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625
iqboy99 發表於 2019-6-27 20:33
第101章   家人擔憂

房遺直頗為尷尬,連忙擺手道:“吾非是不在乎二郎安危,怎麼可能不在乎呢?只是他如今乃是大帥,非是尋常兵卒,即便是連場大戰亦不會跑去沖鋒陷陣,總歸還是安全無虞的,想出事也不是那般容易……”

杜氏氣得不輕,俏臉通紅柳眉倒豎,狠狠的又掐了房遺直一把,小聲道:“不會說話,那就別說了。”

房遺直心裡直叫屈,又說的不對?

話肯定是對的,但說話的方式有些欠妥。

盧氏狠狠瞪了房遺直一眼,將房遺直意欲辯解的話語堵了回去,這才憂心忡忡的看向房玄齡,問道:“如今二郎的功勳簡直要逆天了,這可是當年李衛公都不曾有過的顯耀!你說,咱家二郎會不會功高震主,封無可封,進而被皇帝猜忌,然後一杯毒酒、三尺白綾……”

高陽公主、武媚娘、蕭淑兒都是有見識的,自然知道這根本不可能,可還是嚇得一個激靈。

房小妹嚇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手足無措道:“父親,不會吧?”

“胡說什麼呢!”

房玄齡沒好氣的瞪了妻子一眼:“戲文看多了吧?還功高震主,還賞無可賞……陛下當年平滅幾十路反賊,鼎定大唐江山,而後勵精圖治臥薪嘗膽,這纔有瞭如今煌煌大唐之盛世氣象,其功勳堪比三皇五帝,誰的功勞能大得過他?封無可封可是胡扯,你兒子如今不過是一個華亭侯,區區從三品的兵部侍郎,離著當朝一品差得遠呢!”

諸人聞聽,這才齊齊鬆了口氣。

房小妹頗有些埋怨的看著盧氏,嬌哼道:“母親嚇唬人!”

盧氏有些尷尬,她雖然出身世家門閥,但是相夫教子幾十年,官場上的事情根本毫不清楚,只是最近戲文看得有些多,代入感太強……

房玄齡旋即嘆了口氣,說道:“功高震主封無可封什麼的自然是瞎扯,可是一旦二郎能夠平定漠北,封狼居胥這份功勳卻是實打實的,引人猜忌是肯定的,軍中的權利就那麼些,二郎異軍突起閃耀當世,誰不嫉恨三分?”

盧氏瞋目道:“他們自己酒囊飯袋,還不許我兒子有出息了?”

房玄齡苦笑著搖搖頭:“人心最是難測,你一蹶不振的時候,身邊的人或許會給予你大力幫助,但是當你繁花著錦的時候,卻又有人恨不得一腳將你踩下去… …好在二郎這份功勞固然閃耀,但大多是依仗火器之利,一路橫衝直撞的平推過去,以碾壓的姿態平定漠北,只要能夠掌握火器,這份功勳是完全可以效仿的,即便換了個人,亦有可能完成。若是如當年衛青、霍去病那般單憑絕世之勇武、蓋代之兵法立下如此殊勳,那纔是招人嫉恨……不過即便如此,還是應當沉澱一番,一則低調幾分避過嫉妒之風潮,再則亦是能夠將這份功勳轉化成實力……只是恐怕有些人不會讓二郎就這麼順利的回京,安穩的等著將來以軍中名將的地位支撐太子登基,總歸是會搞出一些事情來,將二郎放在火上烤。”

此言一出,家人們又都把一顆心提溜以來。

高陽公主咬了咬嘴脣,出聲道:“吾這就回宮,向父皇懇請,讓二郎卸去身上所有的差使,咱往後就老老實實的待在京中,做一個富貴閒人,早也不管什麼朝政大事、家國大義。”

以前她不願嫁給房俊,是因為房俊率誕無學、性情木訥、一事無成。

然而如今房俊立下曠世奇功,煥發的光彩足以將當世所有名將統統遮蔽,更將名垂千古彪炳史冊,她卻又擔憂因此而重蹈險地……

女人不在乎你的時候,總會有一大堆的理由來表達嫌棄。



當她一顆心真正依附在你的身上的時候,卻寧願你平凡安康,一世碌碌……

房玄齡擺擺手,溫言道:“殿下不必如此倉促,如今儲君之位日漸穩固,陛下也早已熄了易儲之心,只需太子出面召回二郎,想必陛下定然允准,旁人即便說些什麼,陛下也不會太過在意。反倒是殿下還需謹言慎行,宮中之事,頗多牽扯,等閒還是置身事外為好,時常入宮探望陛下,以盡孝道,足矣。”

高陽公主對房玄齡素來敬重,趕緊應道:“兒媳知曉了,多謝父親教誨。”

嫁入房家那一日起,李二陛下便教導她要好生侍奉公婆,如尋常人家子女那般以父母相稱,切不可依仗金枝玉葉之身份便頤指氣使刻薄潑辣,否則縱然是親生女兒,也予以嚴懲。

高陽公主一直未有僭越,始終真心誠意的相待。

但高陽公主可以稱呼房玄齡夫妻為父母,房玄齡卻不能腆著臉倚老賣老欣然領受,到底是皇室公主,平素總是以殿下相稱。

倒也相敬如賓,一家和睦……

少許,外間又傳言被管事聽聞,入內通報,說是單於都護府長史蕭嗣業先前“假傳聖旨”一事,如今依然經由皇帝親口澄清,實是蕭嗣業願為“死間”,與房俊聯合起來演了一齣戲,獲得了夷男可汗的信任,從而成功打入薛延陀內部,並最終蠱惑薛延陀十五萬大軍出征趙信城,導致大敗虧輸,葬送了薛延陀的根基,成就了房俊的卓越功勳。

房玄齡剛剛聞聽之時神情微愣,明顯覺得其中有些不對勁,但是稍稍琢磨之後,便心有所悟。

倒是蕭淑兒乍聽得此事,頓時喜動顏色。

*

回到後宅,蕭淑兒喜滋滋的拎起裙裾回去自己的院子,卻被武媚娘在身後叫住,武媚娘見她粉白的俏臉之上滿是喜氣,忍不住揶揄道:“呦,瞧瞧這幅俏模樣兒,莫不是春心動了,想男人?”

蕭淑兒初為人婦,年方二八,兼且大家閨秀嫻淑典雅,哪裡是整日裏縱橫與油滑商賈之間談笑間便可致使一方富豪身家破敗的武媚娘對手?聞言俏臉愈發嬌紅,哼了一聲,反脣相譏道:“難道姐姐不想?”

這已然是她所能夠施為的極限,但是對於武媚娘這等段位的大魔王來說,簡直如同隔靴搔癢……

“呵!”

武媚娘輕笑一聲,蓮步上前,伸出一隻手攬住蕭淑兒輕輕一握的纖腰,湊過去在她晶瑩如玉的耳廓上吹了口氣, 聲音魅惑:“可咱們男人遠在天邊,縱然想得徹夜難眠,亦是遠水不解近渴。咱們姐妹相依為伴,自當相互慰籍,彼此體貼,要不……今晚給我留個門兒,我去你那裡睡,咱們秉燭夜談,抵足而眠……”

蕭淑兒何曾見過這等陣仗?

即便明知武媚娘實在說笑,也耐不住那支柔軟的小手在自己敏感的腰肢細細婆娑,一股火熱酥麻升騰而起,面紅耳赤,羞惱的打掉那支作怪的手,強抑羞澀,惱火道:“誰要跟你抵足而眠……羞也不羞……”

回頭間,正對上武媚娘一雙盈盈若水的秀眸,頓時心裡一顫,一回頭,飛也似的跑了。

武媚娘望著蕭淑兒窈窕纖細的背影,笑了笑。

傻丫頭,還真信了那蕭嗣業乃是與房俊合謀,合演一出“假傳聖旨”的戲碼哄騙夷男可汗,進而深入虎穴捨身成仁?

不若如此也好,免得知曉真相之後心存愧疚,旁人亦會說三道四,落得個悲憤抑鬱裏外不是人。

有些時候,傻人有傻福……

可為何自己就是個操心的命呢?

歪著頭想了想,武媚娘莞爾一笑,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就如同夫君所言那般,每個人都有著不同的人生,有著不同的彰顯人生價值的方式,有的女人願意相夫教子賢良淑德,有的女人願意洗盡鉛華素手調羹,而有的女人卻更願意掌握權力。

她便是後者。

既然夫君對於那些雜務不勝其煩,更願意優哉遊哉縱情享樂,自己便一肩挑起,使得夫君早日達成心中夙願,豈不更好?
iqboy99 發表於 2019-6-30 01:52
第102章  多學點姿勢

蕭淑兒回到閨房,早有侍女候在門口,挑開珠簾。

房內裝飾典雅,絲毫不見華貴之氣,光潔的地板,精緻的傢俱,靠窗處放置了一個黃花梨的花架,上面一個古典紋飾的陶罐,斜斜的插著幾枝盛放的梅花。

這是最後一茬花苞開放之後剪下來的,初春將至,梅花凋零。

廳中拜訪這個一個雕漆的案幾,一個小巧精緻的金香爐放在上頭,正有淡淡的青煙裊裊升起,一股清淡的馨香氤氳。

案幾下面鋪著紋飾典雅的地毯,蕭淑兒脫去鞋子,穿著雪白羅襪的秀足踩在地板上,走到案幾之旁席地跪坐,纖細的腰桿挺得筆直,配上她清麗如畫的眉眼,愈發清理秀雅。

秀色無匹。

侍女撤走香爐,端來茶盤,將一壺剛剛沏好的茶水端上來,提起陶製的茶壺淺淺的斟了一杯,放在蕭淑兒面前,擡頭瞅了瞅姑娘的面色,略微猶豫一下,低聲問道:“姑娘,外頭傳言,說是四郎之所以'假傳聖旨''通敵叛國',其實是與姑爺事先商量好了的,此舉實是捨身成仁的忠烈之舉,四郎也因此慘死於敵酋之刀下,皇帝甚至特意予以嘉獎……不知是真是假?”

蕭淑兒面無表情,清麗的面容古井不波,伸出纖纖玉手,拈起陶製茶盞,輕輕的呷了一口。

茶水滾燙,入喉順滑,口齒之間生津回甘。

蕭淑兒沒有責怪從蕭家跟隨她嫁過來的侍女亂嚼舌根、妄言是非,她知道因為蕭嗣業的行為,導致她們這些蕭家人在房家度日如年、舉步維艱。即便從未有人當面說什麼,但是免不了背後嚼舌根。

蕭家人陷害房家二郎,房家人又怎麼會對蕭淑兒主僕有好臉色?

