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701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1 20:41
第739章  合作愉快

唐朝什麼最重要?

  人才!

  這個時代絕大多數的人不會寫自己的名字,簽字只能摁手印,你敢信?!只要能弄明白加減法就妥妥的一輩子金飯碗,你敢信?!

  所以說廣大穿越者到了這個年代其實完全不用發愁,只要文憑在幼兒園之上,就能找到一份賬房的職業吃喝不愁;若是很高端的有小學文化,那麼恭喜你,你將成為各大家族競相籠絡的人才;如果很逆天的念過大學,還是理工生,那麼……你得注意人身安全了。

  唐朝人也知道人才的重要性,一個能燒玻璃、懂三角函數、會做蒸汽機、知道怎麼煉鋼……誰能不眼紅呢?但是千萬不要以為這樣就可以待價而沽、高薪職位唾手可得。

  一個優秀的人才可以令一個家族風生水起,聚攏大量財富,甚至量變引髮質變,擁有可以逐鹿天下、問鼎中原的能力!試問,那些得不到你的家族會如何想?

  沒錯,就跟所有的小三在心裡偷偷的吶喊一樣——得不到你,就毀掉你!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

  這是鐵律,放之四海而皆準。

  所以,若是沒有房俊那樣牛逼的老爹,才華越大,就越要懂得低調,懂得藏拙。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聿明氏很糾結……

  別看聿明氏這個部族歷史牛逼到逆天,能力想來也很是強悍,但說到底只是隱藏在民間。不問世事躲起來鑽研天道,大家會默契當你不存在;但若是冒出頭來,必然成為各方拉攏的對象,拉攏不成,就會想方設法的毀掉你……

  對於無心世事、只求升天的聿明氏來說,這樣的麻煩實在是沒必要。

  可是房俊偶爾流露出來的一些遠遠超越時代的知識,又是聿明氏迫切想要得到的。了解這個世界的真相,看透這個世界的極限,掌握這個世界的規律,被聿明氏認為這是最接近天道的方法,怎麼可能不動心?

  房俊並不擔心聿明氏會拒絕。

  所謂的拒接,只是價碼未達到理想狀態而已……

  房俊再次起身,又從床底下那個箱子裡拿出一本書,放在聿明氏面前。

  聿明氏看了看封皮——《幾何》……

  “此書乃是詳述多種土地的測量方法,並且加以歸納總結,得出一些心得,非但可以測地,理論上一切可測之物皆可測量。本侯剛剛編撰完成不久,或許尚存許多不妥之處,還望老丈予以斧正。”

  斧正個屁啊……這全都是房俊在學校裡學到的,就算有一些地方在後世亦存在爭議,可那也絕對不是唐朝人能夠“斧正”的。毫無疑問,這本《幾何》對於唐朝人來說就是天書,一個字一個符號都不可更改。

  拿出這本書,就是要將聿明氏誘入“轂中”……

  愈是聿明氏這種學究天人的“學霸”型人物,就愈是喜歡鑽牛角尖,否則也不至於人世間的知識都學全了開始琢磨升天成仙……

  聿明氏翻開書一看,

一臉懵逼。

  “侯爺,這彎彎曲曲之字符乃是何方文字?如何解讀?”

  這年頭阿拉伯數字對於大唐人來說是小眾中的小眾,不認識不足為奇,認識倒反而奇怪。

  房俊一拍腦門兒,又翻身從床底下的箱子裡拿出一本書。

  聿明氏老眼閃亮,目光灼灼的盯著那個箱子,恨不得將其搶在手裡,好生看看到底還有多少震驚人世間的東西……

  將一本《數學》遞給聿明氏:“那種字符是本侯偶爾從一個大食商人那裡學來的,寓意跟一二三四這樣的數字相同,用來代表數字而已。這本書亦是本侯編撰,其中詳盡的記述了這種數字的應用,老丈亦可看看。”

  聿明氏是真的驚到了!

  春秋時魯國大夫叔孫豹稱“立德”、“立功”、“立言”為“三不朽”。

  何謂不休?

  保姓受氏,以守宗祊,世不絕祀,無國無之,祿之大者,可謂之不朽!

  這三種但凡能做到一種,足可名流後世、家族昌盛。

  這個侯爺年未及弱冠,便已做到世間諸多大儒所孜孜以求的事情了?

  “只是不知這兩本書所論何物,是否有真知灼見,需要回去之後好生鑽研一番。”聿明氏說道。

  “這是自然。老丈完全可以先將書拿回去翻閱研讀,若是認可書中之見解,屆時再委派族人前去幫我,若是認為不過是凡俗之物一無是處,就當本侯今日什麼話都沒說。但是,本侯要提醒老丈一句,此書僅為初級版本,乃是為初學者所著。”

  房俊得意的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若老丈感興趣,不妨常來與本侯聊聊,本侯自當備下佳餚美酒,與老丈促膝長談,並且將冶鐵鍛造之術歸納下來,以饗貴客。”

  聿明氏有些意外:“侯爺不怕老朽拿走此書,得了冶鐵鍛造之術,卻出爾反爾?”

  房俊一臉篤定:“若聿明氏當真如此鼠目寸光,就當是本侯瞎了眼。 ”

  聿明氏老臉微黑,這小賊口舌太毒!

  遂起身道:“茲事體大,有關吾聿明氏千百年來避世之傳統,還需闔族商議,方能定奪。這兩本書老朽帶走,若是不能答應侯爺之要求,也定然不會白白領受賜教,必會有所回報……”

  說到此處,又想到似乎自家拿得出的東西這個侯爺都不怎麼看得上眼,又要如何回報呢?

  房俊擺擺手,大氣說道:“技藝之術,在於交流,從未聞有閉門造車者獲得大成就。這兩本書老丈儘管拿走,無論本侯的要求成與不成,本侯都願意交下老丈這個忘年交。無論何時何地,都掃榻以待。當然,若是老丈能幫本侯一個小忙,這兩本書就當是謝禮,毋須記掛於心。”

  聿明氏對房俊前半句深以為然,家族掌握著世間最高貴的知識,難道不就是因為脫離了生產生活,閉門造車以至於難得寸進麼?

  不過對於房俊的後半句,聿明氏奇道:“侯爺位高爵顯,名震江南,又有何處需要老朽幫忙?”

  “聽護衛說,老丈有縮地成寸之功法?”

  聿明氏大笑道:“哪裡有什麼縮地成寸之法?天地萬物,自有至理,人活於世,受盡桎梏,片刻不得脫離牢籠。不過是一些修身鍛體之術,腳步輕快一些而已。”

  “即使如此,本侯有一個不情之請……”房俊低聲說了幾句。

  聿明氏頓時瞪眼了眼睛,氣咻咻說道:“老朽修身養性,一心鑽研天道,豈能做出此等欺世盜名之事?侯爺再也休提,否則老朽寧可不要這兩本書,從此再無瓜葛!”

  房俊有些尷尬,沒料到老頭脾氣還挺暴……

  “即使如此,不知老丈族中可有修習如此鍛體之術的後輩?老丈不肯出面,派遣一個小輩也未嘗不可。本侯一心為公,心系蒼生,卻被無恥之輩潑了一身髒水,現如今名望全無、聲譽盡毀,老丈就忍心本侯背負這一身罵名,倉惶度日,受盡委屈?”

  “這個……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吾聿明氏乃是神之侍者,豈能作此無賴之事愚弄世人?吾心惶然啊……”

  房俊笑得像是偷吃了小雞仔的狐狸:“老丈此言差矣,地藏菩薩有言:地獄未空,誓不成佛!那是何等偉岸之胸襟?聿明氏既然是神的侍者,自然也應有此報復才可。”

  佛教在唐朝已然極為興盛,聿明氏自然知道地藏菩薩對佛祖說的這句話,搖頭苦笑道:“侯爺年歲不大,但是這哄人的本事卻放佛與生俱來,就連老朽亦不知如何拒絕。

  “合則兩利之事,何須拒絕?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合不合作,還需老朽與族人商議才行。今日先行告辭,有緣再會。”

  聿明氏灑然一小,將兩本書捧在手心裡,微微鞠躬,推門而出。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1 20:42
第740章  好尷尬……

在聿明氏踏入房俊房間的同時,李恪與房俊聯名的戰報由戰馬八百里加急遞入京師。其時百官上朝,信使至太極宮外叩闕,口呼大勝,頓時引起大殿之上一片嘩然。

  “大勝?”

  “怎麼可能,房二那廝不是都被團團圍困了麼?”

  “就是,數万人圍著他幾百人,不死就算不錯了,還大勝?”

  “這小子一貫膽大,莫非謊報軍情?”

  “極有可能……”

  大殿上喧囂四起,議論紛紛,大多數都不信房俊能反敗為勝。

  數万人圍攻,內無強兵外無強援,形勢已是岌岌可危,就算能孤身逃出生天都近乎於天方夜譚,怎麼勝?想來必然是這小子僥倖挨到援兵抵達保住一命,但剛剛抵達江南就陷入絕地實在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是以這小子才矯過飾非,謊報軍情。

  此子一向膽大,仗著自己宰相公子和帝婿的身份,什麼事情不敢干?

  當即便有治書侍御史劉淚出班啟奏道:“陛下,華亭侯身陷重圍怎麼可能反敗為勝?即便是勝了,想必亦是援軍抵達驅散亂民,與華亭侯並無多大干系。請陛下明鑑,若有謊報軍情之處,請以國法軍紀為準,治其欺君之罪!”

  殿中頓時便有大臣附和。

  房玄齡默不作聲,還沒見到戰報呢,你蹦躂什麼?

  岑文本一向看不慣劉淚朝秦暮楚的嘴臉,冷言道:“是非曲直,尚要看過戰報方能定奪。難不成劉御史已然見過戰報之內容,是以這般篤定?”

  劉淚並不理會岑文本的嘲諷,淡淡一笑,也不還嘴。

  事情明擺著,此時爭論有何意義?無論這份戰報寫的如何花團錦簇,房俊亦不可能當真反敗為勝!

  武勳集團集體保持沉默,他們的心情是最糾結的。

  即將房俊看作己方的一份子,希望其在江南能夠有所成就,藉以提升武勳集團的影響力,又希望房俊當真丟了性命才好,這樣朝廷就會對江南傭兵,武勳集團的利益可以最大化……

  李二陛下沒心思理會大臣們鬥嘴,心裡隱隱覺得先前的猜測極有可能成為現實,急不可耐的說道:“呈上來!”

