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629
iqboy99 發表於 2019-6-27 20:13
第91章  討價還價

契苾可勒也意識到自己問的不太合適,想必人家心裡自有謀算,又豈能說於他知?

便趕緊說道:“此番趙信城一戰,薛延陀受創嚴重,固然很難徹底覆滅薛延陀汗國,卻使其難以維繫漠北的統治,整個漠北分崩離析是肯定的,鐵勒諸部各自為政,唐軍想必也會大傷腦筋,畢竟漠北地域遼闊,若是一個一個部族的去清剿,非得數十萬大軍不可,否則難以見效。還請大帥向皇帝陛下諫言,契苾部願意臣服於大唐,甘為大唐之先驅,為大唐穩定漠北,不惜餘力!”

房俊面色恬淡,心中哂笑。

這是個聰明人。

聰明人懂得衡量得失,會審時度勢,與這樣的人打交道最省事。

他看著契苾可勒,緩緩說道:“契苾將軍心向大唐,實在是難得。稍後,某向陛下啟奏的戰報之中,會諫言在漠北設立安北都護府,各個部族設立羈縻州,各自管理族人。契苾將軍敬獻夷男可汗於軍前,實在是大功一件,某亦會奏請陛下,敕封契苾將軍安北都護府副都護一職,以獎勵將軍的功勞。”

契苾可勒:“……!”

氣得他差點拍案而起!

什麼叫我“敬獻夷男可汗於軍前”?

分明是夷男可汗身受重創不能逃走,這才被你們唐軍所俘虜,若是你這說法傳揚出去,豈不成了賣友求榮之奸賊?

雖然他行為的確是打著這樣的主意,但充其量只是順水推舟,絕不是他甘願如此!

老子還要不要在草原上混了?

這個鍋絕對不能背,否則鐵勒諸部都將視他契苾可勒為賣主求榮之輩,名聲徹底臭了不說,還將人人得而誅之!

他連忙辯解:“大帥口誤了,夷男可汗身負重傷,受不得馬匹顛簸之苦,這纔在吾陪伴之下,甘願被俘。”

房俊臉上依舊在笑,輕聲道:“如此說來,將軍非是主動投誠,實在是苦戰失利,不得已才淪為俘虜?”

契苾可勒:“……”

娘咧!

這小子怎地如此狡詐?

每一句話都藏著陷阱,讓你防不勝防。主動投誠與力戰被俘,那待遇能一樣麼?前者可以讓大唐作為一個典型在草原之上進行宣傳,用以瓦解鐵勒諸部的團結,後者則完全相反,頑抗到底力竭被俘,甚至可以當場斬首!

現在怎麼辦?

承認親手將夷男可汗獻於唐軍,固然受到唐軍的優渥待遇,可他的名聲在草原上就算是臭到家了,以後何以服眾?若是不承認,那就是真真正正的俘虜,往後有什麼待遇,那就只有天知道……

契苾可勒差點急得哭出來,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咱就想老老實實的投誠,然後得到大唐的支持,代替大唐在漠北實行統治,怎地就這麼難呢?

契苾可勒一頭大汗,終於知道眼前這個年輕得過分的唐軍主帥,沒那麼好忽悠,你不拿出一點實際東西來,人家未必就肯順水推舟給你一個人情。

至於夷男可汗?

那完全就是順帶著好吧,有你沒你契苾可勒,那都一樣……

“房大帥,唐軍勇猛善戰,乃是天下強軍,不過漠北到底地形複雜,氣候嚴寒,契苾部願意為前驅,協助唐軍清剿漠北不肯臣服的鐵勒諸部,廓清漠北,使得數十萬胡族盡皆仰慕天可汗的光輝!”

“哦?很好!契苾將軍果然心向大唐,深明大義!素聞將軍有子名虎,人如其名,乃是不可多得的虎將,將軍大可將部族戰兵的指揮權賦予令公子,您則親自護送夷男可汗抵達長安,一則可以仰慕天顏,再則亦可以成全您忠心護主之名聲,


不知將軍以為然否?”
契苾可勒一口氣堵在胸口,喘不上來咽不下去,這個難受啊……

這特孃的不是變相軟禁麼?

可好歹也算是接受了自己投誠的事實,並且給予一個“忠心護主”的掩飾,不至於使得自己聲名狼藉遺臭萬年,受到鐵勒諸部子孫萬世唾罵……

只得頷首道:“還是房大帥考慮周全,吾這就給犬子去信,令他帶領族中兵卒協助配合大帥。”

房俊笑瞇瞇的撫掌讚道:“如此甚好!將軍放心,戰報之上,本帥自會為將軍美言幾句……”

契苾可勒心忖這位大帥總算上道了,便一臉感激:“多謝大帥提攜!吾自會讓犬子備好厚禮,酬謝大帥舉薦之恩。”

房俊道:“將軍這話可就見外了,涼國公乃是朝中驍將,雖然出身異族,卻倍受陛下的信賴器重,本帥對其素有仰慕之心,只是未曾謀面,難免遺憾。這心裡對於契苾部,從未將之視為番邦異族,甚是親切,今日契苾將軍願意效仿當年涼國公棄暗投明,本帥自應竭力相助,焉能圖謀謝禮,讓天下人恥笑?若是有心,不妨收羅一些奇珍異寶,去往長安之後贈予陛下,以示將軍忠心臣服。”

契苾可勒鬆了口氣,這位居然是個不愛財的,不過想到傳說這位大帥乃是大唐有數的富豪,想必是看不上自己這點東西。

不過不管怎樣,不貪財、不怕死的人,總是會令人心生敬佩。

交談之間,氣氛便愈發愉快起來。

“……大帥,末將無能,致使蕭嗣業死於面前,卻未能夠及時援救,深以為憾吶!”

說到蕭嗣業,契苾可勒不得不提起來,解釋一番。

當時很多兵卒在場,萬一事後有風聲傳出去說自己未曾救援蕭嗣業,導致其被曳莽當場斬殺,難免成為自己一個污點,使得唐人對自己生出猜忌之心,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身為世家子弟,甘願成為“死間”,這是何等大無畏之精神?

這等人物,必然會被大唐上下所敬重,自己與蕭嗣業的死牽連起來,難免惹得一身臊……

“嗯?”

房俊有些不解。

蕭嗣業一個叛國賊,死則死矣,縱然不死落到自己手裡,那更是生不如死,怎地還特地解釋一番?難不成是怕自己因為沒有生擒蕭嗣業而遷怒於他?

不至於吧……

契苾可勒卻誤會房俊這“嗯”的一聲是有所不滿,連忙道:“當時夷男可汗意識到被蕭嗣業所騙,導致十餘萬大軍盡皆進入唐軍的陷阱,故而惱羞成怒,意欲將其斬殺,吾雖拼力相救,奈何一旁的大王子曳莽猝下殺手,致使蕭嗣業身死當場,吾亦是沒法呀!吾知道那蕭嗣業乃是大帥的姻親,以世家子弟之身份甘願成為'死間',實乃不世之英雄,可驚可嘆吶……”

房俊一臉懵逼。

死間?

英雄?

這什麼情況?

雖然自己深信蕭嗣業必會蠱惑夷男可汗征伐趙信城, 也認為以其奸狡的性格必定事先尋求自保之道,但是戰場之上瞬息萬變,沒能保得住性命也在情理之中,畢竟導致薛延陀損兵折將大敗虧輸,夷男可汗豈會放過他這個始作俑者?

可是“死間”……這從何說起?

特孃的分明就是一個叛國賊呀!

契苾可勒一直留意著房俊的神色,唯恐房俊因為蕭嗣業之死而遷怒他,這會兒見到房俊一臉懵逼的神情,不由得暗暗納罕:難不成這其中尚有緣由?

房俊又問了一番蕭嗣業抵達薛延陀牙帳之後的行動表現,契苾可勒自然不會隱瞞,一五一十說得清清楚楚。當聽聞蕭嗣業前去尋找契苾何力以求自保的時候,房俊便微微頷首,果然如此。契苾何力雖然淪為階下囚,被夷男可汗軟禁起來,但是因為有契苾可勒和契苾部的存在,即便是夷男可汗也不敢對他下毒手,反而要極力籠絡,以免引起契苾部的猜忌之心,找他保命,實在是高明。

兩人相互交換了一番意見,事情的真相自然大白。

契苾可勒瞪著眼睛:“居然就是個地地道道的叛國賊?虧得老子還以為他是個'死間',多有敬重!”

房俊也感嘆:“人才呀!若非自己留了後手,還真就有可能被蕭嗣業謀算,以這人的智謀,在薛延陀儼然如魚得水,還不知道能給大唐造成多大的麻煩!”

只是命運如此,到得最後,蕭嗣業怕是也難逃一個“叛國者”的惡名,子孫後代亦要背負罵名……
iqboy99 發表於 2019-6-27 20:14
第92章  姍姍來遲的右武衛

房俊當然不會為蕭嗣業感到可惜。

自從蕭嗣業自雁門關逃出試圖通過白道前往漠北,再加上趙信城中意欲逃跑,最後將唐軍的底細告知敵人,他的命運就已經註定,叛國賊的罪名無法洗脫。

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或許會念及親情、友情等等因素,對一個叛國賊心忖憐惜,認為其是逼不得已。但是從後世而來的房俊,聽過太多漢姦賣國賊的故事,知道一個漢姦賣國賊能夠給一個國家的人民帶來何等慘痛的災難。

在他的認知裡,叛國者死。

房俊當即寫好了戰報奏章,然後用火漆封好,交予親兵,命其帶上快馬送回長安,進呈御前。

契苾可勒亦會帶著夷男可汗前往長安,向房俊告辭道:“吾會給犬子送信,命他節制全族,配合大帥,刀山火海,只要大帥令之所至,必無怨無悔!”

態度極其誠懇。

不誠懇不行,房俊那句“將夷男可汗獻於軍前”實在是將契苾可勒嚇到了,若是一個“賣主求榮”的名聲傳揚出去,往後還如何在漠北混?且不說鐵勒諸部必將視他為仇寇,即便是同族之內,亦會不齒他的為人,遭受唾罵……

房俊笑容和煦,握著契苾可勒的手,寬慰道:“契苾將軍這是哪裡話?吾等皆為陛下效力,自然是死不旋踵,不過現在夷男可汗淪為階下囚,薛延陀十餘萬大軍灰飛煙滅,漠北之地,那裡還有敵手?正是咱們齊心協力聯合一處攫取功勳的時候,何有刀山火海只說?將軍放心,你的兒子便是我的兒子,必定好生照顧,斷然不會有何差池。”

契苾可勒眼皮一跳,扯出一個極其尷尬的笑容。

這話聽著這麼彆扭呢?

