯臺邊上,左右兩側,各刻著一句詩: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陳唐頓時笑了。

    雖然胡不悔並未明白詩句中所用的典故,但不得不說,刻在這方美玉硯臺上,相當應景。

    又或者說,殷國,真得有藍田這樣的地方,能夠生產出美玉來?

    欣賞完外觀造型,陳唐立刻拿來一塊墨錠,進行測試。

    這塊墨錠是在四寶齋買的,算是中等品質,不是劣等墨,但也稱不上多好。

    稍稍磨了幾下,效果很快便看出來了。下墨相當快,比陳唐原本用的硯臺,起碼快上一半;再看磨出來的墨,又細又精,沒有一點渣滓,黑亮有光澤。

    聞上去,還有一縷若有若無的暗香!

    這個情況,是以前根本不具備的。不可能是墨錠自身帶的香味,只能歸功于這方美玉硯臺。

    陳唐忍不住馬上執筆醮墨,寫起字來。

    行雲流水,似乎流暢許多。墨落紙上,仿若生根,非常的飽滿,凝而不散。

    陳唐繼續進行下一次測試,把裝著墨汁的硯臺放到窗臺上,過了好一會再去看,見墨池裡的墨汁依然蕩漾,沒有絲毫凝固的跡象。如果換了普通的硯臺,只怕不用一時三刻,那墨汁便硬了,無法寫字了。

    最後,陳唐倒掉墨汁,用水來清洗硯臺,水流過處,光潔如鏡,一點墨跡都沒留下,看上去,宛然如新,一塵不染。

    “好硯臺!”

    陳唐忍不住贊賞出聲。

    如果說筆桿子是書生的劍,那麼硯臺就是俠士的馬,胡不悔選送此物,當真是心思玲瓏,無可挑剔。

    陳唐亦非矯情之人,收得此禮,心中坦蕩,還給硯臺起了一名,喚作:蛙硯!

    等待放榜的日子,總是忐忑而無聊。一眾生員們也無心情出外遊山玩水,一個個像等候判決的囚犯,老老實實地窩在家裡。

    陳唐過不慣這般生活,尋思著正好趁此機會,去把《六合奔雷手》的招式給補全了。

    順便找些賺錢的路子——近日花銷巨大,坐吃山空,的確需要新的進項。

    於是乎,他故技重施,跟蘇菱說要出外散心。

    蘇菱這丫頭好騙得很,沒有半點生疑,只反復叮囑陳唐要穿暖吃飽,也不要走得太遠……

    殷殷切切,弄得陳唐都有幾分愧疚了。

    這一次出門,他有著明確的目的性,準備充分,書篋等物,不用攜帶,就背上個小包袱。走出翰墨街後,尋個無人處,輕車熟路地換上無忌面目,大踏步往那勝武館而去。

    “咦,無忌前輩!”

    勝武館的大弟子付明金見到他,立刻認出來了,十分驚喜。

    “付兄弟,今日武館,怎地有些冷清,徒弟們沒來練拳?”

    陳唐打量武館一眼,覺察到些端倪。

    付明金臉露苦笑:“一言難盡,哎,我師父可念叨前輩得很。”

    陳唐問:“哦,老館主在哪?”

    等付明金帶著他去見到黎山時,陳唐不禁一愣。見那老館主躺在床上,面色蒼白,咳嗽不已,房間內,彌漫著一股藥材的味道。

    這才相隔多久,怎麼就病成這樣子了?

    黎山見到他,露出喜色,掙紮著起身來招呼。

    陳唐連忙上前,把他按住:“老館主不必多禮。”

    黎山嘆一聲:“老了,病患爆發,直如山倒,只怕時日無多。”

    陳唐聞言,不知該說什麼。

    外家武夫,大都如此,少壯時候,拳腳虎虎生風,生猛有力,但一過壯年,就病患纏身,少有長壽者。只有突破到內家境界,猛力化勁,徐徐化瘀,消除暗疾,才能扭轉乾坤,重新把身體養起來。

    只是內家境界,談何容易?

    陳唐是因緣際會,一下子結交趙三爺與詹陽春兩位內家。

    黎山望著他,問道:“前輩此來,不知有甚事?”

    陳唐一笑:“我前些時日,一直在閉關練拳,今日出來,就是順路來看看。”

    黎山長嘆道:“前輩若是來晚兩日,只怕就見不著這勝武館了。”

    “哦,這是何故?”

    陳唐疑問道。

    黎山道:“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虎頭幫。”

    “略有耳聞,聽說是本地一霸,黑白通吃,很是兇狠。”

    陳唐慢慢說道。

    “何止兇狠?”

    黎山憤慨地道:“簡直是如狼似虎,吃人不吐骨頭。三天前,虎頭幫忽然來人,到我勝武館來,要我交出《奔雷槌》的秘笈,我自是不肯,他對我說,三天為期,若不服從,便將我勝武館從潘州除名,就此抹掉。”

    陳唐問:“那老館主如何應付?”

    黎山道:“這《奔雷槌》雖然不是什麼厲害武功,卻是我等安身立命的根本,我是斷然不會交出去的,我本想著遣散學徒,離開潘州,不料這身子骨不爭氣,臥床不起,難以長途跋涉,所以……”

    話未說完,就聽到外面一陣劈裡啪啦的打砸聲。

    隨即一名學徒一臉慌張地跑進來稟告:“師傅,虎頭幫的人來了!”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2 22:16
不聊齋 第八十一章:復活

    “欺人太甚,我去跟他們拼了!”

    付明金跳起來,大步沖出。

    “阿金,莫要沖動……”

    黎山叫喚得急,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一旁學徒慌忙把他扶起,顫巍巍地跟著出來了。

    武館大院中,付明金正與一群虎頭幫的黑衣漢子對峙。

    虎頭幫領頭一個,穿件短褂,也不扣紐,露出健碩的肌肉,其臉若黑炭,光頭,形象極為兇狠。

    “少說廢話,不交出《奔雷槌》,咱便拆了你家招牌!”

    光頭黑漢根本不與付明金多說,一箭步上前,一拳轟出。

    付明金心懷怒火,當即與他對打起來。

    陳唐很快便瞧出端倪:這付明金架子紮實,一招一式,很是標準講究,卻過於拘泥;而那光頭漢子打法狂野,每一次擊打,都帶著兇戾之氣,非常兇猛。

    練武,其實練得就是性子。

    付明金拜師黎山,開武館討生活;武館畢竟屬於正當行業,雖然時常也與人切磋比試,但基本都是點到為止,拼死拼活的情況很少發生;然而那光頭漢子不同,虎頭幫混的便是黑道,天天喊打喊殺的,行事狠辣,悍不畏死……

    兩者性情風格截然不同,反映在武功之上,顯露無遺。

    數招之後,付明金便被逼得有些招架不住,連連後退了。

    光頭漢子獰笑一聲,騰身而起,低頭一撞,竟用那碩大光亮的頭顱撞來。

    付明金被他撞得一個趔趄,連退五、六步。

    鐵頭功?

    陳唐眨了眨眼睛,這門外功可不好練,瞧這漢子,練得已經有了幾分火候。

    “再吃我一頭!”

    光頭漢子打得興起,雙腳一蹬,人如離弦之箭,好像一頭發瘋的公牛,猛撞過來。

    付明金臉色一變,剛才第一撞,他便被撞得氣血翻騰,難以招架了,要是再被這一頭撞實到身上,豈不是要斷骨重傷?

    觀戰的黎山脫口而出:“小心!”

    “啪!”

    一聲脆響,光頭漢子被一股巨力按住,死死地摁在那兒,無法踏進一步了。

    黎山見到,臉露喜色。

    原來電光火石間,陳唐身形一閃,擋在了付明金身前,一手按在光頭漢子的頭顱之上。

    陳唐的手,並不粗大,顯得修長而白皙,根本不像是練武之手。但他的力氣,卻大得驚人,兇悍的光頭漢子被其一按,便止住了沖勢,生生停頓下來。

    他心中一驚,知道遇到了高手,當即急步後退,跳躍開來,扭了扭脖子,感到一陣酸痛,然後臉色陰沉地打量著陳唐,但見一張面癱臉,瞧不出什麼端倪,便狠聲道:“原來是請了高手坐鎮,好,我們走!”

