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蘇廚 作者:二子從周 (連載中)

 
V123210 2019-1-27 19:3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5 160090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0 07:07
    第一百七十章快遞小哥

    大宋,汴京。

    趙禎端坐椅子上,對樞密使狄青問道:「漢臣,楊孔目還在鬧?」

    楊孔目就是楊元卿,職務超級小,孔目官。

    之所以得皇帝垂問,還是因為儂智高。

    儂智高與大理國邊境特磨寨酋長儂夏誠關係不錯,歸仁鋪戰敗後,儂智高即攜其母、弟、妻、子落腳特磨寨。

    他自己去大理諸寨借兵,他母親阿儂則收攏餘部三千多人,習騎練戰,企圖再同宋朝作戰。

    大宋南邊的文臣武將打戰不行,玩陰謀那是不用教。

    先是那個大膽的番禺縣令,如今新任的邕州知州蕭注,抓到儂智高的一個裨將,給予了隆重的待遇,延入內室招降了他,搞清了關於儂智高的情報。

    然後打戰不行的余靖,派孔目官楊元卿離間了依附儂智高的西山六十族族人,糾合幾個部落突襲特磨寨,一舉擒獲了儂智高的母親、弟弟、兒子。

    楊元卿本欲把這些人處以酷刑,烹殺解恨。然而廣西轉運司害怕是當地少數民族妄執,冒充領賞。

    於是余靖只好摒棄故欲,派楊元卿將儂智高的親人們檻至北宋京城,待擒獲儂智高後,再辨其母等真偽。

    過了幾個月的監獄生活,儂智高的弟弟儂智光身染瘋疾,毆打守兵,企圖越獄。有人認為「養之無用,請戮之。」

    趙禎氣壞了:「是你們傻還是我傻?!余靖欲存此以招智高,而卿等專欲殺之耶?」此後大臣們再也不敢提及此事。

    而恨儂氏入骨的楊元卿,宋廷卻因他通曉少數民族語言,要他「若孝子之養親」般地侍候儂母。

    氣得楊元卿多次向上司「涕泣求歸」,但是終未得到允許。

    趙禎所言,就是此事。

    狄青回道:「稟陛下,倒是不鬧了,儂賊已然被擒獲,至京之日,便是合族明正典刑之時。如今他倒是侍奉得慇勤。」

    趙禎微微一笑:「告訴他依然如故,以免儂母生疑自戕。」

    狄青應道:「是。」

    趙禎舒了一口氣:「漢臣,此番總算是得競全功了。」

    狄青低頭:「臣惶恐,總是辜負了聖恩。」

    趙禎說道:「言重了,狄卿不可妄自菲薄,放你到這個位置上,自是要你將責任承擔起來。」

    狄青點頭:「臣遵命。」

    趙禎又轉頭對身邊一位老者說道:「老師,此番大理之事,竟然有我大宋孩童參與其中,能點破童謠之中暗語,這算是真神童了吧?」

    老者是趙師民,天章閣待制兼侍講,年輕時被推為「盛德君子」,年老後被稱為「儒林舊德」,一生基本從事的教育工作。因年紀太大,屢次請求外任,從中樞退休。

    現在終於得到趙禎許可,這次是來和趙禎辭行的。

    這老頭自己就是神童,九歲能詩,記憶力也是變態的驚人。趙禎讀《漢書》的時候,詢問那時候的長安到底是什麼樣子,所有講官異口同聲,這件事情,陛下你問老趙就對了!

    果然,老頭引經據典,「因陳自古都雍年世,舊址所在,若畫諸掌。」絮絮叨叨,給趙禎講了一篇長安城古今變化通考。

    一輩子從事教育工作,相當有發言權,老頭自然還是先拿君子朝乾夕惕那一套勸諫了趙禎,然後說道:「那首童謠,說白了就是字謎而已,那樣的東西,老臣反手便能做出幾十首來,無足殊怪。」

    趙禎說道:「此子之前張象中有表提及,道是幼得神授,叫什麼元素週期,不過記不全了。如今象中在成都不回,便是要以畢生之力鑲補。」

    趙師民答到:「神怪之說,存而不論。陛下,君子所盡者,人事也。新莽最講究緯候圖讖,而禍不積年,為識者所笑。陛下當引以為戒。」

    只一句話就給皇帝堵了回去。

    「至於神童之說,老夫認為,一株好苗,如果催發過甚,反而會長不壯實,最後毀掉。」

    「一株苗木,不經二十年生長,終不能成棟樑,此乃自然之理。」

    「真宗朝童子試,本意是尋求茂才。然風氣一成,士大夫家對孩童煎促過甚,結果無數本該成為棟樑的好苗子,精神渙散,至有失心者。」

    「陛下,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既是茂才,總會於十年二十年後,涉足科場,擢取高第,而後為朝廷試職,量才授用。如此方能抑僥倖,崇真實,這才是真正的培育之道。」

    「眉山神童之事,老臣以為陛下應該這樣看:正是因為眉山江卿的舉措——家有塾,黨有庠,鄉有序,國有學。推文字而尚義理。於是風俗惇厚,體國公忠,諸多得學少年中,理所當然就有了出類而拔萃者。」

    「讓大宋更多的孩子,能夠讀上書,陛下方能得到更多的人才。」

    「童子科中,固然許多後來都成了國家賢臣。如楊億、宋授、晏殊等。然當今天下,非比上古。」

    「戰國時得一士便可成強國,如今卻是俊良平庸皆有所用。因此應該善導風氣,厚培根基,多開而廣植,以待林中之秀。」

    「陛下,眉山江卿的做法,方是萬世良策。」

    趙禎點頭:「老師所言,總是老成至理。想到今後不能再得耳提面命,我這心裡……」

    趙師民眼中含淚:「老臣也舍不得陛下,然今臣已老邁,庸鈍不堪驅使,自當避位,以便陛下拔擢能力之人,這也是人才遞進之道。君臣之義,臣縱在外郡,也永誌於心。」

    趙禎舉手,內官上前遞上一卷絲軸:「這是我為老師寫的詩,就請老師在耀州珍攝精神,安養身體。要是我想你了,再次召你入京,老師可不得推辭。」

    趙師民感動得一塌糊塗:「老臣謝過陛下隆恩。」

    ……

    蘇油他們終於重新啟程了,同行的還有大理出使大宋的使節——高智升高大帥哥。

    出使道路的選擇也是有講究的,廣南東路西路那幫糊塗官蘇油實在是信不過,便建議高智升走水道,沿江而下到敘州宜賓縣停下,然後聽候四路制置使張學士的安排。

    張學士是中央大員派出來外任的,對朝廷的動向掌握得更加清楚,京中也有各種關係,高兄你找他援引,斷然無錯。

    到了中國,你就收起大理儒釋共治那一套,佛學用於士大夫交往,顯擺顯擺學識,去寺廟佈施,講經,都是可以的,如今大宋的士大夫,自己都喜歡這樣做,這是雅好,更是高兄個人風格,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但是一旦與朝廷公使來往,牢記儒家正統,言則引孔孟,行則依周禮,擒儂智高那套傳說神話就別提了,只說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大理雖處偏鄙,也有義節之心。

    這才是把准了大宋君臣的脈門。

    如今大理與大宋,就北面和東面相接,東面儂智高叛亂初平,廣南官員們對外人忌憚無比,延邊蠻峒,也不見得就心服。要是玩一個劫囚車,那大理才是黃泥掉進褲襠,不是屎也是屎。

    而北面,有二林部為中介,大家都知根知底,走這條路,相互間忌諱就少得很多。

    啊對了,記得路過眉山時,把我採購的那些東西交給我家八公……

    高智升連連點頭,完全沒有被蘇油當快遞小哥用的自覺。

    兄弟待我真是赤誠,我得明潤,如魚之得水也……

    進入金沙江,兩支船隊便告分手,高智升帶著貢物、俘虜沿江順流東下,而二林部,則逆流進入安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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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一章陸路

