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639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6 07:38
第51章  關隴危機

富貴險中求。

    固然自家根基地位已然用不著去拿命博富貴,但男兒漢生於天地之間,俯仰呼吸頂天立地,豈可依靠老輩的功勳混吃等死,無所作為?

    自家二郎才華橫溢,在房玄齡看來,生死事小,能否做出一番震古鑠今流芳百世的功業,那纔是一生之成就。

    出兵漠北,危險固然不小,但是形勢卻極為有利,入寇邊疆的薛延陀大軍損失殆盡,必定導致漠北空虛,如若二郎能夠找到一條坦途直撲鬱督軍山,或許便能創下一番震古爍今比肩衛霍的蓋世功勳也說不定……

    房玄齡沉著臉,肅容道:“莫要再作這等愚蠢之言!若是別家子嗣上陣之後都有家眷去陛下面前哭鬧,成何體統?軍國大事還要不要?吾房家丟不起那個臉面!”

    盧氏抹著眼淚,點頭道:“那行,吾是婦人,不去陛下面前鬧。可你房玄齡不是婦人吧?你現在就給吾去皇宮,咱也不求皇帝給二郎調回來,只求皇帝多多派兵增援行不行?薛萬徹就在定襄城,宋君明在勝州,這兩人都是猛將,就讓他們即刻出兵增援。”

    房玄齡倒是不含糊,頷首道:“那行,老夫這就入宮……”

    ……

    不入宮怎麼辦?

    夫妻拌嘴半輩子,焉能不知老妻何等脾性?今日若是自己將“大丈夫志向高遠”這一套拿出來說,準定鬧個沒完。

    房玄齡這等睿智之人,豈能犯下如此低級之錯誤?

    見到老妻安撫下來,房玄齡絲毫沒有“夫綱不振”之羞愧,又轉頭對幾位兒媳婦說道:“二郎心有城府,看似莽撞,實則行事縝密,右屯衛經由他一手操練,盡皆採取全新之操典,便是衛公日前亦曾稱讚乃是大唐第一等的強軍,軍中薛仁貴、習君買、高侃、程務挺等等皆是智勇雙全的將軍,絕對不怵薛延陀人。更有薛萬徹、宋君明等名將緊隨其後護其後陣,萬無一失,老夫這就入宮,請求陛下調集朔、勝、靈諸州兵力,前往增援,實不必過多擔憂。 ”

    一眾女眷這才略微安心。

    *

    北疆消息傳回長安,朝野一片震盪。

    誰能想到不僅陛下在東徵即將開始之前忽然染病,

導致籌備多年的東徵大計不得不暫且擱置,北疆更是已經戰火連天?

    薛延陀兵臨定襄城下,意欲侵佔漠南敕勒川,突厥汗國一觸即潰,已然退守雁門關,薛萬徹於惡陽嶺下大發神威擊潰夷男可汗二王子大度設統御的數萬薛延陀鐵騎,立下覆滅高昌國之後最大的戰功,房俊更是率領右屯衛兵出白道,直搗鬱督軍山薛延陀牙帳……

    一連串的消息接踵而來,令朝堂上下驚詫莫名。

    這就開戰了?

    前兩天不還在商談和親之事麼……

    趙國公府。

    正堂內,長孫無忌與宇文士及相對而坐。

    年關剛過,天氣寒冷,堂內燃著地龍,茶几上放置著茶具,長孫無忌早已將侍女盡皆趕走,親手給宇文士及斟茶。

    水汽裊裊,茶香氤氳。

    宇文士及卻半點品味香茗的心思都欠奉……

    長孫無忌拈起茶杯,淺淺的呷了一口,見到宇文士及愁眉不展,本來衰老的容顏愈發顯得萎靡不振,老態盡顯,再不復當年溫潤文士的風采,心中亦是唏噓,便出言安慰道:“事已至此,仁人吾兄縱然憂心忡忡,又有何用?宇文法這件事做得確實欠妥,被那房俊捉住了把柄剝奪了軍權,這等情形之下,陛下為了安穩北疆局勢,絕無可能輕易放過,還是及早做好準備吧。”

    嘴裡勸著宇文士及看開些,可他自己心裡都堵得慌。

    馬邑城那是什麼地方?

    地處北疆,臨近陰山,那是鮮卑人起家的地方,是當年鮮卑六鎮的根據地,是他們關隴貴族的大本營!

    結果,就在自家的大本營之內,身為宇文家的子弟、關隴貴族年輕一輩之中的佼佼者,馬邑守將宇文法便在軍營之中被房俊給當眾拿下,剝奪軍權,押解回京。

    此事對於關隴貴族聲望之打擊,遠遠超過宇文法丟掉馬邑守將的損失!

    連老巢都守不住了,還指望誰能對關隴貴族懷有敬畏之心?

    長孫無忌本來是準備發火的,可是見到宇文士及老態龍鍾的樣子,那一股子憋在胸膛的火氣忽而消散無蹤。

    這位當年能在其弟弟宇文化及弒君篡位自立為帝之時依舊心性冷靜,睿智的做出投靠李二陛下之決定的人傑,亦是垂垂老矣榮光不在,就好似他們彼此盡皆消逝的崢嶸歲月。

    或許麻將桌已經更適合他們。

    到底還是老了啊……

    宇文士及苦笑搖頭,嘆氣道:“宇文法那逆子形同謀逆,處事莽撞貪圖私利,居然將國之幹器倚為私用,實乃取死之道,故而即便是處以極刑,老朽亦不感到難過。只是唯恐陛下龍顏震怒,藉此遷怒於宇文家,若宇文家在老朽手上一蹶不振,將來九泉之下,如何面見列祖列宗?慚愧呀!”

    長孫無忌眼角微微跳了跳,忽而醒悟過來。

    這老頭的確垂垂老矣,但若是見其老太而誤以為這只是一個心疼於家中子侄姓名前途的老朽長者,那可就大錯特錯。

    能夠從隋末那等亂世之中認準了李二陛下這個王者,從而堅定不移的站在李二陛下身邊予以鼎力支持,最終為宇文家謀求了眼下這等政治資源,豈能以鄉間老朽視之?

    虎老雄風在!

    再是老掉牙的老虎,你也不能有片刻的失神,否則他就會咬你一口……

    宇文士及的這番話看似唏噓懊惱,實則就是在告訴長孫無忌:損失一個宇文法,不當大事,宇文家受得起。

    但若是陛下遷怒於宇文家,致使整個家族受到波及,那就不可接受了。

    什麼叫做“將國之幹器倚為私用”?

    還不是因為這是整個關隴貴族集團的意志!

    所有關隴貴族都意欲將驅逐薛延陀視為攫取戰功的糕點,不能接受旁人跑來分一塊,所以纔有了宇文法阻撓右武衛、右屯衛出關北上的做法。現在宇文法被房俊拿下,其罪難逃,若是他一人受罪也就罷了,誰叫大家都是一個繩子上的螞蚱呢?

    宇文家認了!

    但若是皇帝趁機削弱打擊宇文家,你們可不能坐視不理……

    長孫無忌嘖嘖嘴,無奈的瞥了宇文士及一眼。

    這老東西,耍無賴呀……

    可眼下關隴貴族風雨飄搖,內部鬥爭激烈,儼然有分崩離析之態勢,面對皇帝的打壓削弱,自當擰成一股繩精誠團結,否則被皇帝捉住漏洞分化打擊,則大事不妙。

    所以面對宇文士及的無賴招數,長孫無忌還真就沒什麼法子反駁。

    即便是有法子推搪,他也不會這麼幹。

    說到底,宇文法的確是為了替關隴貴族保住北疆的掌控才被房俊拿下,若是不管不顧,則勢必引起宇文家的強烈不滿以及強勢反彈,其餘那些家族亦難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人心散了,隊伍怎麼帶?

    想了想,長孫無忌道:“房俊送抵禦前的戰報,言及單於都護府長史蕭嗣業前往白道宣旨,故而他才直出白道,發兵漠北。然則此事卻頗為蹊蹺,事先無論是門下、中書,皆未有一絲半點的消息傳出來,陡然之間那聖旨便到了北疆……那蕭嗣業乃是蕭家子弟,與房俊是姻親,但兩人素有積怨,這其中未嘗不可能沒有一些不為人知的齷蹉,房俊素來膽大,焉知不是其虛晃一刀,藉機出兵?亦能順手除去蕭嗣業,實乃一舉兩得之計策!吾等不妨在此事上多做文章,只要能夠抓住房俊的把柄,雖然不至於將其徹底打落塵埃,但亦不失為圍魏救趙之計,陛下定然不會揪著宇文法之事不放。”

    宇文士及連連頷首。

    瞅了長孫無忌一眼,心底感嘆,能夠從全面被動的局面之中尋出一絲漏洞,不僅可以搬回劣勢,反而有可能狠狠的打擊房俊一番,心智之細膩,不愧為“陰人”之綽號……

    長孫無忌頓了一下,又道:“讓各家都做好準備,房俊心太野,真當薛延陀是泥捏的不成?惡陽嶺下,薛延陀天時地利人和盡失,這才導致大敗於薛萬徹之手。但是到了漠北,那是薛延陀世代繁衍生息的地方,古往今來,除去聊聊幾位天縱之才,尚有何人能夠千里突襲,直搗龍城?房俊必敗無疑!等到他一旦戰敗,吾等齊齊發力,收拾殘局!” …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6 07:38
第52章  各方反應

長孫無忌絕對不看好房俊此番兵出白道能夠有任何作為,等待他的只能是一場慘敗!

    一個初出茅廬便順風順水的紈絝子弟,縱然有幾分才情,亦有一些小聰明,但是以一衛之兵力試圖挑戰整個薛延陀,還是在人家的地盤,這與蛇吞象又有何異?

    這小子膨脹得沒邊兒了……

    而只要房俊戰敗,關隴貴族齊齊發力,在北疆邊軍中佔據主導地位收拾殘局,便能夠攫取最大的功勳。

    一舉扭轉頹勢不說,更能夠讓陛下認識到,如今的北疆,還得依靠關隴貴族來把守,換了誰也不行!

    宇文化及精神一振。

    這些年他已經漸漸在家族之中淡化自己,盡量將事務交予族人處置,但這並不妨礙在感覺到家族有可能重新振作之後的喜悅。

    宇文士及與房玄齡私交甚篤,與房俊關係也還不錯,時常能湊到一處搓麻將。

    更是在李二陛下身為秦王之時便忠心耿耿的追隨其後,獻計獻策獻力,絕無二心。

    但是這一些都不能取代家族在他心目之中的地位。

    世家子弟總是能夠這樣看似矛盾的處理私人與家族之間的利益衝突,好友之間推心置腹暢飲玩樂,各自家族鬥起來又能眼都不眨的下狠手,而後風平浪靜,依舊可以坐在一處談天說地吃喝玩樂,誰也不記恨誰……

    宇文士及問道:“輔機之意,是房俊假傳聖旨?”

