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蘇廚 作者:二子從周 (連載中)

 
V123210 2019-1-27 19:3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5 160074
V123210 發表於 2019-4-2 22:45
   第一百二十章代差

    這個工作勞動強度不大,可以由一組孩子來完成,蘇油準備還是定下輪班制,都來熟悉一下新工藝,體驗下智慧帶來的效率。

    不過這些是後話,現在還在節中,今天是人日,應節的食品是「七菜羹」。

    和臘八粥類似,不過是將七種蔬菜切碎合煮成羹湯,傳說可以為新年祈福,也可以預防百病。

    以蘇油挑剔的口味,那就不能太簡單,其中蔬菜,他選了菘菜,萵筍,冬筍,蘿蔔,蘑菇干,荸薺,榨菜。

    臘肉香腸已經風得差不多了,大家在幹活,他則領著石薇守熏棚,用花生殼,松柏枝,糠頭,鋸末,香料燻製。

    然後將香腸切碎,一起熬入粥中,又是菜又是飯。

    吃過七菜羹,蘇油將鞭炮解散,分給娃子們瘋去。

    今天過後,生活又要步入常態了,早飯棚子已經做出了口碑,可不能丟下,那也是娃子們錘煉生活技能的重要地點。

    蘇油拿著一個銅碗扣在地上,露出一個縫,用線香點燃裡邊的鞭炮引信。

    點燃後趕緊將碗扣上,跑到娃子們圍成的一個大圈子邊上:「準備——」

    「嘣!」大鞭炮炸響,銅碗像一個飛碟一般飛上半空。

    娃子們歡叫著朝起飛點衝去,伸著雙手跳著腳搶接從最高點落下的銅碗。

    這遊戲可以玩一百遍都不膩,蘇油還不忘給娃子們洗腦:「爆炸的本質,就是火藥遇火之後在短時間內由固體顆粒氧化變成大量的氣體,氣體推動銅碗飛向半空。」

    玩了一陣,蘇油又領著娃子們改造鞭炮,將兩個鞭炮綁在竹籤上,下面那隻封口處的泥淘掉一部分,上邊鞭炮引信長,下邊的短。

    將竹籤插到地上,將引信一起點燃,「嗖」的一聲,鞭炮被送上半空,然後在天上爆炸。

    石薇對這東西異常感興趣,蘇油看得暗自擔心,將她拉到一邊:「薇兒,這東西非常危險,量大了會傷人的,你不准去跟我那兄長湊熱鬧,見到他玩硫磺,木炭,火硝之類的東西,跑遠遠的。」

    說完又琢磨了一下:「不行,這樣,這幾天我鑄造一套砝碼,以一立方分米蒸餾水的重量為基準,按十進制劃分出重量等級,得出新的重量單位,方便他進行化學測算,凡是能爆炸的東西,試驗時不准超過半化學兩!」

    沒有辦法,精密度量衡,只有先從實驗室應用開始,名字就只能叫化學斤,化學兩,化學錢,化學分,分別對應蒸餾水計量法得出的千克,百克,十克,克。

    至於更加精細的,留給張天師自己去弄,他不是天才嗎?方法告訴他,道門中大把的人才,輪不到自己操心。

    ……

    眉山城還沉浸在節日的氣氛中,不過生活已經重新步上了正軌。

    早行的客商開始漸漸聚集,早點棚子的吃食又多出了好幾樣。

    一首詩,一篇文章,一個人,在眉山士大夫階層中漸漸流傳開來。

    《題蘭石圖》,《告祖文》,蘇明潤。

    不少士大夫手裡拿著黃荊棍兒,一邊抽自家孩子一邊罵:「看看別人家的孩子,看看人家蘇明潤!」

    娃子不服氣,梗著脖子分辨:「他自小沒爹沒娘,爹啊,你確定真想我變成他?!」

    ……

    商賈們感興趣的,是眉州城半年來多出了好些新貨品。

    雪鹽是好東西,大宋鹽第一次在品質上超過了西夏青鹽,一點雜味沒有。

    玉瓷也了不得,不少大瓷商是見識過御窯鈞瓷的,不論釉色器型,單論胎質,瑩白如雪堅剛勝玉,憑良心講已經勝過了御窯。

    花色也雅緻,簡潔抽象,令人浮想聯翩,符合大宋典雅的審美情趣。

    扎染的棉麻,第一次將花色提升到了精緻美觀的程度,除印染手法別出心裁外,通過紅花,梔子,藍靛三種植物得到的豐富原色,在蘇油的提醒下,理論上可以混出萬千色彩。

    書,書也了不得,字跡兼帶剛健娟秀,細如絲線,排布端正,紙張極為上乘,一抖嘩嘩響,打開來一股木質清香撲面而來,這是……龍腦?!

    封面淡綠色,上邊還有淺藍色的竹影,這套《杜工部全集》,印刷質量甩出了目前所有印書坊幾條大街,據說太守已經準備獻上朝廷,呈備御覽。

    所有這些想仿都沒那麼容易,用書籍舉例,扉頁看到沒有?平平無奇五個小字是不是?可你隔著光線看看,見著古怪沒?

    果然古怪,透光能見到水印,左上是一枝蘭草,右下是苔石,大片空白處是波峰與波峰極度接近卻不相連的水紋,中間一個方框,裡邊居然是兩行文字——「眉山程舍人宅刊行,已申上司,不許覆板。」

    這是大宋通行的防盜版措施,叫「牌記」。

    可別人家的牌記,都是印在明處,生怕別人看不到,程家的牌記,居然藏在暗處,不留意還看不到,這是明著告訴其他書坊——有本事你來仿啊!

    什麼叫雅緻地裝逼?這就是了!

    紙張水印其實很簡單,石紙是三層壓制的,中間那層在還沒有乾透的時候,用雕刻著紋飾的銅皮板子壓上去,用輥子一滾,然後夾在另外兩層中間壓製成紙便可以了。

    說起來簡單,但是僅僅紙張製作,就涉及到硫酸鹽蒸煮技術和石粉添加配比。

    這又牽扯到芒硝提純和水飛法制粉。

    印墨,涉及調油,制粉,加香,機械錘煉。

    水印,涉及黃銅冶煉,精細鑄模翻版,銲接。

    印刷,涉及精細切割,裝訂。

    封皮,涉及雙色精準套印……

    林林總總幾十項技術加起來,這就形成了眉山江卿產業與其餘地方的區別——代差。

    比如其它書坊如果想要做出程家書坊這樣的書籍,需要一項項攻克上邊諸多難題,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難如登天。

    而且中間還涉及到和其他幾家的合作關係,比如印刷,離不開石家的冶金技術,史家的制瓷技術,蘇家的調色技術。

    唯一能破這個局的,全天下目前只有一處——皇家。

    不過皇家一般不會來爭書籍之利,道理簡單至極,大宋皇家,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江卿世家,可都是牌子硬硬的士大夫!

    所有這些,價錢還不能定得太低,不然就有靠技術欺壓同行的嫌疑,比如《杜工部全集》,只能定到應就天天倚門而望:「小油怎麼還不來看我?想死這孩子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4-7 10:43
    第一百二十一章蠶市