這期間,非但是侍女們如坐針氈覺得做了虧心事,蕭淑兒自己亦是輾轉難眠,甚為自責。

如今倒是傳出了蕭嗣業“死間”的消息,似乎所有一切對於蕭家的指責都應該塵埃落定,蕭淑兒也在人前表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但她畢竟不是傻瓜,知道事情絕非那麼簡單。

或許蕭淑兒不是那等計謀百出之“女王級別”,但是自幼生長在世家門閥這個大染缸裡,耳濡目染,總歸是有幾分見識。她雖然未曾入過官場,但是以南樑嫡系血脈之身份在蕭家生存十幾年,期間見過的各種陰謀詭計綢繆暗算,實是不知凡幾。

不過這個時候,她自然不回去表露此事或許另有隱情,事實的真相可能當真就是那般殘酷。

心思轉動,蕭淑兒清理的俏臉展露一個微笑,語氣輕鬆雀躍道:“是真的呢!就說四郎再是糊塗,也不至於乾出背祖棄宗、通敵叛國這等畜生不如的事情吧?現在真相大白,四郎非但無罪,還是個大英雄呢!”

“謝天謝地……”

幾個侍女一陣低聲嬌呼,各個喜動顏色,如釋重負。

她們隨著蕭淑兒嫁到房家來,那麼生是房家的人,死是房家的鬼,今生今世都不可能脫離房家。若是蕭嗣業當真陷害房俊,作為蕭家出來的人,她們往後在房家就得承受數之不盡的唾罵和白眼,說是舉步維艱都輕了,甚至難有活路……

如今證實蕭嗣業並未叛國,反而成為捨生成仁的大英雄,局勢頓時反轉。

“就說嘛,四郎儀表堂堂英姿颯颯,豈能做出那等人神共憤的事情來?”

“咱們蕭家對大唐忠心耿耿,絕不會出現叛國之敗類!”

“哼!昨日主母房中那幾個小蹄子還一臉嘲諷來著,明日我再去,看看她們又是何等嘴臉……”

……

幾個侍女嘰嘰喳喳,宣洩著這些時日以來受到的憤懣委屈。



蕭淑兒輕咳一聲,清聲道:“行了,縱然受了些委屈,又沒缺了幾兩肉,何必這般不依不饒?咱們初來乍到,總歸是要忍耐一些,否則被人為人是囂張跋扈,恐怕家法絕不相容。”

她得提醒著點,萬一這些個小侍女忍耐不住捅出什麼簍子,可就不好收場。

她雖然是蘭陵蕭氏的嫡女,但是畢竟父母早喪孑然一人,縱然有家族依仗,可是又能夠依仗到何時?

說起來,唯有房家纔是她下半生的倚靠……

“咱們受點氣倒是沒什麼,最重要是姑娘你得早已懷上小公子啊,母憑子貴,若是有了小公子,誰敢衝咱們呲牙?”

“就是就是,等到這回姑爺凱旋而歸,姑娘您可得加把子力氣才行。”

“話說姑娘是不是忘了房中之事如何討得夫君歡心啊?我去將出閣之時嬤嬤們給的畫冊拿出來,您好生看看,牢記於心,施展的時候也能得心應手,萬萬不能被那個武媚娘比了下去……”

說著,這個侍女就待起身回到臥房,翻箱子將那基本畫冊找出來,讓蕭淑兒重溫一下,深切領會一番其中各種動作之精髓奧義……

“閉嘴吧!”

蕭淑兒秀面通紅,嗔怒的瞪了那個侍女一眼,叱道:“青天白日的,拿那等東西出來翻看……知不知羞?”

那侍女不忿:“怎麼就不知羞了?夫妻之禮,天地之道,此乃繁衍生息的頭等大事,正經著呢!”

蕭淑兒雖然已為人婦,但到底不過是二八年華的妙齡,公然討論房中之事令她羞不可抑,此刻連耳尖都已經紅透。不過心中想想,卻也覺得侍女的話其實很有道理。

女人不過是附庸而已,再是身份尊貴,自身其實也並無價值。

女人的價值,唯有子女而已。

房俊離別之際,蕭淑兒身子稍有不適,一度以為有孕在身,結果郎中診脈之後否認了,令她好一陣失望。

現在府中上下因為蕭嗣業之事對她頗有怨言,更多是因為她在房家只是頂了一個妾室的身份,有若無根浮萍。

若是誕下子女,則全然不同。

那時候她纔不再是蕭家閨女,而是房家媳婦……

要不……

晚上就寢之後,好生研究一番那畫冊?

總歸是要多學幾個招式,待到郎君回來,也好讓他驚喜一番。

蕭淑兒紅著臉,咬著脣兒,眼神恍惚的想著……

*

一桌小菜,一壺老酒。

高履行與高季輔相對而坐,叔侄二人推杯換盞,氣氛卻未有歡快,只有低沉壓抑。

從京兆府衙門出來,高履行並未返回家中。

高士廉自從丘行恭當眾“反叛”依附長孫無忌之後,給高士廉的聲望以及心理待到的打擊極其嚴重。不僅使得他多年構建的聲望暴跌,亦使得他在至親之人背叛之後心灰意懶,再也無意朝政,整日裏宅在府中養魚澆花,優哉遊哉。

這令高履行很是失望。

在他看來,從哪裡跌倒就要從哪裡爬起來,依著皇帝對於高士廉的尊敬倚重,只要高士廉稍稍表露一絲願意重歸朝堂的意願,皇帝必然一道聖旨將之起復。 太子之位未必便如同看上去那般穩如泰山,或許只要小小的推動一下,皇帝易儲之心再起,未來如何,誰登大寶,未為可知……

若是那般,又何來馬周這等太子之鷹犬狠狠的剝了高家的臉面?

“二叔,有何打算?”

高履行悶了一盞酒,夾了一口魚肉送入口中,問道。

高季輔自然知道高履行此問的真正含義,嘆息一聲,無奈道:“非是叔父願意投閒置散,可是如今叔父舉步維艱,官場之上頂紅踩黑,縱然是想要有所作為,區區一個吏部侍郎又有什麼分量?”

當初距離吏部侍郎僅止一步之遙,眼瞅著就要成為六部尚書之一,卻生生被李道宗給頂了下來,令人扼腕。

不僅如此,官場之上想要前進一步難如登天,可是這一步沒上去,那可就不是原地踏步的事情了。

李道宗一上臺,立即將吏部原本的官員整肅一遍,各個職位盡皆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將整個吏部衙門牢牢掌控。高季輔雖然因為身後有著高家背景沒有什麼調動,依舊坐在吏部侍郎的位置上,可是誰還會看他的眼色?

日子過得甭提多憋屈了。

高履行給高季輔的酒盞中斟滿酒,狀似無意道:“叔父正值春秋,難道就這麼一蹶不振,懷才而不遇​​,被小人欺壓、嘲諷,憋屈的混日子直至終老?隨波逐流,和光同塵,這可不是吾高家人的作風。”

高季輔先是一嘆,繼而一愣,擡頭盯著高履行,低聲問道:“賢侄可是有何章程?不妨說出來,讓叔父斟酌一番。”
iqboy99 發表於 2019-6-30 01:53
第103章  死水微瀾

高履行並未說話,只是夾了一筷子嫩筍放在口中嚼得咯吱響,然後慢悠悠的抿了一口酒。

高季輔佯怒道:“咱爺倆誰跟誰,又有什麼好顧忌的?”

高履行這才放下酒盞,瞅著高季輔,說道:“章程是沒有的,眼下因為我當初站在趙國公一邊,故而被太子視為眼中釘,這纔有瞭如今的排擠與打壓。若是無法取得太子的諒解,不僅僅你我叔侄,只怕所有高家人,今後都休想在朝中佔據高位,手掌大權。”

高季輔嘆氣道:“這還用說麼?叔父我曾距離吏部尚書就差那麼半步,正是因為太子一系的慫恿,皇帝這才將我摁了下去……只是如今太子身邊聚集著李道宗、馬周、房俊等人,一個比一個難纏,太子又對這些人言聽計從,吾等試圖取得太子的諒解,談何容易!”

他現在恨透了房俊、李道宗等人,連帶著對太子亦是怨念頗深。

高履行搖了搖頭,道:“有房俊等人在,太子永遠也不可能接納吾等。”

“賢侄的意思……是想要將房俊等人從太子身邊撬開?這個難度很大啊,若是沒有好的機會,恐難成事。”

高季輔蹙著眉,覺得這很難。

高履行被噎了一下,看著這位叔父,心中暗忖:這人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與其妄想著將房俊等人從太子身邊撬開,還不如指望著明朝皇帝便宣佈易儲……

“叔父想多了,以前太子種種荒唐行徑差一點被陛下廢黜,身邊的大臣眾叛親離,正是房俊、李道宗等人極力維護,這才使其扭轉局勢,坐穩太子之位,後來又有馬周等人鼎力支持,這些人就是太子的主心骨,想要離間他們之間的關係,難比登天。”

“那賢侄的意思是……”

“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

聽聞這句,高季輔眼睛瞪大,吃驚道:“如今太子之位已然穩固,意欲令陛下動易儲的心思,難比登天……嘶——”說到此處,他駭然道:“賢侄該不是想投靠某一位親王,重演一回當年玄武門之事……”

然後,不顧高履行瞠目結舌不可思議的神情,狠狠一攥拳頭,微微前傾身子,興奮的盯著高履行,壓低聲音道:“荊王如何?荊王乃是高祖愛子,血統純正,平素又以賢良而聞名,朝中親朋故舊無數,隱形的力量不容小覷!若是再加上吾等的幫襯,驟然發難,逆勢而為,說不得就是從龍之功啊……”

高履行:“……”

這特麼誰說高季輔是渤海高氏除去家主高士廉之外最有能力的智者?

分明就是個棒槌呀!

旁的暫且不說,你以為自己是誰,居然敢跟蹚著玄武門外手足兄弟的鮮血逆而篡取、登基大寶的李二陛下玩一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真是不知死字如何寫!

以李二陛下對於武將的掌控力度,信不信你這邊前腳喊出這樣一個口號,後腳就會有大軍戒嚴長安封鎖四門,然後如狼似虎的“百騎司”破門而入殺光你全家?

高履行只得說道:“吾等蒙受皇恩,焉能行此悖逆之事?今日小侄便當作沒聽到,往後切勿再提。吾渤海高氏,萬萬不可做出這等事,青史之上留下污點,敗壞門風。”

高季輔撇撇嘴。

屁的門風!

渤海高氏的先祖乃是北齊王族,後來仕事隋朝,不過是因為受到鮮卑貴族斛斯政的牽累,發配外敵投閒置散,這纔不忿之下投靠了高祖皇帝李淵,又將寄養於自家的外甥女嫁給時為秦王的李世民,這才漸漸扺掌大唐權政,一躍而成為天下一等一的門閥。



在世家門閥面前談論“忠貞”,就跟當著娼婦談論貞操一樣幼稚可笑……

不過雖然這是事實,卻絕對不能從嘴裡說出來。

高季輔疑惑問道:“那賢侄尚有何手段,使得高家重新恢復以往的權勢榮光?”