    他深知長孫無忌與房玄齡一同執掌中樞十數年,此前更被李二陛下視為肱骨推心置腹,其對於中樞三省的滲透與掌控絕對不會因為漸漸淡出中樞便有所降低,三省的任何風吹草動,都必然能夠引起他的驚覺。

    他說中書與門下未有關於這道聖旨的消息,那就代表這道聖旨並非由中書省下發,更未經由門下省審核。

    說輕了叫做“假傳聖旨”,說嚴重點,這就是“矯詔”啊……

    長孫無忌搖搖頭,謹慎道:“也不能這麼說,房俊縱然天大的膽子,焉敢做出這等取死之事?除非將罪責盡皆推到蕭嗣業身上,但那蕭嗣業好歹亦是蕭氏子弟,

又豈能心甘情願的替房俊背負這等大逆不道的罪責?只要蕭嗣業回到長安,經由三法司審理,不可能不說實話。難不成那房俊還敢在軍中直接將蕭嗣業處死,來個死無對證?若是那般,更說明他做賊心虛,欲蓋彌彰,皇帝又豈能饒他?”

    苦惱的思索一陣,嘆氣道:“此子膽大心細,行事往往別出心裁,更是錦繡在胸、才華橫溢,實乃吾等之勁敵。最關鍵處,還是他的年紀,吾等如今盡皆垂垂老矣,那廝卻是正及弱冠,等到吾等致仕之後,族中子弟哪一個是他的對手?更別說將來太子登基,更會將房俊視為手足肱骨,只要他不會蠢得去造反,天下怕是再無人可以製衡。”

    他心中著實懊惱。

    錯非因為長孫沖之事,使得兩家再無可能攜手合作,否則長孫無忌寧願配合房俊削弱關隴集團,亦要向房俊妥協。

    面對這等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未來的帝國柱石,什麼面子都可以拋在一邊……

    宇文士及悶聲不語,心念轉動。

    掄起交情,自己無論與房玄齡亦或是房俊,都遠勝關隴貴族的任何一人。

    是否要留出一條後路,以備將來?

    真是可惜呀,本來自己就想著將家中的閨女送去一個給房俊做妾,卻不想被蕭這個看上去道貌岸然實則不要臉道極點的老東西搶了先,這會兒若是再送一個閨女過去,會否被人認為東施效顰,遭受恥笑呢?

    長孫無忌喝著茶,瞥了一眼宇文士及,心中哂然。

    既想著背靠關隴貴族樹大好乘涼,又想著結交房俊這等後起之秀保證利益,看似圓滑玲瓏,實則兩面三刀,最終只能兩頭不討好。

    這些老傢伙,已然漸 跟不上時代了呀……

    *

    宋國公府。

    北疆消息傳來,蕭家已然亂成一團……

    蕭與蕭銳、蕭鍇父子三人坐在堂中,愁眉緊鎖。

    “父親,岑景仁如何說?”

    蕭鍇急匆匆問道。

    “景仁”是岑文本的字,朝中同僚多以此稱呼,但蕭鍇無論輩分亦或官職,如此稱呼都大為不妥。

    故而蕭瞪了他一眼,但心事重重,卻並未叱責,嘆氣道:“門下省從未審核過那道聖旨。”

    蕭銳與蕭鍇面面相覷,臉色甚是難看。

    自從北疆的消息傳來,蕭便認為其中大有蹊蹺,蕭嗣業固然身為單於都護府的長史,可他哪裡有又資格傳達聖旨?

    更何況,旁人或許不知,蕭家人又如何不知蕭嗣業雖然曾去終南山鳳凰谷玉華宮拜會蕭皇后,卻始終未曾面見陛下,又哪來授予聖旨的機會?

    心底忐忑,蕭便祕密詢問侍中岑文本。

    侍中乃是門下省的長官,掌管聖旨的審核、頒布,若是皇帝有聖旨,必然要經過門下省的審核,否則在法理之上是無效的。

    結果岑文本明確的告知蕭,絕無此事……

    門下省明確絕無這道聖旨,那麼房俊的戰報之中明言接到了蕭嗣業所謂的“傳達聖旨”,聖旨從何而來?

    這就要命了!

    偽造聖旨,那可不僅僅是死罪,是要誅三族的!

    若蕭嗣業的那道聖旨當真是假的,勢必要牽連蕭家。

    以蕭家與皇室的親密關係,以及蕭這些年的鞍馬功勞,被蕭嗣業牽連族誅自然不可能,即便是三法司也不可能下達這等判罰,但蕭家子弟今後的仕途之路,必將無比艱難。

    這年頭最講究的便是一個“政治正確”,畢竟人治大於法治,什麼“一人犯法一人當”簡直就是開玩笑,只要坐實了“假傳聖旨”,這等只是比造反謀逆輕了一點點的罪名,足以使得蕭家累世堆積起來的底蘊瞬間消散。

    三代之內,別想有人進入中樞。

    有唐一朝,別想有人稱為封疆大吏,掌六部之一……

    蕭鍇沉不住氣,大怒道:“此子悖逆,與狼崽子何異?當初他流落漠北,乃是父親向陛下極力保證,這才使其認祖歸宗,又一力保舉其成為單於都護府的長史,此後更是運用家族資源為其鋪平仕途,如今卻遭其反噬,害得吾家背負這等大罪,簡直狼心狗肺!”

    蕭家子弟之中,蕭銳身為駙馬,即便是受到牽扯,也不會太過嚴重。

    老三蕭現為吏部給事中,深受禮部尚書李道宗的賞識與重用,陛下亦十分認可其才能,前途固然可能有所波折,但終究還是會升上來。

    唯有自己平日裏混著一個虞部郎中的閒置,投閒置散優哉遊哉,就等著將來靠一靠歲數,混一個六部侍郎的職位致仕。

    所以看來看去,最有可能受到牽連的就是自己……

    這讓他如何不怒?

    真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找誰惹誰了我?

    蕭銳想得更深一層,皺眉道:“房俊與吾蕭家乃是姻親,此番卻要被那逆子害死了,聖旨頒發,他不敢不從,可是區區右屯衛一衛之兵卒,頂了天也不過三四萬人,去除輔兵馬夫,能戰者至多兩萬,這麼點兵力灑進浩瀚無涯的大磧,連顆沙子都飛不起來,如何面對夷男可汗賬下的鐵勒鐵騎?若是房俊因此身死漠北,不僅僅房相要與吾家解下深仇,吾家之數代聲譽,亦將毀於一旦。”

    你蕭家子弟連自家的姑爺都坑,旁人誰還敢信任你?

    錢財土地沒了,慢慢積攢,總歸有的。

    官職爵位沒了,數代奮鬥,總會回來。

    但聲譽一旦敗壞,哪怕歷經數代上百年的時光,亦未必就能挽回……

    對於一個世家門閥來說,這纔是最致命的。

    蕭鍇又埋怨道:“這房二也是,平素看他精明得緊,此次為何卻如此愚不可及?那蕭嗣業什麼身份官職,焉能有傳旨之資格?即是假傳聖旨,那聖旨必然是假的,他居然連聖旨的真假都辨別不清楚,簡直奇蠢無比,氣煞我也!”

    蕭默默頷首。

    他也覺得不會如此簡單……

    房俊當真愚笨到連聖旨的真假都察覺不到?

    況且,在他看來房俊固然對陛下忠心耿耿,但絕非那種聖旨一下,縱然刀山火海亦勇往直前的愚忠之人……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6 07:39
第53章  武川鎮(上)

大軍自白道向北而出,穿越整個陰山山脈,眼前豁然開朗,天地一片遼闊。

鵝毛一樣的大雪東天空紛紛揚揚的落下,北風不大,入目一片雪原。

右屯衛大軍出京之時便俱是一人兩騎,白道口一戰,薛延陀全軍覆沒,收繳馬匹輜重無數,戰馬的數量得到極大的補充,房俊率領一萬精銳作為先鋒,一人三馬,狂飆突進。

高侃則率領後軍輜重緊隨其後。

天地蒼莽,頃刻片雲生,雪花大如席。

身周戰馬踏雪狂飆,蹄聲淹沒在積雪之中,唯有隆隆悶響。

房俊策馬狂奔,雪花迎面打來,非但未覺寒冷,反而胸中自有熱血奔湧,渾身燥熱,志氣沖霄!

生於後世太平年月,何曾有過這等壯志在胸、意氣風發?

只需抵擋胡虜、雷霆掃穴,總是馬革裹屍、埋骨北疆,又能如何?

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揮軍北上,直搗龍城。

男兒當如是!

雪花越來越大,寒風也漸漸凜冽。

透過風雪,前方隱隱之間一座堅城矗立在原野之中,身影巍峨,擎天立地,那邊是武川鎮!

阻擋在陰山北麓的北疆第一堅城,只需將其攻陷,莽莽北疆浩蕩大磧,便再無可以阻擋大唐鐵騎的城池,一路向北,縱馬馳騁,直搗鬱督軍山。

這座當年由鮮卑人所建立的堅城,曾一度作為北魏六鎮之一,幫助北魏抵擋北方突厥人的侵略,但是在北魏衰亡之後,鮮卑人全部撤入陰山之南,依託敕勒川,憑藉陰山天塹,這才勉強抵擋突厥人南侵。

武川等六鎮悉數落入突厥人掌控之中。

當年的六鎮勢力漸漸演化成關隴貴族集團,而武川鎮作為扼守陰山山口的要隘,則先後被突厥人和薛延陀人視為阻擋唐軍北上的要衝。

在他們眼裡,武川鎮便是漠北的第一堅城,堅若磐石,固若金湯!

即便在大度設率軍穿越白道南下敕勒川之時,這座城池裡依舊保留著兩萬經由漢人調教擅於守城的薛延陀戰士,無論任何情況,都堅守城池,緊扼山口,不使大唐有任何機會兵出白道!

然而就是這樣一座被鐵勒人視為“永遠不可能陷落”的城池,在房俊眼中卻與豬棚雞舍無異。

“一直向前,馬不停蹄,抵達武川鎮之後不做休息,即刻攻城。一個時辰之內,破城而入!”

戰馬之上,房俊下達命令。

風雪漸漸呼嘯起來,將沉悶的馬蹄聲遮掩得愈發難辨,命令被一層一層的向下傳達。

所有兵卒都振奮起來,打起精神,等待著即將到來的自從衛公李靖突襲陰山之後便從未有大唐軍隊踏足北疆的第一戰!

只要此戰獲勝,攻陷武川鎮,那就是了不得的軍功!

而在房俊看來,這世間從來就沒有不可攻陷的城池。

一個時辰?