    安寧河谷,後世四川第二大平原,也是最大的風區。安寧河和金沙江的入口處,以後會出現一個著名的鋼鐵城市——攀枝花。

    二林部給土地廟搞的幾塊大磁鐵,就是在這裡發現的。

    可如今兩者之間還隔著一個大理的建昌府,也就是後世的西昌,蘇油只能流著口水看著滔滔河水:「鞭長莫及啊……」

    陳慥這幾天已經瘋了,沒事兒就躺在甲板上曬寶貝。

    真的是寶貝,金銀那都太低檔,什麼紅綠寶石,犀角象牙,蜜蠟琥珀,這些都是論箱。

    還捨不得讓快遞小哥先給他帶回去,非要隨身才安心。

    沒事兒就拿出來顯擺:「明潤,快來快來,你看這塊琥珀裡邊有一隻大蟲子……」

    蘇油轉頭笑道:「要不是我捅你腰眼那一下,你可就把高兄得罪了,哪裡能一柄劍換來這麼多好處?」

    陳慥不認這個帳:「明明是我仗義豪爽,高兄才折節下交。這叫俠士高風,重義輕財。」

    蘇油便伸手:「那這塊琥珀我很喜歡,送我吧。」

    陳慥趕緊把琥珀壓箱子裡:「想得美!高兄給你的東西肯定更好。走開走開……哎呀你放手琥珀這東西摔不得……」

    河谷兩邊都是平地,放眼連綿的稻田,這一帶也是精耕細作之區,種稻歷史悠久,至少比眉山悠久。

    已經是收割時節,稻子沉甸甸地墜著,又是一個豐收的年景。

    不過農人就辛苦了,頂著烈日在地裡收割。

    這一帶地下其實也有鹽,如今還無人知曉,蘇油也沒有準備告訴大理人。

    沿途莊子不少,好些都是二林部的產業,大船開始一路買新谷裝新谷。

    這生意已經做得精了。

    李拴住一直都在玩粗糙的測量儀,蘇油給他設計了一個測量記錄本,記錄途徑各處的日期,各測量點之間的距離,水平角,高度角。

    到了晚間,蘇油和拴住還有范先生則一起計算數據,製作出三角鎖比例圖,落實到大紙上,變成一張粗糙的地圖。

    標竿很初放,測量工具也粗糙,因此以練習操作記錄為主,沒有指望一趟就能製作出精準的地圖來。

    經過儂智高一事,范先生已經將蘇油視為傳人。

    一面摸索地圖的製法,范先生一面則將沿河諸部的風土,習俗,資源,家支間的爭奪,仇恨,聯姻,戰爭……如數家珍般地告訴蘇油。

    河谷上風很大,大船在河面上走著之字,船工們操帆讓帆面靈活地切風,因此縱然逆水,速度可是一點不慢。

    三日之後,大船又進入了一個大湖——邛海。

    建昌府到了。

    二林部就在建昌府北面,但船行到此,便不再繼續前行。

    越往北,二林部的勢力就越大,他們在這裡也有宅邸。

    建昌府是二林部採購中轉大理馬的集散地,因此他們的宅邸雖然設在城郊海邊,但是佔地非常廣闊。

    一位皮膚黑黑的青年站在宅邸邊上,鼻樑高挺,腰肢頎長,面容瘦削,頭上裹著牛角巾,耳朵上還掛著大銀環,上衣緊窄,腰間掛著一柄亮銀包鞘的短刀,見到阿囤彌一行過來就欣喜異常:「小妹!可算是把你盼回來了,父親天天念叨。」

    阿囤彌也非常開心:「哥哥!」

    那青年就對著陳慥拱手:「在下阿囤烈,這位想必就是蘇明潤了吧?妹子回來時常念及你,嗯,果然英風颯爽,配得上我妹子!」

    陳慥都傻了,這是哪出?

    阿囤彌一跺腳:「哥哥!他就是個呆傻書生,這個才是小油,蘇明潤!」

    陳慥就開始翻白眼,喂!你哥剛剛都說了,哥哥是英風颯爽!

    不過這下輪到阿囤烈傻眼了:「小……小孩幾……原來妹妹是……母愛……」

    阿囤彌一跺腳:「哥哥!」

    蘇油不由得也開始翻白眼,這娃漢語不如阿囤彌說得地道,表達也不咋地。

    還是范先生趕緊出來打圓場:「明潤,這位便是二林部大鬼主長子,大宋敕封的歸德將軍阿囤烈。阿烈,這位便是蘇油蘇明潤,眉山江卿世家。」

    說完正色道:「阿烈,我二林部的交易,主要便是與眉山來往。明潤年紀雖小,可我們一直都多虧他在周全。」

    阿囤彌牽著蘇油的手:「是啊,這次大理之行,又是弟弟走通了高相府的路子,小高相公給我們發了行牌,特許二林部在大理可以隨意進出。以後不用每次穿州過府都要報備,我們的生意,可以做得更遠了!」

    阿囤烈大喜:「真的?!父親一直想要而不得的事情,小妹一出馬就成功了,這是我二林部天大的喜事啊!」

    阿囤彌抿嘴笑道:「妹妹可沒這麼大的本事,都是明潤的功勞。」

    蘇油笑道:「這也是姐姐和小相爺並肩卻敵交下的情誼,我只是適逢其會而已。」

    說完又對阿囤烈拱手:「不過就算得了行牌,經過州府的時候,能打招呼還是要打招呼,好處該給的都要給到給夠,生意不外人情而已……嗨!有范先生在,哪裡還需我來多嘴!」

    阿囤烈笑道:「走走走,進門再敘……明潤你喝酒不?我莊子上可有一種好酒……」

    阿囤彌手扶腦門,又好氣又好笑:「哥哥你顯擺錯人了,莊子上的永春露,本都是明潤搞出來的……」

    在建昌府又呆了一天,范先生將大理交易得到的銀子交割了一部分給莊頭作為馬本,阿囤彌和阿囤烈整頓馬隊,馱著大船上下下來的稻穀,鹽巴,還有各種用品,踏上前往二林部的山道。

    陳慥和巢谷對一路的景色歎為觀止,這裡地處雲貴高原,海拔稍高,氣候乾燥而清爽,除了物產不豐外,其實比眉山那種鄰江潮濕的地方更加宜人。

    一片片的大松林看得陳慥非常羨慕:「要是子瞻在此,怕是欣喜若狂。」

    蘇油騎著一匹棗紅馬,聞言問道:「喲,你也認識子瞻?」

    陳慥說道:「蘇子瞻啊,眉山讀書人裡還有不認識他的嗎?我家爹……嗨算了不說了!」

    蘇油暗暗好笑,估計自己這大侄子,也是那種別人家的孩子。

    於是笑道:「季常兄大可不必妄自菲薄,此番大理之行,不就是奇遇?大宋志士合擒儂智高,你父親知道有你參與,一定面上有光!」

    陳慥有些鬱悶:「什麼鬼奇遇,傳說裡邊壓根兒就沒我的影兒,明明是我送給高兄的寶劍,卻變成了玉龍變化神兵天降。啊對了我這幾天沉迷於看寶貝,還沒來得及跟你算賬……」

    蘇油卻一夾馬腹,跑隊伍前頭找阿囤彌去了。

    五百馬的大馱隊,行動起來相當複雜,蘇油陳慥跟著阿囤彌和阿囤熾火,李拴住巢谷跟著阿囤烈和范先生,這幾天就在學習行軍宿營指揮探哨之道。

    沒有道理可講,財帛動人心,蘇油敢肯定,周圍山野中,到處都是貪婪的目光,稍微鬆懈,可能就會帶來損失。

    因此這趟行程,並不是一趟簡單的運輸行動,完全是一趟准軍事行動。

    山道沿著河谷一側的山坡蜿蜒了兩天,越過了幾條溪流,河水逐漸變淺,最終能夠看得見河底的石頭和游魚。

    在第三天午時,兩側的山坡上,出現了好幾座石塊堆砌的極高的碉樓。

    二林部,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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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二章阿囤赤尊