更何況,我兒子特麼也比你大好幾歲呀,叫你一聲爹,你好意思答應麼……

“如此,多謝大帥照料了。大帥之恩情,契苾部銘記在心,必有圖報。”

“好說,好說,日後你們同朝為官,皆為大唐效力,還應當多多親近纔是。”

“大帥所言極是……既然如此,那吾現行告辭,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

“相見之日,想必不遠,將軍珍重。”

“珍重……”

兩人執手相望,依依惜別。

轉回頭,房俊便命人燒了一壺開水,將手洗了一遍又一遍……

非是他有潔癖,實在是契苾可勒常年生長在漠北,平素食牛羊肉,也沒有洗澡的習慣,個人衛生極其差勁,那一雙手亦不知抓著羊肉吃了多少年,摸上去油膩膩的令人心裡發毛,又豈是漠北沒有紙張,有也捨不得用,樹木亦是稀少,不知平素大小解如何解決……

想一想就著實難忍。

……

薛延陀十餘萬大軍在趙信城全軍盡墨,夷男可汗被生擒,薛延陀風雨飄搖大廈將傾,可以說漠北大局已定,故而房俊並未著急北上直抵鬱督軍山,而是在趙信城又逗留了兩日,收攏兵卒救治傷患,並且將俘虜的兩萬餘薛延陀兵卒看押起來。

右屯衛總計四萬兵卒,其中輔兵達到五千,三萬鐵騎隨著薛仁貴、習君買、高侃三人北上鬱督軍山追殺薛延陀殘兵,留在趙信城的就只有一萬人,其中還有一半輔兵……

不過這一戰打得薛延陀兵卒全都丟了魂兒一般士氣崩潰,一個個行屍走肉一般,人數雖多,卻翻不起浪花。

第二日的旁晚,斷斷續續的大雪又紛紛揚揚的下了起來,薛萬徹終於率領右武衛姍姍來遲……

……

紛紛揚揚的大雪從天而降,鵝毛一般飄然落地,將整座城池廢墟掩蓋起來,即便如此,


那些被兵卒從碎磚瓦礫之中挖出來的屍體依舊在城牆處堆積成了一處高高的京觀,污濁的獻血早已凝固凍結,一羣禿鷲在大雪之中盤旋在天空上,時不時的落到京觀之上,啄食堅硬的血肉。
昔日的漠北雄城,如今宛若地獄。

右武衛一行抵達趙信城,盡皆被眼前這幅淒慘的景象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右屯衛這是要上天吶!

先是武川鎮兵不血刃的一舉攻克,繼而在諾真水畔將兩萬薛延陀精銳屠戮殆盡,不過是幾天的功夫,這又將趙信城攻陷,還斬殺瞭如此之多的敵軍……

唐軍記功,以首級為先。

即是說你得割下敵軍的首級,纔能夠向軍中司馬報備軍功,否則免談。

眼前這山一般的敵軍屍體大多保存完好,起碼腦袋都在,可見敵軍之數量已經多到割首級都來不及……

這可是潑天的功勳吶!

即便是當年李衛公千里突襲陰山突厥牙帳,大獲全勝生擒頡利可汗,也沒殺過這麼多的胡族蠻夷!

“娘咧!兒郎這一仗打得好哇!兵出白道狂飆突進,連克武川鎮、趙信城,打得薛延陀丟盔棄甲不說,還陣斬如此之多的敵軍,這個……那個……這功勞潑天了呀!那啥,嘿嘿……”

薛萬徹一見到房俊,便迫不及待的上千贈送一個熱情的擁抱,繼而腆著臉,擠眉弄眼,嘿嘿直笑。

房俊無語……

誰說這是個渾人來著?

分明精明得很嘛!

微微搖首,道:“非是某不肯,實在是這軍中司耳聰目明,成天就盯著這些屍體呢,若是被其查知你我偷偷摸摸的割取首級私相授受,必定報於陛下知曉,屆時你我非但無功,反而有過,除非你能收買軍中司馬,令其隱瞞不報。”

薛萬徹立即將大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一樣。

開什麼玩笑,軍中司馬便是皇帝放在軍中的眼線,各個都是御前禁衛出身,對陛下忠心耿耿,糾察軍紀,鐵面無私。誰敢試圖去買通他們,篡改文書偽造功勳,那與欺君何異?

只是心中難免失望,這麼多的屍體,只要割下個千兒八百的,這一趟漠北就算是沒白來啊。

可眼下巴巴的趕了幾千里地,尋思著跟在房俊後頭能喝上一口湯,誰曉得這右屯衛吃了五石散一般發了瘋的狂飆突進,所有擋在面前的城池、軍隊盡皆以狂暴之勢碾為齏粉。

他率領右武衛緊趕慢趕,居然硬是沒趕上……

哪個將軍不想馳騁疆場,建功立業?

這跟著別人後頭屁都吃不著,著實難受。

房俊瞅了瞅薛萬徹的臉色,便笑著安慰道:“薛大帥不辭勞苦,一路替某手收拾身後殘局,護衛後陣,這份恩情,某有豈能無視?且放寬心,此刻鬱督軍山的薛延陀可汗牙帳想必已經被薛仁貴攻克,鐵勒諸部散居在漠北,必然一鬨而散各自為政,肯定要一部一部的去清剿,右屯衛才幾個人,就算想要攬攻,也攬不完吶!契苾可勒已然帶著夷男可汗南下長安,臨行之前去給他兒子契苾虎送了信,由契苾虎率領契苾部兵卒,協助大軍清剿各路頑抗之部族。此等任務,便交由薛大帥以及右武衛麾下眾將,不知薛大帥意下如何?”

清剿胡族各部?

這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啊!

薛萬徹當即咧嘴大笑,喜動顏色:“就知道你房二郎夠意思!啥也不說了,老哥哥我領你這份情!”

與薛延陀大軍硬碰硬, 兇險著實太大,右武衛沒有火器,就只能真刀真槍的跟薛延陀幹,薛萬徹倒是有信心能夠擊潰薛延陀軍隊,但是部下傷亡必然慘重,功勳了勢必大打折扣。

而清剿那些個胡族部族,卻是一份好差事。

鐵勒諸部不知凡幾,其中堪稱強盛者,也唯有薛延陀、契苾、回紇等等寥寥幾支,餘者如僕骨、拔野古、阿跌、同羅、霫等等部族,人數至多不過十萬,且老弱婦孺要佔去大半,能有什麼戰鬥力?

但即便再是弱小,那也是鐵勒諸部的一支,滅一個,那就是一份功勳。

鐵勒諸部能夠數得著名字的有十五部,餘者小部族不知凡幾,一個一個的打過去,打一個就是一份功勳……

薛萬徹後槽牙都快露出來了,心情激動,就開始亂排輩分。

不過他到底也有幾分人情世故,拍拍房俊肩膀,低聲道:“兒郎放心,你念著哥哥,哥哥又豈能虧了你?你那幾個兄弟在我軍中,哪一個都少不了一份功勳,回京之後論功請賞,保教他們盡皆升官晉爵!”

“那某就代替那幾位哥哥,謝謝大帥了!”

“欸,咱倆誰跟誰?你的人就是我的人,有功勞不往自己人頭上扣,難不成還能讓旁人撿了便宜?”

薛萬徹擠眉弄眼,看似粗獷,實則粗中有細。

十六衛任何一軍,都非是鐵板一塊,各方勢力參雜,又豈是關隴貴族的滲透,時常令各衛大將軍頗為不爽。

如今既能夠送房俊一個人情,又能藉機打壓軍中異己,薛萬徹這小算盤扒拉得劈啪脆響……
iqboy99 發表於 2019-6-27 20:16
第93章  合兵1處

房俊故作不悅:“你我之間,何須這般計較?某幫你,非是為了提攜那幾個兄弟,否則將其調在右屯衛中,豈不更好?”

薛萬徹頓時有些羞赧,面紅耳赤道:“是哥哥的錯!”

薛萬徹性格粗獷,說白了就是有點傻,但也正因如此,他行事從不花哨,往往直達本心。起碼的人情世故他是懂得的,並非是戰場上的豪傑官場上的白癡,他知道自己不善於經營,處理人事關係的手段也極其匱乏,所以他很多時候只談論利益。

我不跟你玩虛的,什麼觥斛交錯往來應酬,統統不屑,咱就就談利益。

利益砸得動你,自然各取所需,利益砸不動你,咱們分道揚鑣。

每個人皆有自己為人處事的一套,一些個在你看來很是膚淺庸俗的方式,其實有些時候也挺管用……

薛萬徹當然不是將房俊當作一個利益交換的對象。

與之相反,自從房俊將日進鬥金的奴隸生意交給他,使得他在丹陽公主面前“夫綱大振”,他便將房俊視為真正的朋友。

只是一貫的形式習慣,使之下意識的便將利益放在第一位。

反應過來之後,甚至有一些尷尬……

人家房俊對待自己一心赤誠,自己怎地口口聲聲都是利益、好處呢?

未免褻瀆好友。

從未有過真心朋友的薛萬徹卻忽略了一個問題,即便是最好的朋友,其實也往往有著利益的牽扯。

世上無論親情亦或友情,沒有一成不變的,都需要去經營。

……

兩軍合兵一處,聲勢大壯。

各自分出五千兵卒看押俘虜,等候後續的部隊陸續抵達之後,纔能有足夠的人手押解俘虜前往漠南。在漠南,這些俘虜將會面臨屯墾、開礦、營造城池、鋪設道路等等基礎設施工程,毫無疑問,其中必將有大量的俘虜將會累死、病死、甚至是各種意外死在工地上,他們的鮮血屍骸,將會奠定大唐無數基礎設施。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放他們返回漠北等同於縱虎歸山,編入大唐戶籍又會形成地區安全的隱患,在唐軍的監管之下奮力勞作,為大唐的建設添磚加瓦,最後在長達十年的“勞動改造”之後獲得一個“編戶齊民”的政策,已經足夠使得這些俘虜感恩戴德。

畢竟,他們的絕大部分袍澤已經被處死,如今能夠留下一條命,便是上蒼的恩賜……

在趙信城廢墟之旁依託山勢結成營寨,俘虜與部分輜重盡皆安置於此,房俊便率領少許右屯衛兵卒與右武衛合兵北上穿越闐顏山的山口,向著鬱督軍山疾馳而去。

在他們面前,便是巍峨橫亙的鬱督軍山,古稱燕然山。

翻越燕然山,便是漠北之腹地,三河匯聚之所,薛延陀牙帳所在,再順著安侯水一路向著東北挺進,越過平緩的丘陵縱橫的河道,便會抵達匈奴人祭天之處,現如今被回紇人佔據的龍城。

龍城之側,便是狼居胥山。

漠北山水縱橫,孕育了無數民風剽悍的部族,他們屯聚於此休養生息,而後策馬馳騁雄霸大漠草原,一代又一代的胡族兵卒睥睨天下,以武功震懾羣倫,時不時的翻越崇山峻嶺抵達漠南,侵入漢家土地,寇邊劫掠,飲馬黃河。

然而現在,漫天風雪之下,盔頂紅纓如火、旌旗漫捲的漢家軍隊在六百年後再一次將鐵蹄肆虐在這片土地之上。無數驍勇英武的漢家兒郎追逐了昔年長平烈侯、冠軍侯的足跡,狂飆突進橫掃漠北!