那還得是右屯衛成軍以來首次攻城,必須擁有容錯的情況……

*

風水學中,有一個詞叫“王氣所聚”,“龍脈所在”,意思就是說此地藏風聚氣風水極“旺”,地靈人傑,所出人才都是國之棟樑,甚至是帝王將相。

武川鎮,便是這樣一個“王氣所聚”之地。

北魏時期,為了保衛國都平城,在長城沿線建立了一系列軍鎮,其中最為重要的有六個,分別是:武川鎮、沃野鎮、懷朔鎮、撫冥鎮、柔荒鎮,統稱北方六鎮,後世稱之為“北魏六鎮”,亦或是“鮮卑六鎮”。

這六個鎮是北魏抵禦北方民族入侵的重要軍鎮,鎮守的將軍大多是拓跋家族的貴戚和北魏賢臣。

太和十七年,


北魏孝文帝將都城從平城遷到了洛陽。
政治中心的南移,使得北方六鎮的地位迅速下降。同時,也使得北魏朝廷對六鎮的控制力迅速減弱。朝廷中央對北方六鎮的控制力減弱之後,六鎮的武將們開始蠢蠢欲動,他們相互之間拉幫結派,互相結義,又相互爭權奪利,自成軍閥。

這種情況下,戰亂一觸即發。

北魏光正五年,沃野鎮首先爆發了起義,戰亂迅速席捲開來,北方六鎮很快陷入到軍閥割據的混亂局面之中。

戰亂給百姓帶來災難,但是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優勝劣汰!這場戰亂中,武川鎮的宇文泰和懷柔鎮的高歡逐漸崛起,成為兩股最具實力的割據勢力,迅速主宰了北魏政局。

一山不容二虎,高歡和宇文泰皆是當世梟雄,相互攻伐,卻誰也奈何不得誰。

北魏永熙三年,孝武帝祕密逃亡到關中依附宇文泰。高歡另立元善見為帝,是為東魏。

翌年,宇文泰毒殺孝武帝,另立元寶炬為帝,是為西魏。

強橫一時的北魏,就這樣被高歡和宇文泰分割為東魏和西魏兩個割據政權……

宇文泰手下有一個叫楊忠的武將,身材魁梧、作戰勇猛,而且富有遠見,極有戰略眼光,在與東魏的戰爭中立下巨大功勳,深得宇文泰賞識,逐漸成為宇文泰手下最重要的將軍,後來被封為“隋國公”——“隋”,聽著是不是很耳熟?

不錯,這個人就是楊堅的父親。

宇文泰是一位具有遠見卓識的政治家和軍事家。

可以說,隋朝能夠統一全國,根基全在於他。

宇文泰在西魏建立了一種全新的兵制,府兵制……

沒錯,大唐賴以威震天下攻無不克的府兵制,其創始人便是宇文泰。

在府兵制的頂端,是八位柱國大將軍,號稱“八柱國”,當時這八位柱國分別是:宇文泰、元欣、李虎、李弼、獨孤信、趙貴、於瑾、侯莫陳崇。

李虎是李淵的爺爺,獨孤信的一個女兒嫁給了楊堅……宇文泰死後,宇文家族取代了西魏拓跋家族,建立了北周。東魏在高歡死後,他兒子高洋篡位稱帝,建立了北齊,後來被北周所覆滅,最終楊堅取代了宇文衍,篡周立隋,一統天下。

世間風雲變幻,能人異士層出不窮,而這些從武川鎮走出來的雄主,一個比一個強,宇文泰開創府兵制夯實了爭霸天下的基礎,楊堅篡周立隋統一全國,然後李淵和李世民這一對父子建立大唐,開創了大唐盛世。

武川鎮便是關隴貴族的興起之地,隋唐兩朝的根脈, 說一句“王氣所聚”之地,絕不為過。

*

武川鎮。

高高的城牆上,守將契苾可勒手按腰刀,極目遠方。

雪花如席,北風呼嘯,遠處巍峨的陰山也只剩下一個稀疏的輪廓,

風雪浩蕩的原野,卻充斥著一種詭異的靜謐感,這種極致的喧囂之中蘊藏著的靜謐,令契苾可勒心中充滿了不安。

大度設率領數萬大軍穿越白道直抵漠南,除去開始一個月不間斷的傳遞消息之外,已然有數日杳無音訊。

數萬大軍就​​如同平白消失了一般……

前往漠南的斥候已經出發三天,若無意外,今天傍晚就能回返,屆時才能知曉漠南的大軍到底發生何事,為何斷絕聯絡。

契苾可勒憂心忡忡。

他太瞭解大度設其人,性情暴躁、志大才疏都算是好聽的,若是刻薄一點,完全可以用酒囊飯袋來形容。

即便有咄摩支、吐迷度輔佐,仍舊不能讓契苾可勒放心。

大唐猶如一頭猛虎,當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東方高句麗的時候,薛延陀可以在他身後呲牙,趁機討要一點好處。可若是當真以為大唐這頭老虎完全被高句麗所牽制,薛延陀便可以為所欲為,那麼必然遭受到老虎的反噬。

大度設會否明白這個道理呢?

契苾可勒認為未必……

再次擡頭瞅了一眼風雪之中的南方山脈,契苾可勒打算下城回到住所,飲上兩斤南方大唐商賈帶來的烈酒佳釀,順便等候斥候的消息。

然而就在他轉身即將走下城牆之際,忽然覺得腳下一顫。

毫無預兆的,整座城牆都微微顫動起來……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6 07:39
第54章  武川鎮(下)

地龍翻身?

契苾可勒心頭疑惑,頓住腳站在城牆的臺階上,過了一會兒,顫動非但未曾減弱,反而越來越劇烈。

驀然,契苾可勒猛地回頭,三步並做兩步來到箭垛旁,手扶著箭垛向南方張望,一顆心瞬間提起!

只見南方漫天風雪之中,幢幢身影好似地底冒出的索命幽魂,影影綽綽連成一片,待到再稍微近了近,便見到那一桿桿風雪之中昂揚飛舞的赤紅大旗,以及無數身著赤黑兩色戰袍的唐軍,自大地的盡頭鋪天蓋地的襲來!

“敵襲!”

“敵襲!”

“唐軍殺來啦!”

……

城牆之上頓時金鼓齊鳴,號角聲穿雲破風,響徹全城。

訓練有素的駐軍當即示警,城下駐守的兵卒一撥一撥的開到城牆上來,極短的時間便完成了部署,等待作戰。

城頭上的契苾可勒望著越來越近的唐軍,騎兵頭盔之上的紅纓猶如風雪之中跳動的火焰,令他整顆心都似乎沉到谷底。

如此規模的唐軍騎兵能夠鋪天蓋地的出現在武川鎮,大度設的命運已然不言自明。

這不僅僅是敗了,連一個送信的斥候都未能逃回武川,必然是被唐軍死死的堵住了白道口,斷絕了後退之路,漠南那是唐軍和突厥人的地盤,後退無路,平坦遼闊的敕勒川便是大度設的埋骨之處,等待他的唯有全軍覆滅之結局。

數萬精銳鐵騎啊!

就這麼葬送在了漠南?

契苾可勒簡直無法置信。

可是出現在面前正洶湧衝鋒的唐軍,卻殘酷的向他證實了這個事實。

深吸口氣,契苾可勒舉起手,向著左右聚攏過來的兵將大喝道:“準備作戰!二王子已然戰敗,武川乃是漠北之門戶,若是失守,唐軍突入漠北,萬裏平原將會任由唐軍肆虐!想想諸位的族人家眷,等到唐軍肆虐,可否還有活口?為了汗國,為了大汗,為了族人家眷,吾等死守武川!”

“死守武川!”

“死守武川!”

城牆薛延陀兵卒戰意高昂,齊聲大喝,聲震四野!

契苾可勒滿意的頷首。

對於武川的守備,他有著充足的信心。

城內兩萬守軍盡皆用漢人降將操練,所習乃是漢人最高明的守城戰術,雖然弓弩缺乏了一些,但薛延陀的戰士更驍勇、更悍不畏死,整個武川鎮固若金湯,萬無一失!

在他看來,若想攻陷武川,除非唐軍兵力數倍於己,且攜帶大量雲梯撞車等等工程利器,否則必是徒勞。

更何況看著衝鋒的唐軍盡是騎兵,平原之上唐騎不遜色於薛延陀騎兵,但是以之攻城?

漢人的兵書契苾可勒亦看過不少,但從未看過有騎兵可以破城的戰例……

真當我們還是以往只知騎射不知守城的蠻夷?

契苾可勒蓄滿鬍鬚的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連連下令,指揮兵卒部屬在各個緊要的位置,抵禦唐軍攻城。

薛延陀不擅冶鐵,弓弩的製造更是落後大唐太多,騎兵之中裝備的短弓固然輕巧,但殺傷力有限,非是守城利器。故而武川城頭並未有多少弓弩手,而是準備了很多滾木擂石,城下一口一口大鍋支起來,架上柴火,將雪水煮沸,然後倒入金汁攪拌,頓時惡臭沖天,燻人欲嘔。

所謂的“金汁”,便是人畜的糞便……

此物被滾水煮沸之後淋到攻城的敵軍身上產生燙傷,會立即使毒液攻入肺腑,無藥可救。

契苾可勒冷冷的看著越來越近的唐軍。

騎兵攻城?

呵呵,真是異想天開呀……

不過唐軍衝鋒只是發起的威勢,


依舊讓契苾可勒心中感到緊張。
鋪天蓋地的唐軍騎兵頂風冒雪,跨過武川城下冰封的塔布河河道,鐵塔濺碎冰雪,聲勢浩大的向著武川衝鋒而來,騎兵頭盔之上的紅纓如同一片跳躍的火焰,奪人眼目!

這就是打得昔日草原霸主突厥汗國分崩離析的大唐鐵騎!

縱然沒有衛公李靖、英國公李績、河間郡王李孝恭這等蓋世名將,亦未有程咬金、尉遲恭、李大亮、侯君集這等勇冠三軍的猛將,卻依舊保持著漢家兒郎骨子裡的凜凜血性!

草原上的主人換了一代又一代,犬戎、羌人、突厥、薛延陀……一個部族的興起,便意味著一個部族的消亡。

然而在南方那邊錦繡山河之間,縱然漢人的王朝亦是興衰更迭,但是漢人依舊堅守在那裡,一個又一個的王朝衰落,然後一個又一個的王朝興起,始終保持著對草原民族的壓制。

那些驚才絕豔的蓋世名將,更是一輩又一輩的永不斷絕。

李牧、蒙恬、李廣、衛青、霍去病、趙充國、班超、甘英、竇憲、曹彰、冉閔、祖逖、桓溫、、謝玄、劉裕、檀道濟、李靖、李績……

這些功勳赫赫,被漢家百姓世代稱頌的蓋代名將,踩著草原胡人的屍骸,成就千秋美名,彪炳漢家青史!

這就是漢人的可怖之處。

胡人就算再是強大,也只能佔據一時之優勢,每當漢人生死存亡之際,總會有人站出來力挽狂瀾。

這樣的民族,如何能夠征服?

所以薛延陀對於大唐一貫採取緩和的策略,從來不曾有野心飲馬黃河、鞭指長江,只要能夠時不時的劫掠一番佔盡便宜,僅此而已……

轟鳴的馬蹄聲擊碎了契苾可勒的思緒,他回過神,看著唐軍已然衝鋒到距離城牆一箭地之外,齊齊勒住戰馬,止住衝鋒的腳步。

契苾可勒不解。

他雖是胡人,但漢人的兵書也看過不少,知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攻城之時最講究氣勢,這般臨陣勒馬,除了將己方經由衝鋒所蓄積的氣勢洩掉之外,又能有什麼戰術?

