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633
iqboy99 發表於 2019-6-24 20:37
第81章  我眼光很準

“去見了契苾何力?”

牙帳之內,夷男可汗端著茶杯抿著茶水,一身錦繡長袍,頭髮鬍鬚打理得整整齊齊,那一副安然若素的模樣,渾然便是大唐的富家翁,哪裡有半點雄霸草原的薛延陀可汗那份殺伐果斷?

然而誰若是當真以為這就是一個心慈面軟的老好人,恐怕等領略到夷男可汗的手段,哭都來不及……

或許,始終“心向大唐”纔是這位雄主唯一的破綻。

“沒錯。”

突利失坐在夷男可汗的對面,看著父親這幅優哉遊哉智珠在握的做派,心裡難免吐槽……

縱然大唐再是富庶強盛,您心生敬意也就是了,這般一舉一動都將唐人那副做派學個十足十,真的好麼?

這裡是草原,是漠北,講究的是弱肉強食勝者為王,可沒人跟你弄什麼子乎者也以德服人。

父汗有些走火入魔了,否則也不會心心念念做夢都想娶一個大唐公主為妻,將自己徹底當做一個漢人……

沒有理會兒子的心思,放下茶杯,夷男可汗問道:“派去趙信城的斥候,可有迴轉?”

突利失道:“唐軍在趙信城附近佈置嚴密,我們的斥候稍有接近便被發現,一臉折損了數十人。不過趙信城到底是我們的地盤,唐軍也不可做到將所有胡族都屠戮一空,所以還是有消息傳出,不過大多沒什麼價值。只是說唐軍屯駐趙信城,正在修補城池,看上去似乎想要將其作為據點長久堅守,而且不停的派遣斥候向南催促右武衛加快行程。另外,漠南那邊也有動靜,勝州、靈州等等地方都有唐軍大規模調動的跡象,甚至已經有不少先鋒部隊進入漠北,想來大唐已經打算跟我們狠狠的打一場。”

夷男可汗就有些懊惱,嘆氣道:“大唐強盛,非是薛延陀可以力敵,吾曾對大度設耳提面命,萬萬不可激怒大唐,小動作可以有,但是必須掌握分寸,不能將大唐的怒火引到薛延陀身上來,否則便有彌天大禍!結果呢?那混賬音訊皆無,十萬大軍就好似平白上天了一般,還使得大唐悍然開戰……哎!真是愚蠢吶,眼下薛延陀雖然雄霸草原,但是距離當年突厥人統治草原的力度差的還很遠呢,這需要十年甚至二十年的綢繆,纔能夠將草原上經營得鐵板一塊,否則一旦戰敗,契苾部、回紇部,甚至僕骨、拔野古,都將心生異志趁亂而起,我們薛延陀會成為一支衰弱的猛虎,固然威勢仍在,卻難免被這些惡狼羣起而攻,分食血肉! ”

他自認早已看清薛延陀的內部形勢,所以堅定的要與大唐結盟,在大唐不屑一顧的情況下,不是惱羞成怒的憤而開戰,而是希望通過邊境上的施壓促使大唐答允和親,變相的達到結盟之目的。

只要和親成功,即便不能獲得大唐的支持,最起碼可以讓他徹底的空出手來掃滅薛延陀內部的野心者,將所有心懷異志的部族統統清除,使得整個薛延陀鐵板一塊。

到了那個時候,纔可以統合整個漠北的力量,與大唐決一死戰,馬踏長城,兵臨長安!

然而,沒有一個人能夠理解他這份良苦用心,都認為他是因為崇慕漢人文化,故而對大唐保持敬仰親近,不欲與之為敵……

這特孃的一羣蠢貨啊!

現在好了,大度設那個混賬不知道在漠南搞出什麼事情,惹得大唐悍然開戰不說,甚至兵出白道直撲漠北,先是攻陷武川鎮,繼而佔據趙信城,兵鋒直抵鬱督軍山腳下,薛延陀生死存亡就在旦夕之間。

總算是遂了那些蠢貨的願……

這幫早被牛羊油脂蒙了心智的蠢貨,


只知道一味的打打殺殺,連半點運籌帷幄都不懂,害得自己這個聰明睿智的可汗被他們拖累,一腔壯志盡付東流,真是罪無可恕啊!
眼下打還是不打已經不是問題,武川鎮淪陷,數萬守兵盡遭屠戮,趙信城被唐軍盤踞,兵鋒直抵鬱督軍山,難道還能坐以待斃不成?

但是怎麼打,也頗費腦筋。

是主動出擊,將盤踞趙信城的唐軍一舉殲滅,還是放棄牙帳,舉族西遷以避其鋒銳?

無論如何,都得先摸清楚趙信城唐軍的深淺底細。

夷男可汗煩躁的撓撓頭,問突利失:“依你之見,蕭嗣業所言唐軍右屯衛火器缺少彈藥,不得不駐守趙信城等待後援,這個說法是否屬實?”

這個兒子剛愎自用心胸狹隘,但是掄起謀略,比殘忍暴戾的拔灼實在是高出不止一個層次,故而夷男可汗對其意見一貫甚為重視。平素有難以抉擇之事,時常詢問突利失的意見。

突利失道:“應當屬實,以唐軍一路北上狂飆突進的戰略,顯然是打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牙帳尚未反應過來之前,便直抵鬱督軍山,趁著父汗不備,來一場當年李靖奇襲陰山那般的偷襲戰。現在一改常態駐守趙信城,偵騎四散斥候盡出,防守嚴謹滴水不漏,顯然是有什麼原因使其缺少了直抵牙帳取得勝利的信心,所以,火器缺少彈藥無法發揮其威力,應當是重要的緣由。”

夷男可汗默不作聲的點點頭,他也傾向於突利失的判斷。

只是想要做出在唐軍主力抵達漠北之前主動出擊光復趙信城的決定,如同放棄多年經營的牙帳舉族西遷避其鋒銳的決定一樣委實難決。

若是避讓,會對整個漠北的形勢造成難以估量的影響,薛延陀的微信將會大大的減弱,動盪是難以避免的,甚至有可能失去對於一些部族的掌控,比如盤踞在昔日匈奴祭天之地龍城附近的回紇……

但是主動出擊,亦要冒著同樣的風險。

一旦被唐軍擊潰,後果甚至比避讓西遷更為嚴重……

突利失自然知道父汗在糾結什麼,無論哪一個決定都不是那麼輕易便可以做出,便建議道:“父汗既然難以抉擇,何不將諸部酋長盡皆招來,問一問大家的意見,無論進退,亦好統一步調,免得有人從中作梗,各有心思。”

他想的是反正無論進退都各有利弊,那就不如讓大家一起做決定,以後就算有什麼閃失,也不不至於心有怨言,大家綁在一起拼命,總歸能夠心往一處使,依舊團結在薛延陀的周圍。

夷男可汗卻翻個白眼,無奈道:“就那幫子蠢貨,成天出了打打殺殺還會啥?把他們叫來不用問,肯定是一個個囂張跋扈的要主動出擊,不將唐軍放在眼裡。”

突利失無語。

想一想,草原上這幫子胡人還真是這麼個德性,事前一個個耀武揚威誰也不服,有什麼話都得先打一場再說,等到真正打起來發現打不過,便有一個個士氣全無一盤散沙,撒丫子比誰跑的都快……

想了想,問道:“要不我去問問蕭嗣業,就說父汗決定出徵趙信城,讓他跟隨在父汗身邊出謀劃策?”

夷男可汗眼眸一亮,讚道:“好主意!”

如果蕭嗣業純粹是哄騙於他,唐軍根本不缺少彈藥,那麼必然不會願意隨同夷男可汗出征趙信城,因為一旦兩軍陣前唐軍展示出超強的火力,那麼無論戰爭的勝負如何,夷男可汗必然先斬了他蕭嗣業!

相反,若是蕭嗣業渾然不懼,則說明他給出的唐軍情報是真的,唐軍果然缺少彈藥,火器的威力無法發揮。

那麼勝算便會達到九成。

夷男可汗這輩子見過無數漠視生死的豪傑,卻從未見過為了所謂的忠君愛國而捨棄自己性命的蠢貨。

任何功名利祿榮華富貴,都得有命才能去享受,若是丟了性命,那些空虛的榮譽有個屁用?

薛延陀的蠢貨都不會去幹那等蠢事,更何況是素來精明的唐人?

他一向堅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完全不相信蕭嗣業是一個可以漠視生死的勇士。

絕不會看走眼。
iqboy99 發表於 2019-6-24 20:37
第82章  0胡云集

鬱督軍山附近乃是漠北腹地,歷來便是胡族匯聚之所,薛延陀可汗徵召的號角響徹原野,無數部族的青壯攜帶刀箭匯集而來。就在鬱督軍山腳下,薛延陀牙帳附近,紮下營帳,等候可汗調遣。

一時間戰馬如雲、勇士如雨,士氣高昂,戰意盎然。

即便如此,夷男可汗還是等了三天。

這期間唐軍在趙信城構築防禦工事,尤其是阻擋騎兵的衝鋒的鹿角木、拒馬槍,砍伐趙信城附近山麓的樹木大規模的製造,斥候一撥一撥的不斷向著闐顏山以北滲透,時不時便於鬱督軍山的薛延陀斥候相接觸,衝突不斷。

而根據斥候的匯報,唐軍另一支最為接近趙信城的部隊已經到了城南只有兩天的路程。

直至此刻,夷男可汗才確定趙信城的唐軍大抵當真是火器難以為繼,否則可以按兵不動,任由薛延陀如此調兵遣將?

難道他們還囂張到以為憑藉火器,便可以將超過二十萬的各族青壯匯聚而成的薛延陀大軍一舉殲滅?

開什麼玩笑……

如若當真有那般實力,他夷男可汗趁早俯首稱臣算逑,還吹噓什麼雄霸漠北、橫行草原?

願意去大唐皇帝御前當一條忠心耿耿的狗。

……

出征的號角在鬱督軍山腳下、安侯水河畔響徹原野,在鉛墜一般低矮的雲層之中滾盪,低沉而蒼涼,卻充滿了一種決絕而凌厲、一往而無前的韻味,使得原野之上的胡人聞之而振奮,紛紛撤去營帳,背好刀箭,跨上戰馬,向著牙帳方向漸漸雲集。

這是出征的號角!

多少年了,漠北腹心之地只有胡族們自己鬥爭殘殺,哪裡曾有漢人的軍隊跑到這裡來耀武揚威?

對於草原的子孫來說,這就是無盡的恥辱!

恥辱只能用鮮血來清洗,要麼是敵人的,要麼是自己的!

七百年前,頭頂插著雉羽的漢軍出塞三千里,狂飆突進兇悍無倫,一路殺到狼居胥山,漠北之地鮮血浸透草根,屍體塞滿河川,匈奴人祭天之地龍城被漢軍的鐵蹄踏破,草原民族用無盡的屈辱成就了霍去病“戰神”之赫赫威名,使得無數胡族悲泣哭嚎,不得不遠離宗族繁衍之土地,一路向西遷徙,今日莽莽大漠。

如今,難道任由漢人在他們這一輩的身上,重演七百年前的輝煌?

不,他們絕不答應!

即便是死在趙信城,他們也要將唐軍統統逐出漠北!