  自有宦官將大殿之外的戰報小跑著送進來,呈給陛下身邊的內侍。內侍接過插著紅翎的戰報,躬身呈給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伸手接過,先是仔細檢查了一遍封口的火漆,見無異樣,這才用御案上的裁紙刀挑開火漆,取出信紙,細細觀閱。

  良久,李二陛下才噓出一口氣,看了一眼都注視著自己的大臣,信手將戰報遞給身邊的內侍,讓其交給不遠處的房玄齡。

  房俊乃是房玄齡之子,身陷重圍性命堪虞,身為人父自然心情焦灼。陛下看完戰報之後將其第一個交給房玄齡,亦算情理之中。再者說,房玄齡身為宰輔,亦有資格在陛下之後第一個觀看。

  眾人都注視著房玄齡的表情,

想要從他神色的變化當中看出這份戰報的內容。結果房玄齡一張老臉雲淡風輕毫無表情,即看不出鬆了一口,更看不出任何悲痛。

  這房俊到底是死了,還是逃脫生天,亦或當真獲得大勝?

  怎麼想都不可能啊……

  房玄齡看完戰報,心裡一嘆,果然……

  前幾日陛下就說這小子鬼的很,怎會輕易陷入困境,性命堪虞?果然是留了一手,等到全天下都已他回天乏術的時候,奮力一擊反敗為勝。如此則可使得自己的名聲享譽天下,平定山越叛民赫赫之功更是威震江南。而且根據吳王殿下與那個逆子附在戰報之後的迷信來看,這逆子是在江南各大家族派出精銳死士戰兵襄助山越人之後,才悍然出手,一舉將江南士族派出的死士戰兵屠殺殆盡。

  這不啻於當頭一棒,狠狠的打擊了江南士族的氣焰。就像房家養在驪山農莊的那些部曲家將一樣,每一個家族都會有一些私兵,或多或少,用來做一些暗地裡的勾當。江南游離於中樞之外,法度難行,士族之間利益的爭奪、對付平民的手段,都離不開精銳戰兵。逆子這一下子算是將江南士族豢養多年的家底一下子打掉大半……

  但最關鍵的是,這逆子到底從哪裡弄出來一支具裝鐵騎?

  江南雖然多河川,但平原之地亦有不少,這支具裝鐵騎簡直就是大殺器,能夠給予江南士族足夠的威懾,令其今後再有類似的舉動必然心有顧忌,不敢為所欲為。

  可以說,只憑藉這一戰,那逆子便打開了局面,江南士族再也不敢肆無忌憚的明著幹,有什麼手段也只能放在看不見的暗處,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吾家之麒麟兒啊!

  房玄齡欣慰在之餘,自然也不乏苦惱,對兒子滿腔怨氣。

  你說你留一手就留一手吧,不願說出來也情有可原,誰能料到會不會有人暗地里通知江南士族有所防範?若是沒有全殲江南士族的死士戰兵這一茬,此次大勝自然大打折扣。但你也不能作一首“粉身碎骨渾不怕”,右一首“生當作人傑”,搞得陛下心潮激盪感動不已,現如今陛下識破了你的鬼心思,以往的感動、欣慰便全都成了失態之舉,被你耍的團團轉,這讓陛下情何以堪?

  最離譜的是,這次又寫了一首《念奴嬌》……

  這時戰報已然穿越到了馬周的手裡,馬周輩分小、資歷淺,不虛顧忌太多體面,看完戰報,便抑揚頓挫的將房俊附在最後的這首詞念了出來……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 ?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念完,馬周嘖嘖嘴,搖頭晃腦的回味一番,大讚道:“這首詞堪稱神作啊,想必百世之後,亦可傳頌!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嘖嘖,壯哉,華亭侯!”

  感嘆一番,馬周回身對李二陛下躬身施禮,大聲說道:“臣為陛下賀!華亭侯揚威江南,威震屑小,實乃 唐之名將!且文華天授,足以流傳後世的佳句名作信手拈來,更可見吾大唐文風之昌盛。文武雙全,忠貞無雙,大唐幸甚!”

  馬周本來就跟房俊交好,其人雖然性格嚴肅,但不失婉轉,如此可以為房俊正名之時機怎肯錯過?自然是要下大力氣鼓吹一番。

  朝臣之中有跟房玄齡交好的、亦有跟房俊有交情的,當然也有捧臭腳的……見到馬周如此替房俊張目,自然樂得做個順水人情,再說了,那房俊還是帝婿呢!單單從不久之前的那一場奢華隆重的婚禮,便可見皇帝對房俊的看重。

  於是,大殿之上阿諛之聲不絕、諂媚之詞不斷,都將房俊說成了天上少有、地上全無的文武雙全的一代名臣。得此一臣,大唐可保萬年國祚,百世昌盛,堪稱古之管仲復生,伊尹再世……

  房玄齡眼皮一跳,心虛的瞅了瞅李二陛下,太尷尬了。

  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則嘴角扯了扯,目光幽幽的盯著馬周……

  自覺應該替房俊多說好話的馬周突然遍體生寒,好似被什麼猛獸盯上一般,狐疑的抬起頭私下觀望,正對上皇帝陛下那一雙意味深長、含義莫名的眼睛。

  馬周忽然激靈靈打個冷顫,頓覺事情好像有些不妙。

  卻又一臉懵然,全然不知不妙在何處……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1 21:03
第741章  陛下不講究

馬周是天子近臣,官職雖然不顯,但頗得李二陛下之信任,整日伴在君側,對於李二陛下的性情頗為了解。但此時對上皇帝的眼神,卻令他心底一片茫然。

  陛下這眼神……

  是個啥意思?

  馬周百思不得其解,但總歸不是讚揚自己,便立馬住嘴。

  他住了嘴,別人不知道啊,讚揚褒獎之聲依舊不絕於耳。畢竟如此險惡的境地下還能反敗為勝,還是一場大勝,不誇兩句實在顯得自己小氣……

  只是有些文臣心中不免嘀咕,《念奴嬌》》?

  沒聽過啊……

  隋唐兩代的文人皆好作詩,認為詞為詩之餘,並不看重。但是自從房家那一首“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流傳之後,作詞亦被許多文人所推崇。只不過這《念奴家》從未見於典籍,是房俊新創的詞牌麼?

  諸如劉淚、長孫無忌等一干與房俊有嫌隙的大臣,都緊緊閉嘴。就算房俊膽子大過天敢於謊報軍情,吳王李恪亦沒有理由跟著他胡鬧,這封戰報想來或許有誇大之處,但大體是沒有問題的。況且吳王李恪的長史權萬紀最是剛硬正直,就算吳王想要替房俊吹噓,權萬紀可是萬萬不肯的。

  只是牛渚磯距離赤壁隔了半條大江,這小子是何時去過赤壁呢?

  但是無人敢提出質疑。

  房俊面對王雪庵的那一句“藝術來源於想像,卻高於想像”音猶在耳,現在提出質疑,不是等著房俊來打臉麼?這小子卻是才華驚艷,不得不服。

  只是……怎麼就能反敗為勝了呢?

  怎就冒出一支具裝鐵騎呢?

  文臣還只是心底疑惑,武將們卻站不住了!

  諸位武將互視一眼,最後由李績出班啟奏道:“啟禀陛下,華亭侯在戰報之中言及幾日之間鍛造出甲騎具裝上百副,微臣並不質疑起戰報真偽,只是想請陛下去旨,命華亭侯將此法獻於朝廷。前隋依仗具裝鐵騎而統一南北,現如今軍中這種重騎兵已然消失殆盡,實在是甲騎具裝製作太過艱難,且靡費軍資,不易過多建造。若是當真有快速製作之法,吾大唐十數万騎兵盡皆裝備,當可縱橫天下,無堅不摧!”

  李績是兵部尚書,在李靖隱退的情況下,他就是無可爭議的軍中第一人,由他出面正合適。

  其余武將如程咬金、尉遲恭等盡皆附和。

  實在是甲騎具裝太難得了!

  這種重甲非但鍛造工藝反复,成本更是令人咋舌!前隋東征高句麗,隋煬帝為了一鼓而下,耗空了國庫打造大量甲騎具裝裝備部隊。結果這種重騎兵在遼東水網密布溝壑縱橫的地勢中全無發揮的條件,被生生拖死在河溝山壑裡,這也是前隋征討高句麗無功而返的一個原因。

  精銳的具裝鐵騎盡皆陣亡在高句麗戰場,國庫空虛無力繼續打造,這也導致隋朝軍隊任由國內亂賊蜂起卻無能為力的局面。

  大唐立國雖久,

但隋末天下動盪,對於國家的消耗實在太大,至今國庫亦不充盈,何來巨額的軍費打造甲騎具裝?但現在房俊只是幾日之間便打造出上百副,想來最起碼鍛造工藝是極其簡單的,工藝簡單,造價就高不到哪裡去,這是常識。

  只要想想自己的麾下是成千上萬的具裝鐵騎,與敵對陣之時一聲令下即刻摧枯拉朽無堅不摧……這群武將如何能淡定得了?

  文臣們先前只是關注房俊的這一首《念奴嬌·赤壁懷古》,這是聽了李績的話語,才醒悟過來這具裝鐵騎對於大唐的軍備是何等重要。

  這棒槌,還真是文武全才啊……

  不過冶鐵鍛造這種奇技淫巧之術正是房俊所長,諸人倒也並不感到奇怪。

  只是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臉色很不好看……

  娘咧!

  房俊這小王八蛋跟朕玩心眼,明明胸有成竹卻偏偏要又是絕筆又是血書又是寫詩弄詞,把朕感動的一塌糊塗才知道一切都在那小賊掌握之中……

  簡直罪無可恕!

  可是眼下這情形,倒也不好立刻翻臉,將這小賊之罪狀公之於眾。畢竟此戰對於江南士族的打擊是巨大的,能夠極大限度的使得房俊之後在江南動作減少抵擋,最起碼明面上的抵抗力度會削弱很多。

  可是若論功行賞……李二陛下又是在咽不下這口氣。

  耍了朕,朕還要賞賜你?