依舊巍然聳峙的鬱督軍山、狼居胥山,俯視著它的子孫們在肆虐漢家土地數百之後,重新遭受到來自己漢家王朝的報復。



上一次,戰刀如雪、英姿颯颯的冠軍侯封狼居胥山,禪於姑衍,登臨翰海,匈奴遠遁,漠南無王庭。

這一次,火器戲虐、雄姿英發的房俊一路踏碎漠北的冰雪山川,卻絕對不會僅僅舉行一次象徵意義的儀式,便會班師南返,留給漠北喘息之機……

*

漠北冰雪嚴霜,寒風肆虐。

長安卻已經一日暖過一日,寒冬將去,春日將至。

年後李二陛下病重,京中氣氛壓抑,各方勢力蠢蠢欲動,諸多紈絝子弟亦是收斂起來,不敢縱情聲色、飲酒作樂,一時間長安城內安靜肅穆,幾無雞鳴狗盜之事、惹是生非之亂,治安為之一清。

然則終究是紈絝子弟,又有幾分耐性?

待到宮內傳出皇帝陛下龍體漸癒的消息,便立即故態復萌,許是壓抑得太久,一朝釋放,甚至猶有過之……

連續多日,平康坊日夜笙歌,人滿為患,坊內燈火輝煌,徹夜不休。

又是一年春闈將至,各地學子匯聚京師,愈發增添了繁華熱鬧。

平康坊臨近春明門大街,有一處“狀元樓”,樓高三層,雕樑畫棟,極盡奢華,乃是京中豪富紈絝、世家子弟平素匯聚之所。

“狀元”一詞,乃是自房俊而起。

此事科考,因為首者放榜之時名字位於狀紙的榜首,故稱“狀頭”,房俊嫌棄不好聽,故而以“狀元”稱之,此等叫法大氣端莊,是以逐漸流傳開來,與“狀頭”之稱呼一時並用。

將近午時,狀元樓內賓客雲集。

本就是京中紈絝子弟的匯聚之所,兼且最近天下學子湧入長安等待科考,其中多是各州府縣的官宦子弟,即便是寒門出身,亦多是身家豐厚資產殷實之輩,故而這名聲斐然的“狀元樓”便成為首選的飲宴之地。

三樓臨窗一間雅室之內,桌上菜品豐盈、酒香四溢,三五好友相鄰而坐,觥斛交錯。

其中以二十左右的青年舉起酒盞,衝著一個略微年長的青衫文士道:“非是小弟不肯網開一面,實是此事影響甚大,連陛下都略有關注,誰吃了豹子膽,敢得過且過,以權謀私?不僅是小弟不敢,就連孫寺卿亦是難做,還望兄長莫要責怪小弟。”

這青年相貌周正,面色白皙,身材倒是頗為健壯,坐在那裡如鬆如鐘,頗有氣度。

另一個青衫文士則略顯瘦削,狹長的臉頰膚色微黑,年歲不大卻蓄了鬍鬚,雙目湛然,頗為乾練。

青衫文士聞言,急忙舉起酒盞,溫言道:“至德賢弟何必如此?此事乃是因為吾之連襟而起,那廝貪贓枉法,罪有應得,吾又豈能埋怨賢弟沒有伸手相助便心有怨言?賢弟多慮了。”

兩人碰了下酒盞,一飲而盡。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便是如此, 話說開了,其實沒什麼大事,反倒是一方認為理所當然,一方心有怨懟,缺乏溝通,隔閡漸生,終至友盡,甚至反目成仇。

此刻話語說開,一個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相幫卻不敢違背國法,一個是氣量寬宏,以己推人,能夠體諒,非但不影響交情,反而愈發顯得親近。

旁邊一個面如冠玉、脣紅齒白的少年不忿說道:“蘇兄寬宏,若是換了我,哼哼,說不得追上門去,將那瓜慫連襟一頓痛打,方消心頭之恨!您爬上這禮部主事的位置容易麼?固然因為太子的門路能夠簡拔得快一些,可也用了將近五年的時間,現在就因為連襟犯罪而受到牽連,貶成了藍田縣主簿,著實冤枉。”

青衫文士聞言一笑,不以為然道:“遠超吾弟,戾氣有些重了!官職調動乃是平常事,有何連累不連累的呢,畢竟是親屬,況且國法如此。再者說了,身在官場,誰還沒有一個起落浮沉?那房二郎如今身居高位,以兵部左侍郎的職務總管兵部,看似光鮮顯赫,可是以他的背景家世以及卓越才華,不也是官路蹉跎,屢遭打壓?吾只是武功蘇氏一介子弟,照比人家房二郎差得遠了,又有何冤屈抱怨呢。”

坐在他對面一個相貌俊俏、錦衣華服的少年讚道:“本王就喜歡聽良嗣你說話!京中紈絝、世家子弟當中,有誰可比房二郎?人家天資縱橫、驚才絕艷,又有父皇一力栽培,卻依舊不急不躁、穩紮穩打,方有如今橫行漠北、肆虐草原之功績!吾輩該當多多以為榜樣!”
iqboy99 發表於 2019-6-27 20:17
第94章  蔣王的伎倆

ㄏ這錦衣少年固然相貌俊美,口中亦是義正辭嚴、極盡誠懇,但是其斜搭在椅子扶手上的一條腿隨著說話晃來晃去,眉目之中亦有一絲閃爍,卻平添了幾分吊兒郎當的氣質。

年紀與他相仿,算是四人之中歲數最小的另一個“元超”則嗤笑一聲,揶揄道:“蔣王殿下還真是精誠所至呀,無論任何場合,都要吹捧房二郎一番,還不許旁人說他半個不字……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喔哈哈,不僅是房二郎深明時間情愛之真諦,便是坊間不學無術的蔣王殿下亦是深明此道,可謂不是一人,不進一家門,想來殿下好事將近矣!”

房俊一首《雁丘詞》風靡天下,與敬獻李二陛下悼念文德皇后的那一闋《十年生死兩茫茫》並稱為天下情愛詩餘之首,惹得無數深閨少女、閨閣怨婦們奉為圭臬,時常垂淚品鑑,芳心淒婉。

蔣王李惲笑罵道:“屁話!你個瓜慫貓兒一般的年紀,懂個甚的情情愛愛?一邊兒玩去!再者說,本王乃龍子龍孫,何須吹捧於房二?只不過都是發自內心的崇敬讚譽而已。”

幾人鬨堂大笑。

放眼長安,誰人不知蔣王殿下相中了房玄齡的小女兒,請求皇帝為其賜婚,就連房玄齡夫婦都答允了蔣王與房小妹的婚事,熟料房俊從中作梗,堅決反對,認為蔣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不知上進、性情浮誇,非是佳偶,不願自家小妹所託非人,一生不順。

這話傳揚出去,惹得皇帝大怒。

可房二那是什麼脾氣?他不願意的事兒,就算是皇帝拎著鞭子命他服從,那也不行,故而這樁婚事便一拖再拖。

倒也有人覬覦房家的權勢,冒著得罪將王的風險上門提親,可房家哪裏肯得罪皇家?故而不敢應允。

隨後蔣王李惲便會惱羞成怒,領著豪奴便打上提親者的家門,將人一頓暴打。

能夠上房家提親的人家,又豈會是無名之輩?多多少少都是朝中權貴,被蔣王打了自然不服,你被人家拒絕了,還不許咱們上門提親?天底下沒有這個道理!當即便將蔣王給告了。

京兆府不敢隱瞞,直接捅到了皇帝面前。

可皇帝再是如何大度恢弘、國法為先,可他到底也是一個父親,身為皇帝,自己的兒子提親遭拒,這簡直就是打臉!因著房玄齡的功勳與交情,加上皇帝也甚為忌憚盧氏那個母老虎,不好逼迫於房家,可若是房小妹被別人家娶走,讓他這個皇帝的臉面往哪兒擱?

故而將那些狀紙盡皆留中,一概不發。

那些個捱了打的,也只能忍氣吞聲,畢竟小兒輩之間打打鬧鬧,又沒出人命,總不好跑去皇宮裡根皇帝講道理吧……

於此,蔣王李惲愈發肆無忌憚,揚言誰敢上房家提親,就打斷誰的腿!

當然他也非是一根筋的蠢貨,知道此舉必然惹得房家不快,房玄齡乃是溫潤長者,即便不滿亦不會將他怎樣,可若是惹惱了房俊,那棒槌會在乎你是不是皇子?

必然是先捶一頓再說。

於是李惲便在京中四處宣稱房俊乃是自己的偶像,心懷敬仰有若滔滔河水連綿不絕,誰敢說房俊一句壞話,被這位知曉了,事後必然打上門去,聲稱給房俊“討公道”。

你房俊再是棒槌,總歸不能難為一個一心崇拜你、維護你名聲的小弟弟吧?

只是此事在京中傳開,一時間譏諷嘲笑者不知凡幾,只是李惲這人面皮極厚,心想老子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打動了房俊,能夠將溫柔伶俐、冰雪聰慧的房小妹娶為正妃,那邊是一輩子的福氣,


哪裡在乎旁人的說辭?
一意孤行,毫不悔改。

那叫做“至德”的年輕人笑道:“房二郎看似粗鄙,實則心思細膩,足智多謀,而且為人重義氣,甚為感情用事,咱們大理寺的孫寺卿便對其甚為推崇,以為知己。殿下寧願污損名譽亦要對房二郎極力維護,赤子誠心感天動地,想來房二郎自北疆返回之後,亦會被殿下打動,殿下抱得美人歸,指日可待!”

那位年紀略長的青衫文士則感嘆一聲,唏噓道:“此番兵出白道直指漠北,房二郎當真是好氣魄!吾等在此無所事事虛度光陰,人家已經率領千軍萬馬追尋著冠軍侯的足跡追亡逐北,此戰之後,無論能否攻略薛延陀牙帳,覆滅薛延陀汗國,單憑攻佔武川鎮,屠戮兩萬薛延陀精銳的戰績,便足矣成為吾輩之中翹楚,未來登閣拜相,幾成定局!”

其餘幾人亦是不斷頷首,表示贊同。

即便是混不吝的蔣王李惲,對於房俊之所作所為,亦滿心欽佩。

人家房二平素在長安城內耀武揚威囂張跋扈,被稱為“紈絝中的敗類”,朝中官員對其不吝鄙視,若非家世顯赫、皇帝撐腰,有幾人願意搭理這等人?

可是一旦出京,卻猶如龍入大海、虎入深山,翻雲覆雨、虎嘯山林!

在海外做出了那樣一番舉世矚目的成就,一手締造了橫掃七海的無敵水師,如今兵出漠北,又是一路狂飆突進斬將奪旗,眼瞅著就將攫取自李衛公之後覆滅北胡政權的滔天功勳!

誰不羨慕?

誰不敬佩?

“至德”目光堅毅,沉聲道:“吾已決定,開春之後辭去官職,前往講武堂學習。男兒漢大丈夫,自當功名馬上取,豈能憑藉祖輩餘蔭,便好逸惡勞混吃等死?總有一日,咱也要像房二郎那般引兵馳騁、建功立業!”

薛元超一拍桌子,興奮道:“同去!同去!”

青衫文士正欲接話,窗外街道上忽然傳來一陣喧嘩。

靠窗的薛元超年紀輕,好奇心重,當即回身推開窗子,便有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隨著喧嘩湧入進來。

李惲探頭望向窗外,好奇問道:“發生何事?”