    蘇油一隻在可龍裡呆到了大年十四,不過十五必須進城了,因為眉州第一屆商品物資交易大會,在矚遠樓勝利召開。

    不過眉交會這種搞笑的名字蘇油也只能在心裡想想而已,人家的正式名稱叫——眉州蠶市。

    齊民聚百貨,貿鬻貴及時。

    乘此耕桑前,以助農績資。

    物品何其夥,碎璅皆不遺。

    編籋列箱筥,飭木柄銻錤。

    備用誠為急,舍器工曷施。

    名花蘊天豔,靈藥昌壽祺。

    根萌漸開發,蔂載相參差。

    遊人衒識賞,善賈求珍奇。

    予真徇俗者,行觀亦忘疲。

    日暮宴觴罷,眾皆云適宜。

    蠶市最早只是蠶婦們交流蠶種,農夫置辦農具的定時集市,然而發展到了大宋時期,已經變成合花市,藥市,遊玩,宴賞等諸多功能於一體的大型娛樂集會項目。

    這一天大家齊聚市集,萬人空巷,熱鬧得一塌糊塗,是物資商品豐富到一定程度之後的必然產物。

    城內是容納不下的,因此地址設在碼頭一帶,主客皆便。

    而大宗商品交易,則設置在矚遠樓,那裡地勢高闊,可以擺宴,還能一覽碼頭遊人交織的盛況,端的是好地方。

    一大早八公帶著蘇油在後山沼澤新田行過祭田儀式後,鄉親們便邀約一處,準備進城逛蠶市了。

    蘇油事情多,因此與石薇騎著黃雛先行。

    來到土地廟,將黃雛扔給張藻:「其他人呢?」

    張藻總算是接著了小少爺:「今天好買賣,拴住哥怕義棚忙不過來,帶著人手都去幫忙了。」

    蘇油笑道:「一個個越來越聰明了,準備得怎麼樣?」

    張藻掰著手指頭:「砂鍋豆湯飯,豆花飯,豆腐羹,各色蒸菜,香飲,我們之前還按少爺教的法子,準備了三天的豆腐乾,烤豆腐乾也是新的大菜!」

    蘇油口水就下來了:「我先去烤兩串豆腐乾,跟薇兒都還沒吃早飯呢。」

    義棚今天擴大了一倍,估計是拴住找八娘還是二十七娘出面借來的傢伙。

    大灶上熱氣騰騰,大鍋豆花,無數小蒸籠,邊上還備著好多木桶,裡邊是石膏豆腐腦。

    人已經很多了,蘇油進棚:「掌櫃的,先來一個鮓籠籠,一份燒白,一份豆花飯,嗯,豆腐乾烤兩串!」

    張琪手扶腦門:「小少爺你就別添亂了,帶薇兒去邊上,想吃啥自己弄,實在是沒時間招呼你!」

    蘇油嘿嘿笑道:「這生意可以啊……」

    劉嗣剛挑來一擔水:「城門老軍爺說了,這才剛開始,今天的生意要持續一整天,用八公的話說,三干去了兩干——還有得一干!」

    蘇油動作麻利地揭開一張紗布,下邊是竹簸箕,滿滿盛著一串串豆腐乾串。

    有幾個蜂窩煤爐燒的木炭,這就是留著專門烤豆腐乾用的。

    刷素油,辣米油,撒花椒面,香料,蔥花,鹽,最後還灑了點雞茸。

    和石薇一人兩串拿在手裡:「我去見姻伯了,今天大家辛苦一點,起碼把三個月的衣食掙到手!」

    眾人齊聲呼應:「少爺你就瞧好吧!」

    人越聚越多,碼頭下檣桅林立,碼頭上摩肩接踵,架勢有點嚇人。

    蘇油對石薇說道:「薇兒我再幫你拿一串,你抓住我衣角,別被擠丟了。」

    城門處還好,靠右行走,已經成了默認的規矩,進出還算通暢。

    陳田和郭隆兩老軍額頭有些見汗,見到蘇油過來:「哎喲我的小少爺你可來了,縣尉都等你好久了。」

    縣尉過來:「明潤少爺,今日人流噪雜,恐怕衝撞了少爺,長史特命我前來迎接。」

    蘇油將小手遞過去:「縣尉大哥,來不來一串?」

    縣尉尷尬地笑道:「這……我這還有職務在身……」

    蘇油說道:「哦,那就不耽誤你了,我們趕緊去吧。」

    說是長史命人迎接,還不如說是程文應打的招呼,蘇油和石薇邊吃邊走,來到矚遠樓前,就見桿柱兩邊各立著一支長桿,上面挑著一串花燈。

    樓前張燈結綵,蘇油掏出手絹把自己和石薇的嘴巴擦乾淨,上得樓來,就見知州,通判都在,還有江卿幾家家主,連阿囤彌也來了。

    知州見到蘇油上來,就對蘇洵笑道:「明允,汝家千里駒。一篇《告祖文》,情真意切,仁性天生啊。」

    蘇洵躬身辭讓:「明允久在他鄉,未能提命。此子但有一分可取,也是太守,別駕教化之德。」

    知州呵呵笑道:「半年來,我眉州氣象,也盡不同。今日蠶市,帆檣輻輳,水陸雲集,這也是江卿與力,造福鄉梓所致。」

    通判朗聲道:「好叫諸賢得知,今年眉州考級,為上上,中樞評定,乃『文昌政化,德裕婁黎』八字。」

    諸人趕緊恭賀,自然又是一番熱鬧。

    蘇油暗自腹誹,又是搞人均收入,幾家把gDP拉起來,我土地廟可龍裡又拖眉州後腿了。

    上前卻笑眯眯的施禮:「小子蘇油,為太守別駕賀,並祝賢太守與別駕新春吉祥。」

    知州對蘇油的文章相貌頗有印象,點頭道:「嗯,不錯,德及婁黎四字,就有你在土地廟和碼頭的作為,有志不在年高啊。」

    蘇油拱手:「小子惶恐,此乃程史兩家,還有小張天師力主,小子不過感羨天倫,適逢其會,不敢當太守謬讚。」

    知州招手叫來下人:「添個座,惻隱之心,仁之端也。能讀透孟子此語的人,當得起此座。」

    蘇油趕緊謙讓,躬身道:「太守饒過小子吧,今日儘是尊長,如油坐下,那更是芒刺在背,倒不如站著舒坦。」

    知州不由得笑道:「還真是實誠孩子,也罷,你既守禮,我斷無阻礙之理。不過金童玉女,分開來也不合適,就都站我後邊吧。」

    眾人都是哈哈大笑,看來這娃娃親在眉州城世家中已經傳揚開了。

    知州這是抬舉,蘇油趕緊躬身稱謝,領著石薇與眾人打了招呼,也不好說長話,簡單問候幾句,便乖乖叉手站在知州身後。

    石薇更乖,紅著小臉站在蘇油後邊,有點不習慣這種陣仗。

    大家一起一邊閒聊一邊觀賞江景,沒一會兒,縣令便領著嘉益兩州的豪商們上得樓來。

    大宋商業發達,在四川尤其如此,什麼期貨,分期付款,抵押擔保各種商業手段和花樣都已經不新鮮,這些事情,需得官府監督作保。

    而且官員的利益也不少,因此他們也樂於從事。

    待到一群人寒暄完畢,坐定安靜下來,太守說道:「我眉州近日添了一些物產,蒙諸商抬愛,銷路甚佳,漸漸衍為大宗。」

    「今日此會,乃世家所請。一來確定一年產量,量出為入,節惜物力;二來安道公按蜀,期復舊制,提振商路,我眉州樂預其事;三來嘛,玻璃江風物絕佳,期與諸位同樂宴賞,以示朝廷慰喻之義。」

    眾人都是輕笑躬身,以示捧場。

    通判言道:「江卿四家,會同眉州酒坊,羈縻州二林部,都獻上了各家產業的精品,大家玩賞之後,如有意的話,便將自己的商號,出價,寫在紙上,投入匣中,價高者得。算是遊戲如何?」

    眾人自是同意,知州拍拍手,示意胥吏將物品抬上來。

    第一聲驚呼,從樓中響起,接下來還會很多。

    知州非常滿意這個效果。笑道:「這第一件,二林部提供的白黃銅海屋添籌盆。」

    蘇油露笑,這效果他也很滿意,這個小插曲,是他向程文應建言的功勞。

    而且這個銅盆的產地,不是二林部,而是可龍裡,只是銅料來自二林部而已。
V123210 發表於 2019-4-7 10:43
    第一百二十二章精品

    銅盆整體色如黃金,內面盆周是連綿的山脈,盆底則是海浪,浪花部分為白銅鑲嵌,盆身外側則是淺浮雕。

    一處懸崖,懸崖平台上,三位老人在老松之下,指著崖下海島上一所華屋在聊天,海天之間,還有兩隻白銅的仙鶴飛舞,姿態優美。

    這故事是眉州當地道家傳說,蘇東坡後來也把它寫到了自己的筆記裡。

    翻看底部,還有一首陰刻的吉祥賀壽詩。

    整個銅盆用料紮實,紋飾精美,如金銀鑄就一般,華麗非常。

    蘇油暗自好笑,這個銅盆,其實就是先刻出一個蠟盆,然後用水玻璃砂漿倒模,再用黃銅汁澆注而成。

    真正耗時的,其實就在蠟盆雕刻和白銅鑲嵌那點功夫而已。

    不過波浪細紋,屋宇瓦片,鶴羽松針,無不精細異常。

    這方法和普通倒模方法迥然不同,沒有水玻璃技術,球磨技術,飛水法,永遠沒法翻出如此精細的鑄模,這就與普通砂模失蠟鑄造法形成了代差。

    只看盆子,誰都會以為這是在銅器上直接雕刻出來的浮雕,那耗時得以年來計算。價值相應提升百倍。

    很快便有人開始往銅盆前的匣子內投遞紙條,之後二林部范先生一一檢視了紙張,最後簡單宣佈道:「豐源號。」

    一個年輕大胖子激動得滿臉通紅,渾身肥肉都在抖動,站起來團團作揖:「這壽禮我家老安人定然欣喜非常,諸位,承讓,承讓了。」

    知州笑道:「貴號東家倒是個大孝子,又是蠶市第一件成交物品,這坐稅,本官做主免了,讓二林部返還於你,以獎掖孝道。」

    年輕人開心壞了,連連作揖:「多謝太守,多謝將軍。」

    阿囤彌莞爾一笑,揮手表示沒什麼。

    接下來,是程舍人書坊龍腦彩墨五鋌,並撒花箋十封。

    彩墨由五種顏色的飛水礦料,加墨膠龍腦反覆錘煉,之後倒模貼金所得,分藍,黃,綠,紅,白五色。

    以前的彩墨,除了硃砂墨,其餘都是礦粉狀態,現在是第一次以墨錠的形式出現。

    撒花箋三層壓制,底層是單層石紙,二層是砑花水印桃花春水圖,灑粉色大小紙屑構成的花瓣,三層是普通單層書寫用竹紙壓制而成,可做到吃墨而不透墨。

    每張花箋就這麼看,是淡淡的綠紙下有大大小小的粉色花瓣,透光看,便會出現一幅桃花春水,落英繽紛的圖案,端是神奇。

    商人們蜂擁上前,爭先恐後地投下自己的暗標,如此精雅的文房用品,遠比銅盆受歡迎,足見大宋對文華的看重,這是奇貨可居。

    程文應命程三打開匣子,計點一番後,接過程三遞來的紙條,微笑道:「老朋友了,眷墨齋老華。」

    掌櫃的一副文士打扮,起身拱手:「程公,下來還有事相商。」

    程文應點頭,表示答應。

    第三件物品,是蘇家十匹蠟染木棉布。

    面料後世常見,如今卻與綢緞等價,蘇家布料別有不同,有了藍色花紋圖樣不說,經緯更加細密,還隱隱有一層光澤。

    這當然又是水玻璃在印染上的運用,同樣是第一次面世。

    蘇洵感覺由自己宣佈中標商人是降了身份,招手將蘇油叫過去開箱:「益州薛記。」

    一個中年漢子站起來供手:「蘇小少爺,還記得我嗎?」

    蘇油一愣:「你是?」

    中年漢子激動道:「前日眉山戒嚴,小少爺義薄雲天,用折刀換了小人和同伴運來的竹料,松木,騾車,還贈了盤纏返鄉,這才保住了我們幾家的家業,小人……小人們實在是感激不盡……」

    說完聲音都已經開始哽嚥了。

    蘇油聽得有些懵,我不是花錢折價買了東西,看你們虧得厲害,順便送了把折刀嗎?怎麼說法不一樣了?