  皇帝心內糾結,委實不絕。

  房玄齡只是看著李二陛下的臉色,便將皇帝的心理猜的差不多,趕緊站出班列,大聲說道:“身為臣子,沐浴皇恩,即便馬革裹屍亦是應當。房俊年幼,卻得陛下寵愛,皇恩浩蕩,加官進爵,已是殊榮。兼且以公主尚之,更是無比榮耀!恩寵如此,實在古今罕有,即便現在有一點點功績,又有何可以沾沾自喜?正當戮力報效陛下,報效大唐!”

  便有大臣感慨,房玄齡不愧是君子啊,兒子獲得如此大功,亦要全力推卸,不肯受陛下之賞賜,名臣之楷模也!

  李二陛下聽了這話,心裡也寬慰不少,因被房俊戲耍帶來的憤怒稍稍緩解,想了想,說道:“臣下有功,朕自然不吝賞賜。然房俊年少高位,恐非幸事。朕亦曾與房愛卿商議,近年之內,不會為房俊加官進爵,以敦促其實心辦事,免生驕縱之心。但朕身為皇帝,自然要賞罰分明,房俊之官爵既然不宜再加,便賞其兄輕車都尉,其弟騎都尉之勳。”

  有唐一朝,凡有軍功的,授以勳官。

  勳官最高一階稱為“上柱國”,正二品,需要經“十二轉”才能達到。《木蘭辭》裡“策勳十二轉,賞賜百千強”的“十二轉”就是說花木蘭立了最大的軍功!若以之授勳,就是“上柱國”。

  而最低一階為“武騎尉”,等於從七品,只需一轉。

  “轉”是授予勳官時用來衡量功績的單位,相當於戰功的等級,例如現在的一等功、二等功之類。

  輕車都尉是大唐勳官十二轉之第七轉,相當於從四品。騎都尉是從五品,比輕車都尉低了兩級。看似不顯,但大唐勳位必須以軍功獲得,現在房俊以軍功惠及兄弟,這勳位已然不低。

  但眾臣還是覺得有些輕薄了,陛下有些不講究……

  可當看到房玄齡恭恭敬敬的揖首謝恩,便都閉上嘴巴,心裡自然又是一番對於房玄齡溫潤君子、輕慢官爵的讚賞。卻哪裡知道房玄齡現在是誠惶誠恐,唯恐皇帝怒氣發作,乾脆將自家逆子押解京師、憤而治罪?

  *

  房俊與牛渚磯反敗為勝、剿滅山越叛亂的消息,長了翅膀一樣傳遍關中。

  下朝之後,諸位大臣閒聊之時盡皆感嘆,房玄齡有子如此,該當欣慰!這房俊不僅在京師能混得風生水起,離了身後的兩座靠山,照樣能將江南弄得天翻地覆!

  總之還是那句羨慕嫉妒恨的話語——生子當如房遺愛!

  而房玄齡居功不傲、淡泊官爵的性情,更是飽受讚揚。在這個講究“君子如玉”的時代,對於一個人的崇高品德極為推崇,或許是大家都知道其實自己做不到的緣故吧……

  房府大宅里,滿屋婦人喜極而泣。

  高陽公主捧著房俊寄回的家書反反复复的看,淚珠兒早已成行,彷彿書信之中能感受到郎君身上的氣息一般……

  武媚娘也徹底放下心來,只是眼圈兒紅紅的,輕輕的抿著紅唇。她的心性自然比高陽公主堅強得多,這既是生活環境帶來的磨礪,亦是先天具備的性格。可女人終究是女人,當自家郎君身陷絕境性命堪虞,自己卻無能為力之時的那種絕望,足以讓任何女人肝腸寸斷。

  現在看著這封家書,武媚娘心裡滿滿的全是安慰和驕傲!

  這就是我武媚娘的男人呵!

  哪怕全天下都以為他頻臨絕境、回天乏術,卻依然能夠反手間翻雲覆雨,逆爾取勝!

  高陽公主擦了擦臉蛋兒上的淚珠兒,脆聲說道:“本宮要去江南!”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1 21:47
第742章  情之所繫

聽到高陽公主的話語,大家都是一愣。

  盧氏想了想,遲疑說道:“殿下,這……怕是不妥吧?二郎雖然得脫險地,但畢竟剛剛到江南,一切尚未有頭緒,何不等他穩定下來,闖出局面再去夫妻團聚?”

  高陽公主雖然以公婆之禮相待房玄齡夫婦,但房玄齡嚴謹,依舊保持君臣之禮。是以在房家,高陽公主稱呼房玄齡夫婦為爹娘,而房玄齡夫婦則依舊以“殿下”稱呼高陽公主。

  一直神態悠閒的房玄齡亦說道:“依臣之見,殿下最好稍等些時日,一則二郎現在的情況並不太好,江南凶險,這些士族被二郎擺了一道損失慘重,怕是不會善罷甘休。二則陛下對二郎之所謂大為不滿,若是殿下南下稍有差池,怕是陛下會遷怒於二郎,處罰定然極為嚴厲!”

  房玄齡都如此說了,高陽公主還能說什麼?只好嘟著嘴兒,眼眸一直瞟著武媚娘。這小娘子主意多,想來會有話語搪塞房玄齡。

  誰知武媚娘卻只是淺笑,並不言語。

  氣得高陽公主直咬牙……

  回到後宅,高陽公主將侍女都支走,忿忿的等著武媚娘,氣道:“媚娘剛剛為何不附和我的話兒?”

  武媚娘淺淺一笑,上前拉著高陽公主的手一起坐到椅子上,柔聲道:“殿下還看不出來麼?陛下對郎君顯然極為氣憤,惱火郎君明明一切盡在掌握,非但有脫身之法更能反敗為勝,卻偏偏又是絕筆詩又是血書的耍弄陛下……”

  說到這裡,武媚娘掩唇一笑,嫵媚風流,顯然感到郎君將天下人盡皆愚弄的手段很是好笑。

  高陽公主則繃著小臉兒,忿忿不平:“你還笑?那個黑面神連我們都瞞著,簡直可惡!”

  說著,使勁兒捏了捏粉拳,似乎若是房俊現在站在面前,就要撲上去狠狠來幾下……

  武媚娘滿面笑意的看著做出小女兒態的高陽公主,心中滿是溫情。雖然高陽公主地位崇高,性格有時亦很任性,但心地善良,絕無那種帝王貴冑高高在上睥睨眾生的姿態。高陽公主的性格很是直爽,敢愛敢恨,她愛的就要全力維護將自己所有的好東西都給他,她恨的則連眼尾都不瞅一下恨不得一腳遠遠的踢開,眼不見為淨……

  以房俊的身份地位,武媚娘是永遠也不可能成為正妻的,除非他反出家門,與房氏一族斷絕關係。可武媚娘又怎麼因為自己而讓房俊放棄如此顯赫的身份,放棄將來出將入相的錦繡前程呢?

  而身為妾侍的武媚娘,能遇到高陽公主這樣直率純真的正室大婦,實在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

  正如郎君說的那樣,知足常樂……

  能夠執掌房俊龐大的家業,言出法隨無敢不從,又有一個直率純真不嫉不妒的大婦,自己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這一生,給他生兒育女,幫他執掌家業,足矣……

  武媚娘微笑著寬慰高陽公主:“殿下已是如此火氣,可以想見陛下會是何等惱火?現在郎君要爭取再立新功,

方能抵消掉此事帶給陛下的不滿。若是殿下去了江南,險惡環境之下郎君必然要分心照顧殿下,又哪裡來的精力開拓進取呢?”

  高陽公主也覺得自己有些任性,卻又不願承認,訕訕道:“已經是侯爵了,又是帝婿,幹嘛還要哭著喊著跟父皇要官去江南呢?就在家里呆著不是挺好嘛。大不了……大不了本宮同意他再納幾個妾侍就是了……”

  “殿下不是男人,焉知男兒的心有多大?正所謂男兒志在四方,總是要去闖蕩一番天下,建功立業名標青史,方才不負男兒之志!豈可將他拴在家裡,整日與紅粉為伍?”

  “好啦好啦,就知道說不過你……”高陽公主有些赧然的紅著臉,低聲嘀咕道:“本宮……本宮就是有些想他了而已……再說,你聽聽臭房俊寫的什麼詞--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雄姿英發……他是自比美周郎,想要再娶個小喬麼?”

  新婚燕爾,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郎君孤身南下,兩地分居……也難怪高陽公主心中有情緒。

  武媚娘幽幽一嘆,目光迷離:“大丈夫三妻四妾,娶便娶了,又能如何?而且,妾身又如何不想他呢?可惜,咱們這個男人啊,注定是要做中流砥柱、蓋世名臣的男人,胸懷四海志在星辰,又豈是紅粉溫柔可以羈絆得住?”

  兩個小女人沉默下來,一股思念的柔情絲絲縷縷,似乎就要飛躍千山萬水,將那個男人緊緊的拴住……

  *

  “阿嚏!”

  細雨濛濛,江南已經進入梅雨季節,纏綿的雨絲如情絲一般牽扯不斷,淅淅瀝瀝淋得人心裡發堵。站在煉鐵爐前,房俊冷不丁打個噴嚏,緊了緊身上的蓑衣,心想這是誰嘀咕我壞話呢?

  “侯爺可是受涼了?那咱們會房間裡吧。”

  劉仁軌站在房間身後,擔憂的說道。

  房俊也確實被這雨淋得心煩,看了看眼前冒雨搭建煉鐵爐的工人,遂吩咐鐵廠的一個管事道:“都停工吧,回去多熬幾鍋薑湯,飯菜也要多加些肉。咱家又不是那等苛待下人的人家,這些日常生活的條件一定要保證,毋須在這方面節省銀錢。”

  那管事趕緊點頭應下,笑道:“侯爺說笑了,放眼關中,哪一家有咱們對下人寬厚?無論家中的奴僕下人,還是礦上的工匠雜役,走出去都把下巴抬得老高!只要還有良心的,拍拍胸脯那個敢說一句咱家的壞話?侯爺您就放心吧,這些工匠雜役都是關中來的漢子,不習慣南方潮濕天氣,所以宿舍裡都是盤的火炕,每晚都燒的熱乎乎的,吃食也盡可量的加量,肉類更是每餐必不可少,別說是關中,就算是放眼大唐,咱房家對下人的好都是獨一份兒!不信您瞅瞅那些本地的雜工,那個不是羨慕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 ”

  房俊笑罵一句:“就你話多!行了,這邊好生照看著,有事再來找我。”

  跟著劉仁軌回到自己的營房,衛鷹打來熱水服侍著房俊洗了臉,端來兩碗濃濃的薑湯,房俊端著一碗喝了。

  一股熱氣自胃中升起,四肢百骸都舒爽起來。

  劉仁軌亦喝了一碗,感嘆道:“江南的梅雨當真讓人難受,渾身骨頭好似都銹住了一般。”

  房俊擦了手坐到劉仁軌對面,說道:“是啊,本侯喜歡江南的姑娘,卻不喜歡江南的天氣。”

  劉仁軌煞有介事的點頭:“英雄所見略同。”

  二人相視大笑。

  男人在一起,兩句話就得扯到姑娘身上去……

  笑談一陣,房門又被推開,卻是劉仁願和席君買一同進來。二人脫去身上的蓑衣一起塞給衛鷹,這小子手腳麻利的掛好,照樣從後廚端來兩碗熱氣騰騰的薑湯。

  “好小子,有眼力見兒!”劉仁願喝了薑湯,誇讚了衛鷹一句。

  衛鷹眼眸一亮,立即湊到劉仁願跟前討好的說道:“那士元大哥就收下我唄,只要讓我進您的旅隊,給您牽馬墜蹬都行啊……行不行?求你了士元大哥!”