他不信唐軍統帥會這般愚蠢,所以他一邊派遣斥候即刻返回鬱督軍山牙帳稟明此間情況,一邊緊張的等著看唐軍尚有何攻城之策略。

果不其然,只見唐軍在城下休整了大約有一個時辰之後,大約有一半的騎兵盡皆下馬,緩緩結成陣勢,在後軍有三輛奇怪的戰車被推了出來,幾個兵卒鑽進厚厚的木頭蓋子下面,慢慢的向著城牆推來。

契苾可勒估算了一下雙方距離,確保唐軍的冷箭無法射傷自己,這才伸長脖子,趴在箭垛上向城下觀望。

那戰車奇形怪狀,想一個碩大的烏龜,上頭覆蓋著厚厚的木板,不懼城頭上的滾石檑木,金汁亦無法傷到蓋子下面的唐軍,防衛甚是嚴密。

可就算防衛再是天衣無縫,你總得冒出頭來攻城吧?

難不成還能將這個王八蓋子直接推到城頭上來?

不僅契苾可勒一頭霧水  城上的薛延陀守軍也茫然不解……

契苾可勒心頭隱隱覺得不妥,怎能讓唐軍這般輕易的便突入到城下?總得有點態度,讓唐軍知道武川鎮固若金湯,不可強攻才行。

當即便揮了揮手。

城上的守兵便將滾木擂石一股腦的推下去,又將沸騰的金汁朝著“王八蓋子”傾倒下去,甚至還射了幾箭,鬧騰得挺歡實。

然而“王八蓋子”皮糙肉厚,捱了一輪打擊,居然毫髮無損……

契苾可勒心裏長了草一般慌張失措,越是弄不明白唐軍的意圖,就越是心裡沒底。

大軍兵臨城下,不就應該一個強攻一個固守,打得天昏地暗飛沙走石才行麼?

你特麼弄兩個“王八蓋子”想幹啥?

就在他心裡慌張失措,不安的感覺越來越甚的時候,陡然見到那幾個“王八蓋子”緩緩後撤。

契苾可勒揉了揉眼睛,確認了一下。

沒錯,的確是後撤。

見鬼了!

這唐軍不僅不進攻,還撤退了……

這什麼情況?

“渠帥,不對勁啊……”身邊一個親信嘀咕。

契苾可勒怒道:“放屁!老子當然知道不對勁,大大的不對勁!”

“不是……”那親信嚇了一跳,忙道:“小的是說那冒煙兒的東西不對勁……”

“冒什麼煙兒……嗯?”

契苾可勒這纔看到果然如親信所說,就在剛剛“王八蓋子”蹲著的城牆那一塊,有淡淡的輕煙冒出來,城下背風,所以看得還算清楚。

這什麼玩意兒?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6 07:40
第55章  戰爭新時代

城下。

唐軍已然下馬列陣,右屯衛僅有的一千陌刀手分成五隊,每隊兩百人,盡皆身覆重甲,手提陌刀,每一隊身後跟著五百火槍兵,既能護衛陌刀手的後陣,亦能對遠處的敵人展開遠程打擊。

這四千人,便是攻城的主力。

城上的契苾可勒做好準備等著唐軍攻城,但城下的唐軍卻一絲一毫強攻的意思都沒有,就只是整齊的列陣。

“轟!轟!轟!”

就在城下唐軍的等待中,城上薛延陀的迷惘中,用精鋼鑽頭鑽碎城磚之後埋在牆體之內的火藥轟然炸響。

隨著幾聲震耳欲聾的轟鳴,高大堅固被薛延陀人視為堅若磐石一般的武川鎮城牆,從炸點開始猶如吹爆的氣球一般轟然崩塌。

磚石碎塊被火藥炸得飛上天,堅固的牆體瞬間出現幾處巨大的坍塌,城上來不及躲避的薛延陀兵卒隨著崩塌的轉世跌落下來,掉進塌方處,又被不斷坍塌的磚石死死的壓住。

房俊端坐馬上,揮了揮手。

號角聲穿空裂雲,旌旗招展,五個早已拍好陣列的突擊部隊緩緩向著城牆坍塌的缺口逼迫上去。

房俊目光幽幽,穿透風雪落在武川鎮城牆的殘垣斷壁上,哪裡尚有火藥爆炸之後的黑煙盤旋升起,混入漫天大雪之中。

強攻?

不存在的。

當火藥的配方越來越精進,威力越來越大,這等磚石建造的城牆在火藥足以開山裂石的唯利面前,簡直就好像豆腐渣一樣。

戰爭的方式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

每一次變革,總有人要去為其付出代價,成為被歷史的滾滾洪流所淹沒的犧牲者,去見證變革的發生。而在茫然無措之中首次迎接到這種戰爭方式變化的薛延陀人,已經註定了悲劇的降臨。

……

整個武川鎮已經亂成一團。

誰也不知道唐軍到底是如何使得堅固的城牆在轟然一聲之後便崩裂坍塌,那絕非人世間所能夠掌控的力量,除去無所不能的天神之外,恐怕其他的神祗亦無法擁有這樣的威力。

而無知能夠帶來最大的恐懼。

契苾可勒灰頭土臉的被親兵族人扶著走下城牆,他很幸運的沒有站在火藥爆破的缺口上,在察覺腳下城牆好似被地底下什麼邪惡的怪獸拱了一下之後,便順著臺階往下跑,跑到一半的時候,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在耳畔響起,腳下的磚石似乎每一塊都在跳動,那種無邊的恐懼使得他飛身從牆頭躍下……

好在跳下來的時候跌落在城下一隊雜物上,否則說不定就得摔個骨斷筋折。

“渠帥,怎們辦?”

身邊驍勇善戰的親兵們各個臉色發白,兩股戰戰,面對這種未知的恐懼力量,所有薛延陀人盡皆士氣暴跌,毫無戰鬥之心。

契苾可勒定了定心神,瞅瞅四周一臉惶然的兵卒,再瞅瞅身後已經從城牆坍塌的缺口緩緩殺進城來的唐軍,咬了咬牙,頓然下令道:“留下兩千人阻敵,不可與唐軍正面硬撼,利用城內的房捨與其周旋爭取時間即可,主力隨吾向北撤退,吾等至諾真水列陣!”

現在麾下兵卒已經被嚇破了膽,縱然全軍上陣,低迷的士氣也使得戰鬥力大減,除去成為唐軍刀下亡魂之外尚有何用?

還不如趁著後撤之機穩定軍心,另行構築陣地,予以阻擊。

若是留在城中死戰,只怕這兩萬餘守軍要盡皆葬身於此。

武川鎮,守不住了……

幾乎沒有遇到什麼抵抗,混亂恐懼的守軍根本無法組織有效的防禦,唐軍已經自坍塌的城牆缺口處攻入城內。零星的守軍上前阻擋,


遠遠的便被火槍手射殺得七七八八,少數衝到陣前的薛延陀人面對重甲覆身的陌刀手,照樣只能任由屠殺。
陌刀手可不僅僅是騎兵的剋星,強大的防禦力使得他們幾乎可以無視敵人的攻擊,手裡雙手握持長達一丈的陌刀鋒銳厚重,揮舞起來攜帶著巨大的衝擊力劈斬向敵人,鋒利的刀刃輕易的破開革甲,切入身體,骨斷揉碎,一劈兩片。

唐軍緩慢但堅定的徐徐推進,其徐如林,侵略如火!

薛延陀人則步步後退,他們拿這種唐軍之中最負盛名的陌刀手毫無辦法,更對緊隨其後拿著根鐵管子“砰砰砰”不斷炸響冒起一股一股煙霧,然後便有人中彈倒地的火槍手充滿了恐懼。

萬能的天神啊!

這難道是從地獄之中跑出來的索命惡鬼麼?

砍不動唐軍的陌刀手,一旦接近便是骨肉碎裂一刀兩斷,離遠了也不行,那種鐵管子冒著煙“砰砰”亂響,發射出來的園彈能夠在很遠的距離洞穿他們的身體……

這仗怎麼打?

終於有人鴕鳥一般鑽入城內的房舍之中,先不管如何阻擋擊退唐軍了,躲進房舍之中那種鐵管子打不著,先保住命再說……

然而依然沒什麼用。

一顆一顆震天雷被點燃之後丟進薛延陀人藏身的房舍,磚石木板構築的房舍像是紙盒子一般在轟然炸響之中被掀上了天,牆倒屋塌之下縱然不被炸死,也被活埋……

就這麼一路狂轟亂炸的平推過去,城內的薛延陀守軍甚至組織不起哪怕一次有效的防禦,丟盔棄甲鬼哭狼嗥的不停撤退,等到唐軍陡然見覺得眼前豁然開朗,已然穿透了整座城池。

從抵達武川城下開始,炸毀城牆、發起進攻、入城,直至從南城門殺透城池到了北城門,用時堪堪一個時辰。

被薛延陀人倚為南天柱石、抵禦唐人進入漠北的堅固不可攻陷之堡壘的武川鎮,在漫天大雪之中硝煙衝入雲霄,城牆坍塌房舍傾倒,一片殘垣斷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之唐軍攻陷。

待到房俊策馬入城穿過城內燃著大火濃煙陣陣的房舍登上北城門的城樓,見到遠方丟盔棄甲的薛延陀守軍撒開腳丫子亡命向著北方奔逃,不由得嘖嘖嘴,一臉惋惜:“跑得真快呀!”

他是真沒想到武川鎮的守將居然這般果決,見勢不妙立即逃跑,連一絲一毫的猶豫都沒有。

若是早知如此,應當派出一軍繞過武川鎮,堵截其後路的。

不過即便如此,房俊對於戰果亦很滿意。

薛仁貴來到房俊身邊,問道:“大帥,習君買已然率軍追擊,這武川鎮要留下多少兵卒駐守?”

作為漠北屏障,武川鎮是薛延陀抵禦大唐的最重要城池,現在唐軍將其攻陷,就必須防備被薛延陀偷襲,將唐軍截斷白道口致使大度設全軍覆滅的一戰活學活用,用唐軍身上。

房俊卻搖搖頭:“不必多此一舉,武川便留下來給薛萬徹處置好了,兵貴神速,在這茫茫漠北、浩瀚大磧,萬一薛延陀牙帳那邊收到消息,那可就麻煩了。倒不怕他們集結大軍正面硬撼,就怕他們成了驚弓之鳥一鬨而散……北方胡族逐水草而居,牛羊在哪裡,家就在哪裡,所謂的牙帳亦不過更多作為一個象徵,隨時隨地皆可遷徙。一旦夷男可汗化整為零,我們這麼一點兵力如之奈何?就算是是幾十萬頭牛羊,我們也抓不過來。所以,不要打掃戰場,不要俘虜,傷殘的敵人任其自生自滅即可,等著後邊的薛萬徹上來手持殘局,我們只繳獲戰馬,既能換騎而乘提昇機動力,亦能充作軍糧。要一直追下去,在消息抵達薛延陀牙帳的同時,我們也兵臨城下,不給他們反映的機會!”

無論漢朝的衛青、霍去病、竇憲,亦或是當年的李績、李靖,能夠取得震古爍今之蓋世功勳,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快!