    說著,倒也乾脆,帶著一群手下便退出勝武館。

    陳唐沒有追,體味著剛才出手的感覺,頗為玄妙,其中又有快感之意,很是舒暢。

    可以說,成為一名傳說中的武林高手,一直是陳唐的夢想,叱吒江湖,快意恩仇,何等逍遙自在。

    雖然江湖絕非想像中的那麼美好,但現在有了機會,不闖一闖,怎麼甘心?

    陳唐花費心思,練成《六合奔雷手》,剛才那一招,便是其中一式,喚作“按甲不動”,要練的,是一個“按勁”,主抵禦。

    第一次實戰施展出來,相當成功,按住了對方的鐵頭功。但還是欠缺火候,否則一按之下,結合對方的沖勢,很可能直接把那光頭漢子的脖子給按斷了。

    眾所周知,外家練力,內家練勁,而真家練氣。三大階段,應該是循序漸進,一步步突破上來的。

    然而陳唐直接跨越兩大基礎階段,練出了天人之氣,整個過程,頗為蹊蹺,不可能依靠本身天賦就能達到的。

    那麼只有一個可能性,便是有外物相助,如同醍醐灌頂般,幫陳唐生成了天人之氣的氣感。

    不外乎《善養經》與劍匣兩物。

    兩物蘊含著的氣感,被陳唐給吸收了,一下子便邁入真家門檻。

    如今再掌握了武功之道,當運用起來,氣息轉換成勁力,自是毫無問題。

    其中還存在的生澀之意,大概是欠缺實戰經驗,還不夠嫻熟罷了。

    大部分的內家,主修一門心法,練出來的,往往也只得一種勁頭,可陳唐有真氣作為基礎,卻能演化出多種勁頭。其中差別,真不是一般大。

    當然,現在他氣息尚弱,出手次數頗有限制。

    “多謝前輩援手之恩!”

    黎山與付明金連忙過來道謝。

    陳唐道:“上次,我欠你們一個人情,正好還了。”

    黎山與付明金對視一眼,不勝唏噓:如果今天沒有這位無忌前輩在,勝武館肯定是要被毀掉。

    陳唐問道:“對了,這虎頭幫時常到武館來鬧事嗎?”

    黎山苦笑道:“不是的,以前不是這樣。虎頭幫乃潘州一霸,不過與我們各家武館,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

    這一點,很容易理解,有能力開設武館的,可不是平頭百姓,都是有武力在身的武夫,外家七、八段這樣,勉強算得上是江湖三流,能打能拼,等閑黑道也不會輕易招惹。

    陳唐便問:“那現在怎麼如此囂張地打上門來了?難道是欺負老館主生病了嗎?”

    黎山搖搖頭:“我本以為是這樣,可這幾天,其他的好幾間武館,包括那飛鴻館在內,虎頭幫都踩上門去,要他們交出武功秘笈。”

    陳唐聞言,吃吃冷笑:“這虎頭幫好大的胃口,就不怕犯了眾憎,撐死了?”

    黎山道:“我們也覺得奇怪納悶,讓人去打聽,就打聽到一件怪事來。”

    “什麼怪事?”

    “原來這段日子,虎頭幫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動,一位本來隸屬外堂的香主,不知怎地,武功暴漲,接連擊敗數位幫內高手,身份地位扶搖直上,現在已經當上了副幫主。據說,那正幫主聶雷書雖然沒有退位,卻成了傀儡,幫中大小事務,已經被那副幫主悉數把持住了。”

    陳唐聽著,若有所思:“這位副幫主倒是了得,莫不是本來就身懷絕技,一直隱忍,等時機成熟了,便露出猙獰來了?”

    黎山搖頭道:“應該不是,因為我曾見過此人,那時的他,不過外家四、五段的境界。慣於欺壓良善,霸淩老實人家,就一介地痞,仗著虎頭幫的旗號欺男霸女而已。”

    陳唐哦了聲,隨口問:“他叫什麼名字?”

    “姓郭名鵬,很多人都叫他‘鵬哥’。”

    陳唐一愣,問道:“那鵬哥是不是身材矮壯,瞎了一隻眼的?”

    黎山道:“正是他?前輩你也認識?”

    陳唐不語,內心卻翻起了波瀾。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2 22:16
不聊齋 第八十二章:坐館

    對于郭鵬,陳唐印象最深的便是:他是個獨眼龍。

    那天,以其為首的虎頭幫人員進入大棚裡坐著後,幾乎所有的食客都跑光了,霸道可見一斑。

    後來,郭鵬帶領幫眾,與阮家兄弟去查看石頭兄弟的死因,一去不復返,許久沒見出來。

    再後來,陳唐就跑回城去了。

    當其時,他是覺得,郭鵬一夥人很可能已遇害,兇多吉少。

    但時至今日,突然又聽到他的消息,讓陳唐吃一驚,下意識地認為“死人復活了”。

    又或者,人家根本沒死?

    陳唐搞不清楚,根據黎山的敘述,此人突然武功暴漲,變得厲害無比,這可不像是正常的事……

    像自己一樣,得了奇遇?

    見他一副沉思的樣子,黎山等人不敢打擾,恭敬地等在邊上。

    一會之後,陳唐問道:“老館主,接下來,你們有何打算?”

    黎山與付明金對視一眼,嘆道:“只能一走了之,離開潘州府了。”

    今天陳唐幫勝武館出了頭,但明天呢,後天呢?除非陳唐一直住在武館裡,否則的話,總有一天虎頭幫會再度打上門來。

    陳唐疑問:“你們各家武館,為何不聯合起來抗禦?”

    黎山苦笑道:“哪裡那麼容易?同行如仇,平時沒少結下樑子,有著很深的隔閡。況且誰都不服誰,如果聯手,聽哪個的?只怕還沒對付虎頭幫,自家先得打一場。”

    頓一頓,咳嗽幾聲:“況且那郭鵬,很可能已經是內家境界,就算我們聯手,也是抵擋不住的。”

    陳唐眉頭一挑:“衙門那邊不管?”

    “能怎麼管?虎頭幫本就與衙門有生意來往,再說了,他們打著挑戰踢館的旗號,就跟我們武館之間的挑戰一樣。衙門一向不會插手的,這個,屬于武術界的一個傳統。”

    黎山解釋道。

    陳唐明白了,民間私鬥,只要不是鬧得很大,衙門方面只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黎山道:“好幾家武館都準備搬走,惹不起,咱們躲得起,也有些直接投靠去虎頭幫的。我老了,沒幾年好活了,心也淡了,這幾年存了些積蓄,不如退隱江湖,到鄉下養老去。”

    他一輩子無妻無兒,收付明金為徒弟,視若己出,而付明金品性也不錯,頗為孝順。

    這等事,陳唐自不好干涉,既然對方有了決定,那就是他們的選擇,沉吟一下,問道:“老館主,我想打聽一下,這潘州府內,有哪個練爪功、指功,又或腿功出眾了得的?”

    黎山回答:“指爪功夫,最為難練,想要練成,很不容易。據我所知,偌大潘州,真找不到像樣的人物。善用腿功的倒有一個,就是那虎頭幫幫主聶雷書,江湖人稱‘風雷腿’,頗為厲害,他有《風雷心法》,十多年前就突破門檻,成就內家。只是這幾年漸漸上了年紀,功力有所衰減,否則的話,也不會被郭鵬欺上頭來。”

    聶雷書?

    陳唐有點頭疼,總不好找上門去,挑戰人家幫主。

    虎頭幫能成為潘州一霸,幫內自有不少好手,其中聶雷書乃老牌內家,再加上突然殺出來的郭鵬,就更不好對付了。

    當下階段,陳唐自我評估,對上外家七、八段,沒甚問題,但與外家九段以上,甚至內家對戰的話,就不好說了。自保壓力不大,畢竟還有隱身符。然而江湖上的勾當,陰招損招不少,群毆圍攻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小心駛得萬年船,總不會錯。

    想了想,陳唐問:“老館主,你們這一走,這勝武館豈不是荒廢了?”

    黎山道:“沒辦法,只得托人售賣,換些錢財。”

    陳唐心一動:“你想賣多少錢?”

    黎山疑問:“前輩有意?”

    “呵呵,我就想找個適合的地方練武罷了。”

    黎山與付明金對視一眼,頓時有了個大膽的想法:“前輩,如不嫌棄,我想請你當坐館,不知你意下如何?”

    陳唐問:“坐館?”

    “就是坐鎮武館的意思,等於是供奉幕客一類。”

    聽他一說,陳唐頓時明白,呵呵一笑:“你們不走了?”