  說起來衛鷹也是鬱悶,各個旅隊的長官都嫌他年紀小不要他。老子哪裡小?大唐十四五歲提著刀上陣殺敵的府兵有的是,不照樣追亡逐北,殺得突厥狼狽西逃?

  劉仁願大嘴一咧,拍了拍衛鷹的肩膀:“你士元大哥我是注定要成為大將軍的男人啊,身邊怎麼能帶著你這麼一個毛都沒長齊的毛娃娃呢?去去去,一邊兒玩去,等在過個幾年,毛長出來再說!”

  衛鷹氣得直翻白眼,卻又無話可說,因為自己當真還沒長出毛來……可心中不忿,便頂嘴道:“當什麼大將軍,就衝您這名字就當不成!”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1 22:09
第743章  哥,你名字不行

 劉仁願奇道:“我名字怎麼了?”

  衛鷹振振有詞:“您不是叫劉士元麼?三國的時候有個龐士元,被射死了……”說完,撒腿就跑。

  劉仁願一愣,反應過來想要去抓衛鷹,這小子早就竄出去老遠,打開門撒丫子就沒影了……

  氣得劉仁願大罵:“小兔崽子千萬別被老子捉到,否則雀雀給你剁下來!”

  罵完衛鷹,兀自惱火的劉仁願坐在桌旁,一臉哀怨的看著房俊:“侯爺,你不厚道哇!想我老劉對您忠心耿耿、忠心感動天地、丹心可鑑日月,您怎麼好意思私底下編排我呢?”

  就衛鷹那個毛娃子,能看過《三國志》麼?給他也看不懂啊!小兔崽子不但知道龐統其人,還知道龐統的字叫“士元”,與自家同字,必然是房俊閒暇之時拿自己的名字打趣,被那小子聽了去……

  房俊頓時叫起了撞天屈:“本侯正直無私、玉潔冰清,豈是那等搬弄是非拿人名字耍笑的小人?衛鷹那小子年歲不大,但腦子好使,在家中的時候每天都去學堂,識得的字可不少!誰知道是不是學堂裡的先生恰好講述過三國,甚至是他自己看過《三國志》?”

  劉仁願驚異道:“不會吧?這麼點個娃子,能看《三國志》? ”

  房俊傲然道:“有了本侯所創的拼音,一年識得千字有何稀奇?”

  劉仁願頓時驚為天人。

  劉仁軌和席君買都在莊子裡學習過拼音,倒也沒有太大驚訝。

  劉仁軌煞有介事道:“還別說,衛鷹那小子說的真沒錯,士元啊,你這名字確實不咋地……”

  席君買湊趣道:“侯爺不是說那天來的那個老頭會算命嗎?而且以前都是給皇帝算命的,不如哪天讓他給士元大哥也算一算,看看會不會……哎呦!咋打人呢?唉唉唉,你是我哥,我錯了,您這名字好還不行嗎……”

  劉仁願忿忿放開夾住席君買脖子的手臂,一臉幽怨道:“說來也怪,咱家雖是武勳世家,可我老爹那也是讀過不少書的,怎地就給某起了這麼個字呢?當真晦氣啊……”

  房俊看著劉仁願,目光幽幽。

  你倒是比龐統強的多,沒有被亂箭射死,只可惜晚節不保,先是被流放姚州,接著不知所踪、世無所載、生死不知……

  談笑半晌,劉仁軌自懷中拿出一封書信遞給房俊,說道:“蘇都督來信,言及形勢不容樂觀。現在關於侯爺嗜殺的謠言已經傳遍吳地,江東婦孺皆知侯爺喜食人腦……”

  說到這裡,劉仁軌苦笑一聲,看了看房俊雲淡風輕的表情,續道:“蘇州上下對水師極為抵觸,便是尋常日用物資都不願售賣與水師,日後建造碼頭港口、籌建市舶司會是個大麻煩,起碼人工都不易招募。最嚴重的則是木料丟失嚴重,蘇州當地官府與市井之間雞鳴狗盜之徒沆瀣一氣,偷運了大量木料。不過自從咱們大勝的消息順江而下,威震江南各州,傳遍江東吳地,偷盜木料鐵器之風已然偃旗息鼓。”

  劉仁願大怒道:“豎子敢爾!吾等水師乃是朝廷經制之師,

那些蠻子難道不要命了?”

  劉仁軌搖頭道:“那又如何?當地官府勾結市井盜寇,事發之後幫助掩藏形跡銷毀證據,即便是明知何人所為,無憑無據蘇都督難道還能帶兵殺上門去?”

  若是當真如此,那就算是被江南士族抓住了把柄,非但此後水師在江南寸步難行,朝中也必有人響應,群起彈劾。到那時,水師更是難有作為。

  房俊頗為頭痛。

  說到底,江南士族的抵制尚有反擊之術,若是引起江南百姓聯合抵制,那可就大大不妙。

  琢磨良久,房俊問席君買道:“咱家可有在江南一帶經商的關係戶?”

  劉仁軌平素只關心操練農莊里的部曲家將,對外事全不關心。劉仁願剛剛加入隊伍不久,對於房家的底細一無所知。唯有席君買時常充當房俊與武媚娘之間的信差,對碼頭那邊的情況稍有涉及。

  席君買想了想,說道:“湖州有個販筆的周家,時常前往關中,與家中關係不錯。”

  “湖州?”

  湖州古稱吳興郡,與吳郡、會稽郡統稱三吳之地,歷來便是膏腴之鄉,魚米豐足。

  “帶幾個人去一趟湖州,跟周家說,讓他們派一個能話事的人來,本侯有一筆大生意與他們談談。”

  房俊目光幽深,琢磨著怎麼收拾蘇州那些給自己下絆子的王八蛋……

  敢惹我房俊?

  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

  等待湖州周家來人的期間,房俊並未順江而下直抵海虞鎮,而是留在牛渚磯。此處非但鐵礦豐富,其餘礦產也不少,尤其是白雲土儲量豐富,若是不建立幾座瓷窯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況且此處水運便利,房俊打算將之打造成房家除關中房家灣之外的另一個產業。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鐵廠……

  可以說,鐵廠否發展進度,決定了房俊以後的戰略佈局。

  大唐作為當今世界第一農耕大國,想要將視線和戰略重心從土地轉移到海洋上來,就必須解決陸地上的邊境壓力——來自游牧民族的威脅。

  在冷兵器的年代,游牧民族呼嘯而來絕塵而去的騎兵部隊是無解的存在,歷史上這些游牧民族依靠著騎兵強大的機動力給漢民族帶來無數的傷痛。可就算是漢武大帝追亡逐北,打得匈奴狼狽逃竄,亦或是李二陛下橫掃漠北,將突厥人遠遠的趕往西方,都未能徹底根除游牧民族的威脅。

  等到中原式弱,這些生存能力強悍的游牧民族就會捲土重來……

  如何對抗機動能力強悍的騎兵?

  說難也難,說簡單倒也簡單……

  “不可戰勝”的八旗鐵騎在八里橋轟然崩潰,代表著騎兵時代的徹底沒落。而導致這一結局的罪魁禍首,便是步槍的大規模裝備部隊。

  從火藥被發明並且用於戰爭,及至槍械以及大砲的出現,戰場上決定勝負的力量逐漸由戰馬的速度向槍械的射程、精度以及火砲的殺傷力轉移。

  大殺傷力的武器能夠打穿騎士厚重的裝甲,槍械的超遠射程讓騎兵在近身之前便死傷大半,而且槍械的造價及維護遠遠小於騎兵部隊的花費,使用者經過簡單訓練便可投入戰場,這更讓騎兵的低位趨於尷尬。

  隨著時間發展,火器逐漸被完善,人們更願意花費更少的錢做更有效率的事情,那就是培養大量的射擊部隊取代傳統昂貴的騎兵部隊,這也導致了騎兵退出歷史舞台的必然性。

  對於“兩把刀”的房俊來說,馬克沁這種大殺器他當然做不出來,但是憑藉他的物理基礎和超越時代的見識,後膛槍和火砲並沒有太大難度。

  而將火器搬上大唐戰場的最重要條件,就是冶鐵水平的提高。

  沒有優質的鋼材去做槍管、砲管,難道要像明末那樣拿著拿著隨時炸膛的火槍對付滿清的八旗?要知道那時候的明軍寧願拎著大刀提著弓箭,都不願意用一下火器!