高履行答非所問:“下月乃是晉王壽誕,吾已備好一份厚禮,屆時前往晉王府祝壽。不知叔父可有閒暇,與吾一同前去?”

高季輔一愣:“晉王不是被圈禁起來麼?”

“圈禁又能如何?陛下諸子之中,對於晉王殿下最是偏愛,恨不能將天下的月亮都摘下來送給晉王玩耍。只是想先前因為事關儲位之爭,陛下不得不忍痛將其圈禁,但是溺愛之情非但唯有減弱,反而更甚……如今北疆大捷,只要先前的戰功非是謊報,那麼憑藉他的能力掃平北疆廓清胡族指日可待,想必用不了多久,便能夠傳來薛延陀覆滅的消息,屆時,陛下為了展示天威,歌頌天佑大唐,大赦天下乃是必行之舉。晉王殿下解開圈禁的日子,用不了多久了……”

高履行為高季輔斟滿了酒,舉起酒杯,淡然說道。

高季輔精神一振,自然明白高履行話中之意,碰了一下酒杯一飲而盡,而後問道:“晉王殿下有那個膽子?”

高履行眉梢一挑:“所以,稍後吾等先去趙國公府拜會一番。”

他纔不信長孫無忌從此之後便安心看著太子安穩的坐著太子之位,等到將來太子登基之後面臨更為嚴重的打壓!無論太子亦或是太子一黨,盡皆與長孫無忌格格不入,甚至仇隙甚深。

長孫無忌何等樣人,豈會坐以待斃?

只要長孫無忌能夠聚齊他認為可以抗衡皇權的力量,那麼必然會有所動作,在皇帝諸子之中另擇以為殿下盡心匡扶,一舉即將儲君之位掀翻!

高季輔猛地一拍手掌,低聲道:“善!”

朝堂之上,從來都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仇敵,大家因為利益而勾心鬥角,自然也可以因為利益而攜手合作。

以往高家與長孫無忌頗有齷蹉,甚至因為長孫無忌的背叛而使得高士廉一怒致仕,聲威地位大受打擊,高家上上下下怨言四起,恨不得將長孫無忌這個白眼狼斬盡殺絕。

但是隻要是協作有利於各自的利益,一笑泯恩仇、攜手創輝煌,實在是等閒事耳!

*

京兆府衙門。

一幫子紈絝子弟被京兆府衙役一頓鞭子好抽,抽的鬼哭狼嚎,年歲最小的薛元超疼得鼻涕眼淚一塌糊塗,高真行倒是抗擊打能力強,也更能忍,但是多抽的十鞭子照樣令他臉青脣白,疼得一身冷汗。

衙役們抽完鞭子,一股腦的將一羣紈絝盡皆丟在大門之外……

按理說,馬周雖然製法甚嚴不徇私情,但亦非是不近人情之人,紈絝之間打打鬧鬧固然敗壞風氣,但是也不當大事,略施懲戒之後,未必便會鐵面無私。也不會去管行刑的衙役會否收了好處便手下留情,事後亦會允許各自的家奴上前醫治,然後將馬車趕到門口,一個一個的接回家去療養。

擡頭不見低頭見,實在不必為了這點事情傷了誰的顏面。

但今日著實被高履行氣到了,咱依法辦事,怎地就成了打壓你們高家,不給你高家面子?

你高家再是勢大,難道還能大得過國法?

馬周也是個倔脾氣,你不說我不給你面子麼?那行,我還真就半點都不給了!行刑的時候是要褪去褲子的,抽完鞭子,便命衙役將這些平素養尊處優的紈絝們一股腦的擡出大門之外,就那麼堂而皇之的丟在大街上。

包括蔣王李惲在內的一眾紈絝便這麼忍著後臀的傷痛,再被冷風這麼一吹,那個酸爽……皇城之內甚少百姓商賈走動,但是各個衙門扎堆兒,官差衙役不計其數,來來往往的行人便將這一幕看在眼中,紛紛竊笑,難免指指點點。

都是要臉面的,幾位紈絝面紅耳赤,恨不得將腦袋縮進褲襠裡,竇家兄弟以及蘇良嗣、戴至德等人捂著臉急忙吩咐前來的家僕,將他們擡著放在馬車上,急匆匆的返回家中。

然而總有人不肯消停……
iqboy99 發表於 2019-6-30 01:55
第104章  隱見端倪

蔣王李惲的侍衛們一看自家殿下這般模樣,頓時大驚失色,先是拿來厚毯子蓋住傷處,一邊往馬車上擡,一邊問道:“這馬周當真膽大包天,雖說國法不可徇私,但做做樣子也就行了,何必打得這麼狠?”

聽了這話,李惲愈發氣不打一處來,忍著傷痛,扭頭看著正被家僕擡上馬車的高真行,怒罵道:“都是這等不知好歹的小兒所累!娘咧!你家都已經落配了,還以為是以前申國公在位的時候呢?好死不死的去招惹馬周,那人豈會慣著你?真是一羣蠢貨!”

那邊高真行一腔怒火有若熔岩流淌,強忍著才沒有爆發出來,這會兒聽了李惲的話語,頓時勃然大怒,本來已經被擡進了車廂,硬生生爬出來指著李惲,破口大罵:“放你的屁!如今家父致仕,人走茶涼,就連你們李家也忘了當年若非我們高家的鼎力扶持,這麼皇位根本輪不到你們頭上了,跟著旁人一道都來欺負老子是吧?”

李惲亦是大怒:“去你娘咧!你跟誰張口老子閉口老子的?來人,給我打!”

他身邊的侍衛早就對高真行的言語有所不滿,咱家殿下再是不受陛下待見,可那到底也是陛下的血脈呀,哪裡輪得到你一個紈絝大放厥詞?還口口聲聲提及當年皇位之爭的功勳……

聽到李惲喊打,當即解下佩刀,連著刀鞘便衝了上去,照著高家的奴僕劈頭蓋臉的便打過去。

高家這邊以往那也是囂張跋扈的人家,如何肯縮頭當烏龜?高真行喊了一聲“打”,便奮起反擊。

怎奈李惲身邊的禁衛那都是百裏挑一的軍中精銳,先前在狀元樓便將高家奴僕揍了一頓,這會兒更是個個虎入狼羣勇不可當,幾個照面便將高家的奴僕打得滿地找牙。

李惲興奮得趴在馬車上,排著車轅大叫:“給我打!把高四郎拖下來,狠狠的打!”

禁衛便衝上去,將馬車裡的高真行拖拽出來,好一頓拳打腳踢。

這些人都是軍中好手,下手也極有分寸,看似打得熱鬧,實則並沒有什麼嚴重的傷處,只是看上去灰頭土臉淒慘無比。

京兆府的衙役都傻眼了,這怎麼又打?趕緊跑回大堂報告馬周。

馬週一聽,氣得鬍子直翹。

這特娘咧是根本沒將他這個京兆尹放在眼裡呀!

剛剛懲戒完,結果就在京兆府的大門外大打出手,這讓京兆府權威何存?

是可忍,孰不可忍!

馬周親自率人將打鬥的雙方驅散,然後一個一個盡皆投入京兆府大牢,哪管你是申國公家的公子,亦或是皇帝的兒子!

高真行在牢房之內依舊以肯服軟,甚至大聲叫囂:“馬賓王你算個屁的正直之臣,如此虐待於我,不也是太子的鷹犬爪牙?你給老子等著,終有一日,今天的羞辱必定雙倍奉還!”

這話被獄卒傳到馬周耳朵裡,馬周並未在第一時間發火,而是陷入沉思。

高真行這話到底什麼意思?

只是一時的氣話,亦或是狂怒之下意有所指?

*

東宮之內,則是一派喜樂。

礙於太子眼下之低調務實的作風,東宮之內並未安排酒宴歌舞,但是每一個內侍宮女都能夠感受得到太子殿下的歡喜,這從太子妃那張如花似玉眉梢都洋溢著歡快的俏臉便能夠體會得出……

朝野上下,誰都知道房俊乃是太子最堅定的支持者,只要房俊不倒,太子的位置便穩如泰山。而若是陛下有意易儲,那麼第一個要清除掉的,也必然是太子的鞏固之臣房俊。

眼下房俊率軍在北疆狂飆突進,攻陷武川鎮、大破趙信城,


前前後後擊潰斬殺薛延陀大軍十餘萬,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漠北之地千里無炊煙,諸多胡族聞聽房俊之名而色變,聽聞唐軍馬蹄而膽寒!
這股勢頭持續下去,漠北之地將會盡皆平定,雄霸草原的薛延陀將會煙消雲散徹底覆滅,成就房俊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曠世功勳!

自今而後,大唐軍中,房俊將會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即便是當年率軍突襲突厥牙帳的“軍神”李靖,在聲勢以及功勳之上,亦要稍遜一頭。各方勢力將會先後依附,用不了多久,房俊便能夠成為軍中陡然崛起的一股勢力,且擁有著強大的話語權。

尤為重要的是,這一仗使得火器大放光彩,以開天闢地的姿態改寫戰爭的模式,使得許多有見識的大人物們都認識到火器的重要。

然而直至目前為止,大唐所有火器的研發、製造、改良,全部在房俊操控之中,旁人根本無法解除到其核心的機密。

可以說,眼下房俊大勢已成,已然從一個寵臣、重臣,進化成為一方豪雄,擁有了在朝堂之上可以與一眾大佬分庭抗禮的資本,其震古爍今的絕世武勳,使之成為軍方的一個標杆,無數軍卒將校對其充滿敬仰與崇拜,簡直成為所有大唐軍人的一天標杆,再加上對於火器的掌控,即便是皇帝想要打壓,都要三思才行。

否則極易引起軍方的動盪。

這等情形之下,太子的地位自然愈發穩若泰山,輕易不可撼動。

李承乾自從母親文德皇后去世之後,從未有如今這般心底泰然高枕無憂……

夫妻本位一體,太子妃蘇氏看著愈發穩重而煜煜生輝的太子殿下,自然滿心歡喜,眼裡流淌著的都是濃濃的喜悅與安樂。

不過作為太子的正妃,她不需要錦上添花以討歡心,只需時刻敦促,以盡本分。

“外間如今傳言,說是父皇寵愛晉王,等到房二郎直搗龍城之日,便會大赦天下,同時赦免晉王的圈禁之刑……晉王固然是個聰慧老實的孩子,但是趙國公那些人恐怕不會甘心眼看著殿下繼續穩坐儲君之位,說不得便會利用父皇溺愛晉王的心理,從中作梗,平生變數……”

寢宮之內,紅燭高燃。

夫妻兩個敦倫之後,太子妃忍著渾身酥麻乏力,在李承乾耳邊低聲提醒。

李承乾仰躺著,手在妻子滑膩的後背輕輕婆娑著,聞言略微蹙眉,道:“這話從哪裡聽來的?搬弄口舌,挑撥離間,當誅!”