兵貴神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搗胡族牙帳,擊潰其軍,傾覆其國。

否則一旦給予胡族反應的機會,使得他們有時間從容佈置化整為零,任是那些蓋世名將三頭六臂,也不可能在莽莽草原浩瀚大磧之內將所有胡族一一追逐,剿殺殆盡。

等到漢人撤軍,胡族隨便換了地方,依舊還是他們的牙帳。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唯有狂飆突進雷霆掃穴,直搗龍城,才能直接擊潰胡人的中樞,徹底將其覆滅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6 07:40
第56章  追殺

攻陷武川鎮的唐軍迅速集結,留下五百兵卒將俘虜盡皆驅趕在城中心看押,事實上契苾可勒撤退得極其果斷,這導致雙方在城內的戰鬥只是稍稍展開便宣告結束,薛延陀人棄城而退,唐軍並未抓獲多少俘虜。

繳獲的輜重則看都不看,只選了健碩的戰馬帶上,兩萬人一人三馬,風馳電掣的自武川鎮北門而出,追著薛延陀人的屁股便殺了過去。

蕭嗣業被裹挾在追擊的隊伍中間,左右皆有兵卒時刻不離的看官他。

北風刮在臉上有若刀割,迎面而來的鵝毛一般的雪花使得他眼目迷離,心中卻充滿震撼。

房俊逼著自己承認“假傳聖旨”之時,蕭嗣業認為房俊不僅僅是要將他往死裡逼,自己也在往死路上走。

一衛之兵力,居然妄想橫掃漠北,直搗龍庭?

開完玩笑!

將自己當成衛青、霍去病那等絕世統帥,還是將數十萬薛延陀人當成兩隻腳的牛羊,任你驅策肆虐?

你自己找死沒人管,可是特麼別拖著我啊!

蕭嗣業心裡充滿怨念和譏諷。

然而剛剛發生在眼前的那一幕,卻將他心底所有的幽怨和嘲諷擊得粉碎……

他自幼生長在草原,後來又身為單於都護府的長史,平素盡是與胡族打交道,焉能不知薛延陀人是如何看重“陰山鎖鑰”的武川鎮?

這座由北魏建造的要塞早已破敗多年,在薛延陀崛起之後,屢次對其維修加固,城牆足足厚了一半,加高了三尺,城中常年屯駐的兩萬兵馬乃是精銳之中的精銳,由鐵勒諸部中另一個與薛延陀不相上下的契苾部名將契苾可勒統御,全軍盡皆採用投降薛延陀的漢人軍官依照漢人戰法操練,戰力極強,整座要塞固若金湯。

成為薛延陀最重要的軍鎮。

攻,可以作為橋頭堡,大軍出城便直撲白道,攻略漠南。

守,可以作為陰山之北的鎖鑰,死死鎖住唐軍穿越白道之後向北進入漠北大磧的咽喉。

攻守兼備,戰略意義極強。

然而就是這樣一座被薛延陀上下認為“永遠不可能陷落”的軍鎮,在房俊率領的右屯衛面前,連一個時辰都未能堅守,便牆倒屋塌,徹底淪陷……

那種可以發出驚天動地的轟鳴,產生開山裂石之威力的武器,到底為何物?

“震天雷”他倒是早有耳聞,據說便是房俊弄出來的火器,可是看那埋在城下便將一整片城牆瞬間有若豆腐渣一般炸得粉碎的東西,威力比之“震天雷”強大何止十倍百倍!

有了此物,天下間尚有何等堅城敢在唐軍面前喊一聲“固若金湯”?

還有那冒著煙可以斃敵於百步之外的火槍……

有著這等神兵利器,房俊真有可能直搗龍庭,覆滅薛延陀牙帳!

蕭嗣業悔得腸子都青了,自己怎地就鬼迷了心竅,受了一點委屈便想著乾脆通敵叛國投奔薛延陀呢?

即便是自己神不知鬼不覺的出了白道,去了夷男可汗的牙帳,恐怕最後也得被房俊給生擒活捉……

一步錯,步步錯。

一失足成千古恨!

自己要何去何從?

當真老老實實的待在房俊軍中,等著這廝勒石燕然、封狼居胥之後,替自己說幾句好話,讓皇帝赦免自己的罪過?

*

風雪漫天,前路茫茫。

契苾可勒騎在馬上一路向北狂奔,心頭滿是悲涼。

固若金湯的武川鎮,居然丟了!

直到現在,他耳畔依然迴響著那天崩地裂一般的巨大震響,踩著馬鐙的腳依舊感覺到城牆坍塌那種虛浮。

多麼堅固的城牆啊,


居然在一剎那之間便分崩離析,傾頹成殘磚碎瓦……
到底是什麼東西?

難道真是天神助威唐軍?

契苾可勒仰首望天,灰濛蒙的天際滿是鉛墜一般的烏雲,滿目大雪。

“渠帥,唐軍追上來了!”

後陣一個斥候拼命打馬上前,追上契苾可勒。

契苾可勒心中一緊,這麼快?!

看了看左右,心底嘆了一口氣。

撤退雖然及時,但倉促之間沒有嚴密的組織,各部自行其事,陣容渙散,相互牽扯羈絆,速度自然提不起來。

暗暗吃驚唐軍的速度,難道連繳獲的俘虜輜重都不去處置,便緊追而來麼?

腦子裡轉了轉,契苾可勒面色頓時蒼白。

唐軍如此之快的追上來,說明其身後尚有軍隊跟隨,可以收拾殘局,而且看那支唐軍這般亟不可待的行軍速度,明顯是不想給自己收斂陣容的機會,更不給自己派人前往鬱督軍山牙帳報信的時間。

唐軍的目的恐怕不僅僅是武川鎮,也不僅僅是在漠北採取報復,而是想要直搗鬱督軍山……

怎麼辦?

契苾可勒對於自己的軍隊有著充足信心,剛剛在武川鎮之所以大敗,是因為事先不知唐軍擁有那等開山裂石的神器,不僅破壞了城牆,擾亂了薛延陀大軍的整體防禦體系,更使得所有人震駭莫名,士氣低迷。

打肯定是打不過的,但他不信連跑都跑不掉。

即便唐軍已然漸漸迫近,也不過是追上落在最後的一些散兵,不可能追上一心逃跑的大部隊。

草原大磧之上,掄起縱馬馳騁,唐人如何是自幼生長於馬背的薛延陀人對手?

只是……若自己一路逃回鬱督軍山,豈不是將唐軍也直接引了過去?

沒有預先示警,對一切都懵然無知的可汗牙帳,能否抵擋得住唐軍侵略如火一般的攻勢?

契苾可勒幽幽嘆了口氣,望瞭望前方,問道:“前方何處?”

“渠帥,前方不遠便是諾真水!”

“諾真水?”

契苾可勒皺皺眉頭,他自然知道這條河流。

固然冬日裏河面早已結冰,但這條河藏在深深的河道之中,兩岸河牀比河道高出數尺,不利於騎兵快速通過,若是能夠在那裡依託河道地形列陣阻擊,想來能夠阻延唐軍的行軍速度。

可以為斥候返回牙帳報信爭取時間。

但是同時,也意味著他率領的這兩萬守城軍隊要在野地裡與唐軍硬碰硬的戰一場!

毫無花哨,以硬碰硬!

想想唐軍那足以開山裂石的神祕武器,契苾可勒便一陣心悸……

可他哪裡有選擇的餘地?

當年鐵勒諸部奮起反抗西突厥暴政, 共推契苾部首領契苾歌楞為易勿真莫何可汗,又推薛延陀部首領乙失缽為野咥可汗,成為鐵勒諸部之中的兩位王者。現在乙失缽的孫子夷男成為薛延陀可汗,統御鐵勒諸部,契苾部則早已勢弱,要麼如他這般依附夷男可汗,要麼如契苾何力那般乾脆投降唐人……

眼下,他契苾可勒便是薛延陀汗國之中契苾部的首領,若是他引著唐軍直搗鬱督軍山牙帳,則無論戰局最終如何,契苾部都要遭受滅頂之災。

唐軍大勝,則居住於鬱督軍山附近的族人必將遭受唐軍屠戮。

唐軍若敗,憤怒的夷男可汗又豈能饒恕將唐軍一路引回鬱督軍山的他?

深吸口氣,契苾可勒在馬上扯著嗓子喊道:“前方抵達諾真水,大軍列陣,與唐軍決一死戰!”

嘶喊聲在風雪之中遠遠傳去,被各部的渠帥紛紛下達到兵卒。

北風呼嘯,馬蹄雜亂。

應者寥寥……

所有的兵卒都被不久之前武川鎮那一幕嚇破了膽,他們不怕強大的敵人,不怕決死的衝鋒,也不怕死,但是對於那種蘊含著天地之威的不可知情況,卻有著胡族人天生的敬畏。

再是強大的戰士,又豈能戰勝天神之威呢?

而且,那是對於天神的不敬啊!

但是軍令如山,薛延陀不似大唐那般軍紀嚴明,然則對於自己的統帥卻有著盲目的信任與崇拜。

他們崇敬強者,對於強者的命令奉行不悖。

哪怕明知是死……

前方一道平直的河道出現在眼前,大雪將整個河牀都掩蓋起來,但高出河道的堤岸卻顯得甚是清晰,成為阻攔騎兵的天然屏障。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7 19:31
第57章  絕望的屠殺

契苾可勒勒住馬頭,厲聲喝道:“下馬!列陣!”

    隨後趕來的薛延陀兵卒紛紛下馬,在冰封的河牀上緩緩結陣。

    契苾可勒騎在馬上,看著漸漸趨於整齊的陣列,心底生出一絲希望。

    唐人的槍陣對於胡族騎兵的殺傷力太大,固然因為機動能力的缺失使其在面對胡族騎兵的時候只能被動捱打,但是同樣的,胡族騎兵對於這等縮成刺蝟一般的戰法亦是無從下嘴。

    他打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以唐軍最擅長的步兵結陣的戰術來對付唐軍的騎兵……

    他不怕唐軍炸毀城牆的那種神祕武器,薛延陀人不是傻子乖乖的站在那裡等著你來炸,只唯恐唐軍手裡點燃之後四處亂仍狂轟亂炸的那種胡瓜一樣的玩意……那種震響和煙霧,對於薛延陀人的戰馬來說不啻於猛虎野獸,足以將戰馬嚇得亂跑失去控制,導致一場徹頭徹尾的大敗。

    不指望戰勝唐軍,只要能夠延緩其突襲的速度,使得鬱督軍山牙帳能夠有充足的時間去佈置便足矣。

    契苾可勒環視一眼,心頭升起悲涼。

    他知道,此戰之後,此間之兵卒怕是要折損一半,餘者亦要逃避唐軍的追殺,在這冰天雪地的大磧之上,哪裡還有活路?

    尤為重要的是,還不能將唐軍引向拔野古、僕骨等部……

    甚至不用等到唐軍將這些兵卒殺光,只需等到將戰馬吃完,餓也得惡死在大磧之上。

    從他勒住戰馬、就地結陣阻擊之時,這一支鎮守武川鎮的精兵,便註定了悲慘的命運。

    遠方蹄聲隆隆。

    黑紅兩色甲冑的唐軍在風雪之中猛然躍入眼簾,絳紅色的大旗在風中烈烈飛揚,萬馬千軍奔騰而來,氣勢洶洶!