未等薛元超回話,便見到窗外街道之上有三騎自春明門方向疾馳而來,馬上騎士一身戎裝,背負小紅旗,一見便知是軍中信使。

只聽得馬上騎士在策騎奔向朱雀門的同時,在馬背上縱聲大呼:“右屯衛大破趙信城!”

“十五萬薛延陀大軍全軍覆滅!”

“兵鋒直抵鬱督軍山!”

“北疆大捷!”

……

“轟”的一聲,所有街上被驚覺的圍觀羣眾爆發出一聲驚呼,繼而便是鋪天蓋地的歡呼!

大唐立國以來,除去當今陛下登基之後頡利可汗兵臨長安城下、飲馬渭水之時的屈辱之外,所有對外戰爭幾乎全部已勝利告終。可以說,大唐百姓早就被百戰百勝的大唐府兵養刁了嘴巴,等閒一場勝利,大家頂多相互笑著恭賀幾句,並不會引起太大的動盪。

然而這一會不一樣!

北疆胡寇,歷來都是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從古至今,帶給中原百姓的傷害罄竹難書,血債累累!

為何自古以來“勒石燕然”、“封狼居胥”便被視為華夏民族武將的最高榮譽?

正是因為漢家兒郎與北疆胡寇之間的累累血仇!

哪怕漢家軍隊幾百年都沒有深入漠北,侵略胡寇的土地,但是幾乎讀過書的人都知道,趙信城便是薛延陀牙帳的最後一道屏障,只要攻陷了趙信城,鬱督軍山腳下、安侯水之畔的薛延陀牙帳將無險可守,頃刻之間便能揮師抵達。

民眾或許不在乎那位房二郎是否能夠成就“勒石燕然”“封狼居胥”的豐功偉業,功勳甚至一度可以超越奇襲陰山覆滅突厥的李衛公,成為大唐武將之首,但是他們明白一旦薛延陀牙帳被攻陷,整個薛延陀將會分崩離析、灰飛煙滅,所有的來自於北疆的邊患都將不復存在。

家中兒郎、族中子弟,自此將不會再被強行徵召前往北疆,與薛延陀連場血戰,最終血染疆場、命喪邊疆!

和平,就在眼前!
iqboy99 發表於 2019-6-27 20:18
第95章  妒火中燒

亙古以來,華夏民族就不是一個崇尚殺戮、熱衷掠奪的民族。

對於生活需要的所有一切,我們願意用自己的雙手和聰明的智慧去勤勞的創造,在所有的上古典籍之中,勞作都是最為高尚的一件事情。

而殺戮與掠奪,被視為不齒,萬眾唾棄。

故而對於不事生產、素來以掠奪為習性的胡寇,素來切齒痛恨。

也正是因為如此,李牧、蒙恬、衛青、霍去病、冉閔等人會被萬世尊崇,他們將剽悍善戰的胡寇屠殺驅逐,保得華夏平安,無數的子孫紀念他們的功績,萬年香火不絕,世代供奉。

李衛公是大唐名副其實的“軍神”,不僅僅因為其出神入化的戰術謀略,更因為其突襲陰山覆滅突厥的功勳。

而如今,房俊似乎有著更進一步的機會,直搗龍城封狼居胥,再現強漢風韻!

李衛公突襲陰山,漠南自此無王庭!

房俊一戰,甚有可能使得漠北盡數落入大唐掌控,自此胡族永離繁衍之地,再無嘯聚南下寇邊擄掠之行止,邊塞百姓再不受屠戮之厄,關中百姓再不用將家中兒郎、族中子弟送去邊疆,導致田地無人耕作,孤兒寡婦日日淚垂,鰥寡老邁無所依仗!

百姓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北疆大捷”“右屯衛大破趙信城”“陣斬薛延陀十五萬大軍”“兵鋒直抵鬱督軍山”的消息便如長了翅膀一般在長安城內傳遞,繼而宛若颶風引發海嘯,整個關中都處於震盪狂喜之中。

房俊之聲威,一時無兩,如日中天!

……

“冠軍樓”上,蔣王李惲這一桌好友望著街道上喜極而泣奔走相告的百姓,以及隨後趕來維持秩序的京兆府巡捕、衙役,紛紛沉默無言,心中震驚激奮,無以言表。

良久,年歲最小的薛元超才狠狠一拍桌子,大叫道:“大丈夫當如是也!”

蔣王李惲嘴角一抽,心中腹誹:還好你沒說一句“彼可取而代之”,否則老子必定一腳將你踹下樓去……能不能不這麼幼稚?

他對房俊之崇拜發自真心,絕不僅僅是因為房小妹的緣故才故意恬不知恥的示好,他一直認為一個能夠成為大唐首富的男人,就是這個帝國裏最最了不得的人才。

這樣出類拔萃的人才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不是理當如此麼?

真是少見多怪……

然而,畢竟不是誰都能如他這般身份尊貴、行跡浪蕩,青衫文士與“至德”亦是拍案擊節,連聲讚歎。

能夠生逢盛世,一見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之壯舉,這是何等榮幸?

尤其是這等千古罕有註定要名傳萬世彪炳史冊的曠世奇功,帶給諸人心靈的巨大衝擊與激勵,絕非李惲可以想像。

看著這幾人神情振奮一臉嚮往,似乎若是房俊此刻出現於此,能夠立刻納頭便拜,李惲不由得搖頭嘆氣,熱血青年什麼的,果然是幼稚……

不過也沒打斷幾人興奮的交流著什麼“帝國之功勳”“吾輩之楷模”“生子當如房遺愛”等等話語,自顧自的拿起酒盞斟了杯酒,一口氣悶下去半盞,吐出口氣,心底有些抑鬱。

他崇敬房俊的才華能力不假,但反過來說,房俊越是光芒璀璨,越是功勳蓋世,在父皇心目裡的地位便會越高,若是堅決反對自己與房小妹的婚事,自己成功抱得美人歸的可能性便越低。

他甚至在想,若是房俊這一仗大敗虧輸,自然氣焰全無,甚至會因此獲罪,到那個時候自己出面哀求父皇網開一面,房俊必然感激涕零,咱也不圖他知恩圖報,但是總歸不好意思在反對這門婚事了吧?

正自出神之時,


房門忽然被人一腳踹開,發出“砰”的一聲震響,嚇得李惲激靈靈打個冷顫,心臟都顫了幾顫。
另外幾人也嚇了一跳,齊齊向門口看去。

幾個錦衣華服的青年站在門口,為首一人姿態傲然,目光在屋內環視一週,待得見到蔣王李惲之時,稍微有些驚詫,繼而便恢復如常,然後負著雙手,緩緩踱步走進雅室。

其餘幾人緊隨其後。

“哎呦,蘇良嗣,戴至德,薛元超……呵呵,還有蔣王殿下,微臣見過殿下,有禮了。”

為首的青年一臉譏誚,敷衍的擡擡手,就算是見禮。

“砰!”

李惲一拍桌子,怒叱道:“高真行,如此無禮,不將本王放在眼內嗎?”

為首青年絲毫不懼他親王身份,笑瞇瞇道:“殿下這說的哪裡話?咱這不是給您見禮了嗎。”

說著,將依舊供著的手又擡了擡,這才放下。

神情輕慢,意態敷衍。

旁人見到帝國親王,或許會心中敬畏,他高真行卻不會。

高士廉對於大唐帝國的功勳,任誰也不敢輕易抹煞,若非有他全力扶持,李二陛下豈有今日?縱然如今高士廉一怒之下致仕養老不問政事,李二陛下依舊三天兩頭的前去申國公府慰問暢談一番,又豈是在李二陛下與長孫無忌齷蹉漸深、猜忌日重的當下,愈發對高士廉尊敬與安撫。

而對於高真行這個勇猛的青年,李二陛下亦不止一次表示欣賞與寵愛,時常有賞賜賜下。

更別說,論輩分,高真行還高著蔣王李惲一輩兒呢……

故而在李惲面前,愈發肆無忌憚。

房俊那廝對待親王說打就拽,咱也不跟他比,但是輕慢一些又有什麼大不了?

李惲氣得直喘粗氣,不過看了看高真行,再看看他身後的竇德威、竇德藏、褚彥甫等人,也只得忍著氣。

竇氏兄弟乃是皇親國戚,褚彥甫的老子如今正是父皇面前的紅人,再加上高真行,一旦自己與之發生衝突,無論對錯,為了安撫這幾人身後的勢力,父皇首先教訓自己一頓是肯定的。

好漢不吃眼前虧,李惲深吸口氣,強忍著暴躁,說道:“本王與幾位好友於此飲宴,高四郎與幾位兄長若是無事,還請自便。”

娘咧!

咱堂堂帝國親王,居然也如此窩囊,真是氣煞我也!

回頭就跟太子哥哥好生告上一狀,這幫子無法無天的混球,將咱們這些龍子龍孫當成什麼了?眼下父皇對他們的家族多有倚重,不予責罰,等到將來太子登基,看看會否一個一個的挨個收拾你們!

熟料即便李惲服軟忍氣吞聲,高真行卻依舊肆無忌憚,他將目光從李惲身上挪開,對他視若無睹,譏誚的打量一番蘇良嗣、戴至德、薛元超三人,冷笑道:“一個率誕無學的棒槌,撞了大運打了兩場勝仗,瞧瞧你們這些沒見過世面的瓜慫一個個的興奮模樣,真當他房二是英雄啦?”

未等幾人說話,他又盯著蘇良嗣,譏諷道:“不過是太子妃的同族,依仗著太子殿下的勢力,居然就敢貪贓枉法,如今被貶了官,還不夾著尾巴乖乖去上任,還留在長安幹什麼?還不嫌丟人現眼吶!”

蘇良嗣臉色血紅,怒道:“高四郎,適可而止,切莫欺人太甚!”

高真行“嘿”的一聲,上前兩步,他個子比蘇良嗣高出半頭,居高臨下以一種鄙視至極的眼神瞅著後者,不屑道:“欺你又如何?那房二就是個棒槌,與吾有深仇大恨,誰說他好話,誰就是與吾作對!”

說著,有意無意的瞥了蔣王李惲一眼。

現如今的長安,頭一號的“房吹”非這位蔣王殿下莫屬……

未等變了臉色的李惲開口叱責,高真行身後的褚彥甫語氣輕佻說道:“這也難怪,那棒槌擅自出兵,本已犯下死罪,熟料薛延陀外強中乾,號稱數十萬的大軍不過是一羣烏合之眾,猝不及防下被房俊偷了兩場勝仗,還真是命好。有些人膚淺無知,還以為那房二是軍神轉世、霍驃騎復生,對於這等無知小兒,四郎又何必一般見識?”
iqboy99 發表於 2019-6-27 20:18
第96章  轟動長安

薛元超當即反脣相譏:“呵呵,爾等也就敢在吾等面前張牙舞爪大放厥詞,當著人家房二郎的面,哪一個不是乖巧溫順如羊羔?哦哦,抱歉,是吾記錯了,諸位還是敢跟房二郎懟一懟的,只不過下場嘛,啊哈哈……被人家從頭打到尾,據說斷腿的就好幾個,哭哭啼啼跑去陛下面前告狀……”

  “放肆!”