  隨著家裡的工匠到達南山礦場,附近招募當地的民工也越來越多,一座座煉鐵爐拔地而起,讓房俊看得極為感慨,同時也極是鬱悶。

  自己好像什麼都懂一點,卻什麼也不精……

  當初的水泥也好,玻璃也罷,包括現在的煉鐵、將來的造船,自己都只是知道最重要的原理,但是對於細節卻一竅不通,只能指出重要的方向,然後讓工匠們自己去試驗、去琢磨,至於哪一天能夠成功,那就只有天知道……

  不止一次的,房俊後悔當初為何沒能在課堂上專心一些,哪怕課外書多看看也行啊……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1 22:10
第744章   大丈夫當如是

絳州龍門,因地處濱河要口,黃河與汾河匯流的三角地帶,乃黃河要津。

  修村之南有一塔,八節高,磚砌而成,名喚射雁塔。最上端頂部是晶亮的琉璃寶葫蘆,塔北腳邊是黃土官道,此官道西通龍門可直抵長安。此塔不知建於何年,塔上風鈴微風作響,聲韻清脆。

  射雁塔建於一條土崗之上,黃土堅固。崗下則有貧民掘土為窯,居於其中,雖然簡陋,然冬暖夏涼寒暑不侵,倒也不失為安家樂命之局。

  村子距離河道不遠,村民農耕勞作之餘,便會匯聚於河津渡口,搖櫓划船幫助商旅擺渡過河,賺取小利填補家用。

  這一日天剛透亮,便有村民三五成群,前往渡口。

  一方苦窯之中,一條昂藏七尺的壯漢掀開門簾打著哈欠走了出來,愕然看著腳步匆匆的村民,不由問道:“諸位何事如此急促?”

  便有人駐足回話道:“薛郎君莫非不知?今日勳國公返鄉祭祖,要擺渡過河。勳國公家業龐大,此行隨從人員、雜貨家資亦是不少。勳國公隨行皆是車馬,自然需要大量舟船擺渡,吾等此時前去,自可混一份營生,國公家想來不吝於賞賜,船資定然不菲,薛郎君要不要同往?”

  倒不是這人文縐縐,而是此人正是村里塾堂的先生,家中早先亦是顯貴,不過前隋年間獲罪,因而沒落。

  而且跟他說話這個七尺壯漢亦非尋常農夫,此人姓薛,出身河東薛氏,雖是分支,家中亦曾顯赫一時。其父薛軌,前隋曾任襄城郡贊治,只是因病早喪,因此家道中落。這薛郎君少年時家境貧寒、地位卑微,以種田為業,不過其父生前已為其娶妻柳氏,乃是河東大族柳氏的小姐。薛家雖則落魄,柳氏卻不曾嫌棄厭倦,夫妻恩愛男耕女織,倒是一樁好姻緣。

  況且薛郎君熱心,村中誰家有事都會搭一把手,人緣極好。

  聽到此處,薛郎君笑笑擺手:“某就不去了,家中尚有兩畝天地未及鋤草,某這就下地去。”

  心裡卻是暗嘆,這勳國公張士貴亦是河東人氏,想當年未曾發蹟之時與其父薛軌交情莫逆,兩家往來亦是頻繁,有通家之好。只是薛軌早逝,薛家沒落,張士貴卻跟著當年的秦王殿下造反,現如今爵封國公,兩家亦是雲泥天壤之別,再也不曾走動。

  “郎君,進屋用了早膳在下田不遲。”一聲溫婉的呼喚,將薛郎君從感慨之中喚醒,鬱悶的嘆口氣,翻身回到屋內。

  寒窯簡陋,灶台被煙火熏得烏黑,倒是盤了近年關中興起的火炕,一張葦席鋪上,艱苦寒酸。

  薛郎君心性沉重,坐到飯桌前默默無語,結果妻子柳氏遞來的飯碗,眼神便被那一隻手吸引住了再也挪不開,一股酸氣自肺腑之內凝聚,熏得人眼窩發熱……

  當年他家顯赫一時,妻子更是名門閨秀。猶記得新婚之夜自己拉著的那隻小手,皓腕勝雪十指纖纖,現如今雖然依舊乾淨秀氣,細細婆娑上去,卻佈滿了老繭。

  昔日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卻跟著自己飽受艱辛生活的磨礪,

滿頭珠翠換成了布衣荊釵,奴僕成群變成一間寒窯……這讓一個堂堂七尺的男兒情何以堪?

  可惜薛郎君有苦自己知,他雖讀過幾本書,卻不是進學的好材料,參加現如今興起的科舉考試只是走了個過場便被黜落,令他好不鬱悶。偏偏更無經濟之才,父親去世之後守著萬貫家財卻終究混到現如今這副田地……

  難道自己就真的一無是處?

  薛郎君默默的扒飯,心裡滿是酸楚。忽地想到前幾日遇到的一個算命先生,便悶聲悶氣的對妻子說道:“這幾日某請幾個鄰居,將家中祖墳擇一地遷葬,或許能換一換運氣……”

  事死如事生,若是祖先葬得不好,陰宅之地不能保佑子孫後代福澤延綿,這也是一件大事。

  柳氏微微一嘆,輕斂裙裾坐到薛郎君的對面,依舊清秀美麗的臉龐帶著濃濃的傷感,柔聲道:“郎君寬厚仁義,乃是人間偉男子,只不過未遇到時機,不能大展身手而已。前幾日妾身聽聞房相的二公子在江南剿滅山越亂民,威震天下,赫赫聲威!有朝一日,郎君定然也是房二郎一樣功勳蓋世的男子。堂堂男兒,何必祈求祖宗的護佑?若是有朝一日郎君功成名就回來遷葬祖墳,那才是光宗耀祖的作為!”

  薛郎君手捧著飯碗,有些愣神。

  房二郎啊……

  那小子年紀沒自己大,卻已經闖下諾大的名聲,立下諾大的功勳!

  金戈鐵馬,將軍百戰!

  薛郎君不禁有些心馳神越,脫口說道:“大丈夫當如是也!”

  柳氏看著英俊倜儻、器宇軒昂的丈夫,嘴唇張了張,欲言又止,只是神情卻甚是酸楚… …

  覺察到妻子的異樣,大發感慨的薛郎君連忙問道:“可是身子不舒服?”

  柳氏默默搖頭,稍傾,才柔聲說道:“妾身聽聞勳國公返鄉祭祖,今日要經過龍門津渡。郎君與勳國公家乃是世交,何不去求一個前程?”

  薛郎君默然。

  要去求人麼?

  堂堂七尺男人混成這般模樣,卻要舔著臉去求昔日的世交賞賜一份前程……張不開嘴啊!

  夫妻多年,早成默契。

  柳氏見到丈夫的神情,便知其心內想法,遂柔聲勸慰道:“張口求人,其實也沒那麼難。這世間豈有萬事不求人之人?勳國公按輩分亦是你的叔父,晚輩落魄,求到叔父面前,亦算不得丟人。若是勳國公不答應,那是他不念舊情,與郎君何干?”

  薛郎君默然半晌,方才嘆氣道:“現下朝中不僅對西域用兵,陛下亦要大舉東征,若是能投身軍伍,的確是一個創出名堂的好法子。只是……”

  說來說去,還是抹不開臉面求人。

  可若是自己成為府兵,那就要從最底層幹起,何年何月才能出頭?他倒不是熬不得寂寞,只是家中貧困如此,自己身入軍中便將一切拋給妻子,一個婦道人家如何生活?

  看著妻子鼓勵的目光,薛郎君終究一嘆:“也罷,便捨了這張面皮,去求一求勳國公。”

  柳氏心底卻沒有半分欣喜。

  軍中不可攜帶家眷,郎君入伍,自己便要獨守這寒窯度日。艱辛困苦倒也罷了,這麼多年都熬過來,還有什麼苦不能吃?只是夫妻感情甚篤,多年來相互扶持相濡以沫,現在卻要兩地分離,心中掛念實在難以忍受……

  可好男兒志在四方,自己又豈能拖累郎君建功立業呢?

  夫妻兩個默默吃飯。

  吃完飯,薛郎君一聲不吭的換了一身整潔的衣衫,低頭說了一聲:“等我回來!”

  便大步出門,直奔津渡而去。

  柳氏抿著嘴唇,心思黯然……

  *

  今日的渡口甚是熱鬧,擺渡的船夫、看熱鬧的民眾、戲耍的孩童,一片喧囂。

  寬闊的河面上往來舟船穿梭,一船一船的僕役物資由對岸擺渡過來,在岸邊堆成一座小山。對岸卻依舊車馬轔轔,排成長長的一溜,等待擺渡過河。

  勳國公家果然豪奢!

  薛郎君來到渡口,便有鄰里大聲問道:“郎君不是下地鋤草麼?怎地也來看熱鬧!”

  薛郎君抿了抿嘴,有些窘迫,不好意思說自己前來求人,只是含糊說了一聲“某來看看”,便將目光對準河面。他自然使得勳國公張士貴,只是多年未見,不知相貌可有差異,自然要盯緊了以防錯過。

  未幾,一艘寬大的貨船擺渡到岸邊,一個身著紫袍的老者當先跳下棧橋。

  薛郎君微微一哂,虧得自己害怕認錯了人,人家滿身朱紫,怎會認錯?

  雖然心中仍有忐忑,但事已至此,怎地都要試一試,便邁步上前,深深一揖,朗聲說道:“河東薛仁貴,拜見叔父!”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1 22:11
第745章  故人舉薦

“河東薛仁貴,拜見叔父!”

  這一聲呼喊聲音清朗,河岸邊碼頭上都聽得清清楚楚。

  在修村,薛仁貴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名人,單單這七尺長的身軀便迥異於常人,甚是引人注目。只是村民都有些發楞,知道薛家是河東薛氏的旁支,以前也曾顯赫過,卻不曾想居然還認識當朝國公?

  勳國公張士貴的名聲,在河東一帶甚是響亮!

  亂世中揭竿而起,在虢州聚眾反隋,後投靠李淵,隨李建成東征洛陽。張士貴左右衝殺,力戰群雄,先敗王世充的精銳之師,後敗李密的毅勁之旅。軍威大振,英名丕顯,大軍所指,無不滾鞍下馬,叩首投降。後追隨秦王李世民,其時劉武周戰敗,李世民擔任主帥的大軍出關東討。在這次長達十個月的征戰中,張士貴始終和李世民在一起,幾乎所有的戰鬥都有張士貴的身影。

  其結果是唐軍取得了全面勝利,最終俘虜了自稱為帝的王世充和前來援救的農民起義軍領袖竇建德,李世民稱張士貴戰功“軍中之最”!

  此後玄武門事變,誅太子保秦王,李世民對其無比信任,命其執掌禁衛軍,為“玄武門長上”,不久又轉“右屯衛將軍,還委北軍之任。”依然擔任玄武門長上,即禁衛軍司令的職務。

  眾所周知,唐代歷次政變之成敗,悉決於玄武門即宮城北門軍事之勝負,而北軍統治之權最為皇帝所看重,由此可見李二陛下對於張士貴的信任和倚重。

  作為河東子弟,張士貴早已成為河東的傳奇……

  鄉鄰們紛紛驚奇,薛仁貴與張士貴不僅認識,還稱其為“叔父”,關係可見一斑!可既然家中有如此關係,卻為何居於寒窯之中,愁苦度日?張士貴身為國公,隨隨便便幫扶一下,就不至如此吧?