    就連腳下諾真水河牀的嚴冰都在微微顫抖。

    契苾可勒站在北岸河堤上,抽出腰間的佩刀,振臂大呼道:“不能讓唐軍長驅直入,直搗鬱督軍山的牙帳,哪裡有我們的妻兒家眷,有族人牛羊!我們就在此地列陣,用我們薛延陀勇士的鮮血與勇氣,阻擋住唐軍前進的腳步,將他們趕回漠南!”

    “趕回漠南!”

    “趕回漠南!”

    四下裏戰士們振臂高呼,

萎靡的士氣終於提升一些,尚可一戰。

    契苾可勒略微鬆了口氣,若是士氣依舊如剛才潰逃之時那般低迷,只怕擋不住唐軍一個衝鋒……

    *

    薛仁貴一馬當先,策騎跑在軍隊的最前頭。

    凌冽的北風夾雜著雪花迎面撲來,打在臉上猶如刀子在割。

    但他沒有感受到絲毫寒冷,胸腔之內沸騰的熱血使得戰意熊熊,渾身燥熱!

    以往亦曾在水師之中剿滅海盜,更曾在南海與賊寇作戰,但是身為最傳統的軍人,此刻策馬揚鞭追亡逐北,那纔是骨子裡侵透著的憧憬!

    馬革裹屍,得其所哉!

    對於所有的漢家兒郎來說,昔日的衛青、霍去病,今日的李靖、李績,便是他們最為崇拜的偶像,踏破陰山直搗龍城,是年少之時夙夜夢迴之際憧憬著的人生。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則是一代又一代漢家軍人至高無上的功勳!

    平生能夠策馬北疆,鞭指龍城,縱然一死又有何妨?!

    更何況此戰順利,甫出白道,便摧枯拉朽的將扼守漠北門戶的武川鎮攻陷,兵不血刃,馬不旋踵,追逐著薛延陀人的腳步一路向著鬱督軍山狂飆突進!

    蓋世功勳就在眼前,誰能不熱血沸騰,戰意如火?

    前方薛延陀人居然不逃了……

    薛仁貴性情謹慎,張開手示意全軍減速,緩緩的向著諾真水河道逼近。待到了近處,便見到薛延陀人排成整齊的陣列,刀盾手、長矛手如林而立,整個軍鎮殺氣騰騰,不僅有些發懵。

    這是打算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用唐軍的步兵陣列,來對抗唐軍的鐵騎?

    薛仁貴不僅哂然一笑。

    若是換了別的時候,或許騎兵一時之間還真拿這種嚴密不懼怕衝擊的步兵陣列束手無策,畢竟大帥下令,兵貴神速,不能予以薛延陀人任何的反應時間,要趕在他們的斥候返回鬱督軍山報信之後並未作出應對之時,予以痛擊,雷霆掃穴!

    這就意味著薛仁貴率領的先鋒部隊要一路平推過去,無論有多少人擋在前路,都要以摧枯拉朽的勢頭徹底粉碎,一舉擊潰!

    說實話,這很難。

    畢竟這裡是薛延陀的地盤,他們佔據了地利、人和,必然千方百計的予以阻撓,延緩唐軍的行進速度。

    可是現在……

    薛仁貴嘴角露出殘酷的笑容,大聲道:“火槍手下馬,刀盾手在前,迎戰!”

    “諾!”

    唐軍兵卒紛紛躍下馬背,迅速完成列陣,一個一個戰意熊熊士氣暴漲!

    若是以騎兵破薛延陀軍的步兵陣列,的確要費一番腦筋,不僅僅傷亡慘重,更要耗費大量的時間。

    面對刺蝟一般的步兵陣列,唯有逐層逐層的啃下來,不能一舉擊潰。

    但是現在有了火槍兵……

    火槍手在刀盾手的掩護之下,與兩軍陣前列陣完畢,然後聽著後方的號角聲,踩著整齊劃一的步子緩緩向前推進。

    到了河堤之上,地勢有些居高臨下,敵人完全在射程之內,便有令旗官揮動手中的小紅旗,大吼一聲:“放!”

    “砰砰砰”

    一聲聲炸響在空曠的原野上響起,伴隨著一股一股的煙霧升騰,旋即被肆虐的北風吹散。

    槍聲傳到薛延陀陣中,因為其盡皆列陣與河牀之上,兩側河堤略高,便形成了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使得槍聲在這個區間之內震盪傳遞,形成迴響。

    那帶著未知與恐懼的槍聲彷彿就在耳畔響起,薛延陀兵卒各個嚇得臉色煞白,兩股戰戰。

    “噗噗噗”

    鉛彈攜帶著火藥燃爆所爆發出的巨大動能,輕易的破開薛延陀兵卒山上的革甲,鑽入他們的筋骨血肉,一朵朵血花在他們身上不停的濺起,彷彿地獄之中淒美恐怖的彼岸花。

    妖艷而又絕望。

    成排成排的薛延陀騎兵在火槍射擊之下有如秋天的麥子一般傾倒下去。

    契苾可勒站在河堤北岸,看著河牀之上的薛延陀人如同豚犬一般被唐軍獵殺,居然毫無還手之力,頓時目眥欲裂!

    他知道唐軍這等新式的兵器威力無比,先前在武川鎮便配合著陌刀手殺得薛延陀大軍狼狽逃竄,威力極大,射程極遠。

    卻從未想過這等兵器統一起來列陣使用,居然能夠使其威力翻了一倍不止!

    那鐵管子裡射出來的鉛彈有若風馳電掣勢若雷霆,鋪天蓋地形成一道密不透風的彈幕,戰場之上正面之敵,無所遺漏。

    這到底是何兵器?

    還有那可以開山裂石將正面城牆頃刻間崩塌的神祕武器……

    難道天神已經拋棄了鐵勒人,庇佑著漢人展開對鐵勒人的屠殺嗎?

    漢人擁有了這等神兵利器,草原茫茫大磧遼闊,可哪裡還能是鐵勒人的容身之所?

    難道要像西突厥人那樣,放棄祖祖輩輩生活的操場,不遠萬裏的遁逃至西域大漠之中?

    槍聲依舊繼續。

    無數的鉛彈穿破風雪射入薛延陀兵卒的身體,一片一片的薛延陀人倒下。

    鮮血融化了河牀上的積雪,然後又被凜冽的北風凍結,呈現一種詭異妖豔的絳紅色。

    起先薛延陀人還能盯著彈雨試圖衝鋒,但是隻推進了不足十丈的距離便遺留下一地的屍山血海之後,瞬間崩潰。

    再是強悍的軍隊,亦無法在這種單方面勢力絕對碾壓之下的屠殺面前,保持作戰的士氣。

    潰散理所當然。

    無數薛延陀兵卒如同被猛虎驚嚇的羊羣一般,一鬨而散,四散奔逃。

    寬闊的河牀上到處都是潰逃的薛延陀兵卒,唐軍卻如牆而進,手裡的火槍不停的裝彈、發射,裝彈、發射……與此同時,薛仁貴已然率領騎兵自不遠處一處低矮的河堤突入河牀,對著潰散的薛延陀展開追殺。

    北岸的契苾可勒雄壯的身軀在馬上晃了一晃,臉色煞白。

    他料想到對敗,卻從未想過會敗得這般徹底。

    尤其令他絕望的是,擁有此等神兵利器的唐軍一旦突襲到鬱督軍山的牙帳,薛延陀人那什麼來抵擋?

    難道強橫一時縱橫漠北的薛延陀,在取代東突厥成為草原霸主僅僅十幾二十年,便要重蹈突厥人的覆轍,要麼投降依附,成為唐人的傀儡,要麼向西潰逃,亡命西域?…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7 19:32
第58章  胡人末日?

“全軍出擊!追殺潰敵,半個時辰之後,無論戰果如何,即刻返回集結,繼續向北!”

    “諾!”

    薛仁貴下達了追繳的命令。

    能夠頂著槍林彈雨傷亡過半之後方纔崩塌潰逃,很明顯這是一支薛延陀的精銳,這樣的精銳就必須將它徹底消滅,縱然不能完全抹去,亦要將其軍心士氣徹底擊潰。

    一支沒有必勝之信念的軍隊,便是烏合之眾,不足為慮。

    反之,若是任由其返回漠北,重整起鼓捲土重來,則必為心腹之患。

    所以即便為此耽擱一些時辰,薛仁貴依舊毫不猶豫的下達了追剿的命令,就是要將這支薛延陀人的精銳部隊徹底打殘!

    護衛火槍隊兩翼的騎兵得到命令,頓時三五一夥的散開來,策馬開始對著潰散奔逃的薛延陀兵卒展開追殺圍剿。幾乎所有的薛延陀兵卒都下馬列陣,試圖用漢人的作戰方式對付漢人的騎兵,哪裡想得到本以為十拿九穩的戰略瞬間崩潰,將近兩萬精銳兵卒潰不成軍,甚至連上馬的機會都沒有,便被唐軍驅趕牛羊一般分割包圍,殘酷屠殺。

    河道上,原野中,紛紛揚揚的大雪之下,薛延陀人奔跑哭嚎,卻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被唐軍騎兵一一追上無情殺戮。

    潔白的雪地裡,流淌著鮮紅的血液,佈滿了殘破的屍骸。

    恍若人間地獄!

    諾真水北岸,馬背上的契苾可勒只覺得眼前一黑,晃了晃身子,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他知道,隨著這兩萬薛延陀最精銳的兵卒全軍覆滅,他的命運也已註定。

    草原之上尊崇強者,唯有勝利才能體現能力和價值,失敗者天然就要遭受拋棄,不配祭祀天神,不配生活在蒼穹之下。

    哪怕回到鬱督軍山,等待他的也自戕一途。

    他契苾可勒的驕傲整個草原都知道,如何能夠忍受失敗帶來的羞辱與嘲笑呢?

    尤為重要的是,這兩萬精銳兵卒之中超過一般都是契苾部落的青壯戰士,當年他同契苾何力分道揚鑣,分裂了整個契苾部,契苾何力帶著一部分族人投奔大唐,

現在生活在甘州、涼州一代,或許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同化成為漢人。

    現在他又葬送了其餘一部分契苾部中的精英……

    將冷漠無仁的天神視為無所不能的神祗,將兇猛殘暴的青狼視為神物的鐵勒人,從來都不曾有過和諧友愛這等思維,他們眼中唯有優勝劣汰、弱肉強食,沒有了這些青壯,餘下的老弱婦孺將會成為其餘諸如拔野古、回紇、僕骨等等部落的美餐,草原之上將會因為契苾部的沒落展開一場饕餮盛宴,所有契苾部的財富牛羊會被瓜分,女人會被奴役,孩子會被殺死……

    或許用不了多久,草原之上,將再無契苾部。

    而他契苾可勒,將會成為所有契苾部的罪人……

    “渠帥!您沒事吧?”

    “渠帥,趕緊撤吧,唐軍殺過來了!”

    身邊的親兵見到契苾可勒吐血,盡皆嚇了一跳,將上前查看,並且疾聲相勸。

    契苾可勒晃晃腦袋,深吸口氣,憋悶的胸口暢快了一些,這纔回過神。

    不遠處,唐軍的騎兵已然追殺過來,碗大的馬蹄踏碎河道上積雪冰屑,視若奔雷殺氣騰騰!