  高真行瞋目大喝。

  被房俊打斷腿,乃是他一生之恥辱,即便是將房俊千刀萬剮亦無法洗脫清白,導致他在紈絝圈子裡聲名掃地,淪為笑柄。

  此刻薛元超直接將這個瘡疤狠狠的揭開來,高真行如何不怒?

  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高真行本就脾氣暴躁,當即伸手抓起桌上一個盤子,照著薛元超劈頭蓋臉就擲了過去。

  薛元超沒料到他猝下狠手,沒來得及防備,一盤子正中額頭,“啪”的一聲盤子粉碎,將額頭砸出一個口子,鮮血“嘩”的便湧了出來。

  李惲勃然大怒!

  娘咧!

  老子好歹也是一個親王,對你這般忍氣吞聲步步退讓,你特麼還沒完沒了,現在居然敢當著本王的面打傷本王的朋友,真當老子這個親王是泥捏陶塑的,沒半點火氣?

  反了你了還!

  這位也是個好勇鬥狠的主兒,二話不說,在薛元超摀住額頭的同時,便起身將身下的凳子拽了起來,運足力氣朝著高真行砸過去。

  高真行一矮身,凳子便從他頭頂飛過,正中身後猝不及防的褚彥甫面門,褚彥甫“嗷”的慘叫一聲,捂著臉蹲在地上,手指縫間鮮血狂飆。那凳子乃是硬木所製,分量十足,這一下砸的結結實實,任憑褚彥甫這一張臉厚如熊皮,也得給砸一個皮開肉綻不可。

  高真行最是好面子,一見到李惲將褚彥甫砸倒,當即怒火更盛,他不敢打李惲,當即衝著離他最近的戴至德便衝了過去,一腳便將戴至德踹翻。李惲也惱了,劈手又拽過來一個凳子,揮舞著就朝高真行砸過去,被高真行擋住,地下一個掃堂腿,將李惲掃倒在地。

  這會兒打出了火氣,也不管什麼親王不親王,碗大的拳頭使勁兒招呼。

  其餘幾人焉能看著李惲捱打?就連薛元超也不顧流血的額頭,咬著牙紅著眼珠子衝上來,與高真行纏鬥一處。

  然而這幾位雖然各個出身世家,沒一個是白給的,但到底平素養尊處優,非是天賦異稟且多年在軍伍之中打磨的高真行對手,即便是幾個打一個,也完全落入下風。

  李惲被高真行一拳悶在臉上,心裡發顫,這人簡直猶如猛虎一般,這麼打下去吃大虧呀!一回頭見到依舊蹲在地上的褚彥甫,眼睛一亮,大叫一聲:“揍他!”

  合身便向褚彥甫撲過去。

  褚彥甫被一凳子砸的頭暈眼花,鼻血橫流,這會兒尚未回過神,冷不丁被李惲撲倒在地,拳頭“砰砰”砸在身上拳拳到肉,疼得他哇哇大叫:“救我!救我!”

  薛元超幾人一看,好嘛!

  打不過高真行,

咱也不能白白受欺負,柿子要挑軟的捏!

  當即捨棄高真行,一起撲過去將褚彥甫摁在地上,一頓爆錘。

  高真行氣得哇哇大叫,在後面拳打腳踢,試圖將這幾個送貨趕開,將褚彥甫救出來,可這幾人鐵了心逮著一個不撒手,任憑高真行拳打腳踢,就是摁著褚彥甫暴打!

  到底都是世家子弟,還有一個親王,高真行就算再是惱怒,難道還敢如房俊那般將誰誰誰打斷腿?

  自然是不行的。

  於是,褚彥甫就悲劇了……

  高真行不敢下狠手,竇氏兄弟一臉懵逼站在門口,李惲等四人見倒不過高真行,便死死的摁著褚彥甫不撒手,拳腳齊上可勁兒的招呼,高真行好不容易拽開一個,等他去拽下一個,原先那個又撲上來……

  不僅是他們在雅室裡頭打,各自隨行的護衛在外間亦是大打出手。

  這回是李惲的禁衛威風八面,都是精挑細選的禁軍充當護衛,各個膀大腰圓身強力壯,揮舞著連鞘的橫刀將高家等幾家的護衛打得鬼哭狼嗥,等到街面上維持秩序的京兆府巡捕、衙役聞聲衝進來製止打鬥,整座“狀元樓”幾乎已經被砸個稀巴爛。

  酒樓那個一臉和氣的胖掌櫃蹲在門口,欲哭無淚……

  招誰惹誰了這是?

  還有沒有王法!

  *

  春寒料峭。

  嚴冬已過,溫暖卻尚未來到,早春薄寒侵入肌骨。

  神龍殿內,李二陛下一身錦袍,精神頭兒比前些時日好得太多,正坐在椅子上喝著茶,笑瞇瞇的聽著面前吳王李恪匯報城外昆明池畔的建設進度。

  太子李承乾陪在一旁,父子三人,氣氛和睦。

  “去年冬天,用作臨時市場的房舍便已完成大半,諸多商戶入駐。以水泥當作黏合劑,以磚石堆砌,這種建築方式不僅比以往多用木料更加快捷,也更加堅固,最大的好處就防火,即便偶有失火,亦不至於如往常那般迅速連綿成災,無可施救……同樣,大慈恩寺已然完工的大半房舍殿宇,亦是以青石砌築,自然不如木料那般容易雕琢、花式美觀,但莊嚴大氣,歷久彌新……”

  原本年前李恪就應當前往新羅赴任,但由於昆明池畔臨時市場以及大慈恩寺盡皆由他主持修建,一時半會兒的難以交接清楚,臨時市場倒還好說,大慈恩寺乃是為了紀念文德皇后的哺育之恩而修建,一絲半點的錯漏之處都不允許存在,故而一直拖延至今。

  李二陛下微微頷首。

  對於這個“英果類己”的三子,他是非常滿意的,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務盡在心裡,隨口道來條理清楚,幾無錯處,能力極強。

  再看看一臉和睦溫煦的太子……

  人總有優劣,每個人的長處與缺點不盡相同,難以苛求。或許在政務上太子不如魏王、吳王,但說到心情之純粹、感情之細膩,太子卻是比這兩人強的多。眼下大唐繁花錦繡,政務之上一番順遂,三省六部處理國內政務,政事堂提綱領憲,皇帝優柔一點,倒也不算壞事。

  最重要是太子登基名正言順,諸位兄弟即便稍有不服,亦能夠接受。

  將來自己百年之後,朝政能夠順利交接,諸子和睦相處,那便是最好的情景了,他絕不容許自己的兒子們鬧到如同當年“玄武門事變”那般兵戎相見、自相殘殺……

  待到李恪匯報完畢,李二陛下溫言勉勵一番,叮囑他去往新羅之後要勤於政務,不可任性疏狂,總歸是要造福一方,起碼在史書之上留下一段佳話,萬勿弄得新羅民怨沸騰,有損大唐聲威。

  李恪自然一疊聲的應下……

  父子三人又說了會兒話,李二陛下忽然說道:“長樂乃是你二人之姊妹,如今年歲漸長,卻依舊孑然一身,為父著實焦急。當初將她嫁入長孫家,實在是某的不是,只是打錯已然鑄成,無可更改,心中再是悔恨,亦是於事無補。如今還是應當在世家子弟當中,擇一佳偶,成為良配,成婚生子,某才能放心。你們亦應當多多留心,勿要使得長樂再多蹉跎時光纔是。”

  太子與吳王面面相覷,相顧無言。

  此事非是他們不上心,事實上長樂公主賢惠之名朝野盡知,兼且容顏清麗氣質絕佳,京中男兒仰慕者不知凡幾。自打與長孫沖和離之後,亦有很多人家入宮求親,都是李二陛下挑挑揀揀,總是不滿意。

  結果後來鬧出與房俊之間的緋聞……所有世家子弟都打起了退堂鼓。

  哪一個吃了豹子膽,敢娶房俊心頭之愛?那棒槌惡形惡狀,說不得就能打上門去,拆了人家的門庭。

  儘管皇室百般解釋,各個世家亦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自此之後,再無向長樂提親之人。

  關鍵在於長樂似乎對於嫁人這件事也不熱衷,整日裏身著道袍、清心寡慾,反倒是愈發證實了與房俊之間存在私情……否則何以不談婚嫁呢?

  可這話又不能當著皇帝的面說,說出來就等於給房俊上眼藥,原本房俊率領右屯衛兵出白道,已然是壞了皇帝的計劃,這會兒再將其與長樂聯繫在一起,皇帝自然愈發惱怒,指不定等到房俊回來之後如何收拾他呢。

  兩位皇子吭哧半天,絞盡腦汁的想著寬解之言語,便聽到外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內侍總管王德從外面跑進來,一腳門裡一腳門外,便高聲叫道: “陛下!北疆捷報!右屯衛大破趙信城!十五萬薛延陀大軍在趙信城全軍覆滅!右屯衛兵鋒直抵薛延陀牙帳!”

  李二陛下愣了一下,接著霍然起身,目露精光!
iqboy99 發表於 2019-6-27 20:19
第97章   曠世功勳

李二陛下霍然起身,急問道:“此事當真?”

  王德一路小跑而來,這會兒喘著氣,道:“豈敢欺君?老奴擅作主張,已然命北疆信使進入宮門,此刻就在門外。”

  此等天大之事,豈能讓皇帝多等哪怕一時片刻?信使抵達承天門,王德便自作主張將其領入宮內。

  此事的確犯了規矩,但是大喜當前,誰又在乎?

  身為宦官,總歸服侍好皇帝,時刻讓皇帝開心才是最重要的……

  李二陛下果然不去追究這等末節,大聲道:“快傳!”

  “喏!”

  待到王德出去傳喚信使,李二陛下早已興奮得直搓手,在殿中來回踱步,口中道:“娘咧!房二這小子怎地這般能耐?過年的時候朕還擔憂他將右屯衛數万兵馬折損在漠北,哪怕他能夠將其中一半帶回來,都打算赦免他聽信讒言貪功冒進之罪,沒想到先是一舉攻克武川鎮,又在諾真水殲滅數万薛延陀精銳,如今更是大破趙信城,將薛延陀牙帳最後一道屏障拔掉,甚至將十餘萬薛延陀大軍盡數覆滅……娘咧!這真的假的?”

  太子李承乾與吳王李恪亦是面面相覷。

  直搗龍城,封狼居胥,這等滔天之功勳,難不成還真就讓房俊給攤上了?

  誠然兩人自始至終都相信房俊的才華與能力,一直堅定的認為旁人口中的棒槌,是一個文可安邦、武能定國,即便行商賈之道亦能賺取一座金山的卓越人物可是… …這可是封狼居胥啊!

  古往今來,華夏第一等的戰功!

  吳王李恪有些艷羨,而太子李承乾雖然極力保持面容平靜,心底卻早已猶如驚濤駭浪,欣喜若狂。

  他之所以能夠坐穩這個儲君之位,房俊居功至偉。

  天下人都知道,房俊便是他李承乾的第一班底!