    黎山嘆道:“我們都是潘州人氏,這勝武館,便是吾家,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怎捨得背井離鄉?”

    他還有一個擔憂,虎頭幫勢力龐大,心狠手辣。怕出了城後他們被盯上,鄉下養老,一不小心就變荒郊埋屍了。

    而且,黎山雖然老了,但付明金正值壯年,就此退出江湖,從舞刀弄槍,轉換成拿鋤頭耍菜刀,到底不甘心。

    如果有機會留下來,自然要抓住。

    陳唐不急著答應:“這坐館,主要便是守護武館安全吧。”

    “不錯。”

    “但如果遇上我都無法對付的強敵呢?”

    黎山嘆道:“那樣的話,沒什麼好說的,只能各安天命了。”

    陳唐點點頭:“待遇如何?”

    黎山一咬牙:“請前輩提條件。”

    請一位內家當坐館,極為罕見,內家人物,即使只得初段,那也是一方人物,哪裡會瞧得上小小武館?進入幫會,起碼是護法以上的級別,核心成員;進入鏢局,也能當個副總鏢頭什麼的,不管地位還是收入,都高得很。

    陳唐呵呵一笑:“包吃住,練武房隨便用,這些沒問題吧。”

    黎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住練武而已,根本沒提到收入分成,報酬等。

    陳唐又道:“事先聲明,每天得有肉吃。”

    “好,沒問題。”

    生怕陳唐會反悔,黎山立刻答應下來。

    有了陳唐當坐館,他這勝武館一下子便活了。不但能抵抗住虎頭幫的逼迫,而且當此消息傳出去後,肯定會有許多人來拜師習武。

    內家的名頭相當好用,看那順福鏢局,就等於是趙三爺一個人撐起來的。

    以前的虎頭幫,靠的是聶雷書。

    至於陳唐本身,他的想法打算極為純粹簡單,就是在潘州江湖圈子歷練,多找人練手,多進行實戰,多學些武功,最好能把《六合奔雷手》補全了。

    用勝武館坐館這個身份切入,恰到好處。

    另外,有機會的話,他倒想會一會那突然暴走的郭鵬,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2 22:17
不聊齋 第八十三章:五通

    陳唐便在勝武館住下,每日苦練《六合奔雷手》,又與付明金切磋過招。最初時,有些吃力,讓黎山師徒暗感懷疑,覺得這位內家坐館的武功,似乎並不如想像中的那麼厲害……

    然而陳唐功力突飛猛進,一日千里,每與付明金比試一次,便大有長進,三天后,面對付明金,陳唐只用三招,便一舉敗之。

    到了此時,黎山師徒心悅神服,以為開始的時候,陳唐只是故意留手,才讓付明金多走了幾招。

    通過切磋,陳唐也不吝指點,點出《奔雷槌》的一些破綻,以及改進之道。讓付明金得益匪淺,獲得感悟,突破成為外家八段——這個年紀,這個實力,在潘州的武館圈子內,已經屬于頂尖水準了。

    成就八段後,付明金滿心興奮,自信滿滿地主動來找陳唐過招——

    這一次,陳唐只出了一招,付明金便敗下陣來,輸得毫無脾氣,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原本以為會拉近彼此之間在實力上的差距,不料卻是越拉越遠,膛乎其後,完全趕不上了。

    隨著《六合奔雷手》的日漸嫻熟,陳唐運轉天人之氣變得十分自如,收發由心,能演化出好幾種不同的勁頭類型:震勁、按勁、晃勁等。

    今天,付明金帶回一個消息,說由於虎頭幫的強勢,咄咄逼人,使得整個潘州武術界人人自危,於是不少人自發聯手起來,推舉順福鏢局的趙三爺為首,約戰郭鵬。

    時間定在三天后;

    地點,便在虎頭幫的總舵所在地,虎頭山下……

    趙三爺之所以要出面約戰,主要是近來虎頭幫上下行事越發肆無忌憚,甚至發生過好幾次攔截鏢局鏢車的事件。趙三爺本想找虎頭幫幫主聶雷書談談,卻吃了個閉門羹,人都沒見著,他一怒之下,乾脆依照江湖規矩,下了挑戰書。

    而郭鵬,應戰了!

    聽聞此訊,陳唐若有所思,他知道趙三爺乃內家二段的高手,家傳的《鎮山拳》已練得爐火純青,頗為了得;然而他的對手,那位突然崛起的郭鵬,卻神神秘秘的,不好揣測。

    俗話有說,事有反常必有妖。

    陳唐決定,三天后一定要去觀戰。

    虎頭山,因山頭狀若虎首而得名,後山臨水,前山陡峭,易守難攻。

    數十年前,虎頭幫在此建立起來,做起無本買賣,不斷發展,滲透,最後成為潘州一霸。

    在殷國,類似虎頭幫這樣的江湖幫會委實不少,他們游走於大片的灰色地帶,觸手無處不在。

    其中,有些幫會聲譽不差,素得俠義之名;而有些幫會就聲名狼藉,等於是下三濫了。

    虎頭幫無疑便是這樣的幫會。

    幫主聶雷書出身本不幹凈,有傳聞說,他本來是一名汪洋大盜,打家劫舍,作惡不少。後來得了際遇,進階內家,這才不做獨行大盜了,創立了虎頭幫,開始洗白。有了錢,有了地位,搖身一變,都能成為衙門的座上賓了。

    但不知是否是報應,聶雷書先後娶了七個妻妾,一個兒子都沒生著。唯一的女兒,還是五十多歲的時候得的,視作掌上明珠,十分寵溺。

    今年,聶雷書已是古稀之年了,還在納妾,要在年輕嬌嫩的身子上折騰,看能不能最後一搏,弄出個兒子來繼承香火。

    由於練成內家的緣故,老當益壯,但妻妾們的肚皮就是毫無動靜。

    於是,在好幾年前,聶雷書就信起佛來。

    但最後,依然無用。

    虎頭山是虎頭幫總舵所在,依山傍水,山頭上建起一座座房屋,有的是工坊所在,有的是幫眾住處。

    在最高的地方,最華麗的一座庭院,便是聶雷書的居所。

    此地戒衛森然,一般幫眾都沒資格進入。

    “鵬爺!”

    見到來人後,負責守衛的兩名崗哨連忙恭敬施禮。

    現在的郭鵬,已經是幫會裡的風雲人物。在一次聚會中,他突然越眾而出,挑戰內堂堂主聶雷雲,三拳便把他擊得吐血敗北。

    要知道聶雷雲可是外家九段,更是聶雷書的族弟。

    接著,郭鵬又挑戰幫內的幾大好手,但無一人敢應戰。

    其一戰成名,仗著強悍的武力,以及狠辣的手腕,當上了副幫主,短短時間內,便把持了虎頭幫的大小事務。

    “今天老幫主精神怎麼樣?”

    郭鵬問道。

    一名崗哨臉上帶著阿諛的笑容:“挺不錯的,正在院中曬太陽呢。”

    “知道了。”

    郭鵬一擺手。

    兩名崗哨便趕緊退了下去。

    郭鵬邁步走進庭院,就見到幫主聶雷書躺在一張竹椅上,其一頭白發,滿臉蒼老之色,神情看起來,有些呆滯的樣子。見到郭鵬來到,聶雷書忽然變得激動了,身子掙紮不停,但竟是站不起來。嘴裡荷荷地叫著,卻發不出什麼有意義的言語。

    他就像是個中風失語的老頭,如同被拔了爪牙的老虎,早失去了所有的威風和力量。

    郭鵬咧嘴一笑:“老幫主,吃了沒?”

    聶雷書口不能言,手不能動,只能瞪著眼睛,眼眸裡滿是激憤之意。

    郭鵬獰笑道:“你老了,不中用了,很多事情,便讓我來代勞吧。”

    說著,邁步入屋,過不多久,屋內便傳出女聲驚呼、尖叫、很快變成哭泣,漸漸了無聲息。

    聶雷書在外聽著,悲憤交加。那屋中,乃是他去年剛娶的第七房小妾。

    好一陣子,郭鵬才心滿意足地走了出來,他頭顱竟發生了某種詭異的蛻變,皮毛湧現出來,耳朵鼻子變大,看上去,像是一頭豬,相貌醜陋無比。

    這副怪樣形態,落在聶雷書的眼裡,瞧得這位老幫主驚駭欲絕,渾身如同篩糠般顫抖不已。又怒又怕,偏偏又動彈不得。

    郭鵬搖一搖頭,骨節劈裡啪啦作響,漸漸恢復本來面目,嘴裡喃喃道:“這五通神功,端是難練,得多找些女子才行……”

    說著,走過來,對聶雷書笑道:“老幫主,我走了,明日再來探望。”

    邁開大步,出門而去。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2 22:17
不聊齋 第八十四章:關門

    三天時間忽忽而過。

    這一日,潘州武術界的拳師們幾乎全部出城,奔赴虎頭山下。

    黎山身體不便,留在武館,陳唐與付明金兩人結伴出門。

    看得出來,付明金很興奮:“前輩,你說這一戰,哪個會贏?”