  四周的詫異目光如針刺來,薛仁貴臉龐微紅,渾身不自在。

  面皮太薄啊……

  惟願此生求己不求人!

  張士貴一身紫袍,氣度威嚴,雖是鬍鬚花白卻身骨強健,走起路虎虎生風。剛剛踏足岸邊,便聽到有人喚自己“叔父”,微一錯愕,便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恭敬的來到自己面前,躬身作揖。

  這青年二十幾歲年紀,身長七尺膀闊腰圓,一張四方臉膛五官疏朗頗為英武,行止之間雖然稍有拘謹,卻也禮數周到神情肅然。

  好一個赳赳青年!

  張士貴乃武勳世家,多年來更混跡軍伍,對於這等陽剛健碩的青年最是喜愛,反倒對時下流行的熏香簪花弱不經風的風格極為不屑。只是一眼便心生好感,微笑問道:“爾姓甚名誰,緣何稱呼某為叔父?”

  薛仁貴恭謹答道:“回國公話,晚輩薛禮,表字仁貴,家父河東薛氏諱軌,早年曾擔任襄城贊治。晚輩幼時曾與家父去過國公府上拜偈,只是年代久遠,經年不見,想必國公貴人事忙,已然忘卻。”

  張士貴頓時一驚,上上下下打量薛仁貴一番,驚喜道:“居然是故人之後?哎呀呀,

你若是不說起,某還當真想不起來!那時你隨你父前往虢州,怕是只有四五歲吧?真是歲月不饒人啊!只可惜爾父早?,兩家卻是斷絕來往矣!”

  張士貴的欣喜顯然並不是做作,雙手將薛仁貴拉起,拉著他的手感慨道:“當年吾與爾父情同手足、相交莫逆,只可惜命運作祟,陰陽永隔。你這孩子也是,即便爾父不在,緣何便不登吾之家門?現下住在何處?生活是否寬裕?昔年曾聽爾父提起,為你聘了一位河東柳氏的良配,後來可曾婚配?”

  從張士貴的態度,薛仁貴感到自己的父親與其之間的感情看來相當不錯,否則不可能父親死了這麼多年,兩家有素無來往的情況下依然記得自己婚配柳氏之事。

  否則以張士貴今時今日之地位,完全沒有必要同薛仁貴虛與委蛇。人活半百,古舊親朋多了去了,怎麼可能每一個找上門來的都熱情相待?

  薛仁貴心中感動,可是張士貴問起現在住處、生活如何,卻很是窘迫。紅著臉吱吱唔唔半晌,才說道:“柳氏賢惠,晚輩幸甚。”

  張士貴何許人也?整天跟朝堂之上一堆人精周旋,早煉出一副火眼金睛,一看薛仁貴神態,便知有難言之處,心里便明了幾分。

  “既是故人之後,又稱呼某一聲叔父,某又豈能虧待?不若這樣,爾回去收拾家業,然後來長安尋某,今後便跟在某的身邊。爾父既然故去,某自有責任照拂與你,不許自矜。”

  話是好話,用意也是極好,我與你爹是好友,你爹死了,我自然會照拂與你。

  換做旁人,這話沒毛病。

  但是在自尊心極強的薛仁貴聽來,卻有些不是滋味……

  咱有手有腳,更有一身力氣可上馬殺敵,豈能如鄉間浪兒一般依附於張士貴,求一碗飯吃?儘管從張士貴的態度來看,是決計不介意白養他薛仁貴這麼一個故人之後,但薛仁貴心裡受不了。

  張士貴特意點明薛仁貴不要自矜,就是要他別抹不開面子,既然有父輩這一層關係在,照顧他便是理所應當。

  可薛仁貴怎麼可能不自矜呢?

  堂堂七尺男兒,要食嗟來之食麼?

  薛仁貴面容一整,拱手道:“叔父誤會了。晚輩身強體壯,怎可依附於叔父羽翼之下,浪蕩行跡無所作為?實不相瞞,晚輩今日前來,是想厚顏請叔父代為舉薦,晚輩志在軍伍,想要從軍搏一個前程,即為自己尋條出路,亦使家父在天之靈不至因兒孫苟且而蒙羞,還望叔父成全!”

  “呵呵……好樣的!爾父若真有靈,當因爾之志氣而自豪!”

  張士貴越看薛仁貴越是喜愛,便拉著他的手想不遠處的馬車走去:“賢侄跟某過來,咱們好生談談。”

  便拉著薛仁貴登上了剛剛擺渡過來的一架四望車。

  上車之後,薛仁貴略顯拘謹,張士貴命人送來酢漿乾果,請薛仁貴飲食。

  薛仁貴推遲不受。

  張士貴也不強迫,稍作沉吟,開口說道:“按說,賢侄有所求,某不該拒絕。只是現如今某身在禁中任職,所統部署皆為護衛宮禁之虎賁,盡皆出自武勳世家,實在不適合將你調入其中。況且某久疏戰陣,將近十年未曾統兵上陣,賢侄在某麾下,亦不過是打熬資歷而已。”

  聽到這裡,薛仁貴就心涼了半截兒,剛要說話,卻被張士貴制止。

  張士貴望著薛仁貴說道:“某想知道,賢侄想要投軍,是想要保一個前程,亦或想闖一份功業?”

  投軍是手段,但目標卻不相同。

  若只是窘迫於現狀,想要投身軍伍謀一個安身立命之所,以張士貴的能量也不算困難。但若是志在千里,想要以此晉身搏出一番功業,那就要作另一番安排。

  薛仁貴聽話有轉機,當即說道:“叔父明鑑,晚輩雖然才疏學淺,卻也有一身殺敵的本事!大唐如今四海未靖,晚輩願以此身搏一個封妻蔭子、名標青史!”

  “好!”

  張士貴讚了一聲,神色之間頗為欣慰,想了想便說道:“如今北疆動盪,土谷渾、突厥殘餘皆蠢蠢欲動,戰事隨時爆發。便是西邊的吐蕃已不甘蟄伏,總要與大唐一較高下。不過這幾處雖然有戰爭危機,但到底何時開戰,牽扯的因素太多,誰也說不定。或許是三年五載,亦或是十年八年,去之無益。不若這樣,某與房相二公子曾有數面之緣,交情也有一些,便修書一封,舉薦你前去水師效力,如何?”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1 22:11
第746章   薛仁貴投軍

薛仁貴心裡一跳!

  房俊的水師?

  剛剛在家裡的時候,自己還感嘆著“大丈夫當如是”來著!

  當即便感激道:“若是如此,晚輩當叩謝叔父大恩!”說著,就要翻身下拜。

  張士貴連忙將他攔住,一雙大手拍了拍薛仁貴寬厚的肩膀,欣慰道:“水師尚未成製,不過房俊此子有鬼神莫測之機,不久之前就在牛渚磯一戰揚名,威震江南!況且陛下東征在即,水師是重中之重,這可是一個好機會。”

  薛仁貴趕緊點頭道:“晚輩自然知道,眼下水師可以一個香餑餑,不知多少人都盯著呢。 ”

  張士貴呵呵一笑,轉瞬又略帶沉吟:“以某之顏面,想來房俊不會拒絕。但此子性情囂張,未必就肯高看你一眼。現如今長安勳貴但凡有點門路的,都想將自家子弟塞進水師,房俊亦是焦頭爛額。賢侄此去,當穩下心神,哪怕房俊將你當作一個普通戰兵,亦要沉得下心。水師改制,千頭萬緒,迅速提升戰力乃是第一重點,想來房俊必然會沿海四處剿滅海寇,只要你有本事,大把的升遷機會!”

  說實話,張士貴對房俊也極是怵頭。

  雖說房俊必然會賣自己一個面子收下薛仁貴,但也就僅此而已。那二愣子渾勁兒發作,可不管你是誰介紹來的,該收拾照樣收拾,甚至有背景的會收拾得更狠!

  若無必要,張士貴其實很不願意跟房俊打交道,那小子跟整個官場格格不入,許多旁人眼中理所當然的事情,到他那裡就行不通,實在是難伺候……

  不過他與薛軌乃是舊交,又著實喜愛薛仁貴,故人之後求到面前,自然要盡可能的給謀一個好前程。

  薛仁貴亦是沉穩之人,聞言便道:“叔父放心便是,您為晚輩操心已是莫大恩惠,晚輩又豈能讓叔父丟臉?定當恪盡職守,日後提起薛禮,讓叔父面上增光!”

  張士貴大喜。

  兩人言語契合,相互歡悅,不知不覺便聊了很久。

  等到張家車馬貨物全都擺渡過河,管家前來催促啟程,薛仁貴這才拿了張士貴的書信,實力告辭。

  張士貴吩咐家僕拿來兩個金餅兵十貫銅錢,贈與薛仁貴以作安家之資以及南下的盤纏。

  薛仁貴固辭不受。

  已然受了張士貴莫大恩惠,豈能再收取這些錢財?

  見薛仁貴境況窘迫卻絲毫不為巨資所動,張士貴愈發覺得此子將來必有大出息,堅持讓薛仁貴收下。薛仁貴幾番推辭,最終無奈收下。

  看著張家車馬遠遠離開,薛仁貴才收了心思,反身歸家。

  這一夜,竊竊低語難分難捨,數不盡的溫柔小意離愁別緒,流不盡的珠淚漣漣情絲如水……

  翌日清晨,薛仁貴將鄰里請來鄭重託付,懇請大家對柳氏多多照顧。深入軍營,自然不能攜帶家屬,薛仁貴只能將柳氏留在家中,並將張士貴贈予的金餅和銅錢留下大半,

自己只帶了一貫錢上路。

  走到村口,回首望去,依舊見到柳氏單薄的身影倚著自家門框不停的擺手,薛仁貴心中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趕緊抬手擦拭了一下眼眶,咬一咬牙,轉身大踏步離去。

  柳氏看著郎君高大的背影愈走愈遠,漸漸消失在官道的盡頭,淚水早已模糊了雙眼,唯有耳中傳來射雁塔的風鈴聲依舊清脆如昨。

  會否有一日,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

  由牛渚磯而至湖州,毋須繞道大江,自有水道與太湖相連,路程短了不止一半。

  房俊將南山礦場的事物處理得七七八八,湖州周家便派人趕到牛渚磯。牛渚磯一戰,房俊將各家族的死士戰兵屠殺殆盡,此時雖然不曾公開,可但凡在江南有一些耳目的家族又豈會不知?再加上剿滅山越叛亂的功績,房俊之名早已震動江南,如雷貫耳。

  更別說周家的“湖筆”遠銷關中,與房家的商路多有依賴,房俊相招,周家怎敢不來?