  只要房俊能夠更進一步覆滅薛延陀,勒石燕然、封狼居胥的戰功足以使得房俊立即擢升為軍中第一人,光芒四射無人能出其右!

  而房俊的軍功越大,地位越高,就代表著他李承乾的儲君之位愈發穩固。

  甚至可以說,只要房俊能夠完成這千古第一戰功,便會成為軍中第一將星,無數派係將會向他靠攏,形成軍中一股龐大的勢力。

  再過上個三五年,恐怕就算是皇帝想要廢黜他這個儲君,都得看房俊答不答應……

  李二陛下興奮一陣,心思穩定下來,頗為複雜的看了一眼一臉憨厚的太子。

  這小子,聰明不如魏王,能力不如吳王,伶俐亦不如晉王,可偏偏就是好命,生下來便是嫡長子,名分大義在身,無數朝中大臣竭力追隨,更有房俊這等人才盡心匡扶。

  再想想自己當年,不僅要與大哥爭,還得與三弟爭,更不受父皇待見,就猶如激流之中的一截木樁,欲向前而不得,稍有放縱,便會被翻滾的波濤沖走,萬劫不復……

  真特娘咧嫉妒這小子的好命!

  李二陛下心情有些酸,

想想又覺得沒有嫉妒自家兒子的道理,只得穩了穩心神,殿外便傳來腳步聲。

  北疆信使快步入殿,軍禮參拜,然後雙手將戰報舉過頭頂。

  王德上前接過,轉呈給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用銀刀挑開火漆,抽出內裡的信箋,一目十行,快速閱讀。

  恰在此時,又有內侍來報,宋國公蕭瑀,尚書左僕射英國公李績,司徒趙國公長孫無忌,盧國公程咬金,侍中岑文本,河間郡王李孝恭,江夏郡王吏部尚書李道宗……數位朝中大佬聯袂前來,求見皇帝。

  李二陛下擺擺手,道:“宣!”

  “喏!”

  內侍退出去,稍許,一眾大臣魚貫而入,盡皆拜服在李二陛下御前,齊聲大呼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北疆兵患自此絕矣,吾大唐奉天承運,國勢強盛,百姓安居樂業,開創萬年盛世!”

  “嗚哈哈……”

  即便心思城府如李二陛下,此刻已是難耐心中得意,如此曠世奇功落在本朝,注定會為了他貞觀朝增光添彩,連帶著他這個皇帝亦是在史書評價之上陡然拔高一個層次,如何能不高興?

  “還早了一點,房俊小兒運道無雙,也僅只是攻破趙信城、覆滅薛延陀主力而已,畢竟薛延陀牙帳仍在,為山九仞,尚缺一簣,吾等還是要保持謹慎,靜候佳音吧。”

  這顯然是穩妥的說法,但事實上卻根本不足為慮。

  薛延陀之兵力本就不如以往的突厥,二十万精兵已然是極限,先是在漠南一戰折損了十万精銳,諾真水一戰又殲滅兩萬餘,如今趙信城一戰更是覆滅十五萬大軍,可見薛延陀就連各族的青壯盡皆抽調而來。

  此戰過後,薛延陀已然是油盡燈枯,崩潰在即。

  蒼茫大磧、廣袤漠北,已然再無可以抵擋大唐兵鋒之力量,橫掃薛延陀牙帳,直搗漠北歷代霸主祭天之龍城,指日可待。

  強漢武功冠絕天下,百世稱頌,亦不過如此。

  ……

  以往,這種捷報李二陛下會拿給親信的大臣們看,既是分享喜悅之情,亦是表達信任的一種方式。

  然而出乎預料的,這一次,李二陛下將捷報輕輕放在面前書案之上,用一方羊脂白玉的鎮紙壓住,並無一絲一毫相互傳閱的意思。

  旁人也就罷了,大抵不過是心有疑慮,卻也並未太過在意。

  畢竟皇帝乃是九五之尊,號稱“孤家寡人”,天然的對全天下的人都要有所防備,或許房俊的戰報之中有一些事情不宜被旁人得知,這也是理所應當的。總歸不能因為以前皇帝都會將戰報拿給大家看,而這一回沒給看便心有怨懟、有所不滿了吧?

  但是對於蕭瑀來說,卻是心中猛地一沉。

  蕭嗣業“假傳聖旨”一事,現在早已在京中鬧得沸沸揚揚,甚囂塵上。

  雁門關守將檢舉揭發蕭嗣業“私通外族”,只不過在押送返京的半路被其跑掉,而後直接北上乾出了“假傳聖旨”這等大逆不道之事,誆騙房俊兵出白道直入漠北……

  現在看來,皇帝摁住戰報不予眾人傳閱,難不成其中便有房俊提及蕭嗣業之情況?

  若是如此,則說明蕭嗣業罪孽深重,極有可能連累到蕭家,故而皇帝才會藉此舉來加以轉圜。

  蕭瑀心中只是感激不盡,可他是個明白人,這麼多年的大風大量歷經無數,深知有些事情越是隱瞞,一旦爆發出來影響便會越壞的道理,還不如乾脆揭發開來,長痛不如短痛。

  故此,蕭瑀問道:“陛下,不知房侍郎戰報之中,可否提及吾家那孽子?吾蕭氏一門對陛下忠心耿耿,對大唐盡心盡力,絕不可因為一個敗類做了錯事,便加以袒護,污了名聲。”

  言下之意,皇帝您的回護之情咱心領了,但是這件事還是別藏著掖著,乾脆擺出來處置,蕭嗣業自然蓋世,蕭家理應受到何等責罰咱也毫無怨言,誰叫那孽子是蕭氏子弟呢?

  子不教,父之過。

  家中有子弟出息,建功立業匡扶濟世,雞犬升天閡族沾光,那麼家中子弟犯法,家族受到牽累自然亦是理所應當。

  眾位大臣聞言,盡皆沉默,不置一詞。

  實在是沒什麼話好說……

  官場之上,從無脈脈溫情,更何況此間大臣們各有陣營、各有利益,逮著機會拼力打壓對方乃是常有之事,誰也怨不得誰。但畢竟蕭瑀的身份地位擺在這裡,人家已然認栽,任憑皇帝處置,這個時候若是再落井下石,那未免嘴臉太過難看。

  最起碼在皇帝面前,還是要保持一副大度寬懷的嘴臉……

  更何況蕭嗣業不過是蕭家一個偏支子弟,若是謀反自然要夷三族,闔家誰也休想活命,但如今不過是一個帶有私人報復性質的“假傳聖旨”,更為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縱然落井下石死咬著不放,又能將蕭家如何?
iqboy99 發表於 2019-6-27 20:23
第98章   都是誤會

李二陛下看了蕭瑀一眼,沉默少傾,忽而一嘆,道:“何來孽子一說?蕭嗣業暗中與房俊商議,通過潛逃雁門關、假傳聖旨之方式,取得薛延陀之信任,從而成功打入薛延陀內部,使得夷男可汗聽信了他的建議,故而集結大軍攻打趙信城,這纔有房俊趙信城覆滅薛延陀十五萬大軍的輝煌戰績!只是可惜啊,如此忠貞之士,敢於成為'死間',協助房俊成就曠世功勳,卻終究命喪亂軍之中,魂魄不得返鄉,朕實在是心痛啊!”

  心痛是半分沒有的,但是心悶卻實實在在。

  分明是一個千刀萬剮的叛國賊,卻不得不考慮一個大唐對頂級世家的子弟叛國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從而忍氣吞聲將其叛國行為美化成捨身成仁、忠烈無雙的“死間”,李二陛下自己也被自己噁心得不行。

  可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

  縱然將蕭嗣業之罪行頒布天下,除去惹得外族嘲笑大唐世家子弟毫無操守廉恥之外,又有何益處?若是將其抓獲歸案,定然五馬分屍千刀萬剮,以儆效尤,可現在蕭嗣業死的不能再死,還不如物盡其用,將其美化成一個標杆、榜樣,在世家子弟以及天下人眼中起到一個模範作用。

  亦能夠挽回蕭家的聲望,畢竟從當年自己奪嫡之時開始直至現在,蕭家都是義無反顧的站在身後堅定的支持自己。

  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蕭瑀則瞪大眼睛:“呃……”

  什麼情況?

  不是說好的叛國賊麼,怎地一轉眼就變成捨身成仁、功勳卓著的“死間”了?

  到底是歷經兩朝皆能身居高位的精英人士,心念轉了轉,便已經“領悟”了其中內情……

  想來必定是房俊念著與蕭家的姻親關係,心裡也定然寵愛蕭淑兒,故而不願意讓蕭家因為蕭嗣業這個孽子從而背負叛國之惡名,受到舉世唾棄,更甚至青史之上亦要留下污點,便在殲滅薛延陀大軍之後再度將蕭嗣業抓獲,私密處死,並且謊稱蕭嗣業之舉止行為盡皆是事先商量,並未叛國,反而是深入虎穴之“死間”,不僅無罪,反而有功。

  房二郎,果真是厚道人啊,往後誰再說房二是個棒槌,咱蕭瑀第一個不饒他!

  為了蕭家的聲譽,甘願忍辱負重,不惜悖逆國法,多好的孩子呀……

  原本族中還為將蕭淑兒這個敬皇帝的嫡親血脈嫁給房俊為妾耿耿於懷,如今看來,這簡直賺大發了!

  區區一個蕭淑兒,便能夠挽回蕭家子弟叛國之惡名,便是將蕭家所有的女兒都嫁給房俊為妾又有何妨?

  蕭瑀當即離席,拜伏在地,悲怮哭泣道:“原來如此!卻是吾冤枉了那孩子……只是蕭家子弟蒙受皇恩,富貴榮寵無以為報,自當為陛下盡心竭力,馬革裹屍死不旋踵!惟願陛下千秋鼎盛,大唐繁華安定!”

  旁邊一眾大臣則紛紛出言相勸:“人固有一死,蕭嗣業雖死,卻重逾泰山!”

  “蕭家子弟鐵骨錚錚,實乃吾輩楷模,當曉諭天下,令世人稱頌!”

  “死得其所,

壯哉吾大唐兒郎!”

  “恨不能以身代之!”

  ……

  神龍殿內,一片士氣昂揚,壯懷激烈。

  都是戲精,誰比誰差呀?

  唯有坐在書案之後的李二陛下,一臉便祕之色。

  娘咧!

  要不要這般吹捧?

  對於一個合格的皇帝來說,個人之喜惡,甚至單純的善惡對錯,從來都不重要,只要能夠達到正面積極的效果,指鹿為馬、顛倒黑白只是尋常,必要的時候哪怕是認賊作父、殺兄弒弟又有何妨?

  關鍵處在於當你做了這一切之後,能否取得理想的結局。

  為了挽回蕭嗣業叛國的惡劣影響,順帶著樹立一個忠貞不屈捨身成仁的英雄典範,李二陛下不吝於抹去蕭嗣業的罪孽,反而送上一個流芳百世青史彪炳的名譽。

  歷史從來都掩藏在迷霧之中,史書由人書寫,世人大多諷刺他李二陛下篡改史書、粉飾罪惡,可是誰又能保證以往的史書就是絕對正確?