    陳唐反問:“你希望誰贏?”

    “當然是趙三爺了。”

    付明金說道:“自從這郭鵬上位,虎頭幫上下就像瘋狗似的,到處咬人,鬧得天怒人怨,所以我們,都希望趙三爺一戰而勝,打垮虎頭幫。”

    虎頭幫近期的所作所為,確實不正常,很可能是郭鵬在發號施令,那麼,他的目的是什麼?

    搜刮錢財,搶奪秘笈,把旗子一個勁往潘州府裡插……

    不斷地兼併,擴大勢力範圍。

    然而瘋狂之際,其實又有分寸,並不去觸碰衙門紅線,主要在武術界圈子裡攪風攪浪。

    目的性很強。

    從衙門的立場角度看,虎頭幫的鬧騰,等於是江湖火拼,朝廷一向都是冷眼相看的。

    俠以武犯禁,對于練武之人,朝廷本就不甚看慣,只是沒有那麼大的人力物力來約束管理,乾脆讓武者們內部爭鬥,不斷消耗。

    付明金忍不住又問:“前輩,有句話不知該不該問?”

    “不該!”

    陳唐直接一句話堵死。

    付明金為之啞然,他其實想問陳唐,如果與郭鵬對陣,又有幾分把握……

    數天相處下來,他對陳唐的性格依然難以捉摸,皆因陳唐很多時候都是練功,不愛說話,一張面癱臉,頗為冷峻的樣子。

    出城前往虎頭山,有數十裡路程,沒有馬,只能租一輛馬車趕去。

    生怕誤了時辰,付明金一個勁催促馬夫,要加快速度,那馬夫有些不情願,直到付明金加了錢,他才甩動馬鞭,奔跑起來。

    坐在車廂內,陳唐老神在在,閉目養神。心裡想著,這一戰,不知那聶雷書會不會來,有機會的話,倒想見一見對方馳名江湖的風雷腿法,從而偷師學過來……

    時間流逝,但聽得馬夫一聲吆喝,放慢了速度,道:“兩位,前面不遠就是虎頭山了,我這車不好趕過去,你們且下車,走過去吧,很快就到。”

    虎頭幫總舵所在,四周勢力範圍,尋常百姓都是避而遠之,不敢接近,生怕一不小心觸了黴頭,那就慘了。

    陳唐兩人很是理解,給了車錢,下車而行。

    一條大道,通向虎頭山,此時路上有不少江湖人士,都是趕去觀戰的。

    付明金遇見些熟人,便打起招呼來。

    那些人見到陳唐,立刻便知道這位便是勝武館的坐館了,一個個肅然起敬,不敢唐突。

    前些時日,勝武館請了一位內家高手當坐館的消息不脛而走,在潘州武館圈子內掀起了波瀾。開始之時,很多人都不相信,覺得一位內家,怎麼可能會屈尊到小小的武館裡討生活?不過後來,飛鴻館的吳博親口證實,確有此事,眾人這才半信半疑起來。

    隨後不少武館的師傅,紛紛到勝武館來探個虛實,甚至提出要與陳唐切磋。

    陳唐自是求之不得,天天找付明金練手,早膩了,正好換些新鮮對手,或許對武學感悟有幫助。

    只是一打之下,這些所謂師傅,實在不夠看,雖然他們基本都有外家七段、八段的水準,然而一個個老氣橫秋,墨守成規,在武功招式上,也沒有什麼可取之處。

    無一合之敵,陳唐的名頭一下子打響起來。使得很多人知道,潘州的武術界多了一位名叫“無忌”的神秘高手。

    行走江湖之輩,身份多數都是不清楚的,也無人深究這些。

    這個圈子認的,是拳頭。

    約莫走了一刻多鐘,已經來到虎頭山下,見一片山麓中,建著一座別院——此地,便是虎頭幫的外堂所在。

    匯集到此的潘州拳師們,足有二、三十人。

    但還沒見今天的主角趙三爺來到。

    而虎頭幫那邊在別院門外排開了人馬,兩列黑衣漢子,個個手執金環大刀。一名光頭大漢搬一張太師椅出來,大馬金刀地坐在那兒,滿臉不屑之意。

    陳唐認出,這光頭漢便是當日打上勝武館的那位,喚作“蘇山虎”,乃是虎頭幫外堂堂主,外家九段的人物,威名不小。

    等了一陣,依然有拳師絡繹不絕地前來。

    得得得!

    馬蹄聲急,三騎疾馳而來,一桿旗號飄揚,上書“順福鏢局”四字。

    “三爺來了!”

    拳師中,有人歡呼叫道。

    領首騎者,正是一身藍色勁裝的趙三爺,後面兩騎,是心腹周揚與董寒。

    到了跟前,趙三爺翻身下馬,朝著眾人拱手做禮,立刻得到滿堂彩,眾人齊聲喊道:“三爺威武!”

    這一戰,涉及潘州武林的安危,趙三爺代表出戰,可以說肩負著他們的期望。

    好幾家武館本來要遷徙搬走的,聽說趙三爺約戰郭鵬,便打消了主意,要等這一戰後,再做決定。

    蘇山虎跳起來,嚷道:“趙山順,你來得忒慢,我家幫主已在院內等你多時了!”

    他直呼其名,沒有半點尊敬之意。而且看樣子,郭鵬根本沒打算出來,做基本的客套禮儀。

    周揚與董寒俱露出怒容。

    趙三爺眉頭一皺,吩咐董寒留下來看馬,帶著周揚,昂首進入虎頭幫外堂別院。

    一眾前來觀戰的拳師們也紛紛尾隨而入。

    不過也有些人,瞧著森然的別院,暗覺躊躇,選擇了留在外面觀望。

    這間別院規模不小,入門便是一座數畝大的演武場,足以容納幾百人。

    此際演武場空蕩蕩的,並沒有看見郭鵬,以及虎頭幫的人。

    在別院外的蘇山虎等,仍然守在門口處,沒有進來。

    “關門!”

    蘇山虎一聲令下,兩名黑衣壯漢便把院門給關上了。

    被關在院內的眾人不禁臉色一變,心頭不約而同掠過一個念頭:會不會中了圈套,給虎頭幫設伏算計了?

    立刻便有人想去砸門。

    “這叫關門鬥!連這點膽識都沒,也敢來我虎頭幫?”

    說話聲起,郭鵬大踏步走了出來,背負雙手。

    只得他一個人。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2 22:18
不聊齋 第八十五章:是誰

    郭鵬單獨現身,讓眾人心安下來,又想著這外院圍墻,也就一丈高低,隨時可跳躍出去,甚至破墻而出。

    退路無虞,就不再擔憂了。

    況且虎頭幫固然行事霸道,但基本的江湖規矩應該會守的。

    人群中,陳唐打量起郭鵬來,見其身材矮胖,一隻眼用眼罩扣住,外表上,與當日所見,並無二樣。

    可陳唐心中明白,對方身上,一定出了問題。

    又是邪祟?

    詹陽春說過,天下邪祟分兩種,一種執怨;一種兇禍。

    從危害程度上,兇禍肯定比執怨厲害得多。

    至今為止,陳唐大概算是遭遇到了兩次執怨,一個在自己身上,一個在蘇菱身上。

    由此可知,執怨的源頭,往往是身邊親近之人,而其影響的範圍甚小,一般情況下,只對被執怨的人發生作用。

    好比陳唐雙手腕的執怨,對別人是毫不影響的。蘇菱的其實也是,除非有人企圖傷害她……而其母親陰魂是染了血後,才發生了蛻變,有向兇禍進化的跡象。

    至於兇禍,陳唐也是遭遇兩次:山神廟,以及功名湖。

    兩處兇禍,有一個共同點,都是誕生於一個特定的環境地方,它們形態類人,卻不是人,身體器官,並不完善。

    它們剛誕生的時候,可能是無法大範圍移動的,只是不斷吞噬到氣血,成長起來後,才可以離開。

    然而這些情況,套在郭鵬身上,根本套不上去。

    換句話說,如果這郭鵬真得有問題,那很可能屬於一個新的特殊圈子。

    胡家!