    碉樓上的士兵見到隊伍到來,立刻吹響了牛角號,緊跟著,山谷裡響起了同樣的號聲,還有沉悶而奇特的鼓聲。

    隊伍走進山谷,道路兩邊從帳篷裡湧出了很多的牧民,全都跪伏在路邊,雙手向天。

    不少小娃子也在其中,抬著頭偷偷打量隊伍,整個部落,也只有他們還敢抬著頭。

    經過這個部落,眼前出現了一個平原。

    平原被巨大的山嶺環繞,幾條溪流從遠處的高山上蜿蜒而來。

    青草茂盛,牧人們驅趕著牛羊騾馬,讓它們在草原上飲食,嬉戲。

    蘇油指著片平原:「這裡的草也不黃的!」

    阿囤彌笑道:「這裡比眉山還南邊,就是地勢高了一些,好在有大山遮擋寒氣,因此草是不黃的。」

    蘇油看著綠油油的平原:「姐姐,你們的祖先可是挑了一處好地方啊。」

    路邊的人越來越多,又經過了兩三個部落,一個巨大的山坡上,出現了一座城。

    說是城其實誇張了一些,不過已經是固定的居所,因為依坡而建,所以看起來頗為壯觀。

    牆壁全是用石塊壘砌的,有些發白,房子是四方形,頂上沒瓦頂,而是一個個平台,還可以用來當做曬台。

    大聚居區周圍,圍繞著一圈階梯狀的矮牆,將整個居住區域包圍了起來,關鍵位置同樣建有碉樓,烽燧。

    城的頂上,一座巨大的石頭建築矗立在那裡,是鼓聲和號角聲的終點。

    矮牆靠近谷口的地方,開著一道石門,一位身形健碩的老者,站在石頭門下,衣著華麗,一臉絡腮鬍,身邊簇擁著幾個管事模樣的漢子。

    阿囤彌縱馬上前,從馬上撲進老者的懷裡:「阿爸!想死我了!」

    「哎喲我的寶貝小心一點!」老者便是二林部大鬼主阿囤赤尊,趕緊伸手將女兒抱住:「回來了就好,我的孩子們可算是回來了!」

    人群中還有一個小孩,五六歲年紀,用倔強和不服氣的眼光搜尋著人群。

    蘇油扶范先生下了馬,范先生便對那孩子招手:「元貞過來,你不是說老是念叨想見見大宋內地的小孩子是什麼樣子的嗎?這回帶了一個小哥哥來見你。」

    見到范先生牽著蘇油的手,小孩的表情便轉為了妒忌,嚷嚷道:「這小破孩好弱!他肯定連弓都拉不開!」

    喂到底懂不懂什麼叫禮貌?!到底誰是小破孩?!

    蘇油都懶得搭理他,轉頭對范先生問道:「這小弟弟的名字,一定是先生取的吧?」

    小孩子插嘴道:「你怎麼知道?啊一定是先生路上告訴你了對不對?!」

    蘇油轉頭:「並不是。因為這個名字,來自中國一本最古老的書籍,叫《易》,其中的第三卦,叫屯卦,是囤聚的意思,和你姓裡的漢字一樣。」

    那小孩子臉上就泛起了一些害怕的神情:「你……你是大巫?」

    蘇油搖頭道:「我不是大巫,但《易》的確是一本占卜變化之書,是大宋讀書人必學的學問。」

    「『屯』原指植物萌生與大地之上。這卦象,指出了發展的方向和策略——萬物始生,充滿艱難,然而只要順時應運,必欣欣向榮。」

    「它的主卦是震卦,客卦是坎卦。」

    「震卦的卦像是雷,一聲春雷萬物舒,代表新生。」

    「不過雖然預示著主方時運開始上升,但雷鳴以後,其實沒有什麼留下。因此它還代表主方的實力其實還很薄弱,這也是新生事物幼嫩的特點。」

    「而坎卦的卦像是雨,是水,水總是往下流,表示客方開始轉為衰落。」

    「但是客方雖然有衰落的趨勢,卻依然強大。主客之間配合好了,水就轉成為主方興盛的源泉,能給主方帶來巨大的好處。如果配合不好,尚算強大的客也會給住帶來傷害。」

    「震為雷,喻動;坎為雨,喻險。雷雨交加,險象叢生。因此雖然有了興盛的趨向,但還得小心謹慎。」

    「先人是這樣解釋這卦的,屯:元亨,利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

    「你的名字,就來自卦辭前四字『元亨利貞』的首尾。」

    「卦辭的意思是說:機遇已經來了,但是由於自身實力弱小,因此需要小心準確地判斷形勢。」

    「如果根據現在的情況,堅定信心,耐心發展,就會有好的結果。」

    「如果胡亂動作,那就會遭受大難,栽一個大跟頭。因此要聽從客卦的指引。」

    「『利建侯』,是指發展的終極目標——被天子分封。」

    阿囤赤尊大驚道:「我的天神!這……這就跟親身經歷過一般!元貞的名字,竟然還有這麼多內容在裡邊?!」

    「二十年前,二林部窮苦難當,是個人都敢來欺負我們。」

    「自從我在山裡救下老范,我們的日子就變了。」

    「部族越來越繁榮昌盛,可老范……老范他卻原來越老了——這就是你說的『主客之變』吧?」

    「元貞出身的時候,是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他媽媽生他的時候,也遇到了凶險。可老范說是好兆頭,便用這個做了這孩子的名字。」

    「果然不久之後,朝廷封我們為羈縻州的敕命便到了!」

    「你們漢人的學問人,了不起!真真是了不起!你一定就是老范和阿彌常常說起的小油蘇明潤,對不對?」

    蘇油躬身拱手:「眉山蘇油,拜見二林部大鬼主,皇宋撫遠大將軍。」

    阿囤彌笑道:「元貞,要有禮貌,當好主人哦,這幾天你要帶著小油哥哥好好玩耍知道嗎?」

    這話一下將小孩從巨大的恐怖和震驚中驚醒過來:「我不和他玩!他好嚇人!他是個精怪!他一定是個精怪!」

    說完一溜煙跑了。

    阿囤赤尊尷尬地撓著頭:「呵呵,山野孩子,讓大家見笑了。」

    阿囤彌笑道:「阿爸,別堵在門口和大家說話啊。」

    阿囤赤尊也醒悟過來:「啊對對對,趕緊進寨,我們到屋內敘話。」

    沿著寨子的石板路一路上行,不一陣來到山頂的那座城堡院內。

    一位美麗的婦人正在指揮著下人們烹羊宰牛,阿囤元貞牽著她的衣角跟著打轉。

    見到一行人過來,這娃立刻又躲到了媽媽的身後。

    眾人進入堂屋,賓主分列席地而坐。

    范先生開始給大家介紹眾人,陳慥摸著屁股下邊皮張上的兩個有著長長鬚毛的耳尖,低聲問道:「明潤,這是什麼動物?」

    蘇油看了一眼:「這是猞猁。毛髮濃密深厚,好皮子。」

    陳慥又摸了摸蘇油身下的:「你這個呢?」

    「不清楚,總之是花豹一類的吧。」

    下人們奉上了乳茶,范先生說道:「大將軍,這次我們終於打開了大理商道的局面,獲利豐厚啊。」

    阿囤彌笑道:「是啊,這次多虧了小油!」

    說完嘰嘰呱呱將這趟行程講了一遍。

    范先生笑道:「加上這次帶來的書籍,差不多就齊了。我的那份就不要了,大將軍,我們把學校辦起來吧。」

    阿囤赤尊就說道:「老范你總是這樣,阿烈也是你的學生,這事情交給他去辦不就行了?他敢不盡心?」

    范先生笑道:「我一個孤老頭子,要那些東西真沒用,這次商道真正打通,孩子們也大了,以後的事情啊,就交給他們去闖吧。我就安心在寨子裡教書任課,莫非我還怕寨子不養我?」