    這時候也不好細問,只好點頭:「舉手之勞,下來再細談。」

    不過他還下不去,第四件商品,玉瓷瓶永春露特曲十二瓶。

    阿囤彌立刻舉手:「我能參與不?」

    呃,你要參與就沒別人什麼事兒了,這次二林部帶來大大小小上千件銅器,五六千貫打底,加上你一向大手大腳,誰還搞得過你?

    我要的是廣告效應!

    蘇油只好拱手:「姐姐,你就別參與了,下來小弟另有禮物相送。」

    阿囤彌「哦」了一聲,把手放下了:「可不許賴賬!」

    樓內眾人都不覺暗笑,這夷人女子,當真不通禮數。

    等到蘇油將紙盒打開,選定出價最高的一張,竟然高達兩百貫。

    這是要瘋啊,我就是湊數玩玩的!難怪前邊幾位笑容掩都掩不住!

    定了一下神:「呃……恭喜源驪坊。」

    第五件,通犀象牙首尾羽紋花鋼文案折刀。

    這刀和普通羽紋花鋼相比,石通的手藝又有精進,鋼質也更好,關鍵在裝飾。

    刀柄首尾為白色的象牙雕飾,中段是犀牛角,犀牛角中間,有一道淺色半透明的細紋,非常明顯,將犀角一分為二,與彈出的花鋼上的羽脈相對。

    有了這道細紋,犀角就不叫犀角了,叫「通天犀」。

    有一年京城大疫,仁宗讓內庫出犀角藥材與太醫局配藥賑濟百姓,就開出來一條通犀,內官以為至寶,稟告仁宗,希望他留下,仁宗生氣了,說玩物與百姓孰輕孰重你不知道嗎?趕緊給我拿去配藥去!

    仁宗之仁,的確是皇帝之中少見的。

    因為天師法劍的事情,羽紋花鋼早已經蜚聲四路,人人都好奇,人人都沒有見過。

    之前倒是有一柄紫檀座像牙裝的清荷短劍,據說已經被輾轉收入宮內。這柄折刀,還是第一次讓與會之人見識到到底什麼叫羽紋花鋼,什麼叫跳刀。

    物以稀為貴,這次的投標人數,堪與程家那次相比,最後被一位退休官員一樣的老頭拿到。

    為什麼蘇油猜是退休官員,因為知州親自將折刀送到老者案頭,還溫言閒聊了幾句,這做派與他人不同。

    壓軸的終於來了,玉瓷變色玫瑰釉大梅瓶。

    銅鹽釉料對爐內環境極為敏感,顏色因還原氧化環境不同,入爐一色,出窯千變,這是鈞窯的拿手好戲。

    不過這秘密在蘇油麵前不是秘密,沒試驗幾次,便被他鼓搗了出來。

    鈞窯窯口,有走泥紋,底部是蟹殼青,這是後世判斷鈞窯瓷器的標誌,其實是當時工藝的一種缺陷美,這件大梅瓶卻是玉白晶瑩的胎體加釉,一點毛病沒有。

    關鍵是器型巨大。其實整個梅瓶是分四段燒造的,從做胎,燒胎,拼接到整燒,費了史大和蘇油不少的功夫。

    即使有精準量具的幫助,但是燒製過程中的變形也導致絕大多數胎體無法拼接得天衣無縫,幾百斤瓷胎被砸碎淪為磨料,心痛得史洞修一宿一宿的睡不著。

    等到大瓶胎燒造出來,施釉反而簡單了。

    燒造流釉過程中不時開合一下進氣孔,改變窯內環境,剩下的就交給老天爺。

    這瓷瓶,是所有東西中費時最久,費工最多的,最後五個瓷胎只留下一件,現在一拿出來,頓時驚豔全場。

    瓶子與蘇油等高,瓶口是一圈深藍,然後往下是玫瑰紫,再過渡成大片玫瑰紅,大紅,然後淺紫,淺藍,最後純白,流光溢彩,通體無暇。

    非唯人力,亦有天成。所有人都面面相覷,這玩意兒,誰特麼還敢上前丟紙條?

    太守呵呵笑道:「這件梅瓶,是我皇宋燒造出來的最大一件瓷器,虹光霓暈,帔靄流霞,非人臣所能寶之。今日只與諸位同賞,之後眉州府將出價千貫購入,作為吾皇五月生辰壽禮!」

    接下來的洽談中,眉州府坐稅將收到手軟,今年的眉州知府,不差錢!
V123210 發表於 2019-4-7 10:43
    第一百二十三章薛忠

    瓷公雞站起身來:「太守,我眉山雖僻遠,然同沐王化,共仰皇恩。當今之仁德,寸草亦得滋育,既然是獻給官家,我史家瓷坊便沒有收錢的道理,還望太守成全。」

    咦?瓷公雞不瓷了?突然搞了個政治正確,讓蘇油怪難適應的。

    知州拈鬚笑道:「史公此言,固然是愛君之心。然則官家仁慈。敢行此舉,那就該本官遭申斥了。」

    說完又道:「不過玫紅大瓶獻上去,當別有內命到來,你我靜等就好。」

    拍賣會到此結束,接下來就是賞宴,太守通判略飲了幾杯,便即離去。

    眾人躬身相送,轉過身來,曙遠樓哄然一聲喧鬧起來。

    「史公,史公這般瓷器,貴坊還有多少?我嘉州瓷行與史公一水上下!且與小弟兩套充裝門面啊……」

    「且慢!你嘉州瓷行是一水上下,我益州瓷行就不是了?史公,這都是同江之水,你可得端平啊……」

    這是走地域鄉情的。

    「程公,呵呵,賢侄在青神對我家一直照拂,蒙他抬愛,永春露,《杜工部集》家中均有收藏。這是他托我帶給您老的家信,這《杜工部集》,《史記三家注》,您看……」

    這是以照顧程浚前程做交換的,能提前得到永春露,《杜工部集》的,不是程俊的上司就是好友。

    「哈哈哈,蘇老弟,久違久違!萬里橋一別,這便有些時日了吧?還是那麼清健!聽聞蘇兄去了劍門?這過成都而不入,為兄便有些生氣喲……今日就是來問罪的!來來來,看為兄給你帶來的後蜀宮中繪本……」

    這交情才賣得巧妙,果然是讀書人對讀書人。

    種種情形不一而足,蘇油看得暗暗好笑,自己帶著石薇來到阿囤彌那邊,跟便宜姐姐聊天。

    阿囤彌見石薇可愛異常,再看她腰上掛著一條腰帶,腰帶上墜有幾根細鏈子,上邊掛著的不是大宋女生尋常女紅鍼黹所用的東西,而是火鐮,短劍,印囊,英氣勃勃,和自己的頗為類似,不由得大喜:「這就是你家小媳婦?快過來讓姐姐瞧瞧。」

    說完有將臂上金絲釧子取下來繞到石薇手腕上,橫著眼看蘇油:「還以為你們大宋的讀書人,找的一定是嬌滴滴的官宦小姐,小油眼光不錯!」

    跟你相近就不錯!不過這話不敢說,笑道:「姐姐,這是石薇,她家本就是將門世家,論輩分是大石頭的小姑奶奶。」

    「啊?哈哈哈哈……你們漢人的輩分還真好玩!」

    「薇兒,這是二林部的阿囤姐姐,她可是我大宋冊封的將軍喲。」

    石薇的大眼睛頓時亮了:「將軍姐姐?你也會武功?」

    阿囤彌點了點自己的腦袋:「將軍靠的不是武功,而是統御之智。智信仁勇嚴,可沒有武功之說。」

    「不過普通人要當將軍,得先從司戈,校尉,郎官,一步步上來,因此要是沒有武功,第一關都過不了。你手上的繭子說明你武藝應該不錯,等你一步步做到將軍了,就封小油條做你的軍師!他那腦袋瓜子,比我們夠用!」

    石薇點頭:「嗯,小油哥哥很聰明!」

    阿囤彌笑道:「那等你什麼時候到二林部,姐姐帶你去打獵!你會射弩嗎?」

    「大宋不讓用弩,不過我會開弓!」

    石薇自打進樓,在官員文人間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現在遇到阿囤彌,一個沒想到內地還有習武的漢女,一個沒想到羈縻州還有女性的將軍,一大一小倆女生頓時談得異常開心。

    二林部的客商都在范師爺那邊打交道,蘇油看了一圈,見之前益州的客商往這邊看了好幾次,便過去與他打招呼。

    見蘇油過來,益州商人與旁人說了幾句,便過來打了個長揖:「上次太過匆忙,未通姓名,小人薛忠,蒙小少爺搭救,此恩永不敢忘。」

    蘇油擺手:「此話從何說起?上次賤買你們的貨物,實是過意不去,因此以折刀相抵。怎麼說法變了?」

    薛忠說道:「小少爺有所不知,上一次小人是屋漏偏早連夜雨,狼狽返鄉之後,才發現母親重病,同伴幾人商議,先用小少爺給的兩百貫救急,這才將母親從閻王爺那裡搶了回來。您給的折刀,大慈寺方丈看過,說不是凡品,便用五百貫收了,因此上一趟眉州之行,幾家並沒虧蝕,這都是小少爺的恩德,小人只敢宣揚,絕不敢隱瞞少爺。」

    蘇油微笑道:「原來如此,你母親可大好了?」

    薛忠心有餘悸:「已經大好了,母親聽聞少爺的事,便要我來眉州道謝。今番前來,其實不為貨貿,適逢其會而已。」

    蘇油笑道:「難怪你上次販運的竹木,這次卻拍了布匹。」

    薛忠赧笑道:「叫少爺見笑,商人逐利,小人往來於幾路,其實是什麼有利販什麼。」

    蘇油說道:「嗯,那你這水路應該是精熟的了?」

    薛忠說道:「別的不敢多說,夔門到劍門,這條路小人是跑熟了的,其餘幾路,就算不熟,也有相熟的朋友在跑。」

    蘇油點頭:「那麗水一帶熟嗎?」

    薛忠呃了一下:「這個真不熟,那邊蠻荒之地,商路歷來不暢,過雅州入吐蕃倒是可以走那條路,但是沿途艱險。聽聞還有生蠻,抓到過往客商,往往殺之祭天,小人還要侍奉母親,不敢去那些地方冒險。」

    蘇油說道:「行,那你就與我講講夔門至劍門沿途風物。」

    薛忠笑道:「說起這個我就一清二楚了,夔門是出川重地,關鍵是鹽。那裡輻射荊湖,吳人多以糧食,絲麻,用圓底大船運來,換取川中的食鹽。」

    「一旦三峽斷航,夔鹽十日不至,那邊的糧食和絲麻簡直堆積如山。可見大江商路之盛。」

    「接著往上到瀘州,一路上基本都是靠食鹽絲綢為大宗,直到過了嘉州,才進入物產豐饒之地。嘉州到成都商途,那是珍奇滿路。近日客商蜂擁至眉州來,便是為了五色布,龍腦書,玉瓷美酒這等好物產。」

    「過了成都府,上劍門入漢中,便可接中原了。不過如今西夏騷擾,那邊走的大宗是糧草,我蜀地自產鹽,而且不貴,因此對解鹽是不稀奇的,所以多是朝廷疏課,商人不太願意走。路途艱難不說,也沒多少利潤可圖。唯一值得跑一趟的,那就是銅幣本身。」

    銅幣你個頭!特麼半路都給你們這幫奸商鑄成銅器了,我在眉州就幾乎沒見過什麼銅錢!