    第一時間,陳唐腦海裡便浮現出胡老爺一家。他們同樣身份神秘,卻並非邪祟,而是另有來頭。

    那麼郭鵬,會不會就是其中一員?

    “這情況,似乎越來越復雜了……”

    陳唐若有所思,覺得接觸瞭解越多,未知的謎團就越多。可惜詹陽春不在,可能他會知道一些內幕情況。

    面對郭鵬,趙三爺踏步向前,冷哼一聲道:“聶老幫主呢?”

    他與聶雷書有過交道,談不上什麼交情,但能坐在一起好好談一談。

    郭鵬咧嘴一笑:“老幫主閉關練功,哪有閑工夫理會這些閑雜事務?”

    “好!好!”

    趙三爺連說兩個“好”字,不再廢話。

    江湖事,江湖了,事到如今,只能拳頭見真章。

    “請!”

    走上前去,擺開個招式。

    郭鵬舔了舔嘴唇,如同見到獵物的虎狼,雙眸有異樣的光芒閃過,貪婪、暴虐、兇殘……

    他身子猛地一動,縱身撲來,雙手成爪,呼的,惡狠狠地抓向趙三爺。

    “來得好!”

    趙三爺心中微微一驚,但不能墮了氣勢,喝一聲,《鎮山拳》施展出來,戰在了一起。

    “爪功?”

    觀戰的陳唐心中一動,隨即欣喜起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的《六合奔雷手》,現在正缺指功、爪功,以及腿功。問了黎山等人,只問到善用腿法的,是虎頭幫幫主聶雷書。

    所以陳唐今日來,一方面是替趙三爺掠陣,另一方面是看有沒有機會偷師,學到那《風雷腿法》。

    他偷師的方式相當簡單,不用窺伺心法,只看招式。看一遍下來,基本能記得七七八八。看多兩次,細心觀察,便能得其精義,再通過天人之氣推演,演化出與之對應的勁頭,即可上手。

    最後施展而出的武功招數,已經與原來招式頗不相同,似是而非了。

    當下沒見著聶雷書,卻見到郭鵬雙爪兇厲,極為了得,陳唐哪肯放過,立刻全神貫注地進入狀態,觀摩起來。

    唰唰唰!

    郭鵬一上來便攻勢如潮,一對爪子,招招不離趙三爺頭顱、胸腹、雙肩等要害部位。只要被他抓住一下,輕則傷筋動骨,重則開腸破肚,端是狠辣無比。

    “那不是鷹爪功!”

    有觀戰的拳師說道。

    “也不像是虎爪……”

    他們根本看不出來,難以捉摸到郭鵬的招式套路。

    其實在武學範疇上,所謂招式,只能算是皮毛,內在核心的,是勁道,是真氣,是意境。

    所謂“無招勝有招”,絕非說說而已,而是有著完善可行的理論基礎的。

    當然,在場的拳師多是外家,外家練力,只能靠招式吃飯,無法理解更高層次的境界。

    “如此看來,三爺有些不妙呀……”

    一位拳師見到場上趙三爺頗為被動,不無擔憂地說道。

    “不用慌,三爺還沒有拿出看家本領呢。”

    另一位拳師說道。

    這幾招交手下來,趙三爺的確以守為主,看樣子,是想要瞧瞧郭鵬虛實,知己知彼,才好決鬥。

    果不其然,數招之後,趙三爺雙臂一振,一拳轟出,巨大勁道爆發。

    震蕩之下,郭鵬退了兩步。

    “好!”

    “三爺威武!”

    觀戰的拳師們大聲喝彩起來,士氣大振。

    趙三爺得勢不饒人,腳步踏上,又是一拳。

    這一次,郭鵬更是退了三步。

    “再吃我一拳!”

    趙三爺腳步登登登地踏起,身影暴動,雙拳呼嘯,隱約有風雷之勢,拳頭未到,勁風撲來,把郭鵬的衣衫都給震動起來了。

    “要贏了……”

    拳師們紛紛睜大了眼睛,一臉激動地看著。

    “桀桀!”

    但聽郭鵬怪笑一聲,身子猛地一蹲,左爪往地面一按,劈啪,堅硬的青磚地板立刻龜裂開來,其借力騰躍而起,不但躲開了趙三爺的雙拳,人在半空,俯沖而下,右爪疾抓趙三爺頭顱。

    “不好!”

    “小心!”

    驚呼聲一片。

    好個趙三爺,臨危不亂,身子急退,堪堪躲開這一抓。

    然而郭鵬懸空之下,竟還能縱身一撲,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撲下,雙爪探出。

    啪的!

    趙三爺右肩中招,被扒拉出五道血淋淋的抓痕。要是再深入一些,被那爪子扣住,只怕琵琶骨都得斷裂開來,成為廢人。

    好厲害的擒拿手!

    饒是如此,趙三爺覺得右肩火辣辣的痛,有點耷拉下來,難以使出勁道了。

    這一戰,勝負已分。

    一眾拳師臉色黯然下來,趙三爺這一輸,整個潘州江湖,就是虎頭幫的天下了。

    “我輸了……”

    雖然很不甘心,但趙三爺也明白大勢已去。

    郭鵬獰笑道:“輸了,就得死!”

    話音未落,身形如同鬼魅,沖到趙三爺身前,一爪抓下。

    “什麼!”

    趙三爺大吃一驚,急忙雙手一擋。

    又是數道血痕出現在胳膊上,鮮血如注,劇痛不已。

    郭鵬再一爪探出,疾抓趙三爺咽喉要害。

    這一下,趙三爺雙臂根本舉不起來了,只能閉目等死。

    一聲脆響。

    郭鵬“咦”了一聲,跳躍開來,看著出手擋了自己必殺一招的陳唐,臉色陰沉地問道:“你是誰?”

    陳唐看著他,突兀反問:“你又是誰?”

    郭鵬咧嘴一笑,白齒森森。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2 22:19
不聊齋 第八十六章:顯形

    陳唐突兀反問:“你又是誰?”

    聞言,趙三爺等人面色頓時變了,狐疑地瞧著郭鵬。他們都不是笨人,從陳唐的這句反問當中,聽出了不同尋常的意味。

    郭鵬咧嘴一笑,玩味地打量著陳唐:“似乎你看出了些什麼……不過,都不重要,因為你們都得死在此地。”

    說著,語氣森森。

    身形掠起,一爪直接抓向陳唐心窩。

    這速度,還挺快的……

    陳唐雙眸一凝,覺得渾身氣血熱騰起來,不躲不閃,踏前一步迎上,一掌拍出,正是《六合奔雷手》中的“大地驚雷”。

    爪與掌的相碰。

    勁道迸發,陳唐施展的是“震勁”,力道卻比趙三爺還要雄渾幾分,一下子化解了郭鵬的這一抓。

    不過他知道自家事,全力以赴的話,只能施展出五招左右。當天人之氣耗盡,陳唐便會變得孱弱,到了那時,就力有不逮了。

    他搶步上前,化掌為拳,開始搶攻。等對方格擋之際,再度變招,拳頭張開,五指成爪,正是剛偷師學到的招式。

    陳唐速度快如鬼魅,一爪正抓中郭鵬面目,指頭抓勁激發,嗤的一響,扒拉下一大塊皮肉。

    但沒有血流出來!

    這塊皮肉就像是粘貼組拼在郭鵬的面目之上,仿佛是個零件,被拆卸掉了。

    觀戰的眾人,登時看得目瞪口呆。

    “桀桀!”

    郭鵬發出怪笑:“這下,你知道我是誰了!”

    晃一晃脖子,骨節劈裡啪啦作響,頭顱皮毛湧現,生成一副怪頭,肥頭大耳朝天鼻,一對眼睛,綠光油油。

    “妖魔,是妖魔!”