    阿囤赤尊就有些感慨:「老哥哥,我二林部……實在是虧負老哥哥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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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三章阿囤元貞

    范先生笑道:「大將軍,這話可就見外了,阿烈,阿彌,元貞,我可是真心將他們當做自己孩子看待,二林部就是我的家,自己給自己家出點力,有什麼虧負不虧負的?」

    「學校的事情,還是我來吧,阿烈接下來,有他的事情要做。」

    阿囤赤尊喜道:「老哥哥,你終於同意了?」

    范先生說道:「如今商路正式打通,二林部的貨物運量將會大增。有些事情,該讓阿烈去歷練了。」

    阿囤赤尊點了點頭,不再提這茬,轉頭開始和石通敬起酒來。

    到了這裡,牛羊肉那就是管夠了。

    吃法非常簡單,就是牛羊肉煮白水,然後用小刀子削著蘸雪鹽蘸料吃。

    蘇油對這裡的食材讚不絕口,抓著一隻羊頭剔肉,吃得滿臉都是油。

    阿囤彌坐在蘇油的另一側:「小油吃這個,尾巴肥。」

    蘇油搖頭:「不要,我最怕肥了,羊臉才是最好吃的,全是貼骨肉。」

    阿囤彌笑道:「你倒是個膽子大的!」

    蘇油看了看阿囤彌另一側的阿囤元貞:「元貞……元貞?」

    阿囤元貞嚇了一跳,又看了看姐姐,這才安穩了一些:「干……幹啥?」

    嫉妒的情緒,那是對相差不遠的人來說的,現在阿囤元貞明白自己和這大宋娃不在一個級別,嫉妒倒是不嫉妒了,反而有些又害怕又好奇。

    蘇油晃了晃手裡的折刀:「元貞,我們換換刀用吧,羊頭肉不太好剜,還是用魚刀方便。」

    阿囤元貞早就看著蘇油手裡邊的小折刀流了半天口水,現在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姐姐和哥哥都有你那樣的刀,不過他們都舍不得給我用。」

    蘇油將刀遞給他:「這刀有些小,主要是怕你弄丟吧?要是弄丟了,估計你身邊好多人得倒霉。」

    阿囤元貞想了想,似乎還真是這樣,將自己的刀和蘇油交換:「也是哈,我的羊拐都弄丟好幾副了。」

    蘇油笑道:「所以說嘛!最好再等幾年,等你的東西不那麼容易弄丟了,我送你一把。」

    阿囤元貞開心壞了:「真的?!」

    蘇油說道:「當然是真的,不信你問姐姐,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過。對了,吃過飯,你教我刷馬吧,這次我騎的大青馬可好了,就是還不太會喂,刷馬也不大行。」

    阿囤元貞就誇口:「你騎那匹叫什麼好馬?吃過飯我帶你去看看我的!」

    蘇油說道:「是嗎?那你先教教我,這好馬該怎麼判定,我是一點不懂。阿彌姐姐,我們換個位置好不好?」

    阿囤彌就扭頭,看著蘇油笑。

    蘇油就對阿囤彌擠眼睛,示意她配合。

    阿囤彌虛啐了一口:「小滑頭,先說好了,不准欺負我弟弟!不然看我收拾你!」

    阿囤元貞在後邊說道:「姐姐你說什麼吶,我不會欺負他的!快快我們換!」

    阿囤彌轉身摸了摸阿囤元貞的腦袋,讓出了位置:「你呀,怕是被小油賣了還得幫著數錢呢!」

    吃過飯,兩人便去寨子外看馬。

    一個僕人過來,對阿囤元貞行了一個躬身大禮,然後吹了一聲響亮的唿哨,遠處馬群裡便有五六匹駿馬奔了過來。

    當真神駿,滇馬在蘇油印象中都是矮小品種,而這幾匹的高度都超過了五尺半。

    蘇油一見便說道:「好,果然漂亮!」

    阿囤元貞說道:「你不是說不會看馬嗎?」

    蘇油倒是被石薇教過一些相馬的要領,不過現在主要是哄小孩,便搖頭道:「蜀地難得見到如此高大的馬匹,一看就知道是好馬了。」

    阿囤元貞說道:「看馬的好壞,要從頭,耳,眼,毛,腿,身,骨,蹄好多方面來說,你挑一匹吧,我們邊騎邊講。」

    蘇油便挑了一匹母馬,阿囤元貞對馬僕嘰裡咕嚕說了幾句方言,馬僕便去搬來馬具,開始裝備。

    阿囤元貞說道:「你這匹是很溫順的,看馬首先要看腦袋,耳朵要緊小,眼神要明亮,壽骨要隆起,腮幫子要肉多,還有嘴巴要長。」

    蘇油問道:「為什麼要這樣呢?」

    阿囤元貞說道:「耳朵緊小不是真的小,而是馬頭大,顯得耳朵小。眼神明亮,眼睛不留白,馬就精神。壽骨隆起,鼻腔就大,能跑。腮幫子肉多,說明這馬食慾好。嘴巴長,就能吃得多,身體好。」

    蘇油一轉念,說得還真都有道理。

    阿囤元貞笑道:「反正你看著馬腦袋想一個剝了皮的兔子頭,肌肉都能通過皮膚看到,樣子都能合上,那馬就差不到哪裡去。」

    蘇油笑道:「元貞你可真厲害!懂得真多。」

    阿囤元貞被誇得有些飄:「我騎馬更厲害,走,我們去跑一圈。」

    兩人上馬,一前一後小跑了起來。

    阿囤元貞一路給蘇油講著馬經,不一會就跑入了一個山谷。

    蘇油眼尖,之前前邊山坡驚喜道:「元貞元貞,那裡有棵核桃樹!」

    阿囤元貞笑道:「這山谷裡還有栗子樹,柿子樹,你們漢人娃娃會爬樹不?」

    蘇油得意洋洋:「怕是你爬不過我。」

    阿囤元貞說道:「我不信,你這衣服就不是能爬樹的衣服!」

    蘇油一看自己身上:「靠!明天借我一身!我爬給你看!」

    這就沒法了,只好分工合作,來到樹下,阿囤元貞藉著馬鞍的高度上樹打核桃,蘇油溜下馬來,割草編草篼。

    「白露打核桃,秋分摘花椒」,現在正是好季節,不少核桃外皮都已經變黃,有的頂上還裂開了口子。

    蘇油撿起一個掉在地上的核桃,剝開表層,用石頭敲碎一個:「喲,這不是山核桃啊!皮兒這麼薄!」

    阿囤元貞一邊在樹上仰著頭拿桿子抽打,一邊說道:「這是大理洱原的核桃樹,是爺爺辛苦帶回來的,結出來的核桃可好吃了。」

    兩人搜刮了一下午,這才將掉在地上的核桃搜撿了滿滿兩草篼。

    騎馬回到寨子,一位內僕見到兩人:「哎喲我的小少爺們呢!這是跑哪兒去了啊!晚飯都開席了!」

    兩人洗臉收拾回到大堂,阿囤赤尊一看他們的手:「又去爬樹了!」

    這個沒法抵賴,核桃把兩雙小手染成了褐色,洗都洗不掉的。

    范先生和陳慥不由得目瞪口呆,蘇油會爬樹摘核桃!從來不知道這娃還有這一面!