    蘇油又問了不少細節,還有益州最近的政策動向,拱手道:「聽薛大哥這番言說,蘇油如行萬里路,勝讀千卷書。說了這麼半天,耽誤了李大哥洽談生意。如果李大哥需要什麼眉山物產,儘管說來,蘇油身為江卿土著,倒是與幾家都說得上話。」

    薛忠供手道:「家中連番遭遇大事,此次前來不為商務,也未帶從隨,十匹蘇棉,已經客囊空空了。」

    蘇油想了一下:「這裡太吵,且隨我一行,我給你看樣東西。」

    托阿囤彌照看好石薇,蘇油領著李忠下樓,一路來到酒坊。

    城裡人都出去看熱鬧去了,街上倒是冷清。

    來到曲房,蘇油取出一簸箕白色的小丸出來:「聽你所說的情形,這趟替我帶這個去益州,當是舉手之勞。」

    薛忠看著那些小丸:「此乃何物?倒有些像碼頭上賣的浮圓。跟酒有關?」

    蘇油笑道:「此乃眉州酒坊的新式曲母,釀造永春露所用的曲餅,就是以它為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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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四章別人的奇遇

    薛忠臉上不由得連番變色,接著一咬牙一跺腳:「少爺待我恩重如山,薛忠無以為報,今日便擔了這天大的干係,少爺有多少曲母?薛忠安排眉州到益州的官船運送,保少爺斷無一失!」

    蘇油莫名其妙:「什麼意思?叫你帶點東西,怎地跟做賊一樣?」

    薛忠「啊」了一聲:「少爺,曲母過境,這本身就是走私做賊啊!」

    蘇油這才反應過來,一腦門子黑線:「走什麼私!我這曲母,是讓你帶去益州,給那邊的曲房看看,如果他們滿意,便叫那邊來與眉州曲房聯繫。」

    「我們能夠給他們提供上等曲母,他們拿去可以製作成曲餅發賣給酒坊。這是榷務對榷務,跟走私一文錢關係都沒有!」

    說完琢磨道:「不過你說得有道理,到時候我找姻伯去州府討要一封行文給你帶上,別真給沿途稅監當賊給拿了!」

    薛忠放鬆下來,笑道:「沿途稅監都是兄弟,主要地方官三年一換,怕他們迂腐不曉事。」

    蘇油從酒坊那邊取過兩瓶酒:「這個算是路費。你拿著路上喝。」

    薛忠不覺訝異:「少爺,這就是八貫錢啊,您和這裡坊東相熟?」

    蘇油笑道:「坊東是我姻伯,就是拿彩墨彩箋當綵頭的那位。」

    薛忠趕緊拱手:「少爺,有這層關係,程老這永春露我也能進一些啊……」

    蘇油揮手:「得了吧,剛剛不還說是沒錢?雖然販酒販鹽在四路是半公開,但咱們還是等張公真正恢復舊制再說吧。不差這點時間,最緊要別給人抓了把柄。」

    說完停下腳步轉身:「不過你要是能把曲母的生意給我推廣出去,此中利潤,分你一成!」

    「啊?誒誒!」薛忠沒想到此行還有這般好處,這可是製作永春露的曲種啊,拿去益州,邛崍,還不跟撿錢一樣?!

    收拾了兩籮曲母,令人挑去薛忠的船上,兩人這又返回曙遠樓。

    樓上宴會已近尾聲,蘇洵早不見了,程文應見蘇油回來便招手:「賢侄過來,與你介紹幾位名流。」

    這幾位聚在一起,周圍客商都躲得遠遠的,看來是自知身份不匹。

    程文應首先便介紹剛剛得到折刀的那個老頭:「這位是益州來的趙制置趙世伯。」

    說完對老頭拱手:「這是蘇家的後學小子,蘇油蘇明潤,有機會世兄可得提點一二啊。」

    那老頭揮揮手:「告老閒遊到此,眉州文事大興,程兄功不可沒啊。」

    蘇油老老實實以後輩見禮。

    倒是身後跟著的薛忠一臉的仰慕:「趙……趙老……」

    那趙老看了薛忠一眼:「你認識我?」

    薛忠興奮地道:「我是趙老同鄉啊,趙老的神奇經歷,豈有不知之理。」

    那趙老再次揮揮手:「總是年青時學問不精,辜負了聖明期許。」

    另一位老者笑道:「世兄,這可是罕見的機緣,我輩求還求不得啊,總是世兄人品高潔,終得今上賞識。對了看這位小世侄的神情,還可能不知您的事蹟,要不就讓程兄給他講講?」

    趙老嘆息道:「經年舊事了,還提它……哦不對,是得講講,年輕人日後進考,可別犯我犯過的錯誤才成。」

    程文應這才轉頭對蘇油說道:「你趙世伯啊,年輕的時候參加科舉,文章做得好,入了三人榜首,供官家點定。」

    「官家打開首卷,閱罷大喜,可接著又一聲嘆息,說此卷做得雖是極好,但是可惜錯了一個字。」

    「閱卷官大恐,伏問所錯何字。當今說道:『唯字本應從『口』,怎麼從了『厶』?』」

    「閱卷官言道該字通假,官家也不解釋,當即宣見這位考生,乃西川成都人,姓趙,諱旭,字伯升。」

    蘇油抬頭:「莫非這位考生,就是趙世伯?」

    趙旭嘆息道:「是啊,一字之差,名落孫山,今上當時宣見,說所做試卷極好,只可惜誤了一字。我伏問何字,當今說『唯』字。我聽後小心解釋,這兩個偏旁,日常其實是可以通用的。」

    蘇油說道:「趙世伯說得沒錯啊,這兩字本來就可以通用吧?」

    趙旭說道:「就好比門中之月與門中之日,一般可以通用,然門中之月為正字,門中之日,那就是俗字,不能用之於朝廷制策試論。官家挑出的這個錯誤,其實我是心服的,所答不過一時糊塗,希圖僥倖而已。」

    蘇油不由得又有些頭大,這也太嚴格了吧,問道:「那官家如何回答的?」

    趙旭笑道:「官家當即取來紙筆,在紙上寫下私和、去吉、矣吳、台呂八字,讓侍從遞給我說道:『學問未精,再讀三年吧。』」

    程文應笑道:「你世伯自覺無顏見江東父老,為等三年後下一次科考,他乾脆流落在京都,每日靠替人寫字作文為生。」

    「一年後,今上為夢所感,扮作一官人,帶一太監微服出宮私訪。在酒樓上倚欄看街的時候,不小心將手中的月樣白梨玉柄扇掉在樓下,下去尋時,已杳無蹤影。」

    「酒罷,閒轉到一家茶肆,卻見其牆上有一首詞,詞清句麗,錦繡無倫,便問何人所做。茶博士道是一位落第的秀才,滿腹珠璣,可惜終日賣文為生,艱難度日。」

    蘇油駭然:「難道這位秀才,又是趙世伯?」

    程文應對蘇油的反應很滿意:「然也!今上驚於詞章的文采,立即讓茶博士將你趙世伯找來。不過你趙世伯當時竟然未認出官家。」

    趙旭搖頭道:「奏對之間,何敢直面天顏。慚愧之餘,只恨辜負聖恩。當時戰顫慄栗,之後哪裡還能認得……」

    程文應笑道:「當時你趙世伯手中拿著一柄小扇。太監見之,說扇主人在此。你世伯二話沒說,當即奉還給了官家。官家大喜,不是因為寶扇得歸,而是他看出你世伯乃坦直君子。」

    另一位老人笑道:「於是官家問他為何上科不第。你世伯直承來去,只道是學問不精,究科不細,乃自取其咎。今上因他口音,又問是否認識西川要員王制置,並說王制置是自己的外甥,還寫了封信,讓你趙世伯回成都去投靠他。」

    「次日便來了兩位素不相識的官人,給他送來一封拜謁文書,一個領路僕人,還有盤纏銀兩。你趙世伯感激不盡,連忙啟程趕回成都。」

    程文應笑道:「不巧快到成都之時,卻傳來王制置已經調任的消息。你世伯聞聽,不由得嗟嘆時運不濟。倒是那僕人不斷催促他繼續前行,先到制置衙門看看再說。」

    「西川諸官等了三天,也沒接到新任的制置。待得主僕二人到了制置衙門,那僕人不由分說就把他推到接官廳,然後撕開文書,宣佈你趙世伯為西川新任制置。原來這所謂文書,竟然是今上頒發給你世伯的告身!哈哈哈哈……」

    這事情堪稱奇遇,宋代即便是皇帝想要任命一位官員,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大宋君權、相權、台諫相互制約,光皇帝說了不算數,還需要宰相同意簽押,給事中籤放,中書舍人同意擬稿。

    要是任用不當,這三關都過不了,就算過了,接下來還有御史出馬彈劾,你上任那一天,就是下課那一天。

    制置使不是官職,而是差遣,掌一路軍事,到南宋才是大員,現在雖然是路級,實際多由大州知州兼任。

    四川環境獨特,因此有時候單立,但是依附於益州知州,其實也可以算是一個特殊的幕僚。

    即便如此,這老頭當時沒有官職卻能混到一個不小的差遣,也算是奇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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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五章被打臉

    這也是皇帝變相地為自己的任性向士大夫認錯,因此才得到一路綠燈批准,否則的話,想都別想。

    蘇油一下子覺得這老頭好高大上,趕緊再次施禮:「世伯此番經歷,堪稱殊遇了。」

    老頭再次嘆息:「相比此般殊遇,以我本心,其實更願再戰科場。只是聖主隆恩,無法辜負罷了。」

    說完拍了拍蘇油的肩膀:「教訓啊,後生小子,牢記吧……」

    蘇油目瞪口呆,我這裡羨慕得口水都下來了,你的意思是還不滿意?士大夫要不要這麼矯情?!