這裡是他們的家園,絕對不容許漢人在這裡肆虐撒野!

……

牙帳門口,夷男可汗脫去了平素穿著的織錦長袍,換上一身戎裝,終於從溫潤謙和的長者模樣,回歸到霸氣威武的草原霸主模式。

身邊的渠帥酋長們差點感動得熱淚盈眶。

他們實在是受夠了大汗成天到晚的漢人裝束……

你說你一個牧馬放羊的,偏偏要去學人家一副學究先生模樣幹啥?

夷男可汗渾然不在意這些整日裏身上蝨子亂跳、油膩骯髒的渠帥酋長們用著何等眼神來看他,伸出手臂攔住蕭嗣業的肩膀,一副溫厚的神情:“瞧瞧草原上的兒郎們,各個身材健壯弓馬嫻熟,每一個都是天生的戰士!我們沐浴在天神賜福的土地上,牧馬放羊高聲歌唱,希冀著猶如天上的雄鷹一般自由翱翔,從來都不曾像突厥人那樣覬覦漢人的土地,可現在漢人卻因為一些小小的誤會,就肆意屠戮我們鐵勒部人的子孫,甚至夢想著重現封狼居胥的神蹟,將我們鐵勒部人如同匈奴人那樣豚犬一般宰殺!這是不對的,是不正義的,如今,我將率領著鐵勒的子孫為了保住我們祖先繁衍的土地,


去跟唐軍展開一場生死惡戰!而我的朋友,你可否願意追隨在我身邊,去鑑證這一場正義戰勝邪惡、勇士抵抗侵略的戰爭,然後一同接應屬於我們的光輝勝利呢?”
蕭嗣業嘴角抽了抽……

去娘咧正義戰勝邪惡!

去娘咧勇士抵抗侵略!

從古至今,漢人何曾有過主動挑釁攻擊胡人的時候?

這不僅僅是因為民族生存習性決定的,更是漢人從來都不曾孕育侵略、掠奪這樣邪惡的文化。漢人勤勞善良,只會通過自己的雙手去創造財富,絕不會覬覦別人的東西利用武力據為己有。

你們薛延陀固然不似匈奴、突厥那般狂妄的意欲鯨吞漢家土地,將所有漢家人民奴役,但是每年無數次的邊患難道都是假的?燒殺搶掠無無不做,除去未曾與大唐正式開戰之外,哪一點做得比匈奴、突厥更差?

而未曾與大唐開戰,也不是因為你們不想,而是你們攝於大唐之天威,瑟瑟發抖未戰先怯而已!

不過無論心裡如何吐槽,他也不敢拒絕夷男可汗的要求。

若是他此刻拒絕,說不得夷男可汗認為他所謂的唐軍彈藥告罄根本就是扯淡,惱羞成怒之下當場將他五馬分屍……

蕭嗣業下意識的向契苾可勒看去。

契苾可勒就在夷男可汗身後一步之處,感受到蕭嗣業目光往來,便微不可察的略略點頭。

蕭嗣業鬆了口氣,看來契苾何力已經跟契苾可勒溝通過了,兩人也取得了一致,這才躬身對夷男可汗說道:“固所願也!那房俊狗賊陷害於我,使我有家不得歸、有國不得回,淪落異鄉顛沛流離,我恨不得飲其血、食其肉,將其挫骨揚灰、碎屍萬段!願意追隨大汗驥尾,手刃奸賊,雪我冤屈!”

“哈哈哈……”

夷男可汗仰天大笑,頷首道:“很好,很好!我們鐵勒部人最是性情豪爽,熱情好客,蕭公子既然投奔我薛延陀,定然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只要此戰獲勝,你便是最大的功臣,屆時本汗許你在漠北之地擇地建城,永為封地!”

嚯!

一眾渠帥酋長盡皆動容。

擇地建城,永為封地!

這豈不是如同當年的趙信受封自次王那般,大權在握,封妻蔭子?

未等諸人羨慕嫉妒恨,夷男可汗又對諸人說道:“本汗在此許諾,出擊趙信城一戰,誰若是能夠取得先登之功,本汗亦準他在本部族的領地內建城,,子子孫孫,永為封地!”

“多謝大汗!”

左右武將齊聲大喝,歡天喜地。

擇地建城,這是胡族最高的榮譽!

固然胡族逐水草而居,除非是趙信城那等險要之地,其他地方的城池根本沒有多大的用處,沒人會依託城池而生活,但是一座城池屹立在草原之上,風吹雨打日月流轉,即便是百年之後亦有後人可以瞻仰城池,懷念先祖之榮光,這是何等之榮耀?

一個個頓時都打了雞血一般,誓要將佔據趙信城的唐軍撕咬成碎片,成就自己百年不易之功績!

一旁的契苾可勒看著一臉憤慨、裝模作樣的蕭嗣業,再看看那些個似乎趙軍就是盤踞在趙信城的豚犬,只待大軍一到便立即土崩瓦解任憑宰殺的嘴臉,下意識的撇撇嘴……

呵呵,真當唐軍除去火器之外,就毫無還手之力?

需知道,在以前沒有火器的時候,唐軍依靠不遜於胡族的鐵騎,以及堪稱胡族騎兵剋星的陌刀陣,照樣能夠突襲陰山覆滅東突厥,打得頡利可汗丟盔棄甲淪為階下之囚。

眼下之薛延陀,能夠還能比當年的東突厥更強盛?

此間這些烏合之眾,難道還能比頡利可汗賬下的金狼兵更加驍勇善戰?

這一仗,看似大大的不妙啊……

契苾可勒蹙起眉,想起先前契苾何力對自己的囑託——一定要盡力保全蕭嗣業的性命,此人乃是剛烈之士,雖然受到房俊的誣陷,卻甘願成為“死間”潛入薛延陀,只要將來能夠回到長安,必然受到皇帝的嘉獎,成為大唐年青一代官員之中的翹楚。

加上蘭陵蕭氏子弟的身份,假以時日,進入政事堂成為宰輔,幾成定局。

只要契苾可勒這個時候交好蕭嗣業,並且施以恩惠,將來薛延陀一旦覆滅,便會成為他投降大唐之後最好的進身之階。

至於房俊那等心思叵測的幸進之輩,縱然能夠取得蓋世之功勳,遲早亦要淪落至奸佞之境地,受到皇帝冷落,百姓唾罵。

沒前途。

然而現在,契苾可勒卻有些猶豫。

這蕭嗣業說得倒是一套一套慷慨激昂,但是單從私下裏拜會契苾何力這一點來看,誰能說得準就不是看準了契苾何力的粗獷性子,所以投其所好試圖讓契苾部來保全他的性命的心思?
iqboy99 發表於 2019-6-24 20:38
第83章  1觸即發

從情感上來說,契苾可勒當然傾向於薛延陀能夠大獲全勝,將入侵的唐軍驅逐出漠北。不僅僅是夷男可汗對他頗為器重,信賴有加,更因為他本身就是鐵勒諸部之一,漠北是他們祖先繁衍之地,豈能落入漢人之手?

然則從現實來看,卻不得兩面三刀,為了部族的將來提早做好準備。

無他,實在是武川鎮與諾真水接連兩場大戰,對他的衝擊實在是太大了,使得他心裡只要浮現出武川鎮城牆倒塌唐軍潮水般湧入城池,以及諾真水上鋪天蓋地的槍林彈雨將麾下勇士豚犬一般屠殺的場景,便抑制不住的恐懼。

在他看來,擁有了火器的唐軍已然不可戰勝……

至於蕭嗣業,契苾可勒將其當作將來投靠大唐的進身之階。

契苾何力固然受到大唐皇帝的倚重,並且賜婚於宗室之女,成為皇親國戚,但是自己畢竟不同。身為夷男可汗身邊的重將,漠北的權勢人物,絕非簡單的投降便可以取得大唐的信任。

按照契苾何力所言,這個蕭嗣業乃是忠君愛國不惜以己身“死間”的豪傑,這等任務必然會受到大唐皇帝的青睞,即便一時受到矇蔽而降罪於他,但是隻要趙信城一戰可以使得薛延陀大軍全軍覆滅,那麼蕭嗣業的功績就將顯耀人前,所有冤屈都會得到伸張,將來扶搖直上,指日可待。

所以,蕭嗣業的性命必須要保住。

只是契苾可勒瞧著一臉做作惺惺作態的蕭嗣業,心底總是有些不舒服……

草原男兒粗獷豪爽,講究直來直去恩怨分明,似蕭嗣業這般人前一套人後一套,這是一個豪傑應該有的模樣麼?

……

夷男可汗許以重諾,所有的兵卒士氣鼎沸!

夷男可汗見到士氣可用,當即振臂高呼:“鐵勒兒郎們,隨我前去奪回趙信城,將唐軍趕出漠北,保衛我們祖先繁衍的土地!”

“奪回趙信城!”

“趕走唐軍!”

“保衛漠北!”

一聲一聲的呼喊在冰雪覆蓋的原野上翻滾激盪,直衝雲霄!

緊接著,薛延陀可汗的大纛在寒風吹拂之下烈烈飛舞,緩緩移動,在全副武裝的可汗親兵簇擁之下,向著南方開拔。

無數草原健兒猶如海水中匯聚的魚羣,策馬奔馳士氣高昂,緊隨在大纛之後,向著趙信城的方向奮勇前進!

數十萬騎兵洶湧奔騰,腳下的大地都被馬蹄踩踏得震顫。

北風呼嘯,號角蒼涼。

金戈鐵馬,胡地蒼茫!

*

趙信城。

“報——”

身穿裘皮的斥候策馬自城北穿城而入,直奔城中心區域低矮簡陋的衙署,到了門外飛身躍下馬背,三步並作兩步進了屋子,單膝跪地,大聲道:“稟報大帥,薛延陀大軍已經離開鬱督軍山,傾巢南來,據此尚有半日路程!”

書案之後,房俊正捧著一個陶碗,優哉遊哉的飲著茶水。

一旁的薛仁貴、高侃、習君買亦是沒人捧著個茶碗,碗中熱茶冒著熱氣,聞言面面相覷,薛仁貴敬服道:“大帥當真猶如留候復生、諸葛再世,算無遺策矣!”

高侃亦道:“那蕭嗣業自詡聰明,殊不知其心思盡在大帥掌握,一舉一動,莫不被大帥猜個透徹,縱然身在薛延陀,亦是翻不出大帥的掌心。”

房俊忍不住白了高侃一眼,好好一個衝鋒陷陣的猛將,怎地有種漸漸轉化為“無腦吹”的趨勢……

他問那斥候道:“薛延陀大約多少兵力?”