    說好的士大夫呢?說好的大宋小神童呢?!

    蘇油只好呵呵赧笑:「我沒爬,是元貞爬的,我就負責編草篼了。」

    晚飯還是肉和乳茶,大家都好說,蘇油開始有些受不了了,尋思著明天攛掇阿囤元貞去挖野菜。

    吃過飯,讓阿囤元貞找下人剝核桃,又找來了糯米,說是要做一道好糕點。

    先將糯米用熱水淘洗約一刻的功夫,撈起瀝去水分,加蓋捂了兩刻鐘後,攤開待用。這叫捂米。

    然後將捂好的糯米,以油制過,用河砂旺火拌炒,炒至糯米熟透時,快剷起鍋,用籮篩篩去砂子。

    接著將炒制好的糯米磨成粉,過篩篩出細粉置於晾席上攤開自然吸水回潮發酵。

    待到處理完畢,蘇油說道:「好了,今天就這樣了。」

    阿囤元貞還等著吃呢,聞言都傻了:「糕點呢?說好的糕點呢?」

    蘇油說道:「好東西哪有這麼容易得到?三天後才能接著做!范先生還叫我去他書房呢,走了。」

    阿囤元貞一把拉住:「你這個騙子,我晚飯都沒吃多少,就是為了等著吃你的糕點!」

    蘇油被纏不過,只好從書包裡翻出一封油紙包裹的米花糖:「給你吃這個吧!元貞你明天叫人去挖些野菜蘑菇好不好,老吃肉我有點受不了。」

    阿囤元貞咬了一口米花糖,頓時眉開眼笑:「好的!明天讓人給哥哥挖野菜!」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0 07:08
    第一百七十四章范先生

    蘇油來到范先生的書房,范先生正在收拾文稿。

    見蘇油到來,范先生笑道:「和元貞交上朋友了?」

    蘇油卻一點笑不出來:「先生,午飯時聽你的言語,是要終老此間了?」

    范先生說道:「明潤不必如此,這裡也沒有什麼不好,二林部有四時不敗之花,八節長青之草,文華雖然粗直,但是人卻是熱情。依我看啊,比大族中勾心鬥角好得許多。」

    蘇油問道:「先生就是出身大族吧?」

    范先生點頭:「算是吧,不過是庶子,三十多歲還未得功名。家中嫡房又不賢,處處逼煎,我就一時激憤,投身蠻荒了。」

    蘇油拱手道:「先生若不嫌棄,眉山可居。」

    范先生搖頭道:「罷了,我留在二林部,大鬼主也可安心。」

    蘇油還待再勸,范先生舉手制止:「一生事業,都在此間,豈能廢於半途?明潤你就不用再勸了,我在這裡很好,真的很好。」

    說完取出兩個書箱:「這是我二十年間的筆記心得,中間蒐集了西南夷和大理諸般道路、風俗、部落、以及百年來形勢演化。」

    「好水川之敗,實在是令人扼腕啊。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地理不明,料敵不清。」

    「當年王全斌在蜀宮蒐集的雲南圖志,於今百年。要是西南有事,怕是不堪再用。你把這些拿走吧。」

    蘇油躬身道:「先生苦心孤詣,小子由衷敬佩。」

    范先生說道:「我還是到了眉山才想明白,互利二字,方為經略西南之道,這還是受了你的啟發。中午我和大將軍打的啞謎,你可琢磨透了?」

    蘇油問道:「是阿囤烈哥哥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范先生點頭:「對,說說看。」

    蘇油說道:「商道已通,接下來自然就是鞏固,想來阿囤烈哥哥要做的,就是清剿商路上的盜匪吧。」

    范先生微笑道:「當真是聰明。說說看,要是你,當如何行事?」

    蘇油說道:「二林部周圍勢力,我不太清楚,想來有范先生主政,已經是謀定而後動,加上二林部兵卒悍勇,武力應該是沒有問題的。我只想問一點,要是清剿的話,進軍線路如何?」

    范先生說道:「二林部在北,自然是由北向南,步步推進,直至建昌府。如此糧草,進退,都寬綽裕如。」

    蘇油拱手道:「信息太少,難以定斷,不過以我所知來看,先生,我建議相反。」

    范先生「哦?」了一聲:「如何相反?」

    蘇油說道:「先生怕是已經思慮這個問題很久了,因此陷入了定勢。其實我們這次從大理過來,結識了高相爺和小衙內,情形又當有變。」

    「如果由北向南,會有一個問題——盜匪們或許會被我們趕入大理。待我們回軍,他們又回來死灰復燃,這個問題怎麼解決?難道二林部還敢驅兵入大理不成?」

    「自古以來,官匪勾結,養寇自重也不少見,設或途中盜匪與建昌府守軍有關,到時候反說二林部挑起邊釁,以大宋朝堂諸公的德性,會如何處置?」

    范先生不由得開始拿手指輕敲桌面,思索起來。

    蘇油繼續說道:「如今小高相公已經入宋,我建議是按兵不動,再忍耐數月。」

    「然後和小高相公言明我們所圖,讓他前往建昌府,領軍從南向北進剿,至少做到嚴防死守。」

    「小高相公剛在文事上立下功勞,接著又可以在武事上再立功勛,想來沒有不樂意的。」

    「如此不管建昌府守軍有沒有勾結盜匪,剿匪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沒有勾結,他們那就正好在小高相公指揮下立功;有勾結,那也只能捨卒保車。」

    「這樣兩軍夾擊,盜匪將無路可逃,此乃斬草除根之計。」

    「之後再與建昌府修補關係,將商道上的紅利,也分潤他們一些。這樣我們佔了理,增加了戰力,清理了商道;建昌府分了好處,獲取了戰功;小高相公在國內繼續提升威望;各得所欲,豈不是好?」

    范先生說道:「就是圈子繞得有些大了。」

    蘇油笑道:「麻煩雖然麻煩一些,不過勝在一勞永逸,也難生變故。」

    「如果先生同意此策,那待小高相公出使回途,經過四川時,我去說服他!」

    范先生一拍大腿:「好!獅子搏兔,也當盡全力,能得到更多的力量相助,那自然更加穩妥!」

    定好策略,便又轉入內政,說起了接下來幫助二林部的事情。

    在走出書房大門之前,蘇油再次轉身:「先生,你能告訴蘇油你的籍貫族望嗎?或者你的真名?像你這樣的人,不應該泯沒於青史,不留下姓名。」

    范先生微微一笑:「明潤,你這想法,功利了。」

    蘇油無奈,只好深深一躬,轉身離開。

    次日清晨,阿囤烈領著石通去探查銅礦鐵礦,阿囤彌,李拴住領著土兵們大搞建設。

    安寧河谷的風力極大,蘇油還是進入河谷之後,才想起來這裡是四川的一個大風區,因此完全沒有必要使用水力,圖紙改版,在船上畫風車,做模型。

    中國老早以前便有了立式水磨,風磨其實就是立式水磨稍微改改就成。

    經過一年來的回憶和試驗計算,蘇油已經在等距螺旋線的基礎上,將漸開螺旋線的公式搞了出來。

    有了這個,可以推導出了漸開線齒輪的解析公式,從理論上在大宋實現漸開線齒廓齧合傳動。

    這種齒輪有三大特點:傳動比恆定不變;中心距變動不影響傳動比;齧合線是過節點的直線。

    別小看這三點,在機械運動中,第一點可以保持恆速,第二點容納誤差,第三點減少摩擦和振動。

    如今的大宋,能看懂公式的只有他一個,土地廟裡的娃子們都還在玩圓和直線,剛剛接觸三角函數,正在建立三角函數表而已。

    不過蘇油對大宋欽天監那幫子傢伙非常有信心,他們能搞出水力鐘錶,能算出天球半徑,能算出地球到天體的理論距離並且發現了和實際觀測的誤差。

    只是他們沒有意識到,這個誤差其實是理論計算和實際觀測的不同造成的。

    理論計算是將地球視為一個點,即地心,然後計算到星體間的距離。

    實際觀測是從地面到星體的距離。

    換句話說,這幫妖孽,實際上已經算出了地球的半徑!這個誤差,其實就是地球的半徑!