    卻見幾個老頭也跟著點頭嘆氣,深以為然,可見如今的世人對正牌進士出身是多麼推重。

    接著程文應給蘇油介紹另一位,青神縣過來的,姓杜。

    這個蘇油總算不是睜眼瞎了,青神江卿,陳、杜、楊、程,難怪程文應熟悉,躬身作揖:「晚生末學,見過詩聖後人。」

    唐代大詩人杜甫因避戰亂流落劍南,居成都西鄰;下江陵時留二子守成都籍,楊子琳之亂時,後人又避患奔眉,去世後埋葬在青神,這一支子孫遂為青神人。

    杜家後來出了杜敏求,杜莘老;陳家後來出了陳希亮,陳慥;楊家出了楊泰之,楊棟,楊汝明,楊大全。都是青神江卿中了不起一時的人物。

    這位就是杜敏求的父親,乃隱士高人,歷史上並不見名姓,這時候呵呵笑道:「大小蘇如今就學青神,時常來拜會老夫,文采那是沒得說的。明潤詩文也不錯,真是家學淵源。」

    說罷搖頭:「我家那小子七歲能詩,老夫已經慰藉得不行,結果你比他還小一歲,難得,當真難得。」

    趙旭說道:「相比自述之詩,其實告祖之文更是值得稱道。沒有成年人矯直枉飾那一套,反而讓人眼前一亮。明潤你須記住,文以載道言為心聲,可不要隨年紀增長而流於陳俗。」

    蘇油趕緊躬身:「小子一定牢記前輩教誨。」

    又被好好教育了一番,蘇油才得空抽身。

    縣令和稅丞在一邊小桌上,身前是一大摞文書,兩人的喜色怎麼都掩飾不住。

    不過蘇油現在沒時間去瞭解具體數字,另一邊窗口那裡一大一小倆女生嘴上都快可以掛油瓶了。

    石薇見到蘇油過來:「小油哥哥,這裡好無聊啊。」

    蘇油趕緊點頭:「是是是,現在事情差不多了,我們去逛蠶市吧!」

    三人從曙遠樓出來,薛忠也趕緊跟了上來。

    蘇油訝異道:「薛大哥,你還有事?」

    薛忠說道:「蠶市擁擠,我跟著少爺和小娘子們吧。」

    蘇油看了看身周不遠處幾個穿著漢服的黑小廝,這是他的惡趣味,將便衣保鏢的概念告訴了阿囤彌,阿囤彌還當真了。

    但是薛忠也是一番盛情,於是笑道:「說得也是,那就麻煩薛大哥了。」

    碼頭現在成了一個大集市,攤位和攤位之間挨得很密,商品非常多。

    城門處是賣鮮花的人家,周圍農戶將自家的紅梅,臘梅花枝剪下來,紮成小捆發賣,生意極好。

    還有水仙,也非常受歡迎。

    看到水仙蘇油想吟詩,想想大多都是宋人作品,還沒問世,只好忍了。

    抄襲別人的詩詞當做自己的作品,這樣的事情他是不干的。

    蠶市外圍主要是農具,種子,蠶種,越往裡走,商品越貴。

    蘇油買了一籃雜果,有甜橘,去皮甘蔗,削好的荸薺,先把女生的嘴哄了,然後一路邊吃邊看。

    沒走多遠,薛忠兩手就已經堆滿了東西,農家婦人織繡的女紅小件阿囤彌非常喜歡,裙帕,香囊,袖領裝飾之類,看著就想買。

    還有就是一些欺哄小孩子的玩意兒,泥老虎,彩紙風車,紙燈籠,竹節小蛇。

    給二女買了兩支絨花戴上,蘇油又買了幾塊糯米糕,說道:「姐姐我們逛逛就挺好,買太多了薛忠沒法拿……」

    阿囤彌對竹器攤子上一個竹編背簍很滿意:「看看這竹絲多細!買個背簍給這大哥背上,就解決問題了!」

    薛忠:「……」

    蘇油將薛忠拉過來,低聲說道:「這是二林部的在藜將軍,她們那裡盛產銅器……」

    薛忠拋下蘇油兩步趕到阿囤彌身邊對竹器老闆說道:「再給我來一副挑子!」

    藥市的稀奇很多,不少中藥材蘇油不認識,倒是石薇能如數家珍。

    待得問明一個藥叫附子後,蘇油覺得自己又可以顯擺了:「這東西需要去除毒性之後才能使用,你們知道嗎?」

    那藥商反手就打臉:「這位小爺說得極是,晉代《肘後》,祖宗便留有炒碳法。劉宋之時,《雷公》則用東流水並黑豆浸泡。至唐,《千金》有蜜涂炙法、《理傷》則是紙裹煨法。傳至今日,還有水浸、姜煮、薑汁淬、醋浸、燒灰存性、黃連炒。」

    石薇接口道:「還有赤小豆煮、鹽水浸後炮、童便浸後煨……」

    藥商拱手喜道:「此三法還未得聞,小娘子多聞,真是厲害了!」

    好吧就自己那點村裡草藥醫生那裡得來的知識,和現在的人說中醫,簡直是自尋打臉。

    不過石薇的中醫知識挺豐富,這段時間裡蘇油倒是越來越明確,離開藥商便問道:「薇兒你學過醫?」

    石薇說道:「大哥說老祖當年先是帶兵,帶兵的時候軍醫很重要,時疫,瘴氣,都要防著,還有跌打金創,那更是常事。」

    「後來老祖又要享福,日常藥膳保養,導引調理,都非常注重,因此我們石家一直以來就很重視醫術。」

    蘇油點頭:「倒是有道理,對了說起治傷,阿囤姐姐你們部落中是如何治療金創的?」

    阿囤說道:「嗯……這個怕是范先生更清楚,我知道的就是血竭,硃砂,銅粉,紅花,當歸是常用。哦,還有乳香,冰片。」

    哇塞連你都這麼厲害,不過該顯擺還是得顯擺:「你們那邊,或者有沒有見到大理那邊,流傳一種藥材,葉子如同巴掌,八月在草柄上結出一團朱紅色的小果子,根部是塊狀,可能叫三七的?」

    阿囤彌搖頭:「沒聽說,不過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給你打聽一下。」

    蘇油趕緊說道:「一定打聽一下,這是一味極好的金創藥。」

    這時石薇又停下了:「小油哥哥,這裡有虎骨,還有犀角!」

    蘇油看著攤子上兩根骨頭,一段角:「你怎麼知道?」

    後世藏藥攤子他見得多了,虎骨多的是,百分之百的假貨。

    石薇將大骨頭用雙手舉起來:「你聞!」

    我聞得出來才見鬼了!蘇油趕緊擺手:「品質怎樣?薇兒你要不要?要我們就買下?」

    藥攤老闆只以為是倆看稀奇的小孩子,沒想到竟然是大主顧上門,趕緊說道:「哎喲,兩位定是家學淵源,名醫之後。」

    阿囤彌在一邊說道:「幹嘛要買?薇兒你想要姐姐給你送你幾副,大理那邊多的是。」

    蘇油看藥攤老闆轉眼臉都青了,趕緊打岔:「客人遠路來眉州也挺不容易的,我們買了,多少錢?」

    雙方商定,五貫交鈔成交。

    繼續閒逛,薛忠挑著擔子:「這就是蠶市的好處了。」

    蘇油沒有明白:「怎麼說?」

    薛忠笑道:「衙門鼓勵行市,今日只需要交點攤位費,其餘不管不問。虎骨不去說它,犀角這東西,平日裡要買,價錢可得翻個倍。」

    蘇油恍然:「對喲,香犀也是專榷範疇,這裡邊價差大了去了!走走走,那去香藥攤子那邊撿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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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六章翊衛仙卿

    結果不光是他如此想,人人都如此想,香藥攤子早已擠得水洩不通。

    蘇油被這陣仗嚇著了:「要不,我們還是聞聞味道就回去?這也太嚇人了點吧!想擠也擠不進去啊……」

    這回連阿囤彌也點頭:「對啊,我們還是回土地廟做吃的吧……」

    回土地廟的路上,石薇開始漸漸不說話了。

    蘇油知道她是為要離開而難過,自己心裡其實也很不捨,不過該開解還得開解。

    「薇兒你知道嗎?成都二月還有花會,萬里橋小游江,比今天的還熱鬧一萬倍。」

    「哦……」

    「玉局觀那裡也熱鬧,那裡是成都最大的藥市,肯定有很多你只在書上見過的東西……」

    「哦……」

    想想不是辦法,蘇油眼珠子一轉:「薇兒,你說是船快還是馬快?」

    石薇想了想:「順流船快,逆流馬快。還要看水陸路程。」

    蘇油笑道:「是嗎?那我一會兒就給成都的薇兒寫封信。」

    石薇一下子好奇了:「成都也有個薇兒嗎?」

    蘇油說道:「有啊,不過她現在還在眉山,慢慢走的話,嗯,要幾天才能到成都。」

    石薇終於咯咯笑了:「小油哥哥你騙人,明明就是我自己。」

    蘇油笑道:「薇兒真聰明,不過眉山的薇兒,和一路看著風物抵達成都的薇兒,肯定是不一樣的,你也給在成都的自己寫一封信好不好?到時候看看到底是人先到還是信先到!」

    到得土地廟,娃子們還沒回來,石薇興沖沖地跑去找紙筆去了,阿囤彌就看著蘇油譏笑:「跟我動不動就板著臉扯什麼朝廷法度,哄自家小媳婦倒是一套接一套。」

    蘇油滿臉通紅,你管的著嗎你!