  世人只要知曉曾有人不惜捨身成仁,勇入敵營當一個“死間”,成就 了一番曠世功勳,由此能後世子孫帶來莫大的激勵與鼓舞,有朝一日會有一個人能夠效仿先人的做法去完成一樁這樣的偉業,那就足矣。

  區區一個蕭嗣業,是生是死,是忠是奸,何足道哉?

  蕭家是必然能夠知曉蕭嗣業叛國之實的,而自己這番做法,亦會讓蕭家誤解為是顧全蕭家的名聲纔不得不如此,看看蕭瑀感激涕零的神情就知道,這個人情蘭陵蕭氏會永遠記住,往後儘忠職守、報效君王,自然竭盡全力。

  這個結果,李二陛下很滿意。

  君臣想得,自古以來就是流傳不絕的佳話,自己能夠與蕭瑀達成這般默契,亦算是一樁快事。

  嗯,彼此心中瞭然就好,此事自今而後,不必再提,否則一旦洩露風聲,反而不美。

  只是這些人當著自己的面如此吹捧蕭嗣業那個叛國賊,卻是令李二陛下心口堵得難受……

  可又能怎麼辦呢?

  自己樹立起來的“楷模”,總歸不能再由自己一手推倒。

  真憋屈啊……

  李二陛下臉色有些難看,阻止了一眾大臣“飈戲”,沉聲道:“戰報中說,被俘之夷男可汗已經在送往長安的路上,另外還有契苾部的契苾可勒隨行,契苾可勒願意歸順大唐,與他的堂弟契苾何力一起,將所有契苾部的族人盡皆編入大唐戶籍,請求安置在漠北。另外,房俊亦在戰報之中提及,建議在漠北設立瀚海都護府,與單於都護府以大磧為界,漠北鐵勒諸部設立羈縻府州,皆隸瀚海都護府之管轄,總管漠北各族事宜,諸位愛卿,有何看法?”

  眾位大臣一聽,暗暗咋舌,這可是大手筆啊。

  漠北苦寒,但是地域遼闊,鐵勒諸部幾乎佔據了漠北絕大部分的草場,一旦薛延陀覆滅,鐵勒諸部要麼盡皆內附歸順大唐,要麼被唐軍徹底殲滅,整個漠北將會盡入大唐之版圖,開疆拓土何止幾千里?

  這個瀚海都護府的管轄範圍,將會遠超大唐境內數個州,甚至抵得上一道之地,況且其戰略地位極其重要。

  長孫無忌出聲道:“既然命名為瀚海都護府,那麼顯然房俊的本意是開拓直至瀚海的廣大地域,甚至將瀚海納入版圖。如此廣袤之地域,的確應當有專門的衙門予以管理,這個瀚海都護府的設立理所應當。只是如此廣袤之區域內,不僅又鐵勒諸部,尚有不少零散的部族散居期間,總歸不能統統殺光吧?是以,管理起來絕非易事,必有功勳卓著、聲威顯赫之名將坐鎮,方可震懾羣胡、威蓋漠北,以老臣之見,房俊自兵出白道便一路狂飆突進,數十萬薛延陀大軍盡數覆滅於他手中,在漠北之聲威絕對不做第二人想,應當由房俊擔任瀚海都護府的大都護,必定事半功倍。”

  太子李承乾一聽,頓時不幹了。

  額地好舅舅,你是不是不將我這個太子廢了就不甘心吶?

  好不容易有一個功勳蓋世的大臣能夠全力支持我坐在儲君之位上,你卻千方百計的想要將他擊倒、排擠、甚至弄到漠北去……

  咱倆有仇啊?!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何況是關係到自己太子班底是否穩固的大事?

  李承乾忍著怒氣,上前啟奏道:“父皇明鑑,房俊固然功勳卓著,能力卓越,足可擔當瀚海都護府大都護一職,只是其行事素來任性,不可約束。如今漠北即將歸入大唐版圖,如何治理鐵勒諸部,便是朝廷接下來的重中之重。無論採取何等政策,總歸不能肆意屠殺,而房俊對待胡人蠻夷的態度素來強硬,動輒屠殺,峴港、僧伽補羅城、飛鳥京、新羅……再加上如今的漠北,在房俊手上被屠的胡族,數目只怕不下數十萬之中,若是任用房俊管轄漠北,距離長安數千里之遙,來往通信極不便利,必然要賦予大都護臨機專斷之權,可是以房俊的作風來看……只怕殺戮太甚,有傷天和,更會折損大唐澤被蒼生、仁愛世人之威名。”

  李二陛下一聽,頻頻頷首。

  房二那棒槌的確如太子所言,對於外族素來手段強硬,一旦北疆稍有風吹草動,弄一出大屠殺絕不讓人意外。

  尤其是此子行事無所顧忌,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都能恣意妄為,若是將他仍在漠北山高皇帝遠的地方,那還不得翻天?

  更何況,李二陛下也明白太子言外之意。

  既然自己已經沒打算易儲了,那就有必要給太子保持一個完整的班底,否則必將生變……
iqboy99 發表於 2019-6-27 20:28
第99章   偏執之心

聞聽太子之言,長孫無忌微微搖頭,道:“殿下此言差矣,沒有誰一出生便可堪當大任、永不犯錯,房俊天資縱橫,實乃百年難遇之人才,更當予以重任加以磨礪,方可促使其成為帝國柱石。若是因為一些缺點便投閒置散,不加以培養,只怕永無進步之日。”

言下之意,咱是看重了房俊的才幹,故而才舉薦他擔任瀚海都護府的大都護。

越是青年才俊,就越是要重點培養,卻必須寬恕他的過錯,一味的揚長避短並不可取,否則如何為帝國培養合格的接班人?

李承乾氣得太陽穴直跳,忍著氣,咬著牙,沉聲道:“北疆能否綏靖,事關帝國安危,設立都護府乃是應有之義,但都護府的人選,還應仔細斟酌。況且'講武堂'乃是房俊一手締造,此時開課在即,自當讓房俊回來主持大局,還望父皇明鑑。”

這兩人脣槍舌劍爭執不下,其餘幾位大臣卻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

不是沒人與長孫無忌交好,亦不是沒人支持李承乾,只是身為朝中有數的大佬,這幾位各個手握重權,稍有動作便會引起連鎖反應,事關儲君之班底,可以延伸到儲位之爭再起波瀾,誰也不願陷入這個泥沼中去。

李二陛下看著與長孫無忌爭論得面紅耳赤的太子,心底倒是有些欣慰。

一貫以來,太子予人的印象便是溫文爾雅、仁善厚道,且性格有些優柔寡斷,難免顯得懦弱。

卻原來當碰觸到他的逆鱗,亦會憤而反擊,不願隨波逐流。

儘管很多時候太子的反擊手段都顯得有些幼稚……

想了想,李二陛下開口道:“若是再漠北設立瀚海都護府,一應衙門架構、人員安排都需從長計議,不必急於一時。房俊次子才能固然有那麼幾分,但是闖禍的本事也不小,將他丟在漠北,朕不放心,天知道能捅出一個什麼樣的簍子,嚇咱們一跳!再者說,此時薛延陀牙帳仍在,鐵勒諸部依舊聽從薛延陀可汗的號令,漠北還不是大唐的地盤,還需敦促各路大軍加快行程,速速抵達漠北,協助右屯衛殲滅那些頑抗的胡族。”

“陛下英明!”

“理當如此!”

……

一眾大臣打夠了醬油,又齊齊一溜恭維。

長孫無忌暗嘆口氣,雖然知道將房俊弄去漠北的想法幾乎不可能實現,但是見到皇帝如此維護太子的班底,便知道自己心中那一絲絲的希冀算是徹徹底底的斷絕了。

若無天大之變故,易儲之事,從今而後再無可能。

以太子對於長孫家的態度,以及長孫家與房俊之間的恩怨,及至皇帝殯天太子登基之後,長孫家即將面對的,將會是疾風驟雨一般的打壓和排擠。

一想到那種困頓之局面,長孫無忌便憂心忡忡……

*

京兆府。

京兆尹馬周看著堂下一眾鼻青臉腫、口歪眼斜的紈絝子弟,眼皮子一陣亂跳,使勁兒壓了壓心頭的火氣。

高士廉的四公子高真行,褚遂良的兒子褚彥甫,竇家兩兄弟竇德威、竇德藏,前任大理寺卿戴冑的兒子戴至德,薛道衡的孫子、薛收的兒子薛元超,高祖皇帝寵臣、當今陛下潛邸“十八學士”之一蘇世長的兒子蘇良嗣……哦,還有一位蔣王殿下。

一幫子混球,都吃飽了撐的?

出身於世家門閥,少小年紀便身居高位,各個身在仕途前程無量,怎地與市井之間的地痞流氓也似,半點利國利民的之舉措都沒有,連一個個兢兢業業的評定都評不上,整日裏卻只知道打架鬥毆?

都是敗類啊……

喝了口茶,


胸腹之中的火氣稍減,馬周擡起眼皮掃視一週,問道:“爾等聚眾鬧事、擾亂治安,按律,當鞭撻三十,收監三月,亦或勞役十日……不過念在諸位盡皆年少意氣,亦未造成太嚴重的後果,若是肯賠償那'狀元樓'一切損失,私下裏協商解決,本官便放爾等一馬,不予追究。幾位,意下如何?”
他從不是一個心慈面軟之人,說一句“鐵面無私”亦不為過,眼裡從來不揉沙子。

不過這件事說到底就是紈絝之間的意氣,堂堂京兆尹政務纏身,沒必要為了這些小事傷神費力。

不過是一羣蠹蟲而已,懶得搭理……

然而他打算息事寧人,有人卻不幹。

褚彥甫虛弱的倚著竇德威,擦了一下不停流血的眼角,又青又腫的嘴巴一說話便疼得直抽抽:“不行!老子找誰惹誰了?跟他們犯口角的是高四郎,先動手的也是高四郎,憑什麼他們不找高四郎,偏偏逮著老子打?老子好欺負啊!此事必須討一個說法,馬府尹若是不能秉公直斷,而是打算和稀泥袒護這幾人,那咱就將官司打到大理寺!”

戴至德在一旁大叫:“大理寺就大理寺!是你們先動手打人,我等純屬自衛,去了大理寺也不怕!”

他又怎會怕去大理寺呢?

他老子戴冑乃是前任大理寺卿,現任大理寺卿孫伏伽就是戴冑一手帶出來並且扶持到寺卿位置上,可說是孫伏伽的恩主,否則戴至德何以小小年紀便可在大理寺擔任官職?

到了大理寺,那就跟回了戴至德的家一樣……

高真行在一旁眼角直抽抽,恨不得一巴掌將褚彥甫這張臭嘴扇歪了,讓他說不出話來。

什麼叫犯口角的是我?

什麼叫先動手的是我?

你特孃的到底跟誰一夥的,這不是出賣我麼?

“閉嘴!”

馬周斷喝一聲,瞋目怒叱:“此乃京兆府衙門,官府重地,吾乃京兆尹,朝廷命官!爾跟誰張口老子閉口老子呢?膏腴子弟,頑劣不堪,既然你們褚家不能好生管教你,本官就替你老子好生管管!來人!”