斥候道:“早先夷男便在牙帳之內召集漠北各個部族,命其派遣族中青壯匯聚到鬱督軍山腳下,


總計有不下十五萬之兵力。此刻傾巢南來,大抵是想要畢其功於一役。”
聞聽薛延陀大軍人數有十五萬,薛仁貴等人神情凝肅。

右屯衛在趙信城的軍隊不過三萬餘人,面對五倍於己之強敵,形勢岌岌可危,即便再是樂觀之人,亦難免心中發虛。

十五萬薛延陀大軍,盡是各個部族的精銳,一旦發起衝鋒,簡直就猶如開山裂石驚濤拍岸,右屯衛這麼點人,估計一個浪頭就給吞沒了……

房俊卻嘆息一聲,頗為遺憾的樣子:“昔日衛青、霍去病突入大漠,匈奴單於以及左谷蠡王麾下控弦之士四十餘萬,衛公突襲陰山,那時候的東突厥頡利可汗賬下,能戰之士亦有三十萬,皆是縱橫漠北雄霸草原,不可一世。眼下的薛延陀雖說名義上統一了鐵勒諸部,但是到底底蘊不足,照比昔日的匈奴、突厥差得遠了。”

似乎薛延陀十五萬大軍就如豚犬一般,絲毫沒放在心上不說,反而有些遺憾,未能見識到真正的草原霸主、漠北豪雄……

被他這麼一說,薛仁貴也輕鬆起來,笑道:“非只是軍力不如,匈奴剽悍勇猛,突厥殘暴冷酷,而今之薛延陀,卻宛如無牙之乳虎、失角之牯牛,看似威風赫赫雄霸四方,實則不堪一擊。”

這倒的確是實話。

比之匈奴、突厥,薛延陀差的不是一點半點,畢竟薛延陀的統治根基乃是整個鐵勒諸部,內部非是鐵板一塊,各個部族之間齷蹉不斷、相互掣肘,無法形成一個統一意志的龐大汗國。

房俊略微頷首:“而且夷男可汗這人格局不夠,他甚至從未想過飲馬黃河、兵臨長安這等奢望,只知道偏安一隅,意欲聯合大唐、藉助大唐,加固薛延陀在漠北的統治。連飛上雲霄的志向都沒有,又怎麼可能乘風而起、扶搖直上呢?所以,總讓薛延陀有十五萬大軍,在吾等面前,亦是豚犬耳!”

薛仁貴三人當即離席,施禮大呼道:“願意追隨大帥左右,馬革裹屍,誓要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為大唐平滅北疆禍患,青史彪炳,名垂萬世!”

“誓死追隨大帥!”

房俊起身,將三人攙扶起來,大笑道:“所謂時勢造英雄,吾等雖然不敢自比長平烈侯、冠軍侯,更不敢自比公衛,但是形​​勢所然,卻是比諸位先賢幸運得多。眼下既然已經攻陷了趙信城,距離鬱督軍山只有一步之遙,又豈能放棄這等上天護佑之功勳?縱然敵軍十數萬,各個精銳士氣如虹,咱們照樣將他們打得滿地找牙,而後直搗鬱督軍山,橫掃龍城!”

“通知下去,即刻扼守山口,偵騎前出,探明薛延陀大軍的一舉一動,事無鉅細,即刻稟報!”

“喏!”

斥候恭敬施禮,轉身大步離去。

起先他見到薛延陀十餘萬大軍傾巢南下,直撲趙信城,心中難免惴惴,畢竟此刻右屯衛的軍隊數量連敵人五分之一都不到, 此處又是薛延陀人的地盤,右屯衛一支孤軍就算完全退守趙信城,又能受得住幾時?

只怕未等後面的右武衛追上來,已然城破人亡了……

但是見到主帥這般鎮定自若胸有成竹,頓時生出無窮信心。

似房俊這等身份高貴、前途似錦的高官,總歸不會拿自己的身家性命開玩笑吧?

既然能夠如此鎮定,那麼必然早有退敵之策……

整個趙信城陡然喧囂起來。

兵卒們自營帳之中走出,將製造的拒馬槍擺放在城北的山口。

這種拒馬槍以鐵矛為頭,以堅實木料為固定支架,架上再固定六到十支鐵矛,架子固定在地上,設置於敵人來襲之路,使其騎兵不能馳騁衝鋒。曠野大戰,這種拒馬數量畢竟有限,便很少使用,難以起到太大作用,但是城池設防,卻歷來是對付敵軍騎兵衝鋒的利器。

即便是到了後世,改進之後的拒馬依舊發揮著巨大作用,以之防步兵、防坦克和防登陸工具,效果顯著。

右屯衛的兵卒備好弓箭,擦亮槍矛,一遍一遍的檢查著手中的火槍,無數的彈藥被分發到兵卒手中……

彈藥告罄?

呵呵,若是蕭嗣業此刻站在這裡,薛仁貴能夠嘲笑其一臉。

槍砲局整整一年的彈藥儲備,價值上百萬貫的火槍、鉛彈、火藥、震天雷……整個庫房都被搬空,所有的儲備全部被右屯衛帶上。

若是沒有這股底氣,房俊腦袋是被錘子錘了,纔敢兵出白道、直入漠北,意欲複製一回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豐功偉績?
iqboy99 發表於 2019-6-24 20:38
第84章  鏖戰趙信城(上)

房俊相信蕭嗣業逃去薛延陀之後,必然不肯甘心蟄伏,而是冒險一搏,慫恿夷男可汗率領大軍攻伐趙信城。

若是右屯衛當真彈藥告罄,那麼薛延陀大軍以數倍之兵力雷霆碾壓,趙信城頃刻之間便會化為齏粉,右屯衛難逃全軍覆滅之結局。

他認定蕭嗣業定然會相信“彈藥告罄”乃是房俊故意讓他知曉的。主動將自己的弱點暴露出來,這看起來似乎很蠢,但是對於一個心中充滿了憤怒和貪婪的無恥之輩來說,他寧願相信這是房俊“欲蓋彌彰”的把戲。

正因為右屯衛“彈藥告罄”,所以房俊才會把這個弱點主動讓他知曉,誘使他認為這一切都是房俊的陰謀,“彈藥告罄”只是個假象。

實際上“彈藥告罄”根本就是事實……

眼下看來,蕭嗣業的確沒有辜負房俊的“信任”,他不甘於在薛延陀僅僅只是保住性命,他想要的更多,更想將房俊徹底摧毀在趙信城,報仇雪恨。

賭上一把右屯衛的火器因為彈藥匱乏而喪失火力,這固然有風險,但是隻要蕭嗣業能夠想得出一個自保之策,他就一定會冒這個險。

而對於蕭嗣業這樣自幼生長在胡人堆裡的人來說,自保自然不難。

別忘了,他可是大唐單於都護府的長史,手裡頭不知道有多少各個胡族的內情祕辛……

只要薛延陀傾巢來攻,房俊便有信心將其在這趙信城一戰擊潰。

相反,若是薛延陀繼續盤踞在鬱督軍山,右屯衛即便可以將其擊潰,卻很難做到完勝,潰散之後的薛延陀各部軍隊必然一鬨而散,漠北之大,難不成讓右屯衛這麼點人攆兔子四處去追?

追不追得上暫且不說,即便是追上了,面對天時地利人和的胡人部族,不知要折損多少兵卒。

得不償失。

最後也只能猶如當年衛青、霍去病大破匈奴那般,功勳自然震爍千古,但是撤兵之後,匈奴立即死灰復燃,再度崛起。

房俊不想這樣。

對於這個時代的漢人來說,對外戰爭一則是為了保衛邊疆,再則便是震懾蠻夷,所以自從推崇“大復仇”的公羊學派衰微之後,“穀樑學派”的儒學子弟大多反對戰爭,認為一切可以通過談判來達到的目的,都不應該輕易的發動戰爭。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也,不可不慎。

勞民傷財,若非必要,為何要一定打仗呢?

既然蠻夷想要好處,那就給一點唄,中華地大物博、物阜民豐,哪裡不也不差胡人那一絲半點,只要“朝服雖弊,必加於上;弁冕雖舊,必加於首;周室雖衰,必先諸侯”就行了,君君臣臣,名分大義,用貴治賤,用賢治不肖,不以亂治亂也,則天下鹹寧,三皇五帝之治世可期,縱然有蠻夷屑小作亂,不過是一時癬疥之疾,何足為慮?

但是在房俊看來,戰爭最本源的目的僅只是掠奪與征服而已,被動防禦的戰爭模式永遠無法確保自身的安全,唯有不斷的出擊,以戰養戰,才能在消耗敵人的同時壯大自己。

沒錯,這就是臭名昭著的“帝國主義”本質……

但是對於現階段的大唐來說,這就是最好的政策,遠比什麼以理服人、睦鄰友好更適合大唐的發展,通過不斷的掠奪與打擊,來遏制周邊蠻夷的發展,不給他們壯大的機會。

房俊對於眼下之儒家簡直深惡痛絕。

要什麼禮樂教化?

要什麼仁德之治?

倉廩足而知禮儀,所有的秩序與進化都是在保證了內部生存條件之後完成的,在原始的財富積累極端,要的就是大復仇,


崇尚“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之”這種尚武的精神,要的就是大統一,要的就是對外擴張!
連自己的子民都吃不飽穿不暖,卻跟外族講什麼禮樂教化、仁德之治?

可以說,“公羊”衰微之後,儒家實際上就只剩下一層皮,內裡完全是依託於貴族、地主階級而生的糟粕。

為何要講求“親親相隱”?

“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血緣關係是親屬相為隱的基礎,同時在較大範圍內承認人情的合理性。除謀反、謀大逆與謀叛此等重大犯罪外,親屬和同居者可以相隱不告,這甚至於將其寫入《唐律疏議》,世家、宗族因此有了遊離於國法之外的不同法制體系。

當法律缺乏了公正性、普遍性,還要之何用?

沒有一個健全的法治,國家不會取得進步,單只是依靠“人治”會誕生一個何等畸形的社會,恐怕後世任何一個平頭百姓都能夠給予一個悲觀的推測——當階級與剝削毫無遏制的戲虐,剩下的便唯有壓榨與反抗。

自古以來,漢家王朝就是再這樣一個漩渦之中不斷沉淪,又周而復始……

*

薛延陀大軍將將抵達闐顏山腳下,連營帳都未駐紮,便在夷男可汗的指揮之下發起衝鋒,十數萬大軍猶如怒漲的潮水一般從闐顏山北邊的山口湧入,鋪天蓋地一般撲向趙信城。

城內的唐軍早已偵查到薛延陀大軍的動向,在敵人衝上山口的時候,便已經全部退回城牆之下,依託拒馬槍組成的陣地,背靠堅固的城牆,據險而守。

夷男可汗亦非是莽撞之輩,他固然相信蕭嗣業所言唐軍早已彈藥告罄,那種威力巨大的火器無法施展,卻依舊留了一個心眼兒,大軍看似狂濤拍岸一般沖向趙信城,實則打頭的都是一些零散部族的散兵遊勇,真正的鐵勒精銳正在後陣緩緩壓上,提防著唐軍的火器。

一旦發現有火器肆虐的苗頭,便會果斷撤退,哪怕是放棄鬱督軍山的牙帳,從此西遷將漠北拱手相讓,也定要保住鐵勒諸部的主力。

否則用不著唐軍追殺,草原之上那些個野心勃勃的部族便能將薛延陀一口一口的撕咬乾淨……

闐顏山的山口闊達數十丈,可容納數百名騎兵並排衝鋒,衝鋒的戰馬迅若奔雷,馬蹄踩碎山口的積雪堅冰,隆隆蹄聲像是天神的戰鼓震懾心神,就連兩側山樑上的積雪都被震得撲簌簌自山巔滾落,聲勢駭人。

前面就是唐軍的拒馬槍陣,薛延陀騎兵卻無所畏懼。

與唐人戰鬥過無數次,這等拒馬槍的確是對付騎兵的好東西,薛延陀人也想不出更好的方式去破解,因為一旦下馬挪開拒馬槍,就將會面臨唐軍弓弩的攢射,鋒銳的三棱箭簇能夠輕易的破開他們身上的革甲,死傷會更加慘重,還不如直接用戰馬和戰士去硬生生的將唐軍的拒馬槍陣填平。

身後的號角聲嗚嗚吹響,衝鋒在前的薛延陀騎兵咬著牙,直直沖向唐軍的拒馬槍陣。

“轟!”