太子妃嬌軀輕輕一顫,旋即柔聲道:“是妾身自己心中所想,非是旁人蠱惑,殿下休要動怒……”

“哎——”

李承乾嘆息一聲,緩緩說道:“說實話,這個儲君的位置,孤真心不想坐。往後當上了皇帝,孤也擔心做不好。兄弟之中,青雀才華橫溢心思跳脫,稚奴心性純良開朗活潑,其實都比孤更適合做這個儲君,若非孤深明這個位置但凡退卻便難得善終,更要為你和子女們著想,說不得當真心一橫辭去儲君之位……”

說到此處,他用手將妻子貼在自己胸前的俏臉捧起來,四目相對,沉聲說道:“這個天下,是父皇捨棄了名聲纔打拼下來的,他若是不給我,那我絕無怨言……但是,只要父皇一日未廢黜孤的儲君之位,孤便會盡心竭力的捍衛自己的地位!以往,每每遇到難事,孤便會自暴自棄,不管他洪水滔天,但是如今,孤纔算是明白,身為儲君也好,身為皇帝也罷,絕非一個人的安危榮辱,那些跟隨孤的大臣們,你們這些的孤的至親之人,都會因為孤的所作所為影響到前途,甚至事關生死……孤想你保證,從今而後,無論是誰想要奪去這個儲君之位,孤都絕對不會輕言放棄,定然會堅持到底!再也不會讓你們這些關心這股的人,如前些年那般日夜擔憂朝不保夕!”

“殿下!”

太子妃感動莫名,這簡直就是能夠從李承乾口中聽到的最好的情話,還有什麼是比一個男人拼盡全力去保護更幸福的事情?

這句話就像是世間最好的情藥,自然會引發一場極力逢迎的戰爭。

只是風浪之中奮力衝刺的李承乾,卻是雙目黯然,心有旁騖。

難不成,父子相殘、兄弟鬩牆這等人倫慘劇,乃是李唐皇族繞不過去的宿命?
iqboy99 發表於 2019-6-30 01:56
第105章  手足相殘(上)

北疆嚴寒,風雪肆虐。

今年冬天的風雪格外的多,似乎連最崇敬的老天爺都在跟漠北所有胡族作對,茫茫雪原阻隔了各個部族的腳步,哪怕是大唐軍隊萬裏突襲,將薛延陀的各個據點逐一攻陷,如今更是殲滅十餘萬主力軍隊,兵鋒直抵鬱督軍山,這附近的胡族也只能呆在各自盤踞的山谷、山陽之處,等待著末日的降臨。

想要遷徙,便要帶上牛羊馬匹,馬匹還好說,這些牛羊一旦進入冰天雪地的曠野之中,就意味著將會一隻一隻的凍死。

對於沒有房屋、沒有土地、沒有糧食的胡族來說,族中的牛羊就是一切。

沒有了這些牛羊,整個部族的人都會餓死。

與其淒淒慘慘的餓死在雪原上,還不如吃飽喝足之後跟唐軍決一死戰!

……

正是這等情形之下,曳莽率領一部殘軍回到牙帳,意欲效仿夷男可汗的做法傳達可汗令諭,命各個部族再一次支援人力增添兵員,卻收效甚微。

牙帳之外,曳莽擡首望著巍峨雄壯的鬱督軍山,心頭一片悲涼。

數百年前,當鬱督軍山還叫做燕然山的時候,便有漢家的軍隊萬裏突襲至此,殘殺胡族兒郎,登臨山巔,勒石記功。

如今,漢家軍隊又一次狂飆突進橫掃漠北,往昔的一幕將會重演。

自己被父汗賜予大汗之位,難道連一天大權在握的滋味都享受不到,便要使得薛延陀汗國在自己手中傾覆崩塌?

梯真達官在身後看著曳莽落寞的背影,心中不忍,上前道:“大汗不必憂懷,逼不得已,便放棄這牙帳闔族北遷,漠北疆域縱橫萬裏,多崇山惡嶺,只要堅持到雨季到來,漠北道路難行,足夠吾等與唐軍周旋。況且大汗非是孤軍奮戰,尚有突利失、拔灼兩位王子麾下的軍隊不下於數萬之眾,只需集合一處,未必便沒有與唐軍一戰之力。”

曳莽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苦笑道:“何必安慰我?突利失與拔灼手中固然尚有一些兵力,但是這二人一向將大汗之位視為囊中之物,如今父汗將汗位傳於我,他二人豈會心甘情願的聽命於我?汗國的主力已然在趙信城被徹底擊潰,餘下的力量雖然可堪一戰,但是各懷機心、一盤散沙,怎麼可能同心協力驅逐唐軍呢?”

胡人自私,見利而忘義,更是從來都不曾有過家國之念。

對於胡人來說,哪一地水草豐美,哪一地便是他們的落腳之處,他們從來沒有家,更不會忠誠於任何一個王朝。

突厥汗國也好,薛延陀汗國也罷,哪怕是追溯到更久遠的匈奴汗國,也更多是以種族血脈為維繫,保持核心的強大,以武力和利益為羈絆,聚集其餘部族團結在一起。

有利則合,無利則分。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如今夷男可汗生死不明,即便是活著也落入唐人之手,沒有了夷男可汗的壓制,誰還會甘心聽從他這個臨危受命的大漢之命令?

寧為雞頭,不做鳳尾,恐怕自己的那幾個兄弟這會兒正琢磨著如何劃地為王,割據一方,做起優哉遊哉一言九鼎的小可汗了……

梯真達官湊上前,低聲道:“那兩位王子皆是貪得無厭之輩,蠢得厲害,大汗可以暫且放棄牙帳,闔族撤往龍城,同時命人傳令給突利失、拔灼,令其率軍前來龍城會盟,就說您願意讓出可汗之位,三兄弟之中有德者居之,那兩人利慾薰心,豈會不來?只要他們率軍趕到龍城,大汗當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其斬殺,收繳其部眾,則實力陡然強大,再與唐軍慢慢周旋,地利人和,


未必便不能將唐軍驅逐出漠北,光復汗國!”
說著,他目光狠厲,單掌豎起做刀狀,向下狠狠一切!

曳莽呆了一呆,雖說有些心動,卻究竟不忍心:“這這這……手足相殘,兄弟鬩牆,豈非自毀根基?若是突利失和拔灼願意合兵一處共抗唐軍,吾願意交出這可汗之位!”

“糊塗!”

梯真達官急道:“大汗豈可如此天真?那兩人狼子野心兇殘暴戾,就算大汗願意獻出汗位,可是他們怎能放心有你這個名正言順的大漢存在?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若不能先下手為強,大汗遲早被他兩人害死!”

“這個……”

曳莽猶豫不定。

他不願手足相殘,一方面是不想留下罵名,另一方面則是深知此刻薛延陀已經處於崩潰之邊緣,若是不能同心協力抵抗唐軍,說不得不久的未來就將闔族被抹平於史書之中,曾經雄霸漠北縱橫草原的薛延陀,將會連同鐵勒諸部一起湮滅在歷史之中,成為後人茶餘飯後的傳說。

可他也不想死……

“大汗,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大唐皇帝若非當年心狠手辣殺兄弒弟,焉能創下如今大唐繁榮鼎盛之局面?縱然一時受到萬眾罵名,可是隻要能夠振興部族,用不了多久,沒人會記得您的污點,只會歌頌您的英明神武!突利失自私自利,拔灼殘暴兇虐,汗國落入這兩人手裡,覆亡只是遲早之間!大汗,部族存亡,盡在您一念之間,切不可婦人之仁!”

梯真達官翹著鬍子,一頓疾聲厲色,試圖勸阻曳莽對他的兩個兄弟狠下殺手,將薛延陀的殘餘勢力統一掌控在自己手裡。

成王敗寇,便是世間至理。

只要能夠統合薛延陀完成驅逐唐軍的目標,那就是整個鐵勒諸部的英雄,威名將會被鐵勒子孫世代傳頌,誰在乎你是否當初曾經做過什麼呢?

到時候自然會有無數的人站出來為你洗白……

曳莽依舊猶豫。

殺了自己的兩個兄弟,將所有的軍隊盡皆掌控在自己手裡……這也不是不行,他害怕的是萬一自己殺了兄弟,最終依舊沒有將唐軍驅逐,反而大敗虧輸,那可怎麼辦?

若是有驅逐唐軍、重振薛延陀的功勳在手,自然是不懼那些污點。

可若是最終落得一事無成,更讓薛延陀在他手上覆亡,那麼結局就將會是他曳莽殘殺手足,導致汗國覆滅,他就是薛延陀的千秋罪人,必將受到萬世唾罵、遺臭萬年……

風險著實太大。

梯真達官忍不住搖頭嘆息。

這位大王子什麼都好,有著胡人少有的仁義率直,本身威望也不低,鐵勒諸部之中多有支持者,就只是這優柔寡斷的性子,關進時刻看上去顯得缺少擔當,沒有魄力。

古往今來成就大事者,哪一個不是殺伐果斷心狠手辣?

沒有人能夠看得見未來,所有的選擇都是基於眼下之處境做出判斷,有時候成功有時候失敗,這是很正常的。

但臨機決斷展現魄力,方有成功的希望。

猶豫不決跮踱不前,致使良機錯失,卻是連半分勝算都不會有……

遠處斥候策馬疾馳而來,到了面前勒住馬韁,在馬上大聲道:“大王子,唐軍已然迫近至三十里之外,數量有兩萬餘眾,來勢洶洶!”

曳莽回首望瞭望遠方的闐顏山,又看了看陰沉沉烏雲凝聚的天空,這場雪斷斷續續,先是鵝毛一般飛舞了半日,後來停了一陣,眼下又有下雪的預兆,而且北風愈來愈烈,有暴風雪的前兆。

放在以往,草原之上遭遇暴風雪乃是一場災難,無數牛羊和族人將會被風雪掩埋、凍死,但是現在,卻是一個千載難逢的逃脫良機。

“傳令下去,闔族集結,本汗親自斷後,所有族人向東北方向龍城遷徙,這場風雪會為我們阻隔唐軍的追殺,只要到了龍城,撤入狼居胥山,拒險地而守,唐軍亦奈何不得我們!”

“喏!”

斥候飛奔而去傳達號令。

梯真達官上前,提醒道:“大汗,趕緊下決斷吧!”