    拳師之中,有人驚呼出聲。一個個驚駭不已,上墻的上墻,砸門的砸門,拼命往外逃走。

    到了外面,叫嚷起來,那虎頭幫外堂堂主蘇山虎聞言,忍不住探頭來看,見到郭鵬的模樣,直驚得三魂去了六魄,轉身便走,連虎頭山都不敢上去了。

    諸多部眾,更是作鳥獸散,逃之夭夭。

    自古以來,這天下便有邪祟之說,更有妖魔之論。但不管邪祟還是妖魔,日常時候,人間少見,似乎只存在於傳說怪聞當中。而今在別院內,來了一個大變活人,那郭鵬竟是妖魔所變,現在露出了原形,眾人震驚懼怕,哪裡還敢逗留,早有多遠逃多遠了。

    趙三爺倒吸口涼氣,眼勾勾望著人身豬首的“郭鵬”,腦海裡忽然想到那天詹陽春失態,沖出門時所說的話:“牠們重現人間,天下要大亂……”

    那麼,這“郭鵬”,便是牠們中的一員嗎?

    照此情形,看來虎頭幫上下也是不知情的,只當“郭鵬”獲得了奇遇,武功暴漲,技壓群雄,就坐上了副幫主之位,發號施令。

    江湖幫會,本就是強者為尊,誰夠狠,誰有手段,誰就是老大。

    但如今郭鵬顯形,虎頭幫的人見到後,第一反應跟那些拳師是一樣的:逃!

    “三爺,我們快走吧。”

    周揚雙腿有點顫抖。

    在傳聞中,妖魔可是比邪祟還要兇殘的存在:對了,前一陣子發生的開腸破肚的禍事,還有胡家莊的慘劇,可能都是妖魔所為……

    趙三爺神情躊躇地看著陳唐,要知道可是對方救了自己一命,現在抽身逃離,顯得不道義。

    “見吾原形,還想走?”

    “郭鵬”陰測測一笑,牠不但腦袋變了,雙手也發生了變異,生長出一根根粗獷的豬毛來。身形一晃,快速無比,撲向趙三爺。

    “快走!”

    陳唐喝一聲,再度攔住“郭鵬”。

    如果趙三爺沒有受傷,還能一戰。但他雙手皆傷,一身戰力蕩然無存,留下來,只是個累贅。

    趙三爺一咬牙,趕緊與周揚出去,外面董寒牽馬接應,見到趙三爺渾身血跡斑斑的樣子,大吃一驚。

    三人沒有絲毫猶豫,翻身上馬,得得得地,朝著潘州府狂奔而去。

    只一會兒工夫,偌大外堂,便只剩下陳唐與“郭鵬”了。

    到手的獵物逃走,“郭鵬”頗為惱怒,雙爪如風,狂風暴雨般狂攻過來。

    陳唐一味閃避退讓,節省氣息,猛地一個縱身,跳上墻頭,與此同時,早準備好的隱身符激發。

    “咦?”

    剎那間,“郭鵬”的視線中失去了陳唐的身影。

    “隱身符?”

    牠狂叫一聲,暴走起來,鼻子不斷嗅聞,在捕捉著陳唐的去向。

    激發隱身符,有一分鐘左右的隱身效果,對陳唐而言,可以跑出去很長一段距離了。他擔心的是,對方能通過嗅聞氣息,而鎖定自己的位置,那就不好辦。

    所以,他得抓緊時間,不斷轉換方位,以此迷惑對方的追蹤。

    “郭鵬”嗅一嗅,聞到了氣味,正要大步追下去,忽然見到兩人掠來,卻是兩名俊美異常的道童。如果陳唐見到,自能認出來,他們正是天天服侍浮生道人的那兩位。

    兩名道童一左一右,同時拔出劍器,圍攻“郭鵬”。

    受此阻擋,“郭鵬”無法再去追殺陳唐了,憋得一股怒氣,只得往兩道童上撒。

    “死!”

    怒喝一聲,一爪抓住一名道童的頸脖,狠狠一捏。

    呼的!

    爪中一輕,一張紙片兒飄然落地,哪裡是什麼道童?只是一張符紙罷了。

    “郭鵬”再去抓另一個,結果同樣如此。

    “該死的牛鼻子!”

    “郭鵬”嘴裡狠狠罵了句,臉色陰沉。他露了相,虎頭幫是呆不下去了,而“郭鵬”這個身份,也不能再用。

    卻說陳唐頭也不回,一口氣奔出數裡地,隱身效果早沒了,回頭去看,沒見到“郭鵬”追上來,便松了口氣,放緩腳步。本想著要耗費兩三張隱身符才能脫身,現在看來,倒省下了。

    同來的付明金是跟拳師們一同逃的,現在估計都進城去了。

    此事定然會掀起軒然大波,後續的事,不知會如何發展,衙門方面,可能會請九扇門的人出馬。

    但這些,陳唐無暇理會。

    這一趟與“郭鵬”交手,他對自己的武功實力有了進一步的認識,在氣息充盈的情況之下,並不怵對方。無奈持久力不足,成為一大掣肘,直到天人之氣強大起來之前,這個短板會一直存在著。

    另外,把爪功學到手,也算是一大收獲。

    陳唐不敢想像,如果自己沒有修煉《六合奔雷手》,遇著這妖魔的話,不知會是怎樣的一種死法,反正很慘便是了。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2 22:19
不聊齋 第八十七章:隱居

    虎頭幫出了妖魔,此事很快便傳得沸沸揚揚。

    這一次,潘州府衙反應神速,出動了千名精銳兵甲,由一名遊擊將軍率領,前往虎頭山圍剿。

    但此時,那“郭鵬”早不知去向。

    在山頂庭院內,發現了老幫主聶雷書的屍身,他的幾房妻妾被關在房屋中,飽受折磨,解救出來時,一個個早憔悴得不成人樣……

    聶雷書之女,早些時候就被聶雷書送往京城,名為“求學”,實則是不想讓自己這位寶貝女兒留在虎頭山上,卻因此逃過一劫。

    虎頭幫樹倒猢猻散,分崩離析。橫行一時的潘州一霸,就此完蛋了。

    不過虎頭幫沒了,很快就會有新的幫會崛起,或許叫“斧頭幫”,或者叫“狼頭幫”……

    這就是江湖。

    兵甲上山圍剿妖魔,妖魔跑了,他們便順便抄了虎頭幫的家,收獲頗豐:有金銀財寶,有古玩書畫,還有武功秘笈,統統充公。

    其中抄出一本《風雷腿法》,乃聶雷書的成名絕技。可惜《風雷心法》不傳六耳,沒有書面記載留下來。

    但又有一個說法,《風雷心法》其實留有副本,就放在聶雷書女兒那邊……

    妖魔“郭鵬”去向成疑;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懸疑,便是與妖魔交手,救了眾多拳師性命的那位無忌前輩,他並沒有回到勝武館,也失蹤了。

    有人說,他被妖魔殺了,吃掉了。

    妖魔的可怖,是公認的事,等閑的內家初段,根本不是對手。

    也有人說,現場找不到屍體,或許其已僥幸逃脫,逃到了別處……

    對此趙三爺頗覺遺憾,他前來勝武館,找黎山師徒打聽關於無忌的事。知道無忌在搜尋腿法的武功,回去之後,當即花費高價,從衙門那裡買來那本《風雷腿法》,用木匣子裝好,送到勝武館,叮囑黎山,如果日後無忌歸來,當以此相贈,報答救命之恩。

    三天后……

    “前輩,你要離開潘州府了嗎?”

    在一間幽靜小院子內,付明金很是不舍地道。

    陳唐便站在他面前:“我本浪跡天涯人,一遊俠耳,來來去去,皆為正常。”

    付明金不再多說,手捧一匣子:“前輩,這些是勝武館的一點心意,請你收下。”

    陳唐也不矯情,伸手接過:“走了。”

    說著,大步離開小院。

    “前輩恩義,明金沒齒難忘!”