拒馬槍斜斜豎起的槍尖輕易的洞穿戰馬和戰士的身體,一時間人喊馬嘶,然後戰馬和戰士身體上所攜帶的衝鋒的動能同時將拒馬槍撞得離地飛起。後面的袍澤奮不顧身的依舊衝上來,將戰友的屍體撞得滾入拒馬槍陣之中,鮮血灑滿雪地,屍體橫豎枕籍,一排一排的拒馬槍陣就這麼被硬生生的推平。

大纛之下,蕭嗣業騎在馬上,遠遠的觀看著趙信城下如火如荼的戰鬥,眼角一陣陣抽搐。

他自幼生長在突厥部落之中,見過無數次漢軍與異族的戰鬥,昔年的大隋,如今的大唐,每一次作為漢人他都那些躍馬揚刀宰殺漢軍兵卒的胡族切齒痛恨,恨不能親身上陣,手刃蠻夷。

然而現在,他卻作為唐軍的敵人,希望胡人能夠戰勝唐軍,從而令他青雲直上,受到夷男可汗的重視與重用。

這種身份的反差,使得他一時之間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當拒馬槍陣被薛延陀騎兵用屍體硬生生的填平,城上守軍弩箭如蝗,城下一隊一隊的陌刀兵投入戰鬥,城下空曠的地域一瞬間便成為一座巨大的絞肉機,然而唐軍的火器依舊未曾出現。

蕭嗣業先是默默的祈禱著那些戰死的唐軍亡靈莫要怪罪於他,繼而又長長的籲了口氣。

看起來,房俊還真的是彈藥不足,火器難以為繼啊……
iqboy99 發表於 2019-6-24 20:39
第85章  鏖戰趙信城(下)

迷惑契苾何力,拉攏契苾部保住自己的性命,這只是蕭嗣業的下策,避免在薛延陀大軍遭遇慘敗之後被夷男可汗拉出來祭旗。內心裡,蕭嗣業自然不希望唐軍能夠獲勝,因為那就意味著他即便活下來,以後也得回到長安去跟房俊對質。

房俊陷害自己是真的,可自己通敵叛國同樣是真的,契苾何力那個腦子缺根筋的傢伙相信自己的鬼話,可是長安城裡那些個人精們,哪一個是那麼好忽悠的?

結局估計依舊不那麼美好。

最好的結果自然就是唐軍大敗,薛延陀收復失地,以此證明自己的價值,往後便能夠收穫夷男可汗的青睞,成為薛延陀舉足輕重的人物,高官厚祿駿馬得騎,賣國也得賣的值得。

趙信城下激戰正酣,唐軍的確更加精銳,又豈是那從天而降的箭雨射得薛延陀騎兵紛紛墜馬倒地,而那一隊一隊的陌刀兵組成一個又一個的陌刀陣,寬大雪亮的陌刀劈斬如練,如牆而進,不斷冒著箭雨衝鋒上去的薛延陀兵卒輕易的便被斬成兩片,鮮血噴濺殘肢橫飛,鬼哭狼嗥人馬俱碎!

然而這一切,都未曾放在夷男可汗眼中。

傷亡再大又能如何?

薛延陀兵力乃是唐軍的五倍有餘,而唐軍之中,能夠堪當精銳之陌刀兵的十不足一,一來一回便是五十倍的差距,就算陌刀兵各個身強力壯天神下凡,就算薛延陀兵卒豚犬一般不知反擊,就這麼一刀一刀的砍下去,也能把他們都給累死!

只要沒有剋制騎兵的天地陌刀陣,餘下的唐軍便如羔羊一般等待著薛延陀大軍的宰殺!

他最在乎的火器,一直未曾出現。

雖然未曾親眼所見,但是先後從契苾可勒以及蕭嗣業口中得知火器之威力,這使得他深為忌憚,如若那火器當真如這兩人所言那般威力無窮,那麼薛延陀乃至於所有草原胡族的末日就將來臨。

所幸這等威力無敵之殺器,亦有其致命之弱點——彈藥的消耗太大,後勤補給定然不堪重負。

夷男可汗覺得自己已經掌握了對抗火器的方法,縱然當真能夠毀天滅地,可終究數量有限,只要麾下兵卒可以連綿不絕的發起衝鋒,等到唐軍的彈藥消耗一空,不還是任憑騎兵衝鋒踐踏?

如此想想,不足為慮。

上蒼是公平的,寶劍有雙鋒,一面可傷人,一面可傷己,再是強大的東西也必然有著致命的弱點,世上從來就沒有無敵的存在。

自己此前未能領悟這等玄機,還曾惴惴不安擔驚受怕,當真是好笑。

只看此刻洶湧衝鋒的薛延陀騎兵已經將唐軍的陌刀手漸漸淹沒,唐軍那傳說中的火器卻一直未曾發威,夷男可汗便知道蕭嗣業所言不假,唐軍當真是彈藥告罄,無以為繼了。

騎在馬上,威風凜凜的甩了甩身後的披風,夷男可汗微笑著對蕭嗣業頷首:“此戰之功,當以公子為首!若非是公子深明大義投靠薛延陀,吾亦不會如此當機立斷發動攻擊,一旦等到唐軍補充了彈藥之後,必然會傷亡驟增!戰後,吾當不吝賞賜!”

蕭嗣業恭謹道:“大汗乃是草原上的雄鷹,壯志凌雲,雄霸四海,能夠為大汗效犬馬之力,實乃在下之榮幸。此戰有大汗之天威召集各部勇士,在大汗的號角之下悍不畏死的衝鋒陷陣,縱然唐軍再是強大,亦必敗無疑,在下不敢居功。”

大勝在即,夷男可汗心情大好,仰首大笑道:“有功則賞,有過責罰,獎懲分明,方是治國之道!蕭公子為了汗國出謀劃策,不惜背叛大唐,不惜將這些袍澤作為進身之階,吾又豈能吝嗇於賞賜?若是不重賞公子,


往後豈會有人如你這般背叛大唐,投靠到薛延陀來呢?”
“……”

蕭嗣業麪皮一陣抽搐,擠出一個難看的表情。

娘咧!

這哪裡是誇獎?分明是誅心之言吶……

自己都已經背叛大唐投靠過來了,你卻依舊不斷提起此事,明擺著就是要讓自己的名聲臭不可聞,從此再也無顏返回大唐。

一旁的契苾可勒更是面色難看。

這個姓蕭的到底怎麼回事?

他不是說所謂的唐軍彈藥告罄根本就是一個騙局,只是為了引誘薛延陀大軍發動強攻以便以逸待勞麼?

這怎麼看上去不像是騙局,倒像是假戲真做……

廝殺聲鋪天蓋地,充斥著整個山口。

趙信城下已然鋪滿了屍體,流淌的鮮血融化了冰雪,戰鬥進入白熱化。

唐軍的拒馬槍陣早已被踏平,陌刀手結成陣勢不斷給予薛延陀騎兵殘酷的殺傷,城頭傾瀉下來的箭雨也不斷收割著薛延陀兵卒的生命,但是洶湧如潮水的薛延陀大軍依舊悍不畏死的衝鋒上前,將唐軍一點一點的逼近到城下。

這個時候,夷男可汗在大纛之下,從容的揮揮手。

身後便有早已做好準備的扛著雲梯的兵卒,在渠帥的指揮之下邁著整齊的步伐,數人扛著一副雲梯,總計十幾副雲梯一起向著城下緩緩運動。

跟漢人打仗幾百年,對於雲梯這些簡易的攻城器械,胡族也已經掌握製造方法,雖然看上去依舊粗糙簡陋,但是功能並不差。

現在唐軍已經被壓製到了城下,只要將雲梯搭上城頭,無數薛延陀兵卒就會攀援而上,攻上城頭,屆時優勢兵力便可以將唐軍完全壓制在城內,逐步被蠶食消滅,兵敗如山倒。

半生徵戰無數的夷男可汗鬆了口氣,以往的經驗告訴他,即便這個時候的唐軍尚有一支未曾投入戰鬥的生力軍,依舊無法挽回失敗的頹勢。

大勢已成,就等著擷取勝利的果實。

他甚至已經在腦子裡琢磨著殲滅這一支唐軍之後,面對接踵而來的數支唐軍增援軍隊,是以硬碰硬的好好打一場呢,還是暫且退回鬱督軍山的牙帳,通過談判的途徑來結束這一次突如其來的戰爭?

前方的歡呼聲將夷男可汗的思緒從飛越之中拉回現實,他擡頭去看,只見薛延陀兵卒已經將雲梯搭上趙信城的城頭,無數兵卒在騎兵的護衛之下向著城頭攀爬,雲梯之上密密麻麻猶如螞蟻一般。

頭頂的唐軍則發了瘋一般將箭雨傾斜下來,鋒銳的箭簇洞穿薛延陀戰士的身體,紛紛哀嚎著從雲梯上墜落,繼而被城牆腳下鏖戰的雙方戰士踩成肉醬。

戰況激烈!

這是勝負將分的時刻,是一鼓作氣登上城頭徹底取得勝利, 還是被唐軍趕下來再給他們喘息之機,夷男可汗自然有所決斷,他將腰間的佩刀抽出來,高高舉起,雪亮的刀刃反射著天上的陽光,大吼道:“先登者,賞萬夫長,擇地建城!”

“先登者,賞萬夫長,擇地建城!”

他身邊左右的親兵亦一同振臂高呼。

原本被唐軍兇猛的反撲殺得灰頭土臉的薛延陀兵卒再一次迸發出強烈的戰意,悍不畏死的冒著箭雨瘋了一般爬上城頭。

唐軍終究由於兵力有限,且趙信城在構建之時便沒有考慮過北邊城牆的防禦問題,城牆有些窄,高度也有限,城頭上的唐軍僅能容納三排,在薛延陀瘋狂的進攻之下漸漸抵擋不住,終於被攀登上城頭。

“呼哈!”

第一個爬上城頭的薛延陀兵卒興奮得拍打著胸膛呼喊,卻冷不防被斜刺裡刺過來的一桿長矛洞穿了咽喉,健碩的身軀猛地後仰,就那麼直直的摔下城頭墜落在城下染滿了鮮血的雪地裡,腦漿迸裂。

一個唐軍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罵了一聲:“呸!沙雕!”

即便如此,源源不斷攀上城頭的敵軍開始讓唐軍左支右絀,漸漸抵擋不住。

“噹噹當”

城內想起一陣清晰的銅鉦敲響的聲音。

“聞鼓聲而進,聞金聲而退”,這是軍法之中最高的律例,任何人、任何時候盡皆不得違背。故而城頭的唐軍雖然戰意熊熊,聞聽銅鉦敲響,卻也不得放棄眼前的敵人,潮水一般自城頭撤退,將城頭完全讓給敵軍。

城上城下,薛延陀軍振臂高呼。
iqboy99 發表於 2019-6-24 20:40
第86章  鏖戰趙信城(續)

前方兵卒振臂高呼,響徹雲霄,夷男可汗凝目眺望,見到城上盡皆灰衣革甲的薛延陀兵卒,頓時大喜:“大唐的愛將,也不過如此!諸位,隨我一同入城,殲滅唐軍,收復趙信城!”