    薛忠將東西放下,過來和蘇油告辭。

    蘇油怎麼可能放他離開:「薛大哥辛苦了,怎麼也得吃頓飯才走。放心,很快就得。」

    薛忠趕緊擺手:「怎敢勞動少爺……」

    陳田從屋裡出來:「且放心寬坐,我算是看明白了,這就是小少爺的樂子。」

    蘇油笑著豎起大拇指:「老哥是知道我的。」

    薛忠被陳田拉著坐了下來,豎起自己的手指晃了兩下:「老丈,這什麼意思?」

    陳田一邊給薛忠倒水,一邊笑道:「他這些稀奇古怪的地方多了,不用管,你是益州來的吧?」

    薛忠拱手道:「益州來的,蒙小少爺恩德,特來拜謝。」

    說完將蘇油的事情說了一番,再次拱手稱謝。

    陳田就嘆氣:「別對我拱手,我也不是他長輩,就是看城門的軍頭。和你一般,也是受他恩德之人。唉,和小油一比,這把年紀啊,都活到狗肚子裡去了。」

    兩人在那邊聊天,阿囤彌背著手看蘇油做飯:「今天又是什麼好吃的?」

    蘇油笑道:「沒啥,給薇兒做點東西路上吃。」

    阿囤彌拍了拍蘇油的肩膀:「嗯,薇兒路上能吃,那我路上也能吃,多做點。」

    蘇油要做的其實就是豆豉魚,做多做少都無所謂,做多比做少還更方便。

    土地廟小魚乾那是多得不要不要的了,將小魚乾撕成大小差不多的塊泡熱水裡吸水,蘇油這邊親自炒料。

    風豆豉,泡姜粒,其中蒜粒要用得極多,還有糖霜,蔥段,一樣樣下鍋裡炒香。

    然後炸魚,將炸過的魚和料一層層分別碼到大銅盆,看了看感覺油太少了,有燒了些油加進去,然後蒸制起來。

    去江邊竹簍裡拎了條大魚回來,讓陳田幫忙剖洗乾淨,碼味後上鍋蒸上。

    待魚蒸好,將剩下的一點豆豉魚炒料堆上去,蒸魚便算弄好了。

    又蒸了一大盤蛋羹,淋上醋和醬油。

    最後用豆瓣醬炒了一個回鍋肉,一頓晚飯就算做好了。

    眾人坐下來開吃,薛忠還是第一次吃到這樣的飯食,不由得大為驚異:「這……這這這……」

    蘇油笑道:「味道還行?」

    薛忠笑道:「別還行啊,這太行了!小少爺我跟你說,就這幾道菜,蜀都府大大小小千家旗亭,那都只有乖乖低頭的命!」

    蘇油說道:「留你吃飯,其實還有一個意思,這些調料,要是發往益州售賣,可以通行嗎?」

    薛忠喜道:「少爺的意思,是想將這生意交給我?」

    蘇油道:「交給你也行,問題是這東西可以替代食鹽,還多了鮮味,穿州過府,會不會有關礙?」

    薛忠笑道:「這個少爺儘管放心,專榷指的是專買專***如糖霜香料這東西,就只能去官營鋪子買,可買出來再加工蜜餞脂粉,就可以通行了,按行坐收稅而已,這些調料,也是一個道理!」

    蘇油一想也是,點頭道:「原來如此……來來來,趁熱多吃點,魚涼了就不好吃了。」

    薛忠急道:「別別別,小少爺,我們先說說這什麼醬油,豆豉,豆瓣醬……能不能……能不能……」

    蘇油笑道:「交給你了!」

    薛忠大喜:「誒誒!小人多謝小少爺了!沒想到這次來眉山,又得蒙小少爺眷顧!您放心,一定給您搞好!」

    石薇將腦袋從飯碗裡抬起來:「小油哥哥,這些我也要帶,要是我想小油哥哥的時候,便叫廚娘給我做。」

    蘇油笑道:「放心,我還給你做了路上吃的。」

    說完想起一件事:「薇兒,你性子大方直爽,我相信我兄長,還有玉局觀的諸位道長,都會喜歡你的,你帶去的東西,肯定都樂於和大家分享,對不對?」

    石薇點頭:「嗯。」

    蘇油問道:「要是我親手給你做的那些呢?比如金蟾,音樂盒,跳刀這些呢?」

    石薇猶豫了一下:「可以給他們看看。」

    蘇油又問:「要是他們弄壞了呢?」

    石薇啊了一聲:「那我肯定會傷心,會生氣的!我不給他們看了!」

    蘇油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這些東西啊,和人一起玩沒問題,這也是交到朋友的好法子。不過要是別人不小心弄壞了,他們可能賠不起的。你要是傷心生氣,我兄長肯定會讓他們大受責罰,甚至典田賣屋賠償,這樣就和交朋友的初衷相違背了。」

    石薇說道:「那怎麼辦?」

    蘇油給她舀了一勺蛋羹:「所以小懲即可,讓他們知道自己錯了就行,東西就千萬別讓人賠。壞了你就給我寄回來,小油哥哥自都會給你修好,這樣行不?」

    石薇點頭:「嗯,小油哥哥心最好了,到時候就打他們屁股,不讓他們賠東西。」

    大家都笑了,只有阿囤彌撇嘴:「爛好人一個。」

    蘇油又對薛忠說道:「明日可龍裡會來船,接薇兒去成都,就拜託薛大哥一路同行看顧了。」

    薛忠說道:「小少爺只管放心,我一定將你們一行送到,不知薇兒小娘子到了成都,落足何處?」

    蘇油說道:「你領他們去玉局觀就行。」

    薛忠傻了:「玉局觀……天師府?小娘子是天師府的人?」

    蘇油說道:「不是,她是去玉局觀跟老道士們學醫的,天師道那邊倒是給了個啥……呃薇兒那是啥稱謂來著?」

    石薇抬頭:「我也不清楚,說是什麼五品天壇玉格。」

    薛忠驚呼一聲「哎喲我的天爺」,轉身翻倒在地:「善民拜見翊衛仙卿!小娘子……啊呸呸,仙卿恕過小人怠慢之罪!」

    得,早知道還不如不說,這頓飯還怎麼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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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七章勝利的大會

    吃過飯,蘇油將豆豉魚端出來冷上,然後給石薇調製醬油。

    鮮味不足沒問題,蘑菇干泡發後熬製補上就行了。

    娃子們回來得很晚,一個個都累壞了,不過人人臉上都滿是笑意,李栓柱見到蘇油便喜道:「少爺,猜猜我們賺了多少?」

    蘇油湊趣:「多少?」

    李栓柱摳著腦門:「呃,沒數,反正老多了……」

    你都沒數你還問我?這是樂昏頭了!

    蘇油笑壞了:「都抬屋裡去吧,今日有土兵大哥守著,安全得很。」

    阿囤彌任性,不去住驛館,范先生勸了兩次,也拿她沒辦法,只好調了兩隊土兵過來保護,領隊的還是阿囤熾火。

    次日起來,可龍裡的船來了,石守要護送石薇去成都。

    土地廟給石薇準備的東西也多,豆豉,醬油,豆瓣,榨菜,大頭菜,蘿蔔條,米花糖,糯米粉……

    豆豉魚涼得結實了,蘇油取來兩個罈子,將盆子裡上層豆豉魚放底下,下層放上頭,再把盆子裡的油淋進去,一壇給阿囤彌,一壇給石薇。

    然後一一交代:「這個路上吃,豆豉和蘿蔔條可以到了成都慢慢吃,榨菜三月可以開始吃了,大頭菜五月開壇,芽菜要等到入冬……」

    語氣中充滿了不捨,淨是瑣碎。反而是石薇性子定,想好的事情就乾脆果決,將信交給蘇油:「小油哥哥你真像個小老頭!記得幫我寄信。我走了!」

    說完揮揮小手,抱著豆豉魚罈子,頭也不回地上船。

    石守那邊帶的東西也多,還有八公給石薇準備的,一艘船塞得滿滿噹噹,幸好薛忠的船還空著一半,才將各種瓶瓶罐罐放下。

    眾人都到水邊相送,蘇油看著兩艘船解纜離開,眼淚都快下來了:「一句多餘的話都不跟我說啊,走得還真瀟灑呢……」

    阿囤彌看著遠去的船影:「這性子我喜歡,不似宋人女子那般哭哭啼啼,倒有幾分我族女兒的風範,不愧是將門之後!哎喲小油以後你那些小妾怕是命不會太好……」

    蘇油轉身就走,番邦女子,未可喻之以理!我說過要小妾嗎我?!