曳莽亦知道時不我待,咬了咬牙,下定決心。
iqboy99 發表於 2019-6-30 01:56
第106章  勒石燕然

曳莽叫來親信,吩咐道:“持我印信,前去面見突利失、拔灼兩位王子,命其率軍前往龍城,吾等合兵一處,共抗唐軍。告訴他們,父汗已經將大汗之位傳於我,但是為了薛延陀的未來,我們兄弟之間必須精誠團結,所以,我願意交出大汗之位,聽從他們兩人的號令!”

“大汗,不可!”

親信急忙勸阻。

曳莽擺擺手,嘆氣道:“吾意已決,毋須多言!速速去辦吧,當吾率領族人抵達龍城之時,要見到兩位王子的軍隊前去會師!”

“……喏!”

親信不敢再勸,臨行之前卻狠狠瞪了梯真達官一眼,認為都是這個老傢伙給大汗出的餿主意……

*

唐軍追著潰逃的薛延陀兵卒,一路窮追不捨,撲向鬱督軍山腳下的薛延陀牙帳。

薛仁貴一馬當先。

一路以來,零星的薛延陀潰兵試圖阻止起來阻擋唐軍的追擊,但是人數太少太過分散,兼且早已被趙信城中那震天動地的轟炸嚇破了膽,數次阻擊,都被薛仁貴率領大軍衝破。

薛延陀軍隊雖然自幼生長在漠北,有著地利之優勢,但是此刻天寒地凍,路上堅冰積雪極是難行,馬蹄受創之後便喪失了機動性。而唐軍因為普遍釘著馬掌,碾冰踏雪如履平地,一路追殺毫不停歇,殺得薛延陀潰兵狼奔豕突抱頭鼠竄,橫屍處處,死傷無數。

薛仁貴知道不能給予薛延陀重整旗鼓的喘息之機,哪怕明知暴風雪將至,亦是窮追不捨,不斷下令軍隊加速加速在加速。

鬱督軍山直插入雲的山峯就矗立在眼前,連綿的山脊橫亙天邊,山腳下那成片的潔白的氈帳就彷佛一個一個洗的白白的姑娘等著如狼似虎的漢子上去蹂躪、折騰,唐軍各個紅了眼,拼命將馬速提升至極限!

那裡,就是薛延陀的牙帳!

那裡,就是勒石燕然的所在!

那裡,就是唾手可得的曠世奇功!

一路北行狂飆突進,直抵這漠北腹心之地,胡族的老巢就在眼前,誰還能壓抑得住激動的心情?

只要衝上去,將早已崩潰的薛延陀潰兵屠殺乾淨,馬踏薛延陀牙帳,這份天大的功勞就算是到手!

無需薛仁貴再做什麼動員,兩萬騎兵踏著冰雪向著薛延陀牙帳發起瘋狂的衝鋒!

安侯水畔,薛延陀組織起了最後一次阻擊,兩軍相逢。

這回薛延陀軍隊學了乖,在曳莽的統帥之下,且戰且退,每當唐軍列陣打算用火器給敵人大規模的殺傷,薛延陀軍隊便迅速撤退,當唐軍上馬開始衝鋒追殺,他們又掉頭就跑。

死傷不可為不慘重,但是就依靠著這種遊擊戰的打法,居然硬生生的將唐軍拖住,給族人撤回爭取了極大的空間與時間。

當唐軍踏破薛延陀的牙帳,將所有薛延陀人來不及撤走的物資焚燒一空,時間已然過去兩天。

一直醞釀著的暴風雪終於降下。

呼嘯的北風割面如刀,夾雜著鵝毛一般的雪花在天地之間恣意飛舞,天地一片蒼茫。

唐軍不得不停止追擊,就在薛延陀牙帳安下營寨,就地休整。

薛延陀軍隊則迅速脫離戰場,一路向著東北方狼居胥山下的龍城撤退。

攻克薛延陀牙帳之後,所有的唐軍盡皆興奮難耐,儘管風雪滔天嚴寒肆虐,依舊士氣高昂!

一天之後,房俊與薛萬徹抵達鬱督軍山。

當天下午,房俊便率領薛仁貴等人按照俘虜的老牧民引路,冒著風雪登臨鬱督軍山的一座山峯。

山頂風雪肆虐,終於在一塊石壁之上,尋找到當年竇憲以死贖罪、大破匈奴之後勒石記功之處。



“惟永元元年秋七月,有漢元舅曰車騎將軍竇憲,寅亮聖明,登翼王室,納於大麓,維清緝熙!”

“遂踰涿邪,跨安侯,乘燕然,躡冒頓之區落,焚老上之龍庭!”

“上以攄高、文之宿憤,光祖宗之玄靈;下以安固後嗣,恢拓境宇,振大漢之天聲!”

“鑠王師兮徵荒裔,剿兇虐兮截海外。夐其邈兮亙地界,封神丘兮建隆嵑,熙帝載兮振萬世!”

封燕然山銘!

當石壁之上那稍微有些模糊的字跡出現在眾人面前,無人能夠保持鎮定,盡皆振臂歡呼,聲沖霄漢!

房俊更是有一種踏破歷史的奇妙感覺。

六百年前,竇憲派人刺殺太后寵臣劉暢,嫁禍於蔡倫,事泄獲罪,囚於宮內,請求出擊北匈奴,以功贖死。適逢南匈奴單於請兵,遂拜車騎將軍,以執金吾耿秉為副將,聯合南匈奴、烏桓、羌胡兵馬三萬人,會師於涿邪山。

大敗北匈奴於稽洛山,殲敵一萬三千,俘虜無數。

其後登臨此山,勒石記功。

其功勳直逼當年封狼居胥的霍去病,被譽為漢家王朝最高登基的戰功!

兩千年後,這塊早已湮沒在史料之中的山壁,終於被世人所發掘,儘管上面的文字早已經由兩千年的風雨侵蝕變得模糊不清難以辨認,卻依舊掀動了每一個華夏子孫心中的豪情壯志!

那一段塵封的歷史,早已成為漢民族心中永遠的自豪!

薛仁貴上前,在房俊身邊道:“吾等在大帥率領之下橫掃漠北,不使先人專美於前,何不彷效先賢,在這篇《封燕然山銘》之側,再行勒石記述今日之事,可為後世美談!”

軍人崇尚軍功,更崇尚百世流芳的美名。

如今踏著先人的足跡再度登臨此山,覆滅薛延陀,若是能夠留下一篇《封燕然山銘》這樣的文章勒於石上,自然萬載揚名,青史彪炳!

房俊卻微微搖頭:“竇憲之功,雖可稱名垂後世,但是其後跋扈之行徑,卻當引以為鑑。吾等此番出塞,一路橫掃漠北,朝中不知有多少人嫉恨於心,自當謹言慎行,不可太過招搖。”

薛仁貴微微一愣,他卻是沒想這麼多,只是“勒石燕然”這等千古功勳就在手中,一時之間難免得意。

聽聞房俊之言,頓時心有所悟。

竇憲平定匈奴,勒石燕然,使其威名大盛,自以為有大功於漢,愈加跋扈恣肆。

於是以耿夔、任尚為爪牙,以鄧疊、郭璜為心腹,以班固、傅毅皆置幕府,以典文章,把攬朝政,佔據要津。一時刺史、守令等官員多出其門。 尚書僕射郅壽、樂恢因為違忤竇憲之意,相繼自殺。

朝臣震懾,望風承旨。

他的黨羽鄧疊、鄧磊、郭舉、郭璜更是互相勾結,有的還出入後宮,得幸太后,欲謀叛逆。

漢和帝將其誘入宮中抓獲,收繳其大將軍印綬,改封為冠軍侯,而後逼其自戕……

竇憲的功績自然毋庸置疑,但是其建功立業之後不知收斂反而囂張跋扈恣意妄為,最終身死,豈能不為房俊所警覺?

拒絕薛仁貴之請求,亦是在用這等壓制的手段告訴這些驕兵悍將,功勞可以讓你們封妻蔭子、青雲直上,但若是一味的依仗軍功不知節制,便是再大的功勞也保不住你的命!

薛萬徹則對房俊的謹慎不以為然,但是此番出塞連場大戰,他又沒有什麼功勳,此時自然沒有說話的資格,只能乾著急。

房俊當即便命十餘騎帶著戰報頂風冒雪返回趙信城,然後一路南下直奔長城,返回長安送抵捷報。

所有軍隊皆在鬱督軍山腳下紮營休整,躲避風雪。

三日之後,風雪稍歇,養精蓄銳的唐軍化作數股,分別出擊,將盤踞在薛延陀牙帳周圍的各個散居的胡族部落逐一剿滅,投降者將其青壯編入軍中,帶領唐軍四處剿殺,抵抗者統統處死。

一時間漠北之地遠遠見到唐軍的旗幟便會使得各個胡族望風而降,大軍四處出擊,斬殺無數,兵鋒直抵撤退到狼居胥山下、餘吾水之畔的龍城!

薛延陀最後的殘餘軍隊盤踞於此,意欲憑藉地利,最後一搏……
iqboy99 發表於 2019-6-30 01:57
第107章  手足相殘(中)

狼居胥山之下,餘吾水之畔,有一片豐饒的土地。

這裏山川秀麗、水草豐美,自古以來便是漠北胡族諸部活動之中心,《漢書˙匈奴傳上》:“五月,大會龍城”,由此開始,“龍城”便成為此地之名稱,自匈奴以降,但凡雄霸漠北的強橫部族,皆會在此祭天祈神,會盟諸部。

匈奴以後,魏晉時期匈奴的單於庭,南北朝時的柔然可汗庭,隋唐時期的突厥牙帳,甚至於若能夠穿越歷史,便可知之後的安北、瀚海都護府,唐晚期的回鶻牙帳,五代的古回鶻城,契丹的阻卜大王府,金代的蒙古克烈部之窩魯朵城……皆在此地。

這裡,就是漠北的核心、胡人的圖騰。

……

說是“龍城”,其實並非一座城。

無數的氈帳自狼居胥山的腳下沿著欺負的地勢蔓延開去,直至餘吾水畔那一座用巨型鵝卵石圍起來的圓形“祭壇”,方圓百里之內,皆為“龍城” 。

狼居胥山擋住了來自北方的寒冷空氣,無數條河流從山脊深處流下,注入餘吾水,水源豐盛氣候溫潤,使得這一塊地域從來都是人口繁茂、牲畜興旺,這裡就是整個漠北的核心,每一代草原上的霸主,都會在這裡祭祀天地、拜祭鬼神,保佑胡族人口昌盛、牛羊成羣。

零星的雪花在天上飄舞,一陣轟鳴的馬蹄聲踏碎了龍城之地的平靜。

曳莽率領殘軍終於利用暴風雪甩開了唐軍的追殺,一路護佑著族人抵達此地。無數士氣低迷的兵卒騎著瘸馬、穿著破碎不堪的衣甲,轟隆隆的越過早已冰凍的餘吾水河道,混入這一片連綿的氈帳之中。

雪天裏安靜的龍城頓時喧囂起來。

居住於此的胡人紛紛驚愕的走出氈帳,看著丟盔棄甲軍容殘破的大軍,不僅大為奇怪。

難不成咱們湊出了十餘萬大軍,依舊敗給了唐軍?