    因此蘇油相信,只要給幕布捅出一個小洞,聰明的宋朝人自會將這個小洞越撕越大,最後完全露出光明,理解這些可能比他預計的還要快。

    數學,是唯物辯證思維的基礎和證明之道,大宋的問題是,人才有,還很精,但是太少。

    他的任務,是簡化表述方式,利於理解和傳播,擴大這幫子的人群,然後人家,可能也就用不著他了。

    群體形成之後,才有糾偏的力量。

    至於是不是一定由自己完成,真的不重要。

    和理想中的齒輪相比,現在二林部風車所用的齒輪,那叫一個簡單粗暴,比可龍裡實驗室的還要粗暴。

    這還是西周時期指南車上的那種,就是兩個大圓輪,量好角度開孔釘入木棒,讓木棒和木棒相互咬合推動而已。

    二林部的工匠們開心得直點頭,這個我們看得明白做得出來!

    唯一稱得上比較先進的東西,就是傳動軸用了眉山帶過來的陶瓷滾子軸承。

    風車還是四葉,帆布可以捲裹,以調整受風面的大小,結合風力調節轉速。

    加上石磨,風排,或者槓桿鐵錘,可以得到磨坊,大型鼓風機,鍛機。

    可以分別用於糧食加工,礦料粉碎,冶煉,以及鍛造。

    蘇油當然犯不著親自參與建設,將圖紙和可拆解模型丟給李拴住,自己拉上阿囤元貞,騎上馬去礦上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0 07:11
    第一百七十五章寶貴的爐渣

    二林部很奢侈,冶煉用的是松炭。

    松炭溫度差一點,耗費也多,但是有一個巨大的好處,含硫很少,得到的鐵料品質非常高。

    石通見到蘇油就開始比劃:「這個爐是上次二老來的時候建的,現在只需要加上風排鼓風,產量還能上去!」

    蘇油對這個不太關心:「礦坑在哪裡?」

    石通也上了馬:「谷裡,跟我來。」

    轉過一道山谷,眼前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山體。

    山體上沒草,只有無數的坑洞和螞蟻一般的人群。

    這些人衣裳襤褸,背上背著一個大筐,筐帶子勒在額頭上,將一筐筐礦石背下山來,卸到馬背兩側的籮筐裡。

    不少二林部的戰士,手持皮鞭,鋼刀,在山上巡視。

    見蘇油麵有不忍之色,阿囤元貞低聲說道:「他們是邛部川人,還有周圍幾個曾經反叛的部落。」

    蘇油點點頭:「總要給人一點希望,要不然……算了不說這個,我們看看開採去。」

    山體上隨處可以見到露出的礦頭,山下還有一片片不長草的黑土。

    不少坑洞已經挖得很深,然後被水淹了,奴隸們只有換地方重新挖坑。

    看了一圈,蘇油對如今的開採方式已經大致有了譜,撥轉馬頭回到冶爐邊上。

    這一爐鐵料三天前開燒的,現在開始出爐。

    除了底部蜂窩狀的鋼鐵,上層還有大量的爐渣。

    鐵料被送去重新熔鍛,爐渣倒到了山後一個料場。

    蘇油讓石通用帶來的石墨坩堝溶了一些鐵料,然後鑄造出一柄短劍。

    用眉山鐵砂煉出的短劍與之比較硬度,結果發現,二林部的鐵料,除了最底部出來的那一些,其餘脆得一塌糊塗,比玻璃好點也不多,完全不堪使用。

    石通頓時大為失望:「怎……怎麼是這樣?!」

    阿囤元貞說道:「阿爸早就告訴過兩位石家爺爺,我們二林部的鐵料就是這樣了,煉出來的東西只有最下面一點可用,因此還得從外面買刀劍。不過我們的銅料很好的!」

    蘇油卻心中一動,趕緊跑回煉爐,趴到爐渣上翻找起來。

    石通和阿囤元貞趕緊跟上,卻見蘇油從爐渣中翻出來一塊黑褐色石頭一樣的東西,上邊還有很多細小的蜂窩狀孔洞。

    然後就看到蘇油抱著那塊石頭狂笑:「哈?哈哈哈哈……真是見了鬼了……」

    石通嚇著了,搖著蘇油的小身板:「哎喲師父撞邪了!師父你醒醒!你醒醒?!」

    蘇油一下子醒悟過來:「別搖別搖!你趕緊放手……哈哈哈哈……大石頭我們找到寶貝了,元貞我們找到寶貝了!大寶貝啊……」

    這裡根本就是不是一個鐵礦!而是一個富鐵錳礦!二林部的冶煉方法,與後世的火法富集煉法極為相似,機緣巧合得到的鋼鐵叫錳鐵,因為含錳量過於低下,導致金屬脆性太大,和眉山鐵砂料沒法比。

    剩下的錳哪裡去了?就在爐渣裡邊,這個爐渣叫富錳渣!

    後世眉山幾條縣間公路,使用壽命比其它公路短得多,就是因為路上全跑著幾十噸大貨車,不停地往外搗騰這些玩意兒——鉛鋅礦,富錳渣。

    蘇油負責的行政村,經常參與保護公路抓沿途超載,沒少見過這些東西。

    二林部自煉得到的東西現在當然沒有什麼用途。只有最先還原出的那一丁點鐵料,可以用來打造鐵器。

    可鋼鐵中的含錳量一旦超過百分之十三,那就叫高錳鋼了,它最厲害之處就是耐磨性和硬度絕佳,同時鋼材還能保持著彈性和韌性。

    這個特性之所以厲害,是因為它解決了碳鋼的一個巨大問題——硬度越高越脆,彈性越高越軟。

    加上它可以幫助脫硫脫氧,改善含硫鋼材的性能,減少氣泡產生,因此高錳鋼通常可以採用翻砂鑄造。

    同時,如果將它加熱到淡橙色時,又可以變得十分柔軟,很容易進行各種加工。

    唯一的缺陷,就是回爐重熔後會影響品質。

    蘇油對阿囤元貞說道:「元貞,讓人將這些東西全部拉到風車磨坊那裡去,讓你姐姐準備大理鐵料,石棉內襯;大石頭你找點煤炭煉焦,我們熔一爐試試,看看是不是我說的那寶貝!走,回去找大將軍和范先生細說!」

    阿囤赤尊和范先生一聽也是大驚,後山礦坑裡不堪使用的鐵料,竟然是寶貝?

    幾十年下來,好鐵沒得到多少,那種爐渣可是堆積成山啊!

    好鋼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在如此巨大的誘惑之下,范先生當機決斷,所有工匠全部投入到一個風車磨坊,三班輪倒,力爭快速將風磨建造起來。

    石通和蘇油,則投身到了坩堝冶煉小爐的建造中去,還要用水玻璃鑄砂箱,封到氣室中進行硬化。

    之後就是碎料,混熔,幾次嘗試之後,蘇油得到了一種金屬。

    這個東西可以通過肉眼來分辨,斷面光亮如鏡,叫做鏡鐵。

    這東西含錳量百分之十五到三十左右,得到了這個,蘇油幾乎可以斷定,二林部這個礦,就是一個妥妥的錳礦!