“殲滅唐軍,收復趙信城!”

身邊的親兵興奮得嗷嗷直叫,簇擁著夷男可汗的戰馬向著城門前進。

不由的他們不興奮,昔日強橫一時雄霸漠北的東突厥之覆滅猶在昨日,唐軍千里奔襲大破頡利可汗陰山牙帳的傳說,至今還在草原上流傳著。對於唐軍的強悍,所有胡族盡皆猶有餘悸。

豈止是夷男可汗不願與大唐正面開戰?

幾乎鐵勒諸部雖有的人都不願意去結下大唐這個死敵!

然而現在,長驅直入驚擾得漠北胡族盡皆聞風喪膽的唐軍,在攻陷了趙信城之後居然會被如此輕易的擊潰,怎不叫一向視唐軍如洪水猛獸的鐵勒諸部欣喜若狂?

蕭嗣業更是精神振奮,緊跟在夷男可汗身邊,建議道:“大汗,宜當加強攻勢,迅速擊潰唐軍,將其盡數俘虜!那房俊乃是皇帝的女婿,更是房玄齡的兒子,其名下尤其財產無數,在長安有'財神爺'之稱號,富可敵國!只需將其擒獲,以其脅迫,不僅可以向大唐提出一些要求,更能夠索取大量的錢帛!”

趙信城收復,就意味著房俊那狗賊必敗無疑,只要薛延陀軍隊攻勢更猛一些,及時截斷唐軍的退路,房俊便插翅難飛。

等到那狗賊落到自己手裡,娘咧,折磨不死他……

夷男可汗聞言雙目一亮,對啊!

戰爭是個啥?

不就是搶地盤搶錢帛搶女人搶俘虜麼,現在大唐達到自己家門口,自己固然被逼無奈倉促應戰,但若是能夠藉此機會發一筆橫財,豈不妙哉?

像房俊這等大唐重臣,肯定是不能處死的,否則就會與大唐結下私仇,依照那位大唐皇帝剛烈的性子,這仇能記一輩子,大唐與薛延陀將會陷入連續不斷的戰亂之中,這絕非夷男可汗願意見到。

但若是挾持房俊以及數萬唐軍為人質,討要一些好處總不過分吧?

畢竟你殺了我那麼多人馬,破了好幾座城池,造成的損失無可計數,總歸得彌補一點吧?

這可是薛延陀的拿手好戲呀!

況且以房俊的身份低微,用他來換一個大唐公主來和親,想必大唐皇帝亦不會拒絕……

夷男可汗心花怒放,這房俊可真是上天賜給我的寶貝啊!

當即大聲下令道:“快快快,都加快腳步攻入城內,立即切斷城南的退路,將城內的唐軍甕中捉鱉!”

“喏!”

身後無數壓陣的兵卒在突利失、曳莽、梯真達官等人的率領之下,當即緩緩提速,數萬人馬鋪天蓋地的向著趙信城湧了過去,瞬間便將城牆淹沒,兵卒從城門口甚至是沿著雲梯攀爬上城頭,然後進入城內。

大勢已定。

契苾可勒蹙著眉,斜眼看著眉飛色舞的蕭嗣業,暗暗咬了咬牙。

無恥之徒!居然誆騙於我契苾部,簡直罪不可恕!

這特孃的哪裡是充當“死間”,將薛延陀大軍帶進唐軍的陷阱?分明就是通敵叛國,將唐軍的底細徹底的出賣給薛延陀,徹頭徹尾的賣國賊呀!而對著契苾何力的那一番說辭,不過是未雨綢繆,一面薛延陀意外戰敗導致夷男可汗遷怒於他,欺騙自己兄弟拼死護著他的說辭而已。

可惡啊!

契苾可勒氣得眼睛冒火,卻也無可奈何。

眼下勝利在望,此戰之後,蕭嗣業必然成為夷男可汗極為倚重的人物,歷來漢人投降胡族,都會得到極高的待遇與信任,


更何況是蕭嗣業這等世家子弟,還立下光復趙信城、殲滅數萬唐軍的大功。
縱然是他契苾可勒,也不能將蕭嗣業怎麼樣。

只是心裡這股子火氣卻委實難以壓制,恨不得現在就衝上去一刀宰了這個混蛋,拿耶耶當猴兒耍呢?

……

城內。

鳴金聲不絕於耳,原本跟薛延陀兵卒糾纏在一處血戰的唐軍紛紛甩開敵人,後撤至城南。

幾乎所有唐軍都且戰且退,慢慢匯集在這一片倒塌的城牆邊緣,甚至有不少唐軍已經撤出了城池,在野地裡列陣。

雖是不斷撤退,卻退而不亂。

戰局並未失去掌控。

房俊一身戎裝,騎在馬上,薛仁貴與習君買分列左右,遙望著從城內源源不斷猶如潮水一般湧進來的薛延陀軍,一臉凝肅,毫無慌張之色。

一抹冰涼落在臉上,沁入心脾。

房俊擡起頭,不知何時雲層已然遮擋住了太陽,陰冷的風一陣陣隨著北邊薛延陀軍隊的湧入而吹來,天空漸漸飄起了零星小雪。

“稟大帥,敵軍已然有數萬人進入城中!”

有斥候自前方送來戰報。

房俊微微頷首,道:“再探!”

“喏!”

斥候飛快跑向城內。

隨著唐軍且戰且退,越來越多的薛延陀軍湧入城內。

趙信城並不大,數萬人馬擠在城內,簡直猶如沙丁魚羣一般熙熙攘攘,若是站在高處俯瞰,幾乎令人生出密集恐懼症。

唐軍就在城南的城牆下結成陣地,巨盾陌刀,宛如中流砥柱一般抵抗著薛延陀軍隊的衝擊。

兩軍陣前,又是屍橫枕籍血流成河,幾成人間煉獄。

似乎連上蒼也不忍見到這一幕慘烈之景象,雪花紛紛揚揚,充滿著悲涼哀婉之氣氛,天地之間一片縞素,越下越大。

“報!”

“稟大帥,敵軍已有三分之一進入城內,包括夷男可汗身邊的金狼兵,總人數目測不下於五萬人!”

“呵呵……”

房俊一聲冷笑:“這夷男可汗還真當我們是烏合之眾,以為憑藉人數的優勢便能夠取得勝利?時代在變化,可惜呀,他曾經所有的驕傲與榮耀,都將要與這座城一起埋葬。瞧瞧這飄舞的雪花,簡直就是上蒼給予夷男可汗送行的縞素……”

薛仁貴對於房俊突如其來的“文藝範兒”有些接受不能,戰場之上瞬息萬變,再是謹慎小心亦不為過,咱能不能不裝……裝那個啥來著?

當即沉聲道:“大帥,時機差不多了,發動吧?萬一被薛延陀醒悟過來即時撤軍,恐怕無法達成預想之戰果。”

“咳咳……”

房俊正想要裝一撥兒,試想,千百年後的子孫們讀到史書之上有關這一場戰爭的時候,每每看到房二郎運籌帷幄決勝千裡,身處十餘萬敵軍陣中面不改色,羽扇綸巾淡然自若,對敵人有著悲天憫人的人文情懷,翻雲覆雨,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

多帶勁兒啊?

多牛的人,那也得懂得營銷,起碼要樹立個人的風格, 纔能夠在史書之上留下一個愈發流光溢彩的身影。

可惜呀,薛仁貴這個夯貨不懂情調……

斜眼瞥了薛仁貴一眼,嘆氣道:“你呀你呀,哪兒哪兒都好,就是這粗鄙的性子得改改,胡人也是人,非是豚犬牛羊,眼看著這麼多人就要因為吾等命喪黃泉,將會有多少冤魂凝聚,草原上又會有多少孤兒寡婦?吾等是軍人,殺敵報國乃是天職,但亦應當心中有愛,有悲天憫人之情懷,瞧瞧你這一副興致勃勃急不可耐的模樣,怎地就毫無人性、如此冷血呢?”

薛仁貴瞪大了亮眼睛,一臉懵逼:“……”

你心中有愛,悲天憫人?

我壕無人性,如此冷血?

娘咧!

有沒有搞錯?

想出如此一個絕戶記誓要將十餘萬薛延陀大軍斬盡殺絕的難道不是你?

現在卻裝出這麼一副慈悲心腸,真是噁心!

過分!

不過軍陣之中、疆場之上,主帥言出如山,不可違背,令之所至,赴湯蹈火!

不敢辯駁,只得忍著氣,一肚子委屈道:“那個啥……到底要不要發動?”

房俊瞪著他,不可思議道:“營造出如今這麼一個形勢,本大帥廢了多少心神,正應當畢其功於一役,帶領爾等開創震古爍今之千秋功業,爾卻問吾要不要發動?”

薛仁貴:“……”

我這是問你要不要發動麼?

好吧,就是……可我的意思是是否要這個時候發動好吧?

心裡憋著氣,還不敢辯駁,薛仁貴扯著嗓子大喊:“放炮!”
iqboy99 發表於 2019-6-24 20:40
第87章  鏖戰趙信城(再續)

大軍潮水一般湧入趙信城,前方斥候不斷送來消息,唐軍已然漸漸撤退往城南的城牆之下,甚至有一部分已經撤出城去,看上去是明知不敵,想要且戰且退,向南退卻。

夷男可汗躊躇滿志,他素來懼怕唐軍,不敢與大唐正面開戰,唯恐重蹈東突厥的覆轍,如今被各方勢力、各種緣由架著不得不打這麼一仗,卻不成想居然如此輕而易舉的邊將唐軍擊潰,取得勝利。

如此說來,薛延陀的鐵騎也不似想像中的那般弱小,大唐也沒有印像中那般強大?

夷男可汗一瞬間信心百倍。

“全軍衝鋒,不計傷亡,定然要將唐軍纏住,不能放他們逃回漠南!吾漠北龍庭,豈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尤其是敵軍統帥房俊,此獠殘殺無辜,不知多少鐵勒兒女慘遭其毒手,一路北來鮮血鋪路屍橫枕籍,實乃殘酷暴戾之劊子手,誓要將其生擒活捉,本大汗親自審問其罪,明正典刑!”

“纏住唐軍!”

“全部殲滅!”

“生擒房俊!”

所有的薛延陀兵卒嗷嗷叫著拼命衝鋒,不斷的湧入趙信城中,向著盤踞城南的唐軍發起潮水一般的攻勢,哪怕唐軍的陌刀鋒銳、箭矢如雨,依舊悍不畏死的勇往直前。

夷男可汗慢慢靠近趙信城的北門,他身後尚有一支有精銳族人組成的人數達到三萬的金狼軍,這是薛延陀的家底,是賴以統治漠北的根基,哪怕是折損一個都會讓夷男可汗感到心疼,所以除非必要,等閒不會將其投放於這等混亂的攻城戰,那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前方一小支隊伍從城內殺出來,到了夷男可汗面前,為首身材高大的曳莽坐在馬上,面色凝重的對夷男可汗說道:“父汗,孩兒覺得有些不妥!”