“在!”

“褚彥甫口出狂言,目無官衙,囂張跋扈,高真行挑釁在先,毆打他人,此二人鞭撻三十。竇氏兄弟為虎作倀,蘇良嗣、戴至德、薛元超、蔣王李惲,當眾鬥毆影響惡劣,每人鞭撻二十,讓那'冠軍樓'出具損失賬目,由這幾人平均分攤,而後儘皆打入牢獄,收押三月!”

“喏!”

堂下肅立的衙役衝上來,如狼似虎一般將幾人摁倒在地,無視掙扎,用繩索盡皆牢牢捆住。

蔣王李惲嚇了一跳,急忙道:“那個啥……馬府尹,本王就算了吧?”

馬周大喝:“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李惲哭喪著臉,不肯挨鞭子,掙扎道:“可是稍後本王還要入宮為父皇請安,這抽一頓鞭子走不了路,本王無法盡到人子之孝道……”

馬周冷言道:“此時殿下倒是想起人子之孝道了?先前光天化日之下有如市井地痞一般當眾鬥毆,怎地忘了自己親王之身份,忘了陛下若是得知,會是何等惱怒傷心?你且放心,稍後本官會親自入宮向陛下稟明此事,陛下斷然不會怪你沒有去請安問好。再則,收監三月,您也沒機會入宮了… …押下去,行刑!”

“喏!”

衙役們興奮的將不斷掙扎的李惲捆起來,擡著就往外走,畢竟能夠親手抽一個親王一頓鞭子,那可不是隨隨便便都有的機會……

“且慢!”

這在此時,一人自大堂門口快步入內,向著堂上的馬周施禮道:“下官高履行,還望馬府尹網開一面。”

高履行一身長衫,俊朗不凡,立於堂下,施禮之後便直起身,看著馬周。

馬周微微蹙眉,耐著性子道:“高大郎,汝亦是朝廷命官,當知法不容情,豈可因為你一句話,便要本官徇私?再者,剛剛本官非是沒有給過他們機會,可是這些紈絝出言不遜、咆哮公堂,絲毫未將本官放在眼裡。高大郎還是請回吧,順便給高真行準備一些被褥衣物,本官容許爾等入監探視,亦算是通融了。 ”

高履行面色便難看起來,沉聲道:“馬府尹,大家都是同朝為官,這幾人年紀小犯了錯,卻也非是什麼天怒人怨的大罪,不過打架鬥毆而已,又沒有造成傷亡,何至於如此苛刻,半點不容情面?”

在他看來,紈絝子弟們偶爾吵個嘴、打個架,那也叫事兒?

以往京中這些個紈絝動輒幾十上百人大混戰,轟動京師,也沒見誰揪著不放,就算是皇帝聞聽,大多也僅止是一笑了之。

這馬周分明是就是藉機要落高家的面子呀……
iqboy99 發表於 2019-6-27 20:30
第100章  心魔漸生

馬周面容凝肅起來,反問道:“高駙馬莫非以為本官是針對令弟?”

高履行背負雙手,眼神深邃:“吾沒這麼說,但是區區小錯,卻非得要嚴懲不貸,馬府尹想要藉由這幾人的身份,來彰顯你執法公正、大公無私麼?”

馬周差點被氣笑了。

“素聞高駙馬性格豪邁,深明大義,此言卻是顯得有些胡攪蠻纏了,執法公正也好,徇私枉法也罷,法度自擺在那裡,任何人都可以衡量,何以高駙馬對令弟違法之事視而不見?是依仗身份囂張跋扈,亦或是太過敏感,認為誰都對你高家有迫害打壓之嫌?”

心中惱怒,話語自然也就不客氣。

高履行眼神一縮,沉聲道:“難道不是?”

自從父親申國公高士廉因為丘行恭之事被長孫無忌擺了一道,故而一怒致仕,高家的境況便漸漸下落。官場之上捧紅踩黑乃是常態,人走茶涼時過境遷,誰還管你高士廉以往是否權傾天下、聖眷優隆?

樹倒猢猻散,以往依附於高家的諸多的官員、家族紛紛改換門庭,其中大多投靠去太子門下。

而這些以往對高氏父子言聽計從者,如今換了一副嘴臉,時常刁難。

高士廉倒是平靜接受,老人家一生風波險惡歷經無數,浮浮沉沉渡盡波劫,就連生死都看得開,哪裡還在乎什麼紅眼白眼?

但是高履行不行。

生下來就含著金湯匙,從小到大榮寵備至,可謂在吹捧和逢迎當中長大,少年顯貴身份顯赫,又娶了李二陛下的女兒東陽公主為妻,成為大唐駙馬,更是少年得志如上青雲。

如今家中權勢不在,故舊紛紛疏遠背離,這份落差著實令人難以接受。

現在高履行無論看誰似乎在面對他的時候都帶著嘲諷和譏笑,每一件不順心的事情都認為是有人在刻意打壓高家,在剝他高履行的臉面,背後都藏著某一些不可告人的齷蹉。

尤其是馬周、房俊這等太子黨!

當初自己跟隨長孫家並未鼎力支持太子,反而先是魏王后是晉王一味的鼓搗著易儲,想必太子對自己忌恨在心。

如今父親致仕,在皇帝面前榮寵大減,必然是太子一黨展開抱負,對自己極力打壓……

馬周對於高履行的敏感頗為不屑,微微搖首,淡然道:“高駙馬,你未免有些自視過高了。”

言下之意,是算個什麼東西,犯得著我馬周打壓排擠?

高履行最是驕傲自負的一個人,若是此刻馬周囂張一些承認確實是在藉機打壓高家,打高家的臉,他或許還能忍耐。偏偏馬周這麼一副“老子沒空搭理你,你想多了”的神情,深深的刺激到高履行的自尊。

驕傲的人能夠面對任何強大的敵人,卻絕對無法忍受旁人的無視。

高履行滿面通紅,惱羞成怒,怒道:“不過區區一介京兆尹,難道還真能一手遮天不成?”

馬周也忍不住了,拍案而起,怒叱道:“本官念在汝乃皇親國戚的份兒上,頗多口舌予以解釋,汝卻為何不知好歹,胡攪蠻纏?再敢聒噪,別怪本官不客氣,將汝一同治罪!”

“好,好,好,很好!”

高履行雙眼憤懣,甩袖離去。

馬周大喝道:“立即將這些人帶下去行刑,若有人再敢阻攔,一律以同罪論處,絕不容情!”

“喏!”

如狼似虎的衙役們將幾位紈絝推搡著押下去。

高履行出了京兆府衙門,在門口停了一下,心中怒火升騰。

隨性而來的家僕趕緊上前,詢問道:“四郎呢?京兆府不放人?”

高履行沉默不語,


面色黑如鍋底。
家僕不敢再問……

高履行仰首望天,黑壓壓的雲層由遠及近翻滾而來,沒到片刻的功夫便佈滿整個天空。

風雪欲來。

或許,這將是長安最後一場雪吧?

風雪過後,陽光普照。

那時候便是溫暖的春天了……

咬了咬牙,大步走下京兆府衙門前的石階,三兩步跳上馬車,大聲道:“回府!”

“喏!”

家僕趕著馬車,向著申國公府疾馳而去。

一陣寒風吹過,零星的雪花飄飄灑灑,從天而降。

寒意浸人。

*

房府之內,卻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在信使進入皇宮報信的同時,房俊另外派了親兵帶著信箋返回家中,呈遞給父親房玄齡。

房玄齡看過書信,在書房之內足足沉默了半個時辰,這才走出來坐在正堂,將家人盡皆喚來,命人將房俊的書信給主人傳閱。

這一點,房玄齡乃是受到了房俊的影響。

在這個時代,完完全全的封建大家長制度,一家之主一言九鼎,不僅對於僕人奴役有生殺予奪之權,即便是自己的妻子、兒女親眷,亦是高高在上,家中大小事務一言可決。

若是家中發生什麼大事,頂多也就是與幾個器重的子侄商議一番,然後無論前途如何,決定就這麼下了,餘者也就只能跟著,是一飛沖天公侯萬代,還是墜落深淵闔家遭殃,這些家族成員是沒有發言之餘地的。

但是在房家,卻往往將事情告之兒女,即便不會採納甚至不會聞訊他們的看法,但是起碼讓大家知曉發生何事,家族將會如何抉擇。

……

正堂內,信箋從諸人手中傳閱,然後儘皆目瞪口呆。

話說當初房俊一聲不吭便率軍兵出白道直插漠北,家人們一邊埋怨著不該聽信讒言相信了“假傳之聖旨”,一邊為孤軍深入獨闖龍潭的房俊擔驚受怕,畢竟漠北與漠南之間隔著廣袤荒涼的大磧,此番深入敵境,不僅僅要面對數以十萬計的薛延陀鐵騎圍追截殺,更要承受後勤輜重運輸艱難的境況。

可以說,自從進入漠北的那時候開始,天地之間便唯有身邊的一支孤軍,可以護衛房俊的周全。

頃刻之間便會全軍覆滅。

然而誰能想到,就是在這等近乎於絕境的情形之下,房俊先是攻陷武川鎮,殲敵諾真水,如今又攻克趙信城,大破薛延陀十五萬大軍,屠殺大半……

咱家二郎,這就……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了?

這可是古往今來被所有漢家兒郎所推崇備至視為至高無上的軍功,居然就這麼稀里糊塗的   降臨到房家的門楣上?

幸福來得太過突然,讓人應接不暇的同時,更有些不敢置信。

“好樣的!”

房遺直一拍面前的案幾,神情振奮,雙目放光:“這可是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啊!古往今來名臣猛將燦若繁星,可是這等漢家最高之功勳,又有幾人得到?二郎真乃人中之傑,從此之後,咱們房家之門楣將光耀萬世,世代受到褒揚崇敬,彪炳青史!”

大堂內,其餘人卻沒有他這般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反而盡皆神色凝重,看向他的目光隱隱不善。

高陽公主、武媚娘、蕭淑兒更是面沉似水,扭過頭去。

妻子杜氏有些著惱,伸手在房遺直胳膊上掐了一把,嗔怒道:“你這人究竟長沒長心?那可是你的兄弟!你眼裡只有這曠世功勳,可曾想過咱家二郎在漠北那等苦寒之地是否有危險?那裡可是薛延陀的老巢,此番殺了那麼多的薛延陀人,必然使得薛延陀人恨之入骨,萬一不要命的報復二郎……”

大堂內一陣沉默。

外人只會看到你光彩耀目的絕世功勳,吹捧你冠絕天下的絕世風華,誰又會真正在乎你是否身陷險境、命在旦夕?

唯有至親之人,方纔不在乎是否功成名就,是否大權在握,而只是希望你能夠太平安康,平凡終老。

房遺直醒悟過來,心中羞愧。

他是個純粹之人,沒那麼多的計較和圓滑,只是下意識的對於自家兄弟所創立的豐功偉業由衷的自豪,此刻見到幾位弟妹盡皆扭過臉去一聲不吭,頓時頗為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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