    曾幾何時,騎兵是草原胡族對付漢人最有利的武器,缺少馬匹的漢人面對機動性超強的胡人唯有等待宰殺的份兒。

    然而自從馬蹄鐵的出現,形勢便陡然出現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以往,戰馬需要時常修剪指甲,否則一旦過長的指甲斷裂,便會導致傷口感染紅腫甚至化膿,一匹馬就算是廢了。但是釘上馬掌之後,完全遏制了戰馬腳趾甲的生長,完美的保護了馬蹄,即便是千里奔波,即便是砂礫戈壁,亦能來去如風。

    薛延陀早已從唐軍那裡學會瞭如何釘馬掌,畢竟這東西難在創意,並沒有什麼技術含量。

    然而悲劇的是,薛延陀人不會冶鐵……

    被柔然人稱呼為“鍛奴”的突厥人才是草原上最會冶鐵的民族,然而隨著突厥分裂,一部分隨著阿史那思摩投降唐朝,一部分早在當年便隨著阿波可汗投奔了西突厥的達頭可汗,薛延陀統御的大片漠北之地,居然找不到幾個突厥人……

    沒有突厥人,自然沒人會冶鐵。

    事實上,就算是突厥人也不行。

    薛延陀的擁有的戰馬何止二十萬?

    如此需求量巨大的鐵料,即便是突厥人也冶煉不出來。需知道,即便是號稱草原之上最會冶鐵的部族,突厥人當年鍛造的兵刃也不敷使用,大批戰士上陣之時依舊使用棍棒……

    可以保護馬蹄的馬掌,噴著火星煙霧發射鉛彈的武器……

    每一樣,都是草原騎兵的剋星。

    或許從今而後,草原民族非但不能如同以往千百年來那般對漢人予取予奪,反而要時刻提防漢人抽冷子的殺到草原上來?

    讀過很多漢人兵書的契苾可勒深深的知道,封狼居胥、勒石燕然這等蓋世功勳,對於漢人的將軍兵卒有著怎樣致命的吸引力,只要一絲一毫的機會,他們便會紅著眼睛跑到草原上來,試圖重現當年長平烈侯、兩任冠軍侯的不世之功!

    草原之上,永無寧日矣……

    看著殺氣騰騰狂奔而來的唐軍,契苾可勒一挽韁繩,調轉馬頭,下令道:“撤吧!”

    左右親兵盡皆齊齊鬆了口氣。

    身為親兵,自然知曉自家渠帥骨子裡頭有多麼剛愎、多麼驕傲,唯恐他因為慘敗一時想不開,乾脆來個自戕謝罪。

    草原上的風俗,家主戰死,實則是奴隸的親兵是要以死相陪的……

    沒人願意死。

    契苾可勒也不願意。

    他當然不是怕死,而是想到今日之大敗必然導致契苾部的地位急轉直下,定然遭到草原上其餘部族的欺凌與奴役,使得族中青壯女子淪為奴隸,孩童被殘忍殺害斬草除根,他又怎能這般安心的去死?

    死並不難,難的是在逆境之中率領族人重新振作!

    契苾可勒一貫驕傲,所以他選擇最難的那一條路去直面艱難的人生,而非是橫刀自刎圖個痛快。

    “撤!”

    契苾可勒一聲呼嘯,策馬直奔北方。

    在他身後左右,千餘騎緊隨其後,狼奔豕突,亡命奔逃……

    唐軍追殺了一陣,將薛延陀的精銳兵卒殺得七七八八,這纔回返陣地,重新集結,然後在薛仁貴率領之下,越過諾真水,徑直向北!

    *

    薛萬徹於惡陽嶺下重創大度設,尤其是陌刀陣殺得薛延陀兵卒哭爹喊娘血流成河,戰後清理戰場之時那遍地屍骸殘肢斷臂,人馬碎肉臟器殘骸,使得唐軍兵卒都忍不住嘔吐。

    這些屍骸必須就地掩埋,否則過些時日春暖花開氣溫上升,腐爛的屍骸會引發一場災難性的瘟疫,肆虐朔州。

    取得如此之大聲,薛萬徹得意洋洋,當即準備晚上按照計劃前往定襄城,飲酒助興犒賞三軍!

    然而等到他收拾了戰場,晃晃悠悠抵達定襄城的時候,傳來的消息令他瞠目結舌。

    房俊這廝居然兵出白道,直撲漠北?!

    娘咧!

    誰給他的膽子?

    薛萬徹臉都嚇白了,當即破口大罵:“豎子!當一回大帥,就真以為自己天老大他老二啦?簡直無法無天!”

    眼下之大唐,誰人不知東徵乃是不可動搖之國策?

    大度設率軍突入大唐國境,追殺大唐盟友,縱然被大敗,但是畢竟大唐佔著理,而且薛萬徹也認為此戰只不過是大度設腦子抽了筋,絕非是夷男可汗的命令,事後通過外交途徑,自然可以取得緩解,絕對不至於使得兩國因此正是開戰。

    可房俊突入漠北,那局勢可就完全失控了!

    薛延陀再是能忍,也決不可忍受唐軍肆無忌憚的進入他們的地盤!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7 19:32
第59章  老子要搶功!

薛延陀再是能忍,也決不可忍受唐軍肆無忌憚的進入他們的地盤!

    李靖突襲陰山未久,夷男可汗難道就不怕房俊也效仿李靖來一個千里奔襲,直接殺到鬱督軍山?

    是可忍,孰不可忍!

    薛萬徹惱火房俊違背聖意、擅自出兵,卻也不得不按照房俊臨行之際派來的斥候所要求的那般,全軍開赴白道川,由白道而出漠北,為房俊的大軍殿後,以免被薛延陀超了後路。

    而就在此時,又有斥候來報,右屯衛兵出白道,猛攻一個時辰,已然攻陷武川鎮,全軍在房俊率領之下直撲諾真水,追擊潰逃的薛延陀渠帥契苾可勒,令薛萬徹率軍加快行程,接收武川鎮……

    薛萬徹整個人都呆了。

    一個時辰,被薛延陀人稱為“永遠不可能被攻陷”的武川鎮便失守了?

    李思文、張大像等人更是面面相覷。

    這麼猛的?

    “砰!”

    薛萬徹一拍桌子,起身大叫道:“通知全軍,即刻啟程,直出白道,接收武川!”

    這位大將軍興奮得一張四方臉酡紅一片,連鬍子都翹起來了。

    如何能不興奮?

    他開始的時候懊惱房俊違背聖意,擅自出兵,最大的原因便是武川鎮磐石一般擋住白道北邊出口,意欲進入漠北大磧,必須通過武川鎮,此地乃是北地之咽喉、大磧之鎖鑰,薛延陀很早以前便派重兵駐守,守將更是薛延陀名將契苾可勒,整座要塞固若金湯。

    若想將其攻陷,非五萬以上大軍日夜猛攻不可,即便最終將其攻陷,亦要損兵折將,不填進去個兩三萬人,休想拿下來。

    再者一旦久攻不下,被薛延陀自北邊來援,攻城大軍搞不好便要盡數折在武川鎮的城牆之下。

    眼下大唐的攻勢盡在遼東,自然不能重兵攻略武川鎮,況且與薛延陀的關係一直上算和睦,小齷齪雖然有,卻並不影響大局,自然不會冒著天大的風險去攻克這麼一座堅城。

    然而現在,

這座“永遠不會被攻陷的要塞”居然連房俊一個時辰都抵擋不住?

    那就意味著,要麼是右屯衛太猛,要麼是薛延陀太次。

    無論哪一個結果,都說明房俊此次出兵白道直入漠北,大有可為……

    薛萬徹平素糊塗,但是戰陣之事卻極為精明,自然知曉草原大磧不僅不適合駐軍,連部落都沒有幾個,更無堅城可守,一旦突破武川鎮的防線,便可長驅直入直抵漠北,除去冬日裏荒原的寒冷無法補給之外,可稱得上一路坦途。

    若是運氣稍微好那麼一點,突入到鬱督軍山的夷男可汗牙帳,甚至是狼居胥山下的單於庭……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那是何等的功勳,何等的榮耀?

    “喏!”

    賬下兵將轟然應諾。

    薛萬徹明白的事情,在座又有哪一個是傻子呢?

    這等滔天的功勳放在眼前,所有的一切不利因素盡皆可以忽略。

    至於會否導致皇帝因為此舉有可能破壞東徵大計……只要這等功勳在手,誰還害怕皇帝責罰?

    誰在乎?

    這可是青史留名、彪炳史冊的蓋世功勳!

    再者,這不是有房俊已經頂在前頭了麼?

    反正房俊已經出兵漠北,無論大家如何抉擇,事實不容更改。好兄弟兩肋插刀,您腦袋大在前邊扛,咱們兄弟跟著在後頭喝點湯,到時候皇帝追究下來,大不了“汝妻吾養之”……

    右武衛上下興奮莫名,連夜整頓,次日五更生火造飯,大軍用飯之後便拔營啟程,向著白道口急行軍。

    等到抵達白道口,看著山麓下隨意丟棄尚未來得及掩埋的薛延陀兵卒的屍體,薛萬徹上前查看屍體上的傷痕,見到密密麻麻的鉛彈洞孔,心中震動。

    他自然知道右屯衛在長安之時便素日操練火器,卻並不知道作為大唐第一支成建制裝備火器的右屯衛居然是這般強大!

    惡陽嶺下,右武衛歷經一場惡戰屠殺了數萬薛延陀人,雖然本身損失不多,卻是佔盡了地利的便宜,致使薛延陀的騎兵無法發起集羣衝鋒的殺手鐧,不得不在狹窄的坡地上硬沖右武衛的陌刀陣。

    可是這白道口除去地勢稍稍高一些之外,卻並不妨礙戰馬衝鋒,大度設率領數萬精騎面對歸家之路被堵死之後必然爆發出必死之決心,薛延陀人絕望之下發起的狂猛衝鋒,只要想想都讓人頭皮發麻。

    然而薛萬徹查遍了這堆成山一般的屍體,卻沒有發現幾句唐軍的屍體……

    這就意味著,右屯衛在全殲了大度設所率領的部隊之後,自身並未有多少戰損。

    太可怕了……

    有房俊留下的兵卒上前來參見,匯報了具體情況,並且將大度設的屍體拖過來,請求薛萬徹查驗。

    薛萬徹瞅著這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嘴角抽了抽,無語道:“這是大度設?”

    那兵卒也有些尷尬,被戰馬踩成這個樣子,的確不好認……

    但是再不好認,那也是大度設啊!

    夷男可汗的兒子,薛延陀興兵犯境的罪魁禍首,哪怕只是一坨腐肉,那也是一樁巨大的功勳!

    “根據俘虜指認,確實是大度設。”

    薛萬徹撓了撓頭,頷首道:“既然如此,那便是大度設吧……稍後吾會讓錄事參軍詳細寫具戰報,與房俊的戰報合併一同送回長安。”

    大唐軍律,戰場之上,主帥的權限極大。

    似這等根本無法之人的屍體,只要主帥予以確認,旁人便不可質疑。

    除非這個被指認的死人又活過來……

    只要大度設真的死了,這具屍體是否大度設,根本無關緊要。

    “喏!”