    ……

    第一屆眉山商品物資交流會,是一次成功的大會,勝利的大會,鼓舞人心的大會。

    眉州稅監,參與監督統計合同擬定四十三份,監督合作意向書籤署七十六份,共計金額三十六萬皇宋貫。

    在眉山知州,通判,和縣令領導的兩級政府關懷下,各路客商紛紛表示,眉山優良的手工業基礎,合理的規劃佈局,豐富優質的商品資源,和鼓勵工商的稅收政策,讓他們深受鼓舞,也深切感受到了來自兩級政府的開明和關愛,希望這樣的大會以後能繼續進行下去。

    與會的江卿世家也做出保證,接下來將合理調配生產資源,擴大生產規模,嚴抓產品質量,做好風險控制。為眉山市今年生產總值再上台階貢獻一分自己應盡的力量。

    知州對江卿世家這一態度予以了高度肯定,同時指出,精神文明建設,和物質文明建設一樣,是大宋和諧穩定的兩塊基石,眉山不但兩手都要抓,而且兩手都得硬。

    本土著名企業家程文應先生當即表示,知州的教導,具備宏偉的大局觀和歷史前瞻性,是值得大家深刻思考的,也指出了前進道路上可能會發生的問題,避免了犯方向性錯誤的可能。

    因此他決定,將知州寶貴的指導性意見化作可行性方案,先期在土地廟投資興建一所希望小學,爭取摸索出一套合理的教學模式,為進一步將教育事業推廣到個全州各鄉打下良好的基礎。

    同為本地著名企業家的史洞修先生,則提出州學教室破敗,書籍簡陋,師資力量不足,教職工收入不高,還存在工資拖欠等實際問題,提出了捐贈意見。

    江卿世家紛紛表態贊同,踴躍為州學捐贈出力。

    以上是來自眉山州碼頭土地廟蘇油的報導。

    實際的情況,其實還是有些小出入的。

    新商品受歡迎是肯定的,程家書坊,《杜工部集》,《史記三家注》這兩樣是大宗,其餘的五彩神仙像,五彩諸佛講經圖,也是大售。

    史家瓷坊一舉成名,知州的話已經非常明白了,接下來史家瓷坊搞不好就會成為御窯窯口,要真是那樣,第一批出產的瓷器也可能就是市面上能見到的最後一批,今後可能有價無市!

    至於石家,與二林部,稅監簽署了複雜而繁瑣的購銷合同,涉及大量的大宋貿易法知識,大致就是先由政府將銅器購入,再由石家關撲得到,最後得以完成報關進口,成為合法的大宋商品流入市場。

    當然那是紙面上的那一套,實際操作則是稅監一分錢不出,只按銅器斤數收足應得費用,剩下由二林部和石家瓜分所得。

    蘇家的做法又有些不同,存貨肯定不足以供應市場,底子薄,但是又有剛需,因此程夫人大膽使用了私券,就是期貨提貨單模式,先收一大筆定金,然後採買原材料用於生產。

    私券又由程家的新型印刷技術加水印防偽,因此仿造的可能基本可以杜絕。

    至於蘇油的永春露,他只管制曲勾兌等工藝流程改進,生產和銷售都由程家負責,走的代理制,可因為利潤太高了,收益相當嚇人。

    三十六萬貫可以大致分成四份,兩份他有三成,一份他有七成,真算起來,一個人就佔了十二萬貫之巨!

    眉山衙門,收錢真是收到了手軟,客商們都不是傻子,當然不可能空手而來,他們隨船帶來了各色各樣的貨物。

    這些貨物裡邊,三成用於客商間相互交換,五成成被眉山本地吸收,還有兩成,被二林部這大老虎吃進。

    於是,大宋錢荒的問題,就在眉山凸顯出來了。

    最後還是蘇油找到程文應,由他向州府提出,江卿世家願意獻出雪鹽工藝,改良陵井食鹽質量,以此為交換,州府則以陵井去年一年的鹽產量為基數,以今年的陵井官鹽為保證金,發行眉山自己的第一種過渡性信用貨幣——仙井鹽鈔!

    如此總算把第一波貨幣危機抗了過去,讓客商們滿意地完成了商品交換。等到塵埃落定後大家才發現,作為交換的終點,仙井鹽鈔,最後基本上全都落到了江卿世家手中。

    這還沒完,二林部吃進貨物的短期貸款,也是由江卿世家提供的。

    蘇程史石,四家家主你看我我看你,這戲法怎麼變出來的?

    程文應手扶腦門:「這下鹽井的事情不上心也不成了,四家全成了一條繩子上的螞蚱!都是自家的利潤啊……」

    史洞修也心有餘悸:「明天大家一起去陵井,我跟老史與井監商議鹽鈔的事宜,明潤和老石抓緊時間找井!這次大市,一下子就把四家底子露出來了,還是薄!要不是老程走通州府,各家收益,起碼得縮水一半。眉山蠶市,肯定拖延日久,好事也得變壞事兒!」

    石寬說道:「別別,我和四弟這就要去二林部,看看他們的銅礦,不然這心裡實在不落底,明日叫石通陪明潤走這一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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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八章靈光

    ……

    待幾家商議完畢,程文應回到書坊,程夫人已經在這裡等著了。

    程文應坐下喝了杯茶:「哎呀女兒這幾天把我忙的,現在總算把事情說妥,今年江卿世家同心合力,再接再厲。這不是鹽商,也被逼成鹽商了。女兒猜猜今番我們幾家收益一共多少?」

    程夫人不接這茬:「父親,你實話實說,遊說州府發行鹽鈔,到底是誰給你出的主意?還將面值放小到五十文,補上零錢不足的缺陷,這集市一下子就活了。後續還將陵井和江卿世家牢牢綁到了一起,接著大家鹽務上的合作就順利成章。如此因勢利導,一舉多得,一環套一環的好計,女兒不信會是您的手筆!」

    程文應惱羞成怒:「怎麼就不能是我的手筆?當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就許你蘇家一窩窩出人才,老夫就不能那啥……啊,靈光乍現一回?!」

    程夫人白了程文應一眼,施施然起身說道:「那接下來的章程,就麻煩爹爹,與你那靈光妥善商議吧,可千萬別乍現一回,然後半路放手不管。這番運作既然開了頭,其後續便是千頭萬緒,不是你這連算盤都不會打的老人家琢磨得通透的。」

    說完向對門紗縠行走去,臨出門又回頭,玩味地笑道:「莫非是那靈光答應幫你解決問題,前提是你必須為他保密?不然顯得他太妖孽了不是?」

    程文應剛入口的茶水又一口噴了出來:「你……你你……咳咳咳咳……」

    你也算是妖孽之一!

    ……

    蘇油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耳朵:「冬天都過完了,不會才長凍瘡吧?」

    阿囤彌笑道:「你不在乎這次蠶市掙了多少,偏偏關心凍瘡?」

    蘇油說道:「趕緊回去做買賣還賬吧,這趟欠得有些多了……」

    阿囤彌看著蘇油,正正經經地襝衽一禮:「阿囤彌多謝弟弟,此番二林部收益太過豐厚,今後弟弟但有所命,二林部必當風從。」

    蘇油趕緊扶住便宜姐姐:「不必如此,姐姐,這本就是合則兩利的事情。」

    阿囤彌對蘇油認真地說道:「不為生意,為的是弟弟毫無歧視之心,替我們努力奔走。自二林部成為羈縻州以來,你是第一個如此待我們的宋人。」

    蘇油嘆氣:「其實知州所言沒錯,眉山除了興業,還要興教,你們也當如此。比如你們籌措的納貢,就是壓根沒有摸準朝廷的想法,大宋的脈門。姐姐,聽小弟的話,再等等吧。」

    阿囤彌有些不解:「這是為何?」

    蘇油笑道:「你們納貢,真是心向大宋嗎?還是為了納貢換得的那點收益?」

    「我大宋聰明人無數,你當朝廷上袞袞諸公,聖明天子不知道?儂智高四次請求內附,為什麼朝廷一直不納?不說其父叛出中國的罪過,難道他真是心慕中華?還不是為了那幾分好處,還不是為了攜大宋以自重,冀免於安南欺壓?」

    「一旦不允,便起兵侵我州郡,橫暴人民,裂土分疆,自建國號。這樣狼子野心之人,之前的曲禮卑辭,能是真心?大宋納之,能無後患?」

    「姐姐,你二林部要利,現在已經有了利,還有納貢的必要嗎?如果你們能夠溝通大理與大宋,成為帶動大宋西南繁盛的關鍵力量,這樣的貢獻,大宋能視而不見?不比虛聲納貢強上百倍?」

    「要想在大宋擁有地位,首先要成為大宋需要的人,姐姐,這才是正理。」

    「如河西折氏,本鮮卑拓跋之後,朝廷一樣賴以為屏藩,許獨據府州,控扼西北。」

    「如燕代楊家,楊業本前漢降臣,然執干戈而衛社稷。盡力死敵,立節邁倫。故身雖沒,朝廷一樣特舉徽典,以旌遺忠,太宗親贊,子孫恩蔭。」

    「再如延州種氏,本大儒种放之後,轉為將職後,子弟血灑沙場,鞠躬盡瘁,朝廷賴之,如今亦成方鎮之勢。」

    「是以人不分內外,時不問先後,只問有無向中國之心。」

    「二林部現在有了大宋需要的貨物,這便有了堅實的基礎。姐姐接下來要做的,就是順王命,討叛逆。崇典章,興教化。通有無,開纖陌。啟民智,絕淫祀。有了中國之心,何愁不能成中國之人?」

    「別的不說,儂智高現在播亂東南,如大將軍有心,多派近從入大理轉至東南為間,為大宋摸清消息,掌握動向。甚或別遣死士,侍奉儂賊。待天滅此僚之時,暴起而擊之。如僥倖功成,攜其人頭返國,獻於京師。如此施為,這不強似納猴皮熊張百倍?朝廷之於大將軍,又何吝高官厚祿?」