有人拉住潰逃的兵卒,詢問事情的經過,兵卒們自然添油加醋的說了,將唐軍渲染成各個都能“手持雷電吞雲吐霧”的大魔王,兩軍交戰,本是薛延陀大軍佔了先機的,已然攻入趙信城內,眼看著唐軍就一敗塗地,結果不知是哪路天神降下雷暴,將闔城薛延陀兵卒都給轟死了……

現在唐軍已然攻破了牙帳,諾大的汗國就剩下這麼些兵卒,眼瞅著就要如同當年突厥汗國那般煙消雲散了。

這些話語瞬間引起龍城所有胡人的恐慌!

咱們鐵勒諸部團結一心創立的薛延陀汗國,好像昨日還曾笑傲漠北雄霸草原,怎地睡一宿覺的功夫,所有的強盛暴戾、勇往直前就都沒了,忽然之間就要分崩離析?

這實在是令人難以接受……

十餘萬各個部族精銳青壯組成的大軍都敗了,等到唐軍追剿而來,此間之兵卒哪裡能夠抵擋如狼似虎的唐軍?

不少人偷偷打著心思,見勢不妙就跑進狼居胥山,打死不出來……

……

曳莽擡首看了看遠處的狼居胥山,心下稍定。

此地面水背山,地勢得利,一旦唐軍攻來,抵抗不住可以撤入狼居胥山,山高林密,唐軍的騎兵、火器盡皆受到限制,若敢進山追剿,曳莽保證可以指揮勇猛的鐵勒各部戰士,給予唐軍重創。

抵達龍城,基本便可以立於不敗之地,除非唐軍能夠憑空多出十餘萬大軍,徹徹底底將薛延陀軍隊圍起來,使其沒有撤入狼居胥山的機會。

曳莽鬆了口氣,自馬背上翻身躍下,只是連日在馬背之上奔馳,雙腿早就累得發麻,這一下子踏足實地,頓時兩腳一軟,差點一個屁墩兒坐進地上的積雪裡頭。



旁邊的親兵急忙上前攙扶,緩了好一會兒,曳莽才跺跺發麻的雙腳,漸漸感受到血脈的流動。

梯真達官更是不堪,老邁的身子骨這一趟差點被折騰得散了架,剛剛抵達此地,便一頭從馬背上栽下去,親兵們上去救治,見他面如金紙呼吸微弱,居然已經累得昏了過去。

“將其帶入氈帳,好生照料。”

曳莽吩咐親兵將梯真達官照顧好,飲了一口溫熱的馬奶,渾身凍僵的關節漸漸活動開,又問道:“可否有突利失、拔灼兩位王子的消息?”

一位駐守龍城的將領上前,恭聲答道:“回大汗的話,突利失王子尚未有音訊傳來,不過拔灼王子倒是回了信,正率領部眾由北海返回,前來龍城會師,共商驅逐唐軍之大計,想來用不了兩天,便會抵達。”

曳莽緩緩頷首。

突利失陰險狡詐,定然會躲在一旁保存實力,等到這邊或勝或敗大局已定,若是事有可為,然後才會出面收拾殘局,若事不可為,必然跑得比誰都快。

暴戾殘虐的拔灼則不同,這人就像是一柄鋒利的大刀,無論何時何地都只是砍砍砍,直來直往不留餘地。

除掉拔灼還是很容易的,但是一旦拔灼身死,突利失必然有所警覺,從而遠遁千里,帶著一部分薛延陀兵卒一路西遷也說不定。本來就弱小的力量,將會再一次分裂。

所以曳莽覺得還不是除掉拔灼的時候,總得給突利失一個緩衝的時機,令其放下戒備與成見,聯合在一起,然後再將他二人一舉成擒,將各自所率的部眾統統納入自己麾下。

休整了兩日,曳莽命令所有胡人備好乾糧,一旦唐軍追剿而來,便迅速撤入狼居胥山,避其鋒芒。

這日傍晚時分,有斥候來報,說是拔灼王子率領大軍前來……

曳莽抖擻精神,帶著數十親兵,頂盔摜甲策騎相迎,一直奔至餘吾水畔,才見到拔灼統帥的大軍。

此時天色已然漸漸暗下去,餘吾水的對岸人影幢幢軍容鼎盛,曳莽自然大喜!

他策騎上前,高聲道:“吾弟何在?”

對岸一騎脫離大隊,向著這邊狂奔過來,曳莽也迎上前去,兩人便就在冰凍的河道中間相會。

“吾弟總算來了!愚兄這一陣子堅持得甚是幸苦,幸好有你率軍來援,吾等兄弟攜手,定然能夠將唐軍驅逐出漠北,重振薛延陀聲威!”

曳莽很是激動。

眼前拔灼率領的大軍足足有三四萬之數,看來是從北海附近各個部族徵調而來,殺氣騰騰戰役高昂,可堪一戰。

拔灼一手勒著馬韁,戰馬在冰面上踱著步子打著轉,他一雙眼卻緊緊盯著曳莽,問道:“父汗何在?”

曳莽一愣,趙信城大敗虧輸,父汗兵敗被俘,你不知道麼?

“父汗於趙信城一戰力竭被俘,已然被唐軍押送長安!此乃薛延陀之恥辱,吾等自應血債血償!不過父汗暫時倒是無需擔憂,想來大唐也不敢處死父汗,從而激怒鐵勒諸部同仇敵愾。”

拔灼卻根本不聽他的解釋,陡然一聲大喝:“父汗何在?”

曳莽有些懵……

你是聽不見還是聽不懂?

我這巴拉巴拉的不是正說著呢麼?

這混小子今日是打算找毛病呀!

若是以往,曳莽自然不會慣著拔灼,這般跟他說話老早大耳刮子扇過去,但是現在形勢緊迫危急存亡之間,必須穩住拔灼,纔能夠將其所率領的部眾盡數收繳……

曳莽忍著氣,道:“父汗如今落入唐軍之手。正待你我兄弟攜手驅逐唐軍,救回父汗!”

“你撒謊!”

拔灼怒目圓瞪,戟指大罵:“父汗一世英雄,焉能落入唐軍之手受盡凌虐苟且偷生?分明是你為了篡奪汗位,亂軍之中謀害了父汗,然後嫁禍給唐軍!弒父篡位,狼心狗肺,今日吾便代替天地神明誅殺你這個畜生,為父汗報仇!”

說著,他探手入懷摸出一柄長匕首,雙腿一夾馬腹,衝著曳莽就殺了過來。

曳莽猝不及防,直至長匕首到了眼前才慌忙閃避,卻為時已晚,被狠狠的在肋部刺了一刀,頓時血流如注,令他魂飛魄散。
iqboy99 發表於 2019-6-30 01:58
第108章  手足相殘(下)

曳莽大驚失色,他萬萬料不到這個兄弟居然跟自己打著一樣的主意,都想要宰了對方之後吞併對方的勢力。只是他試圖緩和一段時間,使得突利失消除戒心之後合兵一處,然後再猝下殺手,卻完全沒想到拔灼這個火爆脾氣,根本不管不顧,一照面就要弄死他……

肋部被捅了一刀,曳莽急忙調轉馬頭往回跑,邊跑邊罵:“孽子!吾乃你的兄長,居然行此悖逆之事,與畜生何異?”

拔灼在後邊打馬狂追,罵道:“放你的屁!誰特麼知道你這個野種是你娘跟誰弄出來的,這麼些年忍著你也夠了!現在父汗被你害死,老子就剁下你的腦袋,告慰父汗在天之靈!”

……

兩人一個追一個跑,很快就跑出河道範圍,眼看著進入曳莽陣中。

兩邊的戰士盡皆不明所以,一頭霧水的看著兩位王子一前一後追逐,心說這怎地一見面就吵起來了?

直至拔灼將手裡的長匕首用力擲出,狠狠的紮進曳莽的後心,曳莽的身軀在馬背之上重重跌落,雙方兵卒這才反應過來。

這齣人命了呀!

“轟”的一聲,雙方兵卒立即向著中間跑,又豈是曳莽這邊的兵卒,眼看著曳莽墜馬,頓時一個個盡皆紅了眼,發足狂奔!

拔灼擲出匕首正中曳莽的後心,見到其墜馬,策馬上前自馬背上躍下去,探手將深深插在曳莽後心的匕首拔出來,然後一腳踩著他的後心,一手攥住他頭上髮髻,鋒銳的匕首在脊柱的骨縫之間狠狠往下一按,便順暢的切了進去,再猛地一用力,整個頭顱便被割了下來。

將曳莽的首級拎在手裡,拔灼翻身躍上馬背,衝著狂奔而來的曳莽部眾大喝道:“曳莽陰謀篡位,殘害大汗,現在已然授首!爾等皆乃薛延陀之戰士,當銘記大汗之恩義,豈可被小人矇蔽,一錯再錯?速速退下,等吾將爾等合兵一處,再反攻唐軍,將之驅逐,重振薛延陀,吾鐵勒部人世世代代雄霸漠北,稱王稱霸!”

曳莽的部眾奔到近前,見到首級被拔灼淋在手中,頓時都慌了神。

又聽聞拔灼的言語,說曳莽為了篡位謀害了夷男可汗,一時間進退失據,不知該如何是好。自然也有曳莽的忠心追隨者,紅著眼珠子奮勇衝鋒,誓要為曳莽報仇雪恨!

拔灼乃是薛延陀軍中悍將,如何會懼怕?

當即迎著就衝了上去,戰在一處。

曳莽率領的兵卒連番大戰被唐軍打得丟盔棄甲惶惶然有若喪家之犬,士氣早已低迷至極點,此刻曳莽被殺,沒了主心骨,誰還會傻乎乎的跟著拔灼帶回來的精銳部隊大打出手?

只是半盞茶水的功夫,那些個曳莽的忠心追隨者便被屠戮一空。

“放屁!大汗將可汗之位傳於大王子,乃是吾與契苾可勒親眼所見,大王子臨危受命,率領部眾逃脫唐軍之追殺,如今卻慘遭兄弟弒殺!拔灼,你這等禽獸不如之行徑,就不怕遭受天譴麼?”

梯真達官被幾個兵卒死死摁住,兀自破口大罵。

他悔呀,他恨吶!

怎地就沒有再勸一勸曳莽,來一個先下手為強?

結果圖謀拔灼的性命不成,反而被拔灼給殺了……

拔灼一手拎著曳莽的首級,上前兩步走到梯真達官跟前,瞅了瞅他,得意說道:“雖然恨不得一刀宰了你這條老狗,不過如今正是薛延陀存亡繼絕之危急關頭,只要你匍匐在吾腳下,心甘情願的稱呼一聲大汗,吾便饒你不死。”

“呸!”