    身後付明金竟跪拜下來,高聲說道。

    陳唐身形微微一滯,但始終沒有回頭,很快消失在街巷裡。

    這段時日,其實他一直住在此地,只是叮囑付明金等人不要聲張,不要告訴別人。

    與“郭鵬”一戰,想不出名都難,當衙門介入,牽涉便大了。俗話有說,木秀于林,必有風摧。陳唐不願在這時候冒頭,以免身份暴露,招惹諸多麻煩,乾脆隱居起來。

    趙三爺送來的《風雷腿法》,陳唐自是學了,照著秘笈修煉,上手效果比觀戰偷師差些,但也沒有什麼難度。

    如此一來,多了爪功與腿功。《六合奔雷手》的名目已不適合,就改成了《八合技》,雖然聽起來沒那麼威風,但勝在樸實,簡單明瞭。

    勝武館所送匣子,內有三千錢,算是一大筆錢了。

    江湖,不僅僅只有險惡,也有道義。

    隨著妖魔的銷聲匿跡,以及虎頭幫的覆滅,潘州府似乎又恢復了平靜。

    搬進城後,蘇菱的生活一直都很平靜,就跟城裡大部分的平民百姓一樣。

    其實不管邪祟,還是什麼妖魔,對於很多人是沒有影響的。因為他們的存在,並不放在邪祟與妖魔的視線裡,連當資糧的資格都沒。

    妖邪為禍,吃人,只會挑氣血具備一定豐滿程度的人下口;又或者是具備文氣的讀書人。

    牠們,是挑食的,講究口味。

    蘇菱對現在的生活很滿足,有吃有喝有好地方住,這是以前根本不敢想像的事。

    不過她也有擔憂,就是住在城裡,花銷太大了,沒有營生,很容易坐吃山空。

    蘇菱只希望,老天保佑不矜哥今年順順利利考上舉人,那樣的話,就好了。

    為了祈禱保佑,她專門去城裡最大的寺廟,金禪寺上香,還捐贈了十錢香油,很是心疼……

    距離舉子試開榜的日子越來越近,而陳唐,也回來了。

    “汪汪汪!”

    長大了些的旺財歡喜地叫著,搖頭擺尾;前院墻根下,兩叢綠植蒼翠欲滴,在這蕭瑟的秋日裡,顯示出了不同一般的生命力。

    而翰墨街兩旁一棵棵老槐樹,樹葉早已泛黃,時不時落下幾片來,把街道都染上一層黃色。

    回到家的陳唐,體味著這一股難得的寧靜。

    讀書、寫字、周天運轉、在後院裡擺擺架子,弄弄花草什麼的,間或抓些稻穀喂那群小雞。

    蘇菱看著心疼,說小雞們啄食蟲兒草兒吃就好了,不用喂谷米。

    谷米多貴呀!

    陳唐習慣了前世,家裡養雞鴨之類,有剩菜剩飯吃,可在殷國,家庭每頓吃飯,那是半點米粒都剩不下來的,碗都舔吃得幹幹凈凈,是以家禽不敢養多,也養不多起來。

    所以肉食貴,自是貴得有道理。

    期間陳唐去探望趙三爺,他被“郭鵬”抓傷,傷勢不淺,傷了些筋骨,需要好一陣子調養,才能恢復元氣。

    趙三爺與陳唐談起在虎頭幫外堂發生的事,講到那無忌挺身而出,救自己一命時,那是拍案而起,慷慨激昂,隨即又感嘆,這無忌絕對是江湖奇人,只希望他沒事……

    陳唐聽著,沒有做聲,安慰了幾句。

    時光忽忽,這一日,便到了舉子試放榜的大日子。

    陳唐早早起床,雖然有信心,但在沒有真正見到榜上有名之前,內心始終有些忐忑。畢竟這樣的考試,沒有標準答案的,在審閱評卷的環節上,存在一定的不確定性。

    蘇菱早做好豐盛的早餐,讓陳唐吃得飽飽的。

    這時,王甫過來了,說要陪著陳唐去,一同看榜。他雖然沒有報考,事不關己,但這個是增添人情的機會,自然要來陪同。

    兩人便出門,向考院而去。
twu0107 發表於 2018-12-22 22:20
不聊齋 第八十八章:放榜

    在路上,陳唐不言語,王甫也不說話,氣氛有些緊張。

    不過王甫偷眼觀看,見陳唐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瞧不出什麼端倪,倒顯得很是淡定。

    他便想:以陳唐的年紀,即使今年不中,也算不得什麼。

    陳唐今非昔比,得了貴人賞識,字畫能換錢,補考費那一塊,不會存在太大問題。

    “其實,要是聽我勸,多溫習一年,明年再考的話,把握肯定會高一些……”

    王甫內心暗道。

    但這些話語,此時肯定不適宜出口。

    兩刻鐘後,他們來到考院之外,見此地早已匯集了一大群人,都是前來看榜的生員,以及家屬等。

    舉子試放榜,有兩種形式,一個是到考院來看榜;還有一種是過些時日,會有專人傳送捷報,到中舉生員家中道賀,並送上功名書——等於是畢業證。

    如果生員有事,或者路遠,無法到考院來看榜,等在家裡,也是可以的。

    當然,很可能是一場白等。

    但絕大部分的生員,基本都會第一時間來看榜;而在家等來等去,始終等不來捷報的,也會不甘心地來考院,對一遍榜單,想著是否是把自己漏了……

    當下考院門外,除了生員外,還有不少鄉紳打扮的人員,探頭探腦地在觀望著。

    王甫笑道:“不矜,你看那邊,都是來選女婿的。”

    陳唐問:“我只聽說過金榜之下捉女婿,怎地桂榜也有?”

    所謂“金榜”,指的是天子試的榜,渾體金黃,乃金箔打制而成,因此得名;至於舉子試,放榜的時候,正值桂花飄香,因此又稱為“桂榜”。由此延伸,才有了“蟾宮折桂”一詞。

    王甫解釋道:“進士自是比舉人好,但進士又怎麼看得上鄉紳人家?況且京城裡諸多大族名門,早等著呢,輪不到別人。”

    陳唐點點頭:“原來如此。”

    殷國的科舉制度與歷史並不完全相同,多有變動之處,規則規矩等,皆有出入。

    一言以蔽之:國情。

    所以在很多事情上,陳唐都不會輕易地對號入座,因為很可能對不上,那就尷尬。

    王甫掃了一圈下來,說道:“今年報考的生員,年青未娶的不多。不矜,你要大受歡迎了。”

    陳唐也觀察到了,數十名來看榜的生員,其中一半,看上去都是三十好幾,甚至四十開外的。這個年紀,十有八九,肯定是成家立室,二娃,甚至三娃的爹了。

    至於另一半,多在三十左右,基本也屬於大齡人員。

    是以當年及弱冠,又頗具賣相的陳唐出現,立刻成為焦點人物,不斷有目光瞄過來。

    不過那些鄉紳們也有所懷疑,覺得陳唐只是陪人來看榜的,並非今年考生。倒是其身邊的王甫,更像考生。

    “不矜,清陽,你們來得好早。”

    說話聲中,陶昊帶著兩名小廝來到,其身邊還有一名大腹便便的富態員外,看相貌,應該便是陶昊的父親了。

    陳唐與王甫連忙來見禮。

    那陶員外瞧見陳唐,頓時眼神一亮,看上看下,贊嘆道:“陳公子真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

    陳唐道:“陶員外過譽了。”

    “叫甚員外,你與明經乃同窗,應該稱我為‘伯父’才對。”

    陶員外很是熱情。

    王甫在一旁聽著,有些眼熱。

    這陶家在潘州,可是一大富商,生意做得很廣,家財豐厚得很。否則的話,也無法支持陶昊讀書考試這麼多年。

    看來,又多一位貴人對陳唐青睞有加了。

    “我也想呀……”

    王甫心裡嗚嗚聲。

    但他明白,這是陳唐的造化際遇,自家強求不來。

    陶員外乃生意場上的精明人,待人接物,很有分寸,寒暄幾句,便帶著兩名小廝離開,讓兒子與陳唐他們說話。

    “看榜之後,不矜有甚打算?”

    陶昊問道。

    陳唐回答:“暫時不知。”

    陶昊笑道:“不矜你是第一次考,今天來看榜,一定很緊張吧。哎,我輩讀書人,寒窗苦讀,萬般堅忍,只為此刻。不過我今年,怕是又沒戲了。”

    王甫安慰道:“榜單未開,明經無需妄自菲薄。”

    陶昊搖搖頭:“咱們潘州,每年舉子試錄取,不過十人數,難,實在是太難了。”

    每年學院,以及不進學的秀才,都有歲考小試之類,成績優劣,一目了然。能否考中,有多少把握,都有底的。只是每年總有些人不甘心,想著去試一試時運,這才考了一次又一次,但每一次的結果,幾乎都沒有意外。

    近百人報考,錄取十人數,比例似乎不低,但每年的指標都有變動,反正潘州是從沒有超過十人的。最多的時候,是九人;去年,才得七人而已。

    今年不知多少,只會在這個數值範圍內波動。

    十幾比一的比例,雖然稱不上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但也競爭殘酷。

    陶昊有自知之明,考試臨場發揮又出了差錯,便知道難有機會了。

    對此陳唐也不知該如何勸慰,陶昊說著似乎豁達,但內心自有糾結,根本放不開來。

    這個時空的讀書人,對於科舉,有幾個能真正放得開?如果有錢的話,很多人可能會一直考下去,考到死為止……

    便在此時,陳唐感到雙手腕一熱,痛了起來。仿佛老師也感受到了放榜時的緊張與壓迫,發作起來。

    “不矜,你怎麼啦?”