    阿囤彌點了點頭:「弟弟與范先生又有不同,姐姐一定將這番話帶給我父親。」

    蘇油笑道:「剛剛說的那些,要考慮到部族的情況,能行則行,不能行就另待機緣。總之不要強求,以免惹來反彈。先讓大家過上好日子,日子好了,說話大家才會聽。」

    阿囤彌也笑了:「就跟土地廟的孩子除了小妹都比你大,可他們都聽你的是吧?姐姐明白了。」

    ……

    仙井,鹽鈔用的就是這個名字,很美,不過不是正式名稱,真正成為仙井監,那是南宋的事情了。

    幾眼大口井,現在產量也不是太豐厚。

    這地方在眉山南邊七八十里,鹽戶挖了幾個出鹵的大坑,搭上大棚防止雨水流入沖淡,然後兩人用刷上樹脂的籮筐,兩邊繫上長繩,從井裡往外蕩水。

    之後便是澄清,熬煮,最後便可得到粗鹽了。

    一大早,工頭李老漢從破草棚裡邊鑽了出來:「都起都起了!狗窩收拾收拾,該遮掩的遮掩,今日井監要來,都精神著點,幾把應付走完事兒!」

    井監就是幾眼大口井的最高管理者,不過他不可能呆在這裡陪泥腿子們受罪,一向都躲在仁壽鹽監治所享清閒。

    監這個東西,到底算不算宋代行政區劃單位值得商榷,大監管理人戶逾千,完全是一個大縣規模,監丞得將所有人的吃喝拉撒管理起來。小監嘛,大小貓兩三隻,只管從周邊苦哈哈手裡收貨,作為一個收購站理解更合適。

    很快,山道泥徑上蜿蜒來了一支人馬,其中還有一匹神駿的小黃馬,上邊騎著一個小孩。

    此行正是程文應一行,井監帶頭,與程文應走在前邊:「寺丞,前方就是陵井了。」

    程文應打量著遠處低矮的草棚,皺眉道:「這是工棚還是住處?」

    寺丞笑道:「既是工棚,又是住處,泥腿子們在地上挖個淺坑,搭上棚子便能睡,他們不講究的。」

    程文應問道:「工錢幾何啊?」

    寺丞說道:「工錢給得可以了,每日二百文,眉山城的挑夫也就這價了。井上還給包兩頓飯食。」

    程文應瞥了一路看得津津有味的蘇油一眼,又給這小子言中,那飯食質量可以想像,這樣的待遇,鹽工能出力才見鬼了。

    蘇油一點都不意外,改制前的中小國企,一般都是這幅德行,他在各企業廠史資料裡邊見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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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九章李老漢

    待眾人到得工場,李老漢領著二三十位鹽工迎上前來,陪著笑臉道:「老漢聽聞大監和各位貴人要來,早早就準備了一副五花豬肚皮,各位巡視完畢,務必給老漢一個面子留飯。」

    井監下馬:「老李你就別賣窮了,再怎麼賣,這井課也逃不掉。」

    李老漢卑微地道:「是是,不知今年課務額數?」

    井監說道:「這幾位是眉山來的貴人,今年的課務,都被他們包下了,三萬貫井鈔已經發了出去,都在江卿們手上,今日前來就是看你們如何安排。」

    李老漢大驚失色,普通一聲跪在泥地裡,顫聲道:「貴人饒命啊……這比去年又加三成,小人無論如何完不成啊……」

    程文應見這些人衣著襤褸,再聽聞井課比去年加了三成,眉頭皺得更深了:「怎麼會這樣?」

    蘇油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袖子,程文應這才反應過來:「哦,老哥你請起,這裡都是淯井那邊過來的?」

    李老漢老淚縱橫,連連叩頭:「貴人開恩啊,小老兒原是淯井井戶,後來大井漸漸乾涸,朝廷課務不減,豪強欺壓轉嫁,鹽戶破家滅門都支應不上,只能逃散。」

    「然而小人只有淘鹽一技傍身,因此只能輾轉流落此間,淘鹽賴以活命。如今又要重演淯井故事,老漢諸人,這是要被朝廷逼死啊……」

    程文應就不由得有些心軟,聽蘇油在旁邊咳嗽一聲,才趕緊板起臉來:「老哥,你所說的,我相信是實情,但是我們既然來了,總不會叫你活不下去。只有一事,近日眉州為發行鹽鈔,盤點鹽務,卻發現一樁公案。」

    李老漢大驚,周圍鹽工也盡皆變色。

    程文應一字一頓地說道:「眉山陵井產量,與眉山實際用鹽量有差!眉山鹽中,有大量私鹽存在,老哥,你可有話說?!」

    一名鹽工拔出腰間短刀:「爹!」

    「嗖!」一支短箭出現在那鹽工腳前,牢牢釘在地上。

    弩箭!這鹽工太熟悉了,一路逃亡,不少同伴就是死在官府軍兵的搜剿之下。

    周圍高地上,出現了零星的黑衣人,手持短弩,殺氣騰騰。

    李老漢趕緊制止眾人,拱手道:「這私鹽乃朝廷嚴禁,老漢不敢越雷池半步,貴人盡可盤查。」

    程文應說道:「起來吧,朝廷制度眼看就要更改,許民自採,老哥,你們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李老漢狐疑道:「貴人所說可是真的?」

    程文應點頭道:「是真的,但是每一眼井,朝廷要收取五千貫撲費,你們有這資金嗎?」

    李老漢搖了搖頭,慘然道:「這世道,總沒有窮人的活路……」

    程文應說道:「我不是衙門的人,眉山私鹽盛行,其實與我無關,我就說這陵井周圍,如果有鹽井被我們發現,是不是你們開的?」

    那名年輕鹽工想要說話,李老漢趕緊制止:「定是其他逃亡鹽戶所為,與……與我等無干。」

    程文應繼續問道:「既然如此,要是我們也看上了那處地方,交五千貫與官府,這樣那口無主之井,我等是否佔得?」

    李老漢頹然道:「那……那是自然,前提是你們有那本事找得出來。」

    程文應終於笑了:「老哥,還是實話實說的好,我們只是承接了陵井的鹽鈔,不得不來關注一下。現在你告訴我們鹽井的位置,我們自然會給你好處,一個供奉的職位,老夫還是承擔得起的,一月十貫供奉錢,如何?」

    李老漢猶豫了半晌:「沒有,我們沒有私采井鹽。」

    程文應說道:「要是我們償了你與諸位鹽工在淯井所欠的鹽課,再讓州府移文那邊,將各位戶籍轉來眉州安置,去年私鹽的事情,官府既往不咎。如此你們便成為眉州正經出身的鹽戶,不再是負逋私逃的野人,這樣可以了嗎?」

    李老漢轉身看了看身後,一雙佈滿老繭和劃傷的手握了幾次又鬆開:「官人心善,不過,我們的確沒有私采井鹽。」

    程文應不由得大怒:「你……」

    蘇油趕緊拉拉他衣角,程文應只得嘆了一口氣:「老哥啊老哥,要是鹽井真被我們找出來,可就沒這麼好的條件了……」

    李老漢不敢看程文應的雙眼,低著腦袋搖頭:「沒有……我們沒有……」

    程文應說道:「那就麻煩李老哥與我們一同上馬,我們去周圍看看吧。」

    那鹽工漢子又要暴起,被李老漢阻止:「阿大,我就陪老爺們去走上一遭,你約束好他們。老爺們不親走一遍,總不能放心的。」

    於是眾人重新上馬,這次換成了小黃馬帶頭。

    李老漢上了一頭騾,在後邊跟著,越走越是心驚。

    後世雲貴川,有一種鄉下職業,名為「跑山匠」,蘇油當年為了籌措學費,假期裡邊沒少跟著他們進山挖藥狩獵,因此山野間尋蹤覓跡的本事,也是有的。

    一路朝西南行了十五里,蘇油看了一眼周邊山勢:「李老丈,還不說嗎?」

    李老漢都快嚇暈了,臉色青白,兩眼發直,嘴裡喃喃自語不知道在念叨啥。

    蘇油嘆了口氣:「姻伯,以我們的開採之法,在此地隨意鑿下去,都能得到鹽滷,不過為了讓老丈心服……且隨我來!」

    一路來到一處山谷,蘇油用鞭稍一指:「就在那裡!」

    山谷中隱藏著一處小工棚,周圍有柴棚灶壘陶鍋,一看就是一處私采的鹽井。

    史洞修不由得大喜:「當真神了!明潤你是如何知曉的?」

    裝逼的時候到了,蘇油一指周圍山勢:「世伯你看,周圍五條山脈,都朝此處集中,此乃五龍取水之勢。」

    程文應卻高興不起來:「李老哥,卻是如何?還要執迷不悟?」

    李老漢現在又緊閉雙唇,一言不發,彷彿去了半條命一般。

    蘇油嘆氣,撥轉馬頭:「這裡只是小井,大家隨我來吧。」

    李老漢突然大睜雙目,如同看見妖怪一般看著蘇油。

    蘇油卻不怕:「老丈,五龍所爭,乃是龍珠,接下來,我便找出龍珠所在,要是那裡已經開有私井,對找井人的本事,小子打心眼裡敬佩。」

    再次沿著山脈走勢向南五里,果然又發現了一口井。

    這口井比剛才那口大了很多,井壁上插著許多竹管,可以直接將滷水接進罐子。

    蘇油對李老漢說道:「老丈,還要繼續嗎?」

    李老漢面如死灰,從騾子上戰戰巍巍爬了下來,伏身在地:「公子神技,老漢唯有歎服。老漢勘測山脈,尋找礦頭,這兩口井,足足花了三年時間。」

    蘇油羞得滿臉通紅,後世井研諸多鹽井,他就只記得這兩處。

    第一眼因奇特的山勢而得名,就叫五龍井。

    還有一眼,是井研最好的一口,據說就是五龍所爭的龍珠位置所在,找到五龍井位置,再找到它就簡單了。

    這眼井開開出後,滷水汩汩噴湧不斷,產量極高,被鹽戶們親切地喚做「大洪」。

    回過神來,就聽李老漢繼續言道:「……公子信步而至,隨手指點,竟無一分謬誤,老兒何敢再冥頑不化。然而逃亡鹽戶之慘,恐怕貴人們沒有見過。」

    也沒管江卿們你看我我看你,李老漢垂頭喪氣地在前邊帶路:「諸位貴人,且隨小老兒一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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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