梯真達官狠狠吐了一口濃痰,罵道:“老夫追隨大汗一生,歷經戰陣無數,


其實怕死之人?你殺兇篡位,所有鐵勒族人都不會蟄伏於你,終有一日要自食其果,被別人砍下頭顱,屍骨棄入高山,受到禿鷲啄食,生生世世永受折磨……”
拔灼大怒!

這詛咒實在是太狠毒了,他忍不住一腳踹在梯真達官的嘴上,一口牙齒盡皆崩碎,混著一口鮮血吐出來,梯真達官口不能言,在地上掙扎,卻依舊雙目充滿恨意。

拔灼怒從心頭起,老子好心招攬你,你卻這般詛咒於我?

你不是咒我死麼?

那就讓你先死!

梯真達官被拔灼揪出來扒光了衣物,殘忍的來了一個“五馬分屍”,肢體被馬匹扯碎,血淋淋的髒器遺落在雪原之上,那種殘酷暴戾,使得所有薛延陀族人盡皆沉默。

心有餘悸。

匯聚在龍城附近的都是薛延陀的族人,如今夷男可汗生死不知,大王子曳莽被殺,突利失在千里之外,縱然有些人心中不服,可是除去承認拔灼的可汗地位,又能如何呢?

曾經雄霸漠北的薛延陀已然屢受重創,如今存留下來的勢力絕對不能再被削弱,否則那些以往被薛延陀壓制的部族便會趁勢而起,將壓迫重新還給薛延陀。

和則強,不和則弱。

弱肉強食就是草原上的規矩,別談什麼正義邪惡,在冰天雪地的環境下能夠活下去纔是最重要的。

拔灼拎著曳莽的頭顱,策馬來到祭天祈神的祭壇之前,接受所有薛延陀族人的朝拜,成為新一任的薛延陀可汗。

只是他這個可汗雖然眼下志得意滿,但是即將面對的大唐軍隊狂風驟雨的進攻,那纔是真正的考驗。

是闔族滅亡,亦或是反攻勝利,註定了薛延陀乃至於所有鐵勒諸部截然不同的結局……

*

鬱督軍山腳下,薛延陀的牙帳被唐軍攻破,如今已然成為房俊的臨時官邸。

帳外寒風呼嘯,帳內溫暖如春。

一壺熱茶,幾碟子各式乾肉做成的肉脯,房俊與契苾何力對坐,小酌一杯。

用手指拈了一塊肉脯送入口中緩緩咀嚼,​​然後飲了一杯熱茶,嘖嘖嘴,契苾何力讚道:“這種肉脯味道甚美,最重要是風乾之後能夠長時間的保存而不變質,想來必會受到江南那些個附庸風雅的文人騷客歡迎,即便是閨閣中的少女,亦能領略一番漠北風味,豈能不趨之若鶩?二郎'財神爺'之名果然名副其實,隨手點撥,便是一條發財的捷徑,了不得,愚兄受教了!”

一見面,便送上這麼一樁幾乎等同於撿錢一樣的生意,即便契苾何力從未與房俊打過交道,現在也不得不笑呵呵的跟房俊推杯換盞、稱兄道弟。

房俊哈哈一笑,擺手道:“草原乃是契苾將軍的根基,在這裡要多少牛羊肉就有多少牛羊肉,只需稍微加工一下,便可輕易做出各式風味的肉脯,行銷大唐各地。當然,這等小買賣契苾將軍定然不會放在眼裡,若是將軍有意,回到長安之後,不妨多多走動,也琢磨琢磨生財之道。”

對於契苾何力這個人,他是非常好奇的。

這人出身鐵勒的契苾部,後來投降大唐,那當真是忠心耿耿可昭日月,對李二陛下誓死追隨絕無二志。李二陛下也對得起他,即便是被薛延陀俘虜,亦是頂著朝堂輿論堅持認為契苾何力不會謀反,事實證明果真如此。

大唐頗多戰功卓著的胡將,契苾何力未必是其中最厲害的一個,但絕對是忠誠度最高的一個。

在大唐,他依靠皇帝的寵信身居高位,在漠北,他身後的契苾部使得即便是夷男可汗這等梟雄亦要以禮相待。

妥妥的成功人士,到哪裡都混得開!

這樣的人,豈能不好生結交一番?

契苾何力聞言,雙眸頓時一亮,當即道:“二郎此話當真?”

房俊願意結交他,他更願意結交房俊!

誰不知道房俊就是太子殿下座前的第一號“鷹犬”,最是忠心耿耿,一手匡扶太子殿下坐穩了儲君之位。只要將來太子登基,房俊立馬水漲船高,宰輔之首的那個位置遲早是他的!

更別說房俊的生財之道天下聞名,若是能夠沾光賺一筆,豈不更好?
iqboy99 發表於 2019-6-30 01:58
第109章  分化與製衡

縱然薛延陀汗國覆滅,大唐在此設立瀚海都護府,亦不可能駐留太多的守軍。

漠北太大,地廣人稀,氣候苦寒,想要統治這一塊區域只能依靠當地的胡族,與大唐素來親善的契部便是最好的選擇。

當然,扶持與對立,纔是統治某一個遠離本土的區域的最佳方法。

單單依靠一個契部是不行的,這會造成契部一家獨大,如今的契部甘願蟄伏在大唐的統治之下伏低做小唯命是從,但是當整個漠北都盡歸其統治,會促使其迅速壯大。

有了勢力,便會滋生野心。

誰知道今日的契部,未來就不會變成另一個薛延陀?

當初李二陛下扶持突厥汗國復國,並且將其安置在漠南敕勒川,便是將其作為大唐與薛延陀之間的緩衝,使其相互牽制,只是未曾料到突厥一蹶不振,薛延陀發展迅猛,結果導致勢力上的巨大差距,使得大唐不得不直面薛延陀的威脅。

如今薛延陀覆滅在即,大唐必須扶持兩個代言人統治漠北,壓制其餘部族,又要時刻控制這兩個代言人相互牽制互相對立,不能趁機做大,這其實極為困難。

契部是必須要籠絡的,這是漠北鐵勒諸部之中最親近大唐的一支,但是另外一支部族的選擇,則必須慎之又慎。

房俊現在考慮的是回紇。

作為鐵勒諸部之中勢力僅次於薛延陀的部族,回紇兵強馬壯驍勇善戰,其部族盤踞在狼居胥山腳下龍城一帶,人口眾多勢力鼎盛。房俊之所以猶豫的原因,在於回紇實在是太強了,歷史上薛延陀便是覆亡在大唐與回紇的兩面夾擊之下,而後回紇便迅速崛起,給大唐帶來不少麻煩。

尤其是現在回紇已然與僕固、同羅、拔野古等部族成立聯盟,勢力強盛,不好控制。

稍有不慎,便會反受其害。

*

房俊與契何力看似隨意的飲宴,實則相互試探,彼此交鋒。

房俊意欲支持契部成為大唐統治漠北的幫手,但是必須要限制權力,遏制其發展;契何力則盡量爭取契部在漠北的話語權,他不甘心只是作為大唐的走狗鷹犬,直至某一天狡兔死、走狗烹……

當然,氣氛相對來說很是融洽。

契何力知道房俊沒有決定誰來協助大唐管理漠北的權力,但是其對李二陛下的影響力極大,很大程度上對於此事有著不可低估的影響力,況且房俊所展示出來的善意也令他甚為受用。

兩人推杯換盞,契何力親自執壺給房俊斟滿一杯酒,詢問道:“素聞二郎在江南華亭鎮設立的紡織廠從西域收購大量的羊毛,如今西域也不太平,西突厥可汗欲谷設先是擊敗郭孝恪,致使數萬唐軍大敗,繼而又被英國公統帥大軍擊敗,麾下兵卒傷亡無數,逃奔吐火羅才逃得一命,聲威掃地、威風不再。阿史那泥孰的孫子得到西突厥十姓的支持,廢黜欲谷設,自立為乙毗射匱可汗,已經遣使前往長安,請求得到大唐的敕封,並且要求內附。欲谷設豈能甘心被廢黜?一場大戰即將在西域展開,這兵荒馬亂的,恐將影響到二郎的生意……何不將西域收購羊毛的份額,撥一部分轉到漠北?別的不敢說,若是二郎在漠北收購羊毛,哪個不長眼的敢壞你的好事,某當即提兵屠了他全族!”

世人之追求,無非權利與財富而已。

契部若是能夠成為大唐統治漠北的助手,也必須有著穩定的利益去和那些部族分享,不然難道還能騎著馬拎著刀挨個部族的殺一遍?

殺也殺不完。

如若能夠與房俊之間保持一條穩定的利益鏈條,


不僅能夠促進與房俊之間的關係,更能夠使得不少部族因為羊毛的利益而投奔契部,頓時便會使得契部的勢力大增。
房俊自然知道契何力的想法,這也無可厚非,乃是合則兩利的事情。

當然,錢不能讓契部一個人賺,還是要謹慎的謀求平衡之道……

“如今羊毛織品在大唐內部的銷售已然漸漸趨於飽和,短時間內怕是無法增加產量。不過眼下海外的銷路正在擴展,只要倭國、新羅、南洋等地的貴族認可羊毛織品,必將迎來產量的爆發,原料的需求自然大增。屆時只要收購漠北的羊毛,契部定然會是合作夥伴之一。”

契何力呵呵笑道:“如此甚好,那某可就等著指望二郎發財咯!”

臉上在笑,心裏大罵。

見鬼的“合作夥伴之一”!

漢人是真的討厭啊,時時刻刻不忘制約平衡之策,就算相信契部的忠誠,也定要再扶持一個部族起來,作為契部的假想敵,絕對不會容許契部一家獨大。

哪裡用得著如此謹慎?

如今的契部早已不是當初與薛延陀共同號稱“大汗”的年代了,不僅遠遠及不上薛延陀的強盛,就連回紇都穩穩的壓住契部一頭,除非是瘋了才會效仿薛延陀雄霸漠北。

沒有大唐的支持,契部幾天就得被回紇和薛延陀的殘餘給吞噬得渣都不剩……

但這就是漢人一以貫之的策略,分化、牽制、平衡。

你不得不說這一招很好用,以夷制夷,使得胡族常年處於內耗之中,為了爭奪權力內鬥不休,給予漢人休養生息的機會。等到好不容易乾掉了競爭者,卻又將面對漢人強盛的軍隊,再一次被擊潰,然後又是分裂、牽制、平衡……

除非某一天胡族能夠出現一位天縱奇才,迅速的統一各部,亦或者漢人的地域出現嚴重的天災使得社會動盪,那纔有可能踏破長城入寇中原,否則想都別想。

這時,門外有兵卒來報。

“拔灼居然當真薛延陀大軍陣前,手刃曳莽,被擁立為薛延陀可汗?”