    有了鏡鐵,理論上就有了鋼鐵工業的基礎。這可是是調整鐵水中含錳量,脫硫脫氧的重要原材料。

    有了它,對鐵礦石的要求就可以降低很多,這對礦石品位不高的大宋來說,就更加重要了。

    所謂「無錳不成鋼」,指的就是這個。

    當然,靠小小一處羈縻州錳礦就想讓大宋鋼鐵勝過大理西夏日本,那無疑是痴人做夢。

    不過石家作坊完全可以研究礦脈特徵,進行礦石採樣,先期試驗,確定礦石金屬含量,敲定工藝流程,改善工藝配方,獲取寶貴的經驗,進行技術積累。

    順便提升一下作坊鐵器的品質,這是沒有問題的。

    三天之後坩堝熔爐設備建成,所有人立刻投入熔煉試驗當中。

    李拴住和石通負責熔煉,蘇油負責試驗統計和計算。

    試驗材料包括大理鐵,回爐料,熔爐底部煉得的低錳鋼,以及鏡鐵,富錳渣。

    不少材料中還有大量雜質,不過可以通過原材料重量,成品重量,各材料的配比,帶入自己已知的鏡鐵錳含量和富錳渣錳含量的上下限,列出一系列方程組,得出大致的配方比例範圍。

    ……

    熔爐很小,一次只能熔十來斤材料,可以同時熔四鍋,純試驗設備。

    爐火不斷,一鍋鍋不同配比的鋼水出爐,試驗數據越來越接近理想。

    石通已經兩夜不眠不休,可是一點倦意都沒有,眼神越來越明亮,都是興奮的神情。

    砂模造得非常簡單,就是一排排淺溝槽,都是長刀條的形狀,尾部細溝相通。

    新的一鍋鋼水又熔成了,石通夾出小坩堝,將鋼水澆到烘爐中的砂模上。

    之後將鑄件取出來,剁掉尾部連接處,趁還刀條還處於紅軟狀態,送入卷板機走兩個來回,手工在鐵砧上微調矯直後,直接水淬。

    二林部沒法酸洗,石通拿鐵錘敲掉氧化層,然後用短刀狠狠剁了下去。

    「噹」的一聲,火星濺出,這次的刀條,只留下一個小小的芒口。

    石通一下子軟倒在地:「師父……成了,真的成了……」

    蘇油和拴住都一臉的淡然,因為倆娃早已經被試驗數據折磨得麻木了。

    這還是蘇油知道高錳鋼配比,而且錳鋼自身容差性也高的情況下,才能如此之快地搞出來,就這樣,實驗數據也記錄了滿滿兩大本!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0 07:11
    第一百七十六章陳希亮

    蘇油用鵝毛筆在試驗筆記上添上最後一個數字,合上本子:「那就這樣,刀條做出來了,後邊就是看工匠手藝,大石頭你先去休息,休息好了弄幾把成品出來。哎喲糟糕!我的糯米粉……」

    急急忙忙跑回城堡,剛進門就被阿囤赤尊拎著脖領提到了范先生書房。

    阿囤赤尊將他放下:「老范,這娃進門先往廚房跑,怕是餓了吧?」

    范先生說道:「明潤,事情成了?」

    蘇油說道:「算是初成了,工藝定型,配方的思路也已經確定下來,剩下的就是細調。那不是一天兩天的功夫,所以我讓大石頭睡覺去了,他可是整整兩天沒闔眼。」

    阿囤赤尊滿臉焦急,張了幾次嘴,不過讓石通別去睡這種話,又實在說不出口。

    蘇油笑道:「大將軍,也不急在一時,等大石頭睡醒,你們可以商量價格了。我那糯米粉都潮了一週,再不做……」

    阿囤赤尊氣得直跺腳:「這是什麼話!什麼時候不能吃!小油,那鋼,那鋼真的不錯?」

    蘇油想了一下:「嗯,論鋼質,比你的那柄短刀還要好,而且這種鋼,可以打造長兵。」

    陳慥和巢谷正扛著一頭花豹路過門口,一聽又掉頭回來:「明潤,鋼煉成了?」

    蘇油笑著點頭:「成了!」

    「那趕緊把我的劍賠我!」陳慥對成功好像一點都沒有懷疑過。

    蘇油都傻了:「你這麼無恥,陳太守知道嗎?」

    陳慥的父親就是陳希亮,現在的滑州知州,眉山青神出去的名臣。

    不是一般的牛人,蘇油覺得他甚至比包公還要牛。

    老頭小時候也是個孤兒,但是非常好學,到了十六歲那年將要從師,他兄長想為難他一下,便讓他去收家裡放出去的三十多萬息錢,收回來才能去讀書。

    老頭當時便將欠錢的人都召集起來,當著他們的面,一把火將那些借據給燒了個乾乾淨淨,然後拍拍手讀書去了。

    等他學成後,還把兄長的兩個兒子也拐上了進學之路,自己充當他們的老師,然後叔侄三人一起進京,一起考中了天聖八年的進士。

    很難嗎?沒覺得啊?可能……看對什麼人吧?

    初入官場,便在長沙縣任上遇到有個叫海印國師的和尚,仗著自己常常出入皇后家,結交了一些權貴,便強行霸佔當地百姓的土地,愣是無人敢正眼看他。

    老頭到任後接手此事,直接將那和尚收捕定罪,不但震驚全縣的人,甚至震驚了朝堂,很快便升任殿中丞,接著做了開封府司錄司事。

    正好外戚沈元吉偷盜殺人。這回就連官家都親自跟他下軟話:「知道愛卿你疾惡如仇,但是沈家畢竟是皇后娘家,麻煩你給點面子行不行?」

    這個嘛……當然不行,老頭哪裡會管這些,抓人,審問!

    結果這沈元吉平日裡窮凶極惡,其實是個慫包,遇到比他更橫的,愣是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跤,摔死了。

    沈家肯定要訴告老陳,皇帝便下令彈劾老陳以及幾位辦事的官吏。

    老陳說這件事情只跟我一個人有關。把罪過都歸在自己身上,因此犯罪而罷官。

    皇祐元年,皇帝又讓他提舉河北,知滑州,在任時都轉運史魏瓘控告他擅自增減物價。

    不久魏瓘被任命為龍圖閣學士,主管開封政事。

    然而老陳也沒管什麼前上司新大佬,直接上書朝廷。

    姓魏的不是說我不對嗎?來來來,請朝廷同意我們當著皇帝辯論一把。

    結果朝堂上一番對答下來,事情來了個大翻盤。皇帝認為老陳才是政治正確,直接罷免了魏瓘的官職。

    然後皇帝說老陳你是真不錯,我很喜歡,要不這個龍圖閣學士,你來?

    結果老頭毫不買賬,官家你別瞎搞,我與轉運使不和,光這一條也不能說我沒一點過錯。

    然後一甩袖子,繼續回他的滑州舊任上去了。

    正趕上黃河漲洪水,眼看著快要決口,老頭叫上治河使與禁軍一起防守堤壩。自己直接住到快要決口那地兒的屋子裡。

    官吏百姓哭著喊著輪番去勸諫他離開,他堅決躺在那兒不動,直到洪水退去。

    這等大牛人加大橫人加天選鴻運之人,蘇油除了服氣還是服氣,鄙視地看著陳慥:「你說說,你有哪一點像你爹?」

    陳慥大為不服:「我父親才燒了三百貫借據,我卻將價值一千五百貫的寶劍送人,我哪點就不如他了?」

    蘇油哭笑不得,都懶得吐槽了——我是讓你跟你爹比敗家的本事兒嗎我?