  不僅來了,更派出周家長子周文海。

  周文海年過而立,但面色白淨溫文爾雅,望之如少年人一般俊秀倜儻,竟好似不比房俊大幾歲……

  房俊對自己的容貌不自戀,見到比他帥的也不自卑嫉妒,實在是大唐帥哥太多,個個都嫉妒的話也別活了……

  “素聞二郎之名,一直緣鏗一面,直至今日才拜會真顏,實在是三生有幸。”

  周文海很客氣,儀態得體舉止大方,並不因房俊“吸食人腦”的惡名而局促緊張。江南風物,個個以漢室正統自居,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最起碼這份深厚的文學底蘊便令人心折,與粗狂豪放的北地習俗大不相同。

  房俊微笑道:“周雄毋須如此客套,本侯能有個什麼好名聲?不外乎嗜殺成性、喜食人腦而已,據說現在本侯的名字可以止小兒夜啼,實在是受之有愧啊。”

  “侯爺何須妄自菲薄?謠言止於智者,清者自清,愈是大本領之人,才愈是受人嫉妒詆毀,不遭人妒是庸才嘛,呵呵!”

  房俊微微一哂,這小白臉倒是會說話,觀感不錯。

  將周文海讓到營房當中,房俊開門見山:“今次邀請周兄來,實在是有一個忙想請周兄相助。”

  周文海笑道:“侯爺儘管吩咐便是,只要是周家力所能及之內,絕不推辭。”

  話說的客氣,卻也留有餘地。

  力所能及的咱就幫,力有不逮的你也能逼咱!至於這力所能及跟力有未逮之間的衡量,還不是人家自己說了算?

  房俊自然不會聽不出這樣的寒暄客套,也沒打算跟周家耍花槍,直言道:“幫忙之事都是小事,本侯倒是有一樁買賣想跟周兄談談。”

  周文海眼眸一亮:“侯爺請說。”

  房俊在關中素有“財神”之名,聚斂錢財的本事誰不佩服?單單長安城建了一座裡坊便能售出去上百萬貫,足以震撼整個大唐商界!

  能夠有機會跟這樣的人做生意,做夢都會笑醒啊!

  “聽說周家除了湖筆生意之外,尚有造紙作坊?”

  “侯爺明鑑,的確如此。”

  “本侯手上有一份造紙的秘方,所造出的紙張瑩白如雪、柔滑堅韌,比之時下的竹紙質量好上不止十倍。本侯若想憑此秘方入股周家的造紙作坊,不知是否可行?”

  周文海瞬間鼻息就粗重起來,心臟狂跳。

  若是旁人說出這話,周文海或許以為實在胡吹大氣,可房俊說出這話,周文海卻是信之不疑!房俊說比現在的竹紙好上十倍,那就是好上十倍!

  須知房俊最為商賈看重的,不是他的文采天授,不是他的位高爵顯,而是他那一手點石成金的本事!

  不說旁的,單只是玻璃一物,給房俊、給皇家帶來多大的利潤?想想都讓人眼紅心跳!

  可隨即,周文海便冷靜下來,他不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句話,但他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房俊的秘方越好,造出的紙張質量越佳,帶來的利潤越大,那麼現在周家要付出就要越多……

  付出倒是不怕,房俊在商業上的名聲想來很好,最主要是否能在房俊這裡得到更多。

  機會啊……

  深深吸了口氣,周文海坦言道:“侯爺或許不知吾家情形,周家是以湖筆起家,一直都是經營湖筆生意。直至近年才涉足造紙生意,這得要多虧草民的舅家,周家造紙的配方便是舅家所贈,周家的造紙作坊亦有舅家的份子,是以請恕草民不能擅專。”

  房俊奇道:“不知令舅何人?”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1 22:12
第747章   兜兜轉轉都是熟人\\這年頭沒有知識產權一說,產權保護更是無從談起,那些秘方、配方便是家族賴以生存的根基,甭說外人,便是自己的族人都不會人人皆知。

  造紙業在古代也算是一個高端行業,沒有相應的配方和經驗,是決計做不起來的。能將這配方交給外甥,這其中想必是有些緣故的。

  周文海微微一笑:“家舅說起來亦是侯爺的故人,江東陸氏。”

  房俊微微一愣,腦海里頓時就浮現出當初那個彈劾他不成,卻被皇帝削職罷官的刑部郎中陸孝愚……

  據聞陸孝愚被押入刑部打牢,等候三司會審,陸孝愚之父江東陸氏家主陸正夫千里進京,左右周旋上下打點,破家捨財才給陸孝愚定了一個罷官去職、永不敘用的罪名。陸氏三代之內最出類拔萃的人才陸孝愚由此黯然歸鄉,青雲夢斷。

  這兜兜轉轉的,都是熟人啊……

  面對陸氏的姻親周家,房俊倒也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畢竟當初是陸孝愚彈劾在先,房俊反擊在後。若非反擊依靠“百騎”得來的秘密情報將陸孝愚扳倒,他反擊也不好受。

  朝堂之上,無所謂恩怨,不過是路線不同、陣營不同而已。

  站錯了隊,就不能怨天尤人。

  房俊淡然道:“孝愚兄一向可好?”

  周文海嘆氣道:“怎麼能好的了呢?罷官去職、仕途之路盡斷不說,更被同族譏諷冷落。外祖父年邁,散盡家財才保得住舅舅一命,現如今陸氏根基斷絕,生計無著,幾百年的家族眼看就要灰飛煙滅,大廈傾覆了。”

  言語之間,倒也沒有多少對房俊的埋怨憎恨之意。

  這顯然是個明白人。

  本來這就是朝堂交鋒,無關私人恩怨。再者現在房俊勢大,以威壓之勢駕臨江南,事已至此,何苦再得罪這麼一麼強力人物?

  房俊想了想,說道:“既然如此,勞煩周兄給盧家帶個話兒,某有一事相求,若是陸家能幫得上忙,這場富貴就送給陸家。潮起潮退,日昇月落,這世間沒有長久的富貴,自然也無長久的落魄,若是陸家能夠為本侯好生辦事,崛起也只是彈指間爾。”

  這話很酷,好似江東陸氏這樣一個綿延幾百年的簪纓世家,興亡起落也只在他反掌之間……

  周文海卻沒有絲毫譏諷之色,鄭重問道:“不知侯爺所言何事,請說與草民細聽,草民定當如實轉達。”

  “這場富貴本來是你周家的,卻被你這般輕易送人,難道心中就不曾有一點點不捨?”房俊很是驚奇。

  “呵呵,侯爺說笑了,周家雖然尚算的溫飽之族,但比起陸家已然多有不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侯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所經略的都是大事,周家雖願附於驥尾,卻也有自知之明,怕是攀附不起。自家折損事小,若是誤了侯爺大事,可就萬死不足贖其罪。侯爺既然心胸開闊不計舊日怨隙,何不將此機會給予陸家,草民亦能在寡母面前盡一點孝心。



  聰明人啊!

  不為眼前之利迷花眼,有自知之明,知道取捨得失,不失為一方俊傑。

  房俊點點頭,將所求之事詳細一說。

  周文海臉色頓時精彩極了,張了張嘴,看著房俊半晌無語。

  這也太陰險了……

  幸虧自己剛剛拒絕了,若是周家去辦此事,將成為江南士族的仇敵!自今而後,恐怕周家在江南將要寸步難行!

  不過陸家去辦此事,倒是正合適。

  當初陸家正是為整個江南士族出頭,才落得陸孝愚被罷官去職永不敘用。結果江南士族非但不給陸家撐腰,還任由陸家被逼的散盡家財,破家消災。

  可以說,整個江南士族都欠陸家的!

  就算陸家做出一兩件坑大伙的事情,又有什麼了不起?

  *

  周文海拜別房俊,連夜乘舟順江而下,前往蘇州拜會陸氏。

  三日之後,周文海行色匆匆,來到陸氏位於蘇州城內的祖宅。

  門前的僕役自然識得這位陸氏姻親,連忙將其讓進府 ,到了花亭奉上香茶,然後去通禀主人。

  不到片刻,面容蒼白的陸孝愚腳步虛浮的邁進花亭,看了看周文海,隨意問道:“文海何事來此?你母親最近身子可好?”

  周文海趕緊站起來施禮,恭敬答道:“多謝舅父掛念,母親身子安康。前幾日還曾言及要回來探望外祖,卻不想瑣事纏身,以至未能成行。”

  見到外甥一表人才,卻依舊恭恭敬敬的給自己施禮,陸孝愚心底暗暗讚許,也不虧當初他頂著家中反對將造紙配方予以周家一份。那短命的姐夫死得早,姐姐一個人苦苦支撐家業,自己於心何忍?

  心中慰貼,面上卻是自嘲道:“文海毋須多禮,現如今還有誰在意我這個廢人呢?”

  周文海正容說道:“舅舅何必有此英雄氣短之感慨?大丈夫起起落落,平常事爾!今日之低谷,焉知不是明日的一飛沖天?陸氏眼下雖然落魄,但根骨仍在,只要有機會,定可重振聲威。”

  “呵呵……機會?機會倒是常常有,可是陸氏根植江東,那些男盜女娼的簪纓世族有誰會眼看著陸氏崛起?他們可都是在陸氏的身上咬下過血肉,焉能讓陸氏再起,予以報復?”

  陸孝愚意興闌珊,擺擺手說道。

  “那也不一定!舅父可知,外甥今日所謂何來?”

  “我哪知道?不過你管你來做什麼,我也管不著,在這府裡,舅舅我也就是一個混吃等死的廢物而已。”

  周文海看看四周無人,便上前一步,俯身到陸孝愚耳邊,低聲說道:“來此之前,外甥見過了房俊!”