    陶昊見到他臉色有些不好,連忙問道。

    陳唐忍著痛,強笑道:“沒事,就是覺得有點緊張了。”

    緊張,是對的。哪怕陶昊看過很多次榜,也自感今年中舉無望,但同樣覺得緊張。

    陳唐在學院讀書的那段時日表現不俗,博聞強記,但這些,並不足以證明他能一考而中。考場之上,存著諸多變數,即使一些神童,天才,都不敢認為自己必中。

    不過對于陳唐的前程,陶昊是很看好的,今年不中,明年再來,最多三年,考三次,陳唐應該便能考上舉人了。

    那時候,他也只是二十余歲,年青得很。

    一聲銅鑼敲響,考院大門打開,先出來兩隊兵甲,甲胄在身,手執三色哨棒,在張貼桂榜的地方站開,負責守衛。

    隨後走出一名官員,朗聲道:“今年潘州舉子試,共錄取舉人功名者,共得六人……”

    這個數字一出,一眾生員皆嘩然。

    “肅靜!”

    那官員沉聲喝道,兩隊兵甲立刻以棒觸地,發出“篤篤”的聲響。

    “此數乃朝廷所定,豈是爾等可以非議的?”

    那官員頓一頓,說道:“時辰已到,開始放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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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聊齋 第八十九章:折桂

    舉子試放榜,有著規矩,從低到高,逐一公佈出來。先是裡面內簾官出結果,然後交給外面的省事吏當眾宣讀,最後由榜吏,在考院外牆貼上完整的功名榜單。

    整套流程下來,倒也不用太長時間,畢竟錄取的人數,總共只得六人。

    其實舉人功名,名次多少,並無實際影響。這與天子試不同,天子試錄取的進士,名次排列,十分嚴謹,一甲二甲,出來當官,待遇品秩上頗有差別。

    但不管什麼考試,能名列前茅,總是好事。舉子試魁首,名為“解元”,說出去,名頭不同一般。

    當下眾人安靜下來,緊張地等待著那省事吏的宣讀。

    一會之後,一名小吏手捧一卷藍條紙封出來,交給站在門口處的省事吏。

    這省事吏慣做此事,拿著藍條紙封,斯條慢理地拆著。

    這慢悠悠的動作,惹得觀望的眾人好不心焦,恨不得沖上去,把紙封搶過來看。

    一個個伸長了脖子,豎起了耳朵,就差罵一句:“直娘賊,能不能快點……”

    “今科潘州舉子試,名列第六名者,乃嵩縣亨雲鄉人氏,張春林是也,恭喜張老爺!”

    考得舉人,便具備了候補官員的資格,稱呼升級,搖身一變,成為“老爺”了。

    “中了,我中了!”

    人群中,一人跌跌撞撞地沖出來,仿佛魔怔般大叫起來,拍著手掌,又哭又笑,像個瘋子。

    見其衣著單薄,上面打著好幾塊補丁,散亂下來的頭髮,隱約有些斑白,想必家境頗為窘迫。

    不過這一考中後,勢必時來運轉,不敢說能當官,但衣食方面,至少有所保障了。身份地位,更是躍然提升,再不是窮酸秀才。

    張春林當場失態,可沒有人嗤笑,一道道看往他的眼神,滿是羡慕。個個心中,都希望自己也能有這瘋癲的機會……

    一個紙封公佈,便意味著少了一個名額,沒有叫到名字的,掩飾不住地露出失望之色。

    等了一陣,小吏才送出第二份紙封。

    當名字宣讀出來後,類似的一幕,再度上演。

    “哎……”

    此時,站在陳唐身邊的陶昊忍不住長歎一聲,神態變得沮喪起來。他心中明白,今年自己是真沒戲了。

    隨著一個個名字陸續被公佈,一幕幕喜怒哀樂的場景不斷上演,短短一個上午,便能閱盡這成敗悲歡,哭笑癲狂。

    很快,就剩下最後一個名額了。

    “走吧……”

    陶昊一臉失落,他已不抱任何希望,只想儘早離開這個傷心地,去痛飲一番,買醉尋歡。

    王甫今年沒考,心態倒放得很平,拍了拍陳唐肩膀,安慰道:“沒事,今年只是試場,等溫習好功課,明年捲土重來,一定會蟾宮折桂的。”

    陳唐道:“還有一個名額沒公佈呢……”

    心裡著實有些忐忑,難道自己,真得折戟考場了?

    這不是什麼稀奇事,每年考場上,不知多少信心飽滿的人,最後卻名落孫山。

    科舉之難,就難在太多的不確定性上。

    陳唐記得,在歷史上,可是有不少滿腹經綸的才子,終生鬱鬱不得志,考不到功名的。

    陶昊與王甫知道陳唐不死心,不過既然來了,聽完名單,也無所謂。

    登登登!

    那小吏邁著堅實的步伐走出來,手中拿著最後一條紙封,交到省事吏手上。

    這一次,省事吏倒手腳很麻利地便拆開了,高聲宣讀起來:“今科潘州舉子試,名列第一者,乃潘州府高田鄉人氏,陳唐陳不矜是也。恭喜陳解元!”

    “嘩”的一下,整個場面有點控制不住地亂起來。

    “中了,中了!”

    王甫雙眼圓睜,叫得近乎歇斯底里。

    嘩啦!

    一大群人登時沖過來,把王甫團團圍住,一個個滿臉堆笑:“恭喜陳解元!”

    “陳老爺,咱家請你去喝酒……”

    七手八腳,便搭到了王甫身上,要把他拉走。

    王甫憋紅了臉,連忙擺手:“不,我不是……”

    但聲潮鼎沸,哪裡分辯得清楚。

    那邊陶昊怔了一下,就見到自家父親身手敏捷地撲來,一手拉兒子,一手拉起陳唐,騰騰地就往外走。

    陶昊一個激靈,醒過神來,滿臉堆笑:“不矜,恭喜!恭喜!”

    陳唐有點暈乎,雖然兩世為人,舉子試前,也是頗有自信,但當聽到這個結果時,還是情難自主,無法淡定下來。

    陶昊父子是坐著馬車來的,半推半扶地把陳唐弄上了車,趕緊吩咐車夫開車。

    果不其然,後面那一群人終於知道搞錯了物件,紛紛追上來,大呼小叫:“陳解元別走!”

    “陳解元請留步……”

    “陳解元,我家女兒芳華二八,願奉嫁妝三千錢……”

    “我出五千……”

    留得王甫一個,孤零零站在那兒,與剛才眾星捧月般的場景形成鮮明對比,他雙目有些呆滯,喃喃道:“我還沒上車呢……”

    過不多久,追不上馬車的眾人卻又折返回來,再度把王甫團團圍住:

    “請問你是陳解元的同學嗎?”

    “陳解元家住何地,可曾婚娶……”

    聞言,王甫的腰杆子頓時又直了,神色光彩,與有榮焉。

    卻說坐在馬車上的陳唐,漸漸平復住心情,整個人如釋重負,輕鬆起來。

    他猛地想起一事,趕緊用手去撫摸手腕,兩圈凸起,仍是在那,並未消除。

    心中一愣:我不是考中了舉人嗎?怎地老師的執怨還在?

    這是怎麼回事?

    是需要一定的時間緩衝?而或還差了什麼?

    陳唐心中好不鬱悶,考中舉人,固然是好事,但消除執怨,才是更重要的,每次疼痛發作,端是不好受。

    他忽又想到,剛剛只是公佈了錄取名單,但那功名書尚未拿到手,還欠缺一份真正的書面證件,可能與此有關。

    想明白這一層,趕緊問道:“陶伯父,你這是要拉我去哪?”

    陶員外呵呵笑道:“當然是送你回家了。”

    蟾宮折桂,功名到手,人第一個念頭便是要衣錦還鄉。

    這陶員外心思玲瓏,知道這個時候,陳唐肯定是想回家的,而且還得呆在家裡,等待專人送來捷報,送來功名書。

    陳唐現在是住在城內,但祖宅在陳家村,在鄉土觀念中,陳家村,才是真正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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