對於這個庶長子,夷男可汗的心思是很複雜的。

論才華,次子實乃諸子當中的佼佼者,只是心性過於豪爽坦誠,少於城府,可為名將,卻不適合作為統治鐵勒諸部的薛延陀大汗。

一個不懂得陰謀詭計的人,如何能夠率領薛延陀在羣狼環伺的鐵勒諸部之內佔據統治地位,建功立業?

但是毫不否認,夷男可汗對這個兒子是極為喜愛的,也非常重視。

聞言,夷男可汗肅容道:“此言何意?”

曳莽道:“父汗,唐軍雖然退卻,卻是退而不亂,且退至城南城牆處便堅守不退,任憑數萬大軍猛攻,依舊巍然不動,這等戰力,為何先前能夠被我們輕易的攻入城內?孩兒覺得其中有詐。”

其中有詐?

夷男可汗悚然一驚。

對於漢人的智謀,他是深為忌憚,漢人一代又一代的謀士層出不窮,無數的兵書戰策被遺留下來,以供後世子孫追尋前代先賢的腳步更上層樓,這是極為恐怖的。

漢人作戰,兵卒勇猛與否尚在其次,首重的便是“未慮勝先慮敗”,每一步的軍事行動都有著極其精密的算計,追求的是“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講究的是“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的境界。

掄起單兵素質,自幼長在馬背上驍勇善戰的胡族強出漢人何止一籌?

可是自古以來,除去某一些特定的時間段之外,胡族全面落於下風,這就是因為胡人不擅長謀略,只知道一味的猛打猛衝,動輒落入漢人構設的陷阱,以己之短攻敵之長……

所以說,謀略很重要,但這正是胡人所欠缺的。

曳莽的話提醒了夷男可汗,他覺得事情好像不大對頭,一切看似正常,但似乎……太順了?

沒錯,


太順利了。
唐軍兵卒單個拎出來比劃戰鬥力,的確不是胡人的對手,但唐軍的紀律性卻是胡人望塵莫及的。在戰爭中,又豈是超過萬人以上的大規模戰役,兵卒對於軍令的服從絕對是導致戰爭勝負的重要因素。

胡人不怕死,是因為他們骨子裡的侵略、掠奪的本性,在看到勝利之時那種對於掠奪的渴望可以戰勝對於死亡的恐懼,相反,若是絕境之下,卻極其容易士氣崩潰一瀉千里。

唐軍則不同,他們不似胡人兵卒這般充滿著侵略性,但是個個沉默堅韌,只要軍令下達,面前縱然刀山火海,亦是一往無前,死不旋踵!

作為一支深入漠北腹地的孤軍,趙信城就是唐軍賴以生存的據點,一旦失去城池的依託,茫茫雪原之上,他們會成為薛延陀騎兵追逐宰殺的獵物,一個一個咬死,直至全軍覆滅。

這等情形之下,唐軍統帥必然下達死守趙信城的命令。

軍令如山,唐軍縱然最後戰敗,卻也不應當在自身折損微乎其微的情況下,便如此輕易的便被薛延陀軍隊突入城中……

夷男可汗目光閃爍,心思沉重,扭頭看向契苾可勒:“依你之見,可有不妥?”

契苾可勒也有些迷惑。

要說不妥,經由曳莽這麼一提示,那肯定是有的。

但是他卻想不出來緣由,唐軍故意示敵以弱,誘使薛延陀入城?不能排除這個可能,但是唐軍動機何在?薛延陀縱然入了城,數萬大軍蝟集在一起,縱然是唐軍的火器一時之間也不可能取得決定性的勝利,反而會激起薛延陀兵卒絕境之中的求勝慾望,而且如此一來拉近了雙方的距離,使得戰略空間無限縮小,數萬人瘋狂衝擊之下,任憑唐軍火器再是威力驚人,難不成能夠一股腦的將數萬人都給斬殺乾淨?只要殺不絕,這些瘋狂的兵卒便會衝入唐軍陣地,將唐軍撕咬成碎片!

見到契苾可勒沉默不言,夷男可汗又看向蕭嗣業:“蕭公子,爾與唐軍一路北來,可知其背後有何圖謀?”

蕭嗣業勉強笑了笑,不知如何回答。

他知道個屁呀!

這一路來他也就見識了右屯衛火器之威力,至於房俊此人行軍布陣的特點以及習慣,他根本毫不知情。

可是到了這個地步,難道自己要說一無所知?

只能硬著頭皮道:“大汗不必在意,那房俊乃是世家子弟出身,身居高位養尊處優,其更是以性情粗鄙而聞名長安,焉能使得出什麼陰謀詭計?大汗只需入城,督促兵將,加強進攻便可將勝利攬入懷中,絕無其他意外!”

夷男可汗想了想,頷首認同。

縱然心裡隱隱覺得不對,可是始終不知道不對在哪兒,總不能這般疑神疑鬼下去吧?

未免夜長夢多,夷男可汗一勒馬韁,大聲道:“隨吾殺入城中,殲滅唐軍……”

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只見近在咫尺的趙信城城牆猶如被什麼東西在地底下狠狠的拱了一下,先是扭曲變形,接著便猛地炸裂開來。

這個時候,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響才傳到耳朵裡,震得耳鼓嗡嗡鳴響,頭昏腦漲。

那一段城牆則徹底碎裂,磚瓦石塊被一股龐大的力量炸上半空,繼而向著四面八方拋飛開來。

劇烈的爆炸驚得薛延陀兵卒胯下的戰馬齊齊揚蹄嘶叫,將不少兵卒掀下馬背,然後收到驚嚇四處亂竄,任憑兵卒如何勒韁鞭打,也不肯安穩下來。

“轟轟轟”

一聲接著一聲的炸響在雪花飄飛之中連串響起,整座城池似乎都坐落在一個噴發的火山口一般,被噴薄而出的巨大能量徹底撕碎,然後拋向半空,腳下的大地劇烈顫動,幾乎站立不穩。

一塊磚頭斜斜飛來,正中夷男可汗的額頭。

“砰!”

夷男可汗猝不及防,被砸落馬背,嚇得左右兵卒趕緊上前將其攙扶起來,架著他就往後跑。

卻被夷男可汗狠狠推開。

額頭破開一道口子,鮮血噴湧而出,瞬間便染紅了半邊臉,瞪著血紅的眼珠子,夷男可汗擡起手,顫抖的指著面前的城池,嘴巴一張一翕,卻說不出話來,滿臉絕望。
iqboy99 發表於 2019-6-24 20:41
第88章  鏖戰趙信城(又續)

前一刻還是一座矗立於山口的堅城,下一刻已然如同鬼蜮。

整座城池就猶如被地底冒出的怪獸狠狠的拱了一下,牆倒屋塌殘垣斷壁,騰起的灰塵與充滿刺鼻異味的黑煙盤旋升起,籠罩了整個城池的上空,飄飛的大雪被這些煙塵逼得向四散飛去。

無數的薛延陀兵卒被倒塌的房舍、崩塌的城牆活生生掩埋,無數磚瓦石塊斷木殘渣被拋上天空,然後暴雨一般落下。

夷男可汗,契苾可勒,蕭嗣業……所有人都呆若木雞。

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纔能夠爆發出這等威勢,生生將一座城池盡皆摧毀,掩埋了將近十萬大軍?

城內廢墟之下,尚有倖存的薛延陀兵卒從斷壁殘垣之中掙扎著爬出來,其中不少人被炸得血肉橫飛殘肢斷臂,一個個恍若從地獄之中活回來的厲鬼,慘嚎遍地,哭聲震天!

原本收縮在城南的唐軍這時候才開始有組織的反攻,他們一隊一隊分散開來,盾牌手和陌刀手在前,火槍兵在後,面對倖存的敵軍展開毫不留情的殺戮,槍聲猶如爆豆一般響起,時不時震天雷閃爍的火光和震耳的轟鳴將殘垣斷壁又炸了一遍,即便是掩埋在廢墟中的敵軍,也難逃厄運。

夷男可汗好不容易從震駭之中回過神,看著整座趙信城已然成為廢墟,無數兵卒慘遭屠戮,頓時目眥欲裂!

“火藥!這是火藥!就是這種火器,炸塌了武川鎮!”

契苾可勒驚慌大叫。

別人或許不知道唐軍到底是如何將整座城池一瞬間變成煉獄,但是契苾可勒卻知道這就是唐軍炸毀武川鎮的手段。

他現在才知道哪裡不對勁!

唐軍根本不是無法抵抗不得不撤退,再是早就預謀好的詭計,就是要薛延陀大軍步步緊逼湧入城內,而唐軍早就在城下埋設了數量極為龐大的火藥,就等著薛延陀大軍入彀,然後一聲震響統統炸上天!

這可是將近十萬人吶!

太狠毒了……

他不由得回頭盯著蕭嗣業,真是毒計呀!

還以為他是個大唐的叛徒,沒想到還真是一個“死間”,一步一步將薛延陀大軍帶進地獄之中,全軍覆滅!

冷不丁的,便見到夷男可汗霍然轉頭,死死盯著蕭嗣業,咬牙切齒一時間居然說不出話。

他悔啊!

悔得腸子都青了,怎地就被牛油蒙了心智,輕信了這等奸賊的蠱惑?

契苾可勒一看不好,眼下薛延陀大敗虧輸,十餘萬大軍僅僅剩下城外這三五萬,無論如何是無法繼續統治漠北了,整個漠北即將遭遇一撥劇烈的洗牌,契苾部何去何從,可全都著落在蕭嗣業這個對大唐有著“巨大功勞”的死間身上,焉能讓夷男可汗如何輕易的便給殺了?

他趕緊一拉夷男可汗的胳膊,疾聲道:“大汗息怒,眼下非是追究罪責的時候,應當速速下令返回牙帳,否則一旦唐軍追殺上來,可就不易脫身了!”

夷男可汗還沒做出什麼反應呢,另一側的曳莽猛地抽出腰​​刀,一夾馬腹便衝著蕭嗣業衝過去,目眥欲裂,大罵道:“賊子!居然蠱惑父汗輕敵冒進,分明就是大唐派來的奸細,老子將你碎屍萬段!”

蕭嗣業駭然欲絕,大叫道:“契苾將軍救我!”

契苾可勒想去拉住曳莽,卻已經來不及,疾呼道:“大王子刀下留人……”

十餘萬大軍頃刻之間灰飛煙滅,整個薛延陀都將因此一蹶不振,甚至淪為草原之上各部族競相欺凌的對象,全都是拜這個奸細所賜,曳莽怒火中燒,哪裏肯聽契苾可勒的話?

縱馬上前,手裡腰刀高高舉起,


狠狠斬下。
“哎呀!”

蕭嗣業沒有兵刃,駭然欲絕之下伸出手臂去擋,被鋒銳的腰刀一下子斬斷手臂,疼得他慘呼一聲,跌落馬背。

曳莽將腰刀丟掉,自得勝鉤上取下一桿長矛,單臂擎其,朝著地上的蕭嗣業猛地擲去。

長矛化作一道虛影,正中蕭嗣業的心窩,將他死死釘在地上。

可憐蕭嗣業慘嚎著掙扎幾下,手足抽搐,一命嗚呼。

契苾可勒只得放開夷男可汗的手臂,瞅著蕭嗣業的死不瞑目的屍體,喟然長嘆。

現在完了,薛延陀一場大敗,損及根基,日後漠北胡族定然各自為政沸反盈天,作為薛延陀的堅定支持者,自己若是無法取得大唐的支持,必然會成為各部攻殲之目標。

薛延陀自顧不暇,哪裡還能罩得住契苾部?