  陡然聽到房俊這個名字,陸孝愚昏暗的眼眸裡閃現一絲亮光,但旋即黯淡下去。

  他之所以有今日,皆是拜房俊所賜。

  可是比起房俊,他更恨那些落井下石的江南士族!被自己人捅一刀,往往別敵人捅十刀百刀更讓人痛徹心扉!他是為了江南士族的利益而彈劾房俊,與房俊朝堂之上爭鬥,可是當自己敗落之際,得到的不是夥伴的支援,而是各個都撲上來啃噬陸氏的血肉!

  蕭氏?

  朱氏?

  謝氏?

  不過是一群滿口仁義道德實則狼心狗肺的衣冠禽獸而已!

  可即便是心中再恨,又能如何呢?

  世家門閥之間,既有相互依托同氣連枝,但更多的亦是巧取豪奪暗地裡下絆子。陸氏落到今日田地,崛起已是無望,報復更是無從談起。

  揮了揮手,陸孝愚說道:“往日種種,皆以時過境遷。我與房俊陣營不同,輸贏勝敗皆是自取,更無恩仇糾葛。文海切莫為舅舅鳴冤,以免惹禍上身,房俊那廝可不是個好相與的!敢於他作對,要么一棍子將他打死,要么就得等著他瘋狂的報復,你們周家這小身板,扛不住!”

  對於這個外甥甚是喜愛,陸孝愚可不像因為自己的緣故,外甥貿貿然跑去跟房俊作對,那簡直跟找死沒什麼區別!別說是小小的周家,即便是江南士族聯合起來又能如何?在牛渚磯若是將房俊宰殺也就罷了,但反而被房俊逆爾取勝,哼哼!那些江南士族就等著房俊的報復吧!

  那棒槌渾起來,整個江南也得抖三抖!

  周文海趕緊說道:“外甥怎會如此魯莽?實在是房俊遣人相招,與外甥說了一件事……”

  當下,低聲將房俊的話語娓娓複述。

  陸孝愚起先不以為意,但是越聽眼睛越亮,到了最後“砰”的一聲拍案而起,面目猙獰的大叫一聲:“好!”

  嚇得正低聲複述的周文海一個哆嗦……
iqboy99 發表於 2019-1-11 22:13
第748章  引蛇出洞

梅實迎時雨。

  入梅的江南,雨開始淋漓不息。滴水的飛簷,漣漪陣陣的河道,長著青苔的石橋,婉約油亮的青石板小巷子,偶爾在街邊遇見一個“撐著油紙傘,獨自徬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多麼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

  切莫以為江南梅雨總是這般詩情畫意,亦會有凶猛暴躁的一面。

  今日的海虞鎮便被一場暴雨肆虐,剛剛還悠悠飄抵的細雨漸循漸進,一陣電閃雷鳴之後,醞釀成暢快、豪邁的暴雨,豆大的雨滴沉實地撲打在地面上,像性烈的戰馬四蹄踢踏,大音鏜鏜,充斥著一種千軍萬馬、奔瀉湍流的雄渾!

  巷子裡走進兩條身影,大雨傾盆,手中的油紙傘被風吹得不時歪向一邊,雨水便淋了肩頭衫角。兩人行色匆匆,只是用傘遮住頭臉上身,渾然不顧行進間腳步帶起的積水打濕鞋襪衣衫,快步來到巷尾一處宅院,躲在門口的雨簷之下,“砰砰砰”敲響了院門。

  不久便聽到院內有腳步踏著積水的“啪啪”聲響,門閂被拉開,院門推開,露出一個一身青布衣衫的僕役。

  “二位找誰?”

  其中一個鬢角染霜的青年的問道:“朱兄可在府中?某姓陸,曾與朱兄約好,今日前來拜訪。”

  那僕役“哦”的一聲,趕緊將院門打開,側身道:“原來是陸老爺,家主有過交待,您若是來了可直接入內則可,毋須通禀。”

  青年點點頭,跟另一個一同邁步進入院內。

  僕役關好院門,小跑著來到前面給二人引路。

  院落不大,但修葺得極為精緻,假山照壁一應俱全,甚至在一方不大的荷塘邊修了一座精緻的水榭,夏日里荷塘納涼,倒也有幾分雅緻。

  牆角栽著一溜毛竹,竹葉被雨水洗刷得愈發青翠欲滴,很有意趣。

  僕役領著二人穿過青磚鋪地的庭院,徑直來到正屋門前,抬手敲了兩下房門,高聲說道:“回禀家主,陸老爺到了。”

  屋裡一個中氣十足的男音說道:“有請!”

  僕役便推開房門,恭敬道:“二位,裡邊請。”

  外面暴雨傾盆,屋內卻是涼爽整潔。

  光可鑑人的紅木地板,靠近裡邊的地方鋪著一張紋絡細密的葦席,上面置有一張雕漆的茶桌,一整套瑩白的茶具放在茶盤裡,另有一個晶瑩的瓷盤盛著一般剛熟的梅子。

  一個身著寶藍色常服的胖子跪坐在茶桌後面,正盯著紅泥小爐上的一壺水,見到二人進來,隨意的擺擺手:“二位自請安坐,這壺誰馬上就開,給二位長長今年的新茶,最頂級的龍井哦,有錢你都喝不到!”

  這份隨意的姿態,令陸孝愚心中隱隱泛著怒氣。

  當初自己忝為刑部郎中,這貨在自己面前就是一隻搖頭擺尾的肥狗,現如今自己被罷官去職,陸氏也一蹶不振,就開始跟自己擺起譜來了?

  什麼東西!

  不過想到今日前來實有要是,

也只能忍著怒氣,坐到胖子對面,皮笑肉不笑道:“那陸某可是有口福了,不過據說這上品的龍井可都是御貢之物,絕對不允許在市面上販賣,房家對其掌控管理亦非常嚴格,卻不知朱兄自何處得來?”

  說著,招手示意與他同來之人亦不必拘禮,坐到自己身邊。

  朱渠一張彌勒佛一樣的胖臉滿是得意,不以為然道:“禦貢又如何?咱又沒去跟皇帝搶!這三吳之地說到底還是咱們江東吳姓的天下,他房俊算個鳥?從他的茶園裡弄出點茶葉算的什麼!現如今蘇州一地皆在流傳房俊喜食人腦,其名聲已然劣極。而且江南百姓說不知道房俊南下就是要與江南人爭利,以此逢迎皇帝?跟你說,就算房俊命大在牛渚磯逃過一劫,等他到了海虞鎮,照樣寸步難行!”

  陸孝愚微微一哂,就憑你?人家房俊的坑都挖好了,就等著你往裡跳,你還在這邊沾沾自喜……也不知哪裡來的自信。

  他懶得跟朱渠爭辯,身邊這位卻說話了。

  “二位所說的房俊,可是長安那位帝婿公子?”

  朱渠似乎這時才注意到這個陸孝愚帶來的人,抬頭瞄了一眼,頓時就是一愣。

  這人身材矮小,跪坐在哪裡就像隻大馬猴一樣,滿臉絡腮鬍子,看不清原本面貌。而且此人說話雖然字正腔圓,但太過於生硬,明顯不是時常說漢話之人。

  便問陸孝愚:“此是何人?”

  陸孝愚介紹道:“此乃倭國天皇御前掌管財務之道的大臣,吉士駒閣下。大概相當於大唐的民部尚書。此前曾為遣唐使去往長安,見過房俊。”

  陸家與倭國向來有紙張生意,這次正好赶巧吉士駒前來替天皇採辦貨物,陸孝愚轉了個心思,便求他幫忙。卻不曾想這位吉士駒與房俊亦是舊識,一聽陸孝愚的計劃於房俊有關,當即痛快的答應下來。

  朱渠一聽是位相當於民部尚書的大官,心裡就是一驚,但旋即想到倭國總共那麼大點兒個地方,而且窮的要死,就是天皇又能牛逼要那裡去?

  便不甚在意,只是“嗯”了一聲,耷拉下眼皮,盯著他面前已經咕嘟咕嘟冒泡的水。

  吉士駒倒也不為己甚,不以朱渠的輕視發怒。

  今次來到大唐,與上次截然不同。

  那次除去在長安外的驪山被房俊輕視之外,一路上的官員對他這位遣唐使都極是恭謹。然而此次前來,吉士駒便感受到那種“國大民驕”的氣氛。隨著大唐軍隊南征北戰無往而不勝,一股民族自豪感愈來愈濃厚,就算是普通的百姓,也越來越不將倭國看在眼裡。

  不過對於吉士駒這位“日姦”來說,完全沒有半點心理障礙……

  屋裡沉默了一會兒。

  紅泥小爐上的水壺“咕嘟咕嘟”冒出熱氣,朱渠將水壺提起,從茶桌下的一個瓷罐中捏出一把扁平翠綠的茶葉投擲到茶壺中,然後洗茶、沏茶、分茶一氣呵成,十根短粗胖的手指靈巧異常,動作居然有些賞心悅目,顯然是此道高手。

  抿著茶水,又天南地北的調侃一通,朱渠才問道:“昨日孝愚心中所言之事,可否屬實?”

  見到說上正題,陸孝愚放下手中茶杯,正容道: “自然屬實。實不相瞞,陸氏眼前困頓不堪,繼續一樁生意拜託困局,因此求到這位吉士駒閣下面前。念在昔日交情,吉士駒閣下才答應某,若是當真能有上等的造船木料,他可以引薦售往倭國,由天皇買下用來造船。”

  朱渠看了吉士駒一眼,微微搖頭道:“想必孝愚是弄錯了,若想要購買木料,大可去找房俊。現如今海虞鎮外的大江邊連綿數里全都是造船所用的巨木,想必房俊也用不了那麼多,偷偷摸摸的賣一點也無妨。朱家做的是絲綢生意,哪裡來的木料賣於你呢?”

  見朱渠矢口否認,陸孝愚倒也不急,微笑道:“大家世居江東,幾百年的交情,朱兄何必誆我?某也不提朱兄的木料從何而來,更不提朱兄到底有沒有木料,只是求朱兄幫陸家這一個忙,若是能幫助陸家購得造船所需木料,陸家按雙倍市價收購,有多少要多少!若是這筆生意做成,自今而後,陸家永記朱兄大恩,但有驅策,絕不推辭!”

  沒有木料?

  真當人都是傻子啊!你手裡沒有,房俊水師丟損的那些木料都被江龍王吃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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