    兵卒應命,自去尋找右武衛的錄事參軍,寫具戰報,好交由斥候快馬送抵長安。

    薛萬徹叮囑留下一隊兵馬就地掩埋薛延陀人的屍體,自己則率領大軍馬不停蹄的直接鑽進白道,橫穿陰山,抵達武川鎮。

    等他到了武川鎮,心地處儘管對於右屯衛的強橫戰力已經有了充分準備,依舊被牆倒屋塌廢墟一般的武川鎮震得心中一顫……

    望著那大雪之中的殘垣斷壁,雪粉之中尚未燃盡的木料散發著裊裊黑煙,薛萬徹簡直無法想像,這座薛延陀人眼中無比重要,也無比雄壯堅固的要塞,到底經歷了什麼?

    夷為平地了已經……

    屍體倒是沒有多少,但是慘烈的武川鎮依舊可以讓人聯想到曾歷經了一場何等慘烈的戰鬥。由城南倒塌的城牆豁口處進入城內,一片一片的房舍盡皆崩塌傾倒,時不時有幾個薛延陀人的屍體在殘垣斷壁之中顯露出來,無比淒慘。

    李思文看著殘破的武川鎮,使勁兒嚥了一口唾沫,吃吃道:“這城都已經塌了,還怎麼守?”

    薛萬徹嘆氣道:“還守個屁呀?右屯衛這等強橫戰力之下,所有聞訊的薛延陀軍隊都得馬不停蹄的趕回鬱督軍山牙帳阻止他,否則哪一個草原上的戰士能忍受牙帳被右屯衛一舉擊破、化為齏粉的恥辱?留下一隊兵卒收斂屍體,暫且屯駐在此,即刻將此間戰況寫具戰報,送回長安,請陛下和政事堂裡的諸位宰輔定奪吧,吾等即刻出發,或許還能夠追得上房俊!”

    他可不願一路上給房俊擦屁股,總得追上去並肩作戰、齊頭並進吧?

    否則人家狂飆突進直搗龍城,立下赫赫功勳,自己咋整?

    難道就任由史書之上將來寫著“貞觀十七年,大唐兵部左侍郎房俊率右屯衛長驅直入突襲三千里,直搗薛延陀牙帳,打破單於庭,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右武衛大將軍薛萬徹一路匡扶殿後,收攏傷兵,清理戰場……”?

    恐怕自己的子孫後輩都能把他這個祖宗給錘死!

    娘咧!

    你個老糊塗蛋,這等蓋世之功勳就在眼前,你卻慢悠悠的在後頭打醬油?
iqboy99 發表於 2019-6-17 19:33
第60章  夷男可汗

  祖宗誒!

    您好歹追上去也廝殺幾場,給咱們掙回來一個世襲罔替的國公爵位呀……

    “全軍聽令,用飯之後,即刻出發!”

    “喏!”

    右武衛稍作休整,簡單的用了一頓飯,便沿著右屯衛前進的道路一路向北追逐。

    等到抵達諾真水的北岸,看著佈滿河牀的薛延陀人、戰馬的屍體,看著天空之中盤旋的禿鷲,看著紛紛揚揚的大雪漸漸將人畜屍體慢慢掩蓋,所有右武衛的兵將盡皆站在堤岸之上,一片沉默。

    人間地獄啊……

    這到底發生了什麼?

    何以縱橫草原大磧的薛延陀鐵騎,會遭遇此等殘酷的屠殺?

    在長安一直不顯山不漏水,採用與大唐其餘部隊府兵制盡皆不同之募兵制的右屯衛,究竟強大到何等程度?

    風聲呼嘯,大雪飄飛。

    所有右武衛的兵將盡皆內心巨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從接到右屯衛兵出白道的消息,他們便一路馬不停蹄的追趕,他們趕到武川鎮的時候,武川鎮已然被右屯衛攻陷,城內的硝煙尚未散盡,右屯衛便在諾真水之上演繹了這樣一場震人心魄的屠殺,一舉將武川鎮潰逃的軍隊悉數殲滅。

    太強了……

    薛萬徹深深吸了口氣,大手一揮:“即刻出發!”

    必須追上房俊的腳步,不然按照目前這個態勢,恐怕等到人家直搗龍城犁庭掃穴之後,自己才追得上。

    跟在人家屁股後頭吃屁呀?

    薛萬徹可沒那個愛好!

    此等千載難遇的攻勢,自己怎麼也得趕上去,就算吃不到肉,也得喝一碗湯啊!

    不然自己豈不是能悔死?

    右武衛數萬大軍一個個的也都紅了眼睛,

聽到命令之後,根本無需動員激勵,哪怕天氣再冷,風雪再大,胸膛之中沸騰的熱血也使得他們眼中唯有這橫掃漠北的蓋世功勳!

    數萬人站在諾真水的河堤上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懷揣著一顆燃燒著的追求功勳的萬丈雄心,頂風冒雪追逐著右屯衛袍澤的腳步,向著北方極速前進。

    *

    巍峨的鬱督軍山就像是上天賜予人間的屋樑,自西北斜插東南,與數百里之外另一座由東北斜插西南的狼居胥山遙遙相對,呈一個“八”字之勢,緊鎖住餘吾水向北至瀚海之間的廣袤草場。

    這裡是漠北的核心,受到天神賜福,有山嶺環繞,有河流湖泊,有肥美草場,有健碩牛羊。

    這一片土地被所有漠北的部族視為“聖地”,匈奴、突厥、薛延陀……幾乎每一個草原之上霸主,都不約而同的將牙帳設立與這一片區域之內。

    從匈奴人祭天祈神、大會諸部的龍城,到突厥號令羣雄、稱霸漠北的單於庭,乃至於薛延陀夷男可汗設立於鬱督軍山北麓安侯水之畔的牙帳,這一片豐饒的土地,始終是漠北胡族的神聖所在。

    這些時日漠北連降大雪,鬱督軍山下的帳篷連綿數裏,被積雪幾乎掩蓋了一半,風雪之中時有裊裊炊煙,孩童嬉鬧,遠方山巒白雪皚皚,頗有一副世外桃源之安逸美好。

    山腳下,夷男可汗的牙帳。

    牙帳之內佈置奢華,隨處可見的金銀器具、珍珠瑪瑙,將這一處寬大的牙帳襯託得珠光寶氣華美異常,便是大唐的一些王侯府邸,怕是亦多有不如。

    來自大唐的香炭在銅爐之中燃得正旺,外頭寒風凜冽,賬內溫暖如春。

    夷男可汗穿著一套絲綢長袍,腰間纏著寬寬的腰帶,綴滿了美玉,頭髮不似尋常薛延陀人那般骯髒油膩的梳著小辮,而是打理得整整齊齊,帶了一頂漢人的進賢冠。

    望之有若一個漢人富家翁,渾然沒有一絲一毫漠北雄主的迫人氣概……

    此刻,夷男可汗正端著一個金樽,笑呵呵對著坐在他左手邊一側的契苾何力,說道:“來來來,我的契苾兄弟,美景良辰,自當尋歡作樂,何必如此一副怨天尤人之怨憤?快快滿飲此杯!”

    契苾何力一臉鬍鬚抖了抖,心中暗忖你特孃的難道不知老子為何這般神情?

    你將老子軟禁在這牙帳,難道還指望老子對於搖頭擺尾,笑靨如花?

    呸!

    做你特孃的春秋大夢去吧……

    不過他雖然相貌粗豪,性格也有些剛烈,卻絕對不傻,眼下自己成為階下之囚,固然要堅定立場不肯背叛大唐投降夷男可汗,但也不能一個勁兒的猛懟,否則當真惹惱了夷男可汗,受罪的還是自己。

    別看夷男可汗一副溫厚長輩的模樣,好似性情溫潤和藹可親,但是有誰觸犯了他的可汗權威,下手絕對會乾脆殘酷!

    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契苾何力端起面前的金樽,強笑道:“在下敬大汗!”

    一飲而盡。

    美酒入喉,卻倍添苦澀。

    夷男可汗哈哈大笑,也飲了樽中酒,抹了一下嘴巴,問道:“我的契苾兄弟,你們兩家乃是鐵勒同宗,當年為了反抗突厥暴政,一東一西各自為政,號稱可汗,為了我鐵勒部人的福祉用鮮血與突厥人搏殺,這才終於能夠推翻突厥人的保證,使得我鐵勒部人重新成為草原大磧的主人,能夠像天上的雄鷹那般自由的翱翔,主宰漠北眾生!如今,我貴為薛延陀的可汗,而你是我的兄弟,又何必為了唐人賣命,卻與自己的兄弟為敵呢?只要你今日做出承諾,率領你的部眾回歸汗國,我便傳下諭令,許你成為薛延陀可汗的順位繼承人,我死之後,可汗之位,由你繼承,強盛我鐵勒諸部!”

    此時賬內尚有幾人,聞聽此言,盡皆一臉呆滯。

    居然將可汗之位相讓?!

    這這這……

    於是,賬內幾人盡皆將目光看向夷男可汗右手邊一個豹頭環眼的青年。

    盡皆饒有深意。

    那青年一張方臉黑裡透紅,神情有些憤怒,卻隱忍不敢發。

    契苾何力聽了夷男可汗的話,氣得差點跳起來一刀捅死這個老混蛋!

    娘咧!

    這是拉攏我嗎?

    你這是要將我往死路上逼啊!

    契苾何力瞄了一眼那神情隱隱憤怒的青年,趕緊起身,斷然拒絕道:“大汗說笑了,此地乃是大汗之牙帳,漠北之聖地,卻非是在下安身之所。在下蒙受大唐皇帝厚恩,自當以死相報,焉敢背棄諾言,投奔大汗?此事大汗還請莫要再說,左右在下身為階下之囚,感念大汗以禮相待之恩,然則若是要將在下送與天神駕前侍奉神靈,在下亦絕無怨言!”

    別特麼整這些虛頭巴腦的,有能耐不怕所有契苾部造反的話,您乾脆就一刀子痛死我!

    那青年聞言,看了看契苾何力堅定的神色,臉上的表情這才微微緩和,卻依舊不爽。

    夷男可汗道:“我的兄弟,你這說得什麼話?咱們皆乃鐵勒部人,有著一樣的尊貴血統,即便你誤入歧途投靠大唐,我又怎能忍心對你痛下殺手?若是真有此想,又焉能與你在這牙帳之內把酒言歡,快意暢談?”

    他起身,一臉熱切,拉著契苾何力的手,將他拽著坐到自己身邊,臉上換了一副慈祥的笑容:“你且放心,便在這牙帳之內住下,契苾部的族人自有我派人去安撫,即便天降大雪白災肆虐,亦絕對不會虧待了契苾部的任何一個族人!至於你,我的兄弟,你還是應當想一想,何必為了唐人而背叛自己的宗族呢?你乃是我鐵勒部人,就算為了唐人鞠躬盡瘁,唐人也將你視為異族,不值當啊!”

    然後,他又手指著身邊的那青年,道: “拔灼是我的兒子,也是你的侄子,更是我特勒部人,今日我就把話跟他說清楚,只要你契苾何力放棄大唐,回歸汗國,這薛延陀可汗的位置,就是你的,誰也搶不走!”

    此言一出,那青年的一張臉又陰沉難看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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