真是可惡啊!

這曳莽下手也太狠了……

他這邊心裡惋惜嗟嘆,那邊夷男可汗怒視著他,喝問道:“此獠可惡,蠱惑本汗踏入唐軍之陷阱,大敗虧輸損兵折將,不將其剝皮抽筋難消吾心頭之恨,將軍緣何攔吾?”

契苾可勒只得說道:“大汗明鑑,非是吾想要包庇這奸賊,只是既然此人乃是大唐之'死間',其對於大唐之意義自然非同小可,若是能生擒此人,以之作為要挾,想必能夠跟大唐討要一些好處,不至於淒淒慘慘什麼也撈不到,反倒成就了此獠忠烈之名聲。”

夷男可汗怒道:“哪裡還顧得這個?若是不斬殺此獠,吾之顏面何存?不必多說,速速上馬,吾等撤回牙帳,再行徵召各族青壯,另做計較。”

“喏!”

契苾可勒不敢多說,趕緊躍上馬背,勒轉馬頭,正欲跟著夷男可汗向北返回牙帳,卻聽得耳邊又是轟然巨響,來路之上寬大數十丈的山口冰屑土塊被炸得飛上天空,人後又暴雨一般傾落在地上。

煙塵瀰漫。

寬闊的山口赫然被火藥生生炸出一道寬達三丈,左右盡皆直抵兩側山壁的深溝。

夷男可汗面色慘白,眼露絕望。

這道溝足有三尺深,倒是不至於阻斷同行,但是溝內凍土被炸得七零八落,大大小小的碎塊遍地都是,戰馬躍下去便會崴了馬腿,下馬牽著步行過去,有會耽擱太多時間。

背後廝殺聲震天,唐軍已然清剿了城內的殘餘敵軍,銜尾追殺而來……

這道溝明顯不是斷絕夷男可汗的退路,卻令他不得不暫緩下來,給予唐軍追擊的時間。

然而此刻哪裡還能猶豫?

夷男可汗咬著牙根,大聲道:“下馬,速速過去!”

當先躍下馬背,牽著戰馬跳進溝裡,左右盡皆下馬, 學著他的模樣牽著馬深一腳淺一腳的越過深溝。

即便大部分兵卒都折損在城內,但是留下城外的軍隊依舊多達數萬人,這時候無法策馬疾馳,前頭的兵卒下馬緩緩越過深溝,後邊的兵卒就只能等著,這就給予唐軍火槍兵逞威的機會,也將這些兵卒徹底斷送在這裡。

“砰砰砰”

山口之間密集的薛延陀兵卒蝟集在一起,根本無需去瞄準,只需站成一排裝彈、射擊、裝彈、射擊……如此機械的循環。

密集的槍聲震得山口兩側山坡積雪簌簌滾落,天上的雪花紛紛揚揚,射擊之後的硝煙將整個山口都瀰漫起來。

來不及越過深溝的薛延陀兵卒成了活靶子,在鋪天蓋地的槍林彈雨面前豚犬牛羊一般被轟殺,慘叫聲響徹雲霄,紛紛中彈墜馬,傷口的鮮血汩汩流出,融化了地上的冰雪,匯聚成一汪汪的血泊,然後被嚴寒凍結,呈現出一種詭異淒美的妖艷血紅。

趙信城,成為薛延陀大軍的地獄。

整整一座城池地下埋設了右屯衛所攜帶的全部數萬斤火藥,以引線相連,一根火把便製造了世上最大的砲仗,將接近十萬薛延陀大軍炸死一半,餘下的倖存者亦是傷痕累累,傷重者被當場斬殺,因為以這個年代的醫療條件,已經沒有救治的必要,輕傷者則被俘虜。

而在城外的薛延陀軍隊後路被阻,火藥將山口生生炸出一道深溝,嚴重減緩了薛延陀軍隊撤退的速度,被隨後趕至的唐軍用火槍肆虐,人馬屍骸積滿山口,鮮血流淌成河。

薛延陀全軍覆滅……
iqboy99 發表於 2019-6-24 20:41
第89章  窮途末路

夷男可汗滿懷信心而來,無數各部青壯匯聚在可汗大纛之下,令之所至,奮勇爭先。十餘萬大軍遮天蔽日,向著趙信城瘋狂湧來,馬蹄踏碎了冰雪,戰刀反射著日光,小小的趙信城宛如洪流之中的孤島,岌岌可危,瑟瑟發抖。

這一些都令夷男可汗躊躇滿志,意氣風發。

然而即便出征之前他早已學著漢人那般“未慮勝先慮敗”,考慮到了最悲觀的情況和最危急的處境,並且做好了種種應對,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一座數百年前匈奴目次王建造的城池,拱衛漠北的堡壘,卻成為了十餘萬薛延陀大軍的墳墓。

真正的墳墓。

那足以開山裂石毀天滅地的劇烈爆炸,將整座城池毀於一旦,更將接近十萬薛延陀最強壯的戰士埋葬在殘垣斷壁、亂石碎瓦之下。

夷男可汗騎著戰馬,迎面吹來的北風如刀割面,卻難以熄滅他心中悔恨的火焰,來時戰士如雲戰馬如雨,旌旗漫捲號角連天,現在身邊簇擁著的潰兵一個個丟盔棄甲士氣崩潰,只知道一味的鞭打馬匹瘋狂的向北逃竄,連回頭去看一看追逐而來的唐軍的勇氣都欠奉。

怎麼會這樣呢?

怎麼就將薛延陀的根基一股腦的葬送在了趙信城,順便埋葬了薛延陀的未來?

唐軍兵鋒正盛,只需退避一時舉族西遷,待到避過唐軍的鋒銳捲土重來,漠北不還是牢牢的在薛延陀手上?

為何就非得貪圖殲滅唐軍的功績,輕敵冒進呢?

……

“啊——”

馬上的夷男可汗越想越是憋屈,越想越是懊悔,悔恨像一條毒蛇一般啃噬著他的心臟,令他痛不欲生無法呼吸,大叫一聲,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身子在馬背上晃了晃,一下子栽下馬背。

“大汗!”

“大汗!”

左右親兵駭然欲絕,急忙勒住戰馬,躍下馬背搶上前去將夷男可汗護住,以免被後邊蜂擁而來的潰兵踩成肉泥。

曳莽、契苾可勒、梯真達官等人亦連忙下馬,簇擁到夷男可汗身邊。

夷男可汗面如金紙,額頭的傷口皮肉翻捲,露出森森白骨,一把平素修剪得宜的鬍鬚被噴出的鮮血浸染,雙目渙散,正急促而虛弱的喘息著。

“父汗,可還好?”

曳莽上前,關心的詢問。

後邊唐軍騎兵緊追不捨,因為唐軍戰馬普遍釘了馬掌,這等冰天雪地裡更加善於奔襲,薛延陀本就不具備優勢,若是在此耽擱太久,指不定就被唐軍追上來一網成擒,都成了俘虜。

此地不可久留,但是看夷男可汗的模樣,卻似乎根本不能繼續策馬馳騁。

“不成……父汗不成了……”

艱難的說出這句話,圍著他的幾人愣了一下,瞬間紅了眼眶,

契苾可勒上前,沉聲道:“大汗放心,吾與大汗共乘一騎,定然將大汗帶回牙帳!今日之敗,固然傷筋動骨,但是隻要大汗在,汗國便不會垮,吾等可以西遷以躲避唐軍鋒芒,臥薪嘗膽,數年之後再殺回來,復仇雪恥!”

“沒錯,只要父汗在,汗國便在,總有一日,要殺盡唐軍,一雪今日之恥!”

夷男可汗緩緩搖頭。

自家知自家事,他本就身子多病,剛才鬱憤鬱結之下一口血噴出來,臟腑所受到的傷害極其嚴重,又從馬背墜落狠狠摔在地上,骨頭都不知道斷了多少根,內傷外傷混合在一起,怕是時日無多。

若是此刻騎在馬背上顛簸,怕是當場就得喪命。

他握住曳莽的手,艱難說道:“為父今日便將可汗之位傳給你,你要勵精圖治,厚愛族人,壯大吾薛延陀,


維繫漠北霸主之地位!”
曳莽心神巨震。

他一直覬覦大汗之位,卻也知道父汗對自己素來頗有微詞,認為自己不堪大用,卻沒想到居然在這個時候心願得償,說不出來是個什麼滋味。

“父汗,我……”

夷男可汗擺擺手,制止他的謙恭之言,看向契苾可勒與梯真達官,道:“爾二人乃是吾之肱骨,吾不在,還望能夠不忘昔日恩情,輔佐曳莽,助其成就大業,不離不棄!”

契苾可勒與梯真達官互視一眼,單膝跪地,大聲道:“謹遵可汗令諭!”

四周親兵亦振臂高呼:“謹遵可汗令諭!”

夷男可汗含笑頜首,正想說什麼,卻張嘴又噴出一口血,腦袋向後一仰,昏厥過去。

“父汗!”

曳莽悲呼一聲,正欲救治,便聽到親兵疾聲道:“大王子……大汗,唐軍追上來了!”

曳莽抹了一把眼淚,意欲將夷男可汗抱起,大聲道:“吾要將父汗帶回牙帳!”

契苾可勒連忙上前阻攔:“萬萬不可!大汗內憂外患受傷頗重,若是敬仰或許尚能夠保住一命,可若是此刻騎馬顛簸,只怕立即喪命!還請大王子即刻北返牙帳,主持大局。吾雖不才,但是蒙受大汗恩惠多年,今日便償報厚恩,率軍在此阻斷唐軍,為大王子贏取時間,也能夠護衛大汗周全。”

曳莽大受感動:“將軍……”

留下來阻斷唐軍追殺,結果只有兩個,要麼被殺,要麼被俘。

契苾可勒那可是契苾部的酋長,此刻薛延陀遭受重創,只要契苾可勒能夠返回漠北,甚至有可能趁機取薛延陀而代之,成就下一任漠北霸主的大業!

然而他就這麼放棄了,寧願留下斷後,護著夷男可汗周全。

忠肝義膽,可昭日月!

契苾可勒由向著梯真達官深深一躬,語氣誠摯:“大王子便交由兄長您輔佐了,還望兄長披肝瀝膽兢兢業業,吾即便身遭萬刃,亦要在神明面前祈禱您健康長壽!”

梯真達官慨然道:“老朽死則死矣,必將輔佐大王子,成就大業!”

他是聰明人,焉能不知此刻薛延陀根基盡毀,各部族必將紛紛崛起,而契苾可勒寧願放棄契苾部成為漠北霸主的機會,亦要留下斷後,以報夷男可汗的恩情,這份心性豪氣,令他甚為佩服。

“多說無益,大王子,還請快快上路,否則唐軍追至,恐無法脫身!”