房俊看著戰報,不由得吃了一驚。

夷男可汗率領大軍在趙信城大敗虧輸,致使薛延陀主力十去六七,餘下的殘軍隨著曳莽逃回牙帳,又且戰且退,憑藉暴風雪的掩護盡數撤迴龍城。眼下薛延陀的有生力量,便是曳莽率領的殘軍,以及被夷男可汗驅逐的拔灼和突利失各自統御的部眾,三方各有兩萬餘,合共兵力在六七萬左右。

人數不少,但兵員素質良莠不齊,戰力較之之前下降得不是一點半點,畢竟趙信城一戰使得薛延陀元氣大傷,精銳的兵卒盡皆慘死,現在這些兵馬都是臨時拉起來湊數的……

而且三位王子各有齷蹉,誰也不服誰,縱然有六七萬的兵力,屆時亦是各自為戰、各有謀算,實在不堪一擊。

然而現在拔灼悍然擊殺曳莽,並且將其麾下兵卒盡皆收編,兵力陡然暴增,指揮權也已確定,勢力不容小覷。

想要將其擊潰,必然要歷經一番惡戰。

別忘了還有一個突利失,戰報說是其已經率領族人一路向西遷移,似乎打算離開漠北之地投奔西突厥,但是誰能保證這人不會殺一個回馬槍,突然出現在唐軍的身後?

契何力正色道:“拔灼此人兇殘暴戾,但是精於戰陣,軍事才能較之其餘幾位王子更為卓越,萬不可輕忽大意。況且龍城之地面水背山,一旦戰局不利,即可退往狼居胥山,山高林密大雪封山,再想將其剿滅便難上加難。”

房俊也很頭疼:“的確如此,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若是不能一戰將其盡數殲滅,往後薛延陀化整為零,時不時的兵出狼居胥山侵擾一番,不勝其煩不說,亦會導致極大的損失。可又有什麼辦法能夠使其竭力死戰,不要一觸即潰呢?”

這裡是漠北,是鐵勒人的地盤。

一旦薛延陀人放棄大規模兵團作戰,轉而藏進深山玩起“遊擊戰”,唐軍便能只能疲於應付……
iqboy99 發表於 2019-7-6 13:09
第110章  李2陛下的親戚

對於“遊擊戰”,房俊自然深有體會。

想當年小米加步槍的遊擊隊,配合“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的遊擊戰術,硬生生將數百萬正規軍拖垮,難不成今日要在大唐軍隊身上重演?

說重演也不合適,畢竟按照時間維度來說,那一場遊擊戰害得千年以後……

房俊大為頭痛。

只要薛延陀鐵了心的退回大山,時不時的出山騷擾一番,就足以使得唐軍捉襟見肘、不堪其擾。

就算穿越時空將飛機大炮弄來也不行!

房俊當即起身,道:“還請將軍見諒,某這就前去龍城前線,與麾下諸將商議一番,確定對敵之策,以應萬全。”

契何力亦道:“正該如此,拔灼其人看似魯莽囂張,但軍事才華不可忽視,其本身亦在薛延陀內威望甚重,萬萬不可小覷。某亦當啟程返回長安,向陛下請罪,此番二郎救護之恩情,定牢記在心,容後圖報!”

雖然他身陷囹圄,卻並無喪命之憂,但畢竟身為階下之囚,正是房俊大破薛延陀牙帳,才導致他得救,這份人情必須記下。

房俊道:“山高水長,長安再會!”

*

薛仁貴與薛萬徹已然率軍先行出發,在清剿附近散居的部族之後,直抵龍城,誓要將薛延陀殘餘的力量一舉擊潰,定鼎大局,覆亡薛延陀。

房俊召集親兵,匯集了兩千餘人,就待兼程趕往龍城,與薛仁貴、薛萬徹商議,如何一戰擊潰拔灼,不使其有機會遁入大山,遺患無窮。

就在此時,忽然有斥候來報:“北方是萬餘人前來,聲稱乃是黠戛斯的朝貢團,長安朝貢,聽聞大唐軍隊興兵伐北,故而請求一見唐軍統帥。”

“黠戛斯?”

房俊一頭霧水。

這個名字比較生疏,大抵是回紇覆亡之後北方草原上新興的霸主,不過後來漸漸消散在歷史長河之中,並未作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故而普通人對其知之甚少。

房俊也不清楚這個黠戛斯到底是個什麼路數,想了想,便道:“某這就去會一會!”

既然自稱朝貢團,長安朝貢,那麼想來對於大唐是保持和平態度,並不會對於眼下攻略漠北的大局產生什麼不可估測的禍患。

當即走出營帳,向北策馬而行數裏,便見到安侯水畔一支軍隊氣勢鼎盛,人數達萬餘人,車馬轔轔。

房俊策騎上前,大聲道:“吾乃唐軍統帥,爾等誰人是首領,出來說話!”

對方當即人頭攢動,一騎自人羣中脫穎而出,向著房俊奔來,倒得近前,在馬上大喊道:“吾乃黠戛斯酋長失缽屈阿棧,率領族人前往長安朝貢,不知閣下名諱,如何稱呼?”

居然是一口流利的漢語,雖然口音怪異稍微吐字不清,但聽起來毫無問題。

房俊道:“吾乃大唐華亭侯、兵部左侍郎、右屯衛大將軍房俊!”

對方連稱有禮,先行下馬,向房俊走來。

房俊確定對方並無惡意,也躍下馬背,上前迎了兩步。

這個叫做失缽屈阿棧的傢伙正值壯年,黑髮虯髯,相貌與漢人幾無差異,但是房俊看向他身後馬隊之中,卻多有赤髮綠瞳白臉之人,相貌迥異,更似後世的那些個俄羅斯或者中亞人種。

一個種族之內外形差異如此之大,的確罕見。

“未知閣下不遠萬裏前往長安朝貢,所為何事?”

房俊禮貌的詢問。

別說什麼沐浴天朝威儀的屁話,黠戛斯在葉尼塞河上游,貝加爾湖以北,距離大唐十萬八千里呢,犯得著萬裏迢迢的去拍大唐的馬屁?

必有其他緣由。



失缽屈阿棧哈哈大笑道:“化外蠻夷,久慕天朝繁盛,心生嚮往,有生之年若是能夠前往長安瞻仰大唐皇帝風采,領略天朝上國威儀,死而無憾!再則,吾等亦曾是漢家血脈,不幸淪落域外,至今數百年矣!聽聞大唐正對薛延陀用兵,故而率軍來援,亦能順路前赴長安,認祖歸宗!”

房俊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大吃一驚:“你說你是漢家血脈?”

這傢伙長的的確像漢人,但是漢人居然成了一個外族的酋長?

可別扯了……

失缽屈阿棧朗聲道:“吾等乃是騎都尉李陵之後裔,焉能不是漢家血脈?素聞大唐皇帝乃是飛將軍李廣之後,豈不正是一家人?”

房俊聽聞“李陵”之名,這才恍然大悟。

公元前99年,漢武帝派貳師將軍李廣利率三萬鐵騎出征匈奴。

兩軍在天山相遇,隨即擺開戰場,惡戰廝殺。為減輕正面戰場的壓力,騎都尉李陵主動請纓,要求領五千步卒從居延海以北深入敵境,開闢第二戰場,牽制匈奴軍隊。李陵部隊行軍一個月後,與匈奴單於率領的八萬騎兵在浚稽山展開激戰,十天共斬殺匈奴騎五萬餘人。

最後因李陵寡不敵眾,矢盡糧絕,被俘投降。

還有一說是李廣利不給李陵支援,導致李陵兵敗被俘……

李陵投降匈奴後,與他不和的公孫敖有一次出征匈奴無功而返,便誣陷李陵傳授兵法給匈奴單於,並準備侵犯漢朝。漢武帝一聽勃然大怒,下令將李陵一家滅門。直到後來漢朝遣使匈奴時,才弄清楚教兵法給匈奴的並非李陵,而是另一位降將李緒。

滅門之痛,使李陵決意留在匈奴。

匈奴單於對李陵十分器重,不僅把女兒嫁給了他,還封他為右校王,領昆堅國王。

自此,李陵一脈便在昆堅繁衍生息。

而昆堅,正是黠戛斯的古稱……

至於李唐皇室乃是飛將軍李廣之後,這就是個迷了。

關於李氏皇族的祖先血脈,當世有兩種說法。

高祖李淵父系的七世祖名叫李,就是晉末西涼國的“涼武昭王”,西涼國是“鮮卑禿髮”,後為南匈奴單於沮渠蒙遜吞併。《魏書列傳》記載,西涼滅後李的後裔李翻投奔了阿爾泰山的柔然,李翻的兒子後來投奔了拓跋北魏,為“鎮西大將軍”,從此在北魏一朝“大享名器,世業不殞”,世襲貴族名號。

如果這是真的,那麼就是純正的外族血統了,但李唐皇室不予承認……

堅稱自己是李廣的後人, 李氏皇族的祖籍是隴西成紀,追根尋緣,祖宗就跟西漢飛將軍李廣粘上邊兒了。

事實究竟如何,早已經湮滅在歷史長河之中,誰也無法追根溯源。

一支是李廣的長孫李陵遺落在域外的後裔,一個是李廣的三子李敢的子孫,這自然正兒八經的是一家人。

只是這等認祖歸宗實在是有些牽強……

畢竟年代太過久遠,血脈早就稀薄了。

但人家萬裏迢迢率軍來援,這份人情總得領受了吧?

房俊當即便邀請失缽屈阿棧進入營帳,設宴款待。

失缽屈阿棧連忙道:“不急不急,還有一樣禮物送予大帥!”

房俊愕然之間,便見到失缽屈阿棧揮手招呼身後的軍陣,有幾人策騎而出,直至房俊面前之時,才將馬背上的兩個捆綁嚴實的俘虜丟在地上,濺起一陣雪沫,發出幾聲哀嚎。

“此二人,一個是回紇酋長吐迷度,一個是夷男可汗的侄子咄摩支,在漠南兵敗之後前往黠戛斯意欲請求援兵抵抗唐軍!吾與大唐皇帝乃是同宗,黠戛斯與大唐便是兄弟之國,焉能幫著外人打家裏人?真是兩個蠢貨!”

失缽屈阿棧一臉不屑,滿是鄙視。

房俊無語,看了看雪地上狼狽不堪的兩個人,心想你倆也夠衰的,好不容易逃得性命,卻萬裏迢迢的將自己送去狼嘴裡……

不過還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禮物啊!

吐迷度也就罷了,這個咄摩支可是很重要的一個人物。

作為夷男可汗的侄子,他也有著繼承薛延陀可汗之位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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