契苾可勒催促曳莽趕緊走。

曳莽紅著眼睛,衝著契苾可勒深深鞠躬,又看了昏迷不醒一身狼狽的夷男可汗一眼,這才一扭頭躍上戰馬,大呼道:“兒郎們,隨吾返回牙帳!”

“喏!”

大纛重新豎起,數千兵卒轟然應諾,承認了新汗繼位。

金狼軍護著大纛與曳莽,風捲殘雲一般向著北方巍然矗立的鬱督軍山潰逃而去。

南邊馬蹄聲響,無數盔頂紅纓的唐軍騎兵在風雪之中顯出身形。

契苾可勒看了看四周的契苾部親兵,揚起手,大聲道:“唐軍兇殘,勢不可擋,統統下馬,放下兵刃!”

所有的兵卒盡皆一愣。

統統下馬?

放下兵刃?

這是要……

身邊親兵連忙問道:“渠帥,豈可不戰而降?吾等契苾部的勇士可以迎著敵人戰死,卻不可放下武器下跪……”

“混賬東西!”

契苾可勒一腳將其踹翻在地,怒斥道:“大唐的火器何等威勢,你們看不見?契苾部的勇士自然不怕死,卻也不能明知道前邊就是磐石亦要撞得頭破血流,那不是勇敢,而是愚蠢!十餘萬大軍頃刻之間灰飛煙滅,你們認為可以阻斷唐軍嗎?不能!吾將爾等帶出來,就有責任將爾等活著帶回去,都是吾契苾部的雄鷹,難道要折翼在唐軍這塊磐石面前?”

聽了這話,親兵們面面相覷,而後紛紛下馬,將兵刃投擲於地。

事實上,剛剛趙信城的轟然倒塌,早已將這些兵卒的士氣打擊得瀕臨崩潰,此刻不過是維繫著部族最後的驕傲而已。

既然族長都打算投降了,誰還能堅持下去?

片刻之後,唐軍鐵騎追殺上來,將契苾部團團圍住,見到這些人盡皆下馬且手無寸鐵,倒也沒有發動攻擊,留下一隊監管看押,餘者從兩側繞過,馬蹄隆隆,繼續向著鬱督軍山追殺過去。

風雪漫天,紅纓飄飄,殺氣嚴霜,鐵騎奔流!

契苾可勒長嘆一聲,看了看地上依舊昏迷的夷男可汗,向著正策騎而來的一個唐軍校尉一抱拳,大聲道:“吾乃契苾可勒,懇請求見房大帥!”
iqboy99 發表於 2019-6-27 20:13
第90章   1敗塗地

唐軍陣中,一位白袍紅纓的青年將軍策馬而來,一桿鳳翅鎏金鏜拎在手裡,威風凜凜煞氣烈烈,上下打量了契苾可勒一番,開聲喝問: “既然不再負隅頑抗,算你是個聰明人,來人,將其捆綁起來,暫且收押!”

“慢著!”

契苾可勒連忙大呼一聲,他想投降大唐,卻不想成為階下之囚,遭受兵卒侮辱。

“此乃薛延陀夷男可汗,因墜馬而重傷,命在旦夕,還請將軍念其身份尊貴,予以及時救治。”

老子不是俘虜,咱是帶著投名狀的!

馬上的薛仁貴大吃一驚,喝問道:“此言當真?”

契苾可勒道:“斷無虛假,將軍可命俘虜上前辨認。”

薛仁貴自然不能聽信他一面之詞,當即下馬,命人押過來幾個俘虜,當場指認。薛延陀乃是遊牧民族,尊卑上下、貴族平民固然根深蒂固,但是每一任大汗都非是孤坐牙帳、長與深宮,甚少有外人得見的那種皇帝,策馬馳騁大口酒大塊肉那是他們的習性,非但本族之人,就連鐵勒諸部之中很多部族的人都見過夷男可汗。

當場不少俘虜紛紛指認,這的確就是夷男可汗。

薛仁貴大喜!

這可是夷男可汗啊!

趙信城大破薛延陀十餘萬大軍,甚至擒獲敵酋,單只是這一份功勳,整個右屯衛從上到下各個都能加官晉爵!

潑天的功勳吶。

當即趕緊命隨軍郎中對夷男可汗展開救治,指揮部隊繼續對潰逃的薛延陀兵卒追殺,並且對契苾可勒以禮相待。

“原來足下便是契苾將軍,先前有所唐突,失禮了!”

薛仁貴一身戎裝,抱拳致意。

他自然知道這位手下敗將,只是此乃初次見面,更知道此人乃是契苾何力的族兄。契苾部乃是鐵勒諸部之中較為強盛的一部,如今薛延陀大敗,可以預測往後的一段很長時間內漠北都將陷入動盪,各族之間相互傾軋,爭鬥不休,若是能夠得到整個契苾部的效忠,對於大唐控制漠北有著極大的便利。

況且契苾何力乃是李二陛下的心腹,頗為倚重,有了這些關係,契苾可勒投降過來本就可以得到優渥的待遇,更何況人家還投名狀,將夷男可汗都給獻了出來?

可以預見,往後這位契苾可勒必然受到李二陛下的重視。

薛仁貴情商頗高,自然不會去得罪這等手中有權、身後有人的一方梟雄。

契苾可勒也不敢輕視薛仁貴,此番唐軍右屯衛兵出白道直撲漠北,一路披荊斬棘狂飆推進,現在又大破趙信城擊潰薛延陀主力,更俘獲了夷男可汗,其功勳已呈潑天之勢,誰也壓不住。

此戰過後,每一個右屯衛的將軍校尉都會得到大幅度的晉升,這是無疑的。

而現在就能夠成為右屯衛的將軍,戰後敘功晉升之後,起碼一個正三品的懷化大將軍軍銜是跑不掉的,甚至因為此戰是對外族的大勝,極有可能被敕封為榮譽更高的冠軍大將軍。

年紀如此之輕,前程卻有若繁花錦繡,這等人物誰能得罪?

契苾可勒恭謹道:“敗軍之將,豈敢當將軍之禮?不知房大帥現在何處,能否容在下前去會見,有要事相告。”

薛仁貴道:“這是當然,大帥就在城中救治負傷的俘虜,吾這就命人帶將軍前去。”

言罷,命令左右分出一支大約百餘人的隊伍,押送著契苾可勒以及他的親兵,順帶著弄來幾塊木板將昏迷的夷男可汗放在上頭,栓了繩索在雪地之上拖著向城中走去,去面見房俊。

他自己則帶領兵卒即刻上路,向北邊鬱督軍山的方向追擊而去。



……

契苾可勒被唐軍押送著進了城。

說是“城池”,其實此刻已然成為一片廢墟。

薛延陀不善營造,此間的建築大多是建城之時所築,氣候數百年間修修補補,頂了天就是在倒塌掉的房屋基礎上進行簡易的修葺,磚瓦石塊殘破不堪,就連木料也大多腐朽。

這次被數量龐大的火藥炸了個底朝天,所有的建築都倒塌破敗。

城內的硝煙尚未散去,雪花從天而降,處處瀰漫這刺鼻的硝煙味道,斷壁殘垣之間,無數薛延陀兵卒的屍體被掩埋其中,直接被炸死的人並不多,但是這等天氣、這等條件之下,傷勢稍微重一些便無法救治,只能等著慢慢死去。

是以,城內廢墟之上,無數薛延陀傷兵痛苦呻吟、哭爹喊娘,掙扎痛苦、愁雲慘霧,宛如地獄。

手臂上捆綁著一條白色毛巾的唐軍隨軍郎中正在忙碌的救治。

有的傷勢較輕,簡單救治之後便會有兵卒將其帶到城南一處軍營之內關押起來,而對於傷重者,則冷漠的拋棄在一旁,任其自生自滅,甚至對於那些腸穿肚爛、血肉模糊者,直接一刀結束了性命。

契苾可勒搖搖頭,並未有什麼不滿,這非是冷酷殘暴,而是為了結束他們的痛苦。

戰場之上,生命就是如此脆弱。

若換成此刻失敗的是唐軍,薛延陀的處置方式肯定比這個殘暴十倍……

在城南倒塌城牆一側的一處軍營之內,契苾可勒見到了這支唐軍的統帥房俊。

出乎預料的年輕,一身戎裝映襯得一張微黑的臉膛英氣勃勃,算不上如何俊秀,卻自有一種上位者的儼然氣度,令其看上去格外的充滿一種自信隨和的氣質。

“契苾可勒,拜見房大帥!”

契苾可勒稍稍注視了房俊幾眼,便上前參見。

房俊呵呵一笑,上前兩步,摻扶著契苾可勒的手臂將其拉起來,溫言道:“軍伍之中,何必行此大禮?你我雖然分屬敵對,但是我對將軍卻是聞名已久,今日一見,實是有幸。”

契苾可勒苦笑道:“敗軍之將,何敢言勇?武川鎮一戰,大帥兵不血刃便令在下經營十數年的堅城淪陷,諾真水一戰,更是殺寒了在下的膽。大唐人傑地靈,名臣名將層出不窮,大帥如此年輕便有如今這等功勳,假以時日,必將成為下一個李衛公!”

房俊哈哈大笑,請契苾可勒入座,至於這些吹捧的話語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下一個李衛公?

你可別扯了,人家李靖用兵如神百戰百勝,我這若非依仗火器之利,能打得過誰呀?

兩人入座,有親兵送來茶水,房俊請契苾可勒飲用,這才問道:“兵卒來報,說是將軍有事相告,不知是何事?”

契苾可勒不答,反問道:“此刻大軍一路追殺薛延陀大軍,盡數北上鬱督軍山,何以大帥居然要坐鎮此處,豈非坐失良機?”

這一仗, 唐軍的勝利已然註定。

十餘萬精銳丟失在趙信城,薛延陀元氣大傷損及根基,根本不可能再有餘力擊敗唐軍。直搗鬱督軍山薛延陀可汗牙帳,勒石燕然山,這是誰也無法阻擋的潑天功勳。

而身為主帥,房俊這個時候沒有去最前線將功勳緊緊攥在手中,反而坐鎮此處不思進取,任誰都難以理解……

房俊微微搖首,笑而不答。

搶攻?

他根本不需要。

這一仗狂飆突進直抵漠北,他房俊的名字必然鐫刻在史書之上,這就足夠了,至於摧毀薛延陀牙帳,直搗龍城這等功績,就留給薛仁貴以及稍後便會趕來的薛萬徹等人好了。

他現在已然封無可封,縱然天大的功勳,難不成還能成為兵馬大元帥?

一個鎮國將軍活著輔國將軍就頂了天了,連驃騎將軍都不可能……

所以,多少功勳給他都白瞎了,浪費。

而這些功勳落在薛仁貴身上,則能夠使其迅速崛起,成為房俊勢力之中與蘇定方並駕齊驅的一顆將星。

只要有了堅實的班底,將來何等功勳撈不到?

更何況薛萬徹在自己兵出白道之後,哪怕明知道違背了皇帝的意志,依舊毫不遲疑的尾隨而來,為他殿後收拾殘局,這份人情不能不還,更別說薛萬徹的右武衛當中有著自己數位好友,功勳分潤給右武衛,也算是間接的提拔了好友們一回,何樂而不為呢?

這些話自然不可能跟契苾可勒明說,是以面對契苾可勒的疑問,房俊只是笑笑,並不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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