    一通攪鬧之後,反正石通已經睡了,成品還是見不到,阿囤赤尊和范先生也只得放蘇油去弄他的東西。

    米粉攤了六天,已經吸足了潮氣,手一捏,粉子便能成團且不散垮,這種米粉叫回粉。

    指揮著部落的膳食奴僕操作,砂糖加水,放入鍋裡溶化煮沸後,以蛋清提純,除去雜質、糖泡,再飴糖繼續熬製,之後取出過濾,經攪拌冷卻,重新出現結晶,這叫翻砂。

    這時候加入芝麻油繼續攪拌,糖砂越翻越多,糖油充分混合,置於案板上冷卻後,用搟筒搟散成細糖粉,過篩後得到糖霜。

    二林部沒有玫瑰漬糖,蘇油便用了些蜂蜜。

    將回粉與糖霜蜂蜜充分揉合後,用搟筒碾細。然後,分層裝盆。

    先以六分之一裝底、再以三分之二拌合漿桃仁放中層,剩下的再裝第三層。每一層都要使用銅盤走平捶緊。

    接下來就是燉糕了,將裝好盆的糕坯置於熱水鍋裡搭氣片刻,然後起鍋靜置回潮。

    吃過晚飯,蘇油開始雷打不動地看書。

    次日起來,昨天做得的米糕糕質已經綿軟緊密,蘇油便讓奴僕切片,給大家端了上來:「慶祝我們煉鋼成功,這個桃片糕,第一份該給大石頭!」

    石通赧笑道:「哎喲師父你可別說笑了,要沒有你在,怕是無人能辨識那玩意兒能改鋼性。」

    阿囤赤尊連連點頭:「正是!我們守著這個礦煉了這麼久,得到的都是不堪用脆鐵,哪裡知道這東西能將大理鐵變成好鋼!」

    桃片糕粉質細潤,片薄綿軟,顏色色潔白,口味香甜,桃仁的味道時分濃郁,也是大受好評。

    吃過飯,眾人便去工坊看打刀。

    石家的敷土是獨門配方,這個連蘇油都不得而知,刀條打出刃口,調上敷土裹上去,用竹篾圈去刃口的泥,還要用鐵筆修飾紋路,烘乾後入火燒紅,然後淬火。

    待得重新將刀條取出來,陳慥驚得大呼小叫:「彎了彎了!」

    果然彎了,原本筆直的刀條向上彎出了一個自然的弧度。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0 07:12
    第一百七十七章長刀

    接下來就是打磨,高級刀具的磨工堪稱一門藝術,光磨石都分無數種,上等青漿石,一塊價值好幾貫,為期更是長達三個月,那真是慢工出細活。

    二林部只有從眉山運過來的砂輪機砂帶機,因此只能生產實用型刀具。

    不過今日是測試鋼質,倒也無需太過講究。

    很快,一柄樸實無華的麻櫟木柄長刀做好了。

    這刀遠非如今諸國的三四尺細刀可比,長竟五尺,刀長三尺八寸、柄留一尺二寸,兼集中了刀、槍兩種兵器的特點,既能當槍使,又能當刀用。

    阿囤赤尊看得心癢難耐:「這是雙手刀!我來!」

    石通豎起了六條濕草蓆,阿囤赤尊拿長刀比劃了兩下,猛然暴起,「嗨!」地一聲大呼,身摧刀往,刀隨人轉,利用腰背力量將長刀揮出。

    雪練一般的刀光閃過,六條一排的草蓆從右上到左下,被斜切成六段,只如摧枯拉朽一般。

    「好功夫!」「好器械!」

    陳慥和巢谷都是行家,頓時大聲喝起采來。

    接下來,試濕粗草繩,捅多層牛皮,大家玩得興起,阿囤赤尊直接在大樹杈子上用繩子掛起半頭牛,眾人輪番上去劈砍。

    今晚的廚子省事兒了。

    直到半頭牛被大卸八塊後,阿囤赤尊拿絲帕擦乾淨刀身,檢查刃口。

    雲霧般美麗的燒刃紋下,刃口側邊寒光閃閃,正面看不到一絲亮點亮線,說明大家狂砍一番之後,刀刃絲毫無損。

    蘇油也很服氣,這保持性絕了。

    高錳鋼材料硬度五十五到六十,但到底是就上還是就下,那得看刀匠後期熱處理的水平。

    石家的煉刀技藝,當屬大宋第一流。

    第一流的材料,遇到第一流的手藝,蘇油估計這刀刃口的硬度,當在六十以上。

    阿囤彌問道:「這刀到底是什麼款式啊?你們誰見過?」

    蘇油說道:「這是根據鋼質臨時設計的,以雙手為主。刀身修長秀挺,就跟禾苗一樣,沒名字,乾脆就叫它苗刀吧。」

    陳慥眼熱壞了:「明潤,這個,就賠這個就行……」

    看在這娃一路保護自己,加上西寺塔上那裝逼寶劍鬼使神差地救了大家的份上,蘇油一咬牙一跺腳:「成本價,一千貫!」

    陳慥本來就是不差錢的主,今趟大理之行更是撈肥了的,哪裡還在乎這個:「我出三千貫!給我兩把!我送一把與元修!」

    「啊?哎喲使不得使不得!」巢谷是農家子弟出身,這趟大理下來,也算是跑步進了小康,不過可還是沒有陳敗家子這種一擲千金的豪氣。

    「成交!」陳大羊牯如此大方,蘇油反而不好意思把人家坑得太狠了:「先弄個簡裝玩著,等回了眉山,再讓大石頭給你們精磨,兩套劍裝就包在我身上。」

    成本高真不是瞎說,主要貴在材料。這東西用的大理鐵,二林錳,除了價格本身,工序比普通冶煉複雜很多,一鍋鋼水的人工,是普通方法的好幾倍。

    只憑二林部的工藝水準,拿到大宋去,這東西也賣不上好價錢。

    所以就該談生意了,如果只進錳料,用眉山鐵造錳鋼,品質肯定比大理鐵要降一個檔次。

    因此兩家商定,石家在這裡也開一個鐵坊,二林部負責購進鐵料,石家負責煉錳造刀。

    所得成品,最好的那一小部分歸石家,作為普通商品送去眉山,然後精加工,搞成大理寶劍這樣的高端奢侈品在大宋銷售。

    這個是暴利,作為回報,剩下的那大部分普品,歸二林部,除了售賣,主要用於充實自己的武力。

    接下來由蘇油去小高相公那裡刷臉,作為投資商,在安寧河口地區探尋煤鐵礦,爭取共同生產,降低成本。

    建昌府由小高相公去搞定,周邊部落由二林部去搞定,此舉能增加大理鋼鐵產量,相信小高相公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到了晚間,范先生和蘇油坐在書房裡,推演事情發展的後果。

    首先要真有煤鐵,這個蘇油極有信心,後世攀枝花多是露天礦,而且儲量極為豐富,找到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找到之後,大理會不會翻臉?

    有蘇油和小高相公的交情,有二林部在北邊的威懾,更重要的,有重大的共同利益,應該不會。

    第三條,二林部會不會和大理勾結?

    首先二林部是大宋的羈縻州,如果和大理勾結,那就是叛國,儂智高的下場不遠。其次有范先生對阿囤赤尊數十年的引導,有蘇油對阿囤彌的影響,同樣更重要的,經濟關係已經讓二林部和眉山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夷人又不是傻子,會放著如此大利不要。

    分析了一晚,范先生對蘇油說道:「此事大可為,同樣也是諸方得利,順水推舟,無需費力而見功極著,是為上計。」

    蘇油點頭:「就是今後產量起來後,要讓二林部多將刀劍賣到大宋,就算是普品,也比軍中那些刀劍好很多吧?」

    范先生笑道:「你想多了,刀劍賣給大理能賣多少錢?賣給周邊部族能賣多少錢?賣到大宋,又是多少錢?」

    蘇油一拍腦門:「嗨!真是昏了頭,忘了大宋才是最大的需求方!不行看來是該去睡覺了。」

    接下來幾天,二林部的匠人學會了風車,開始尋找地勢到處修建。

    石通領著拴住連澆鑄帶打造,又搞出了一批刀劍,二林部的貴人,軍事首領,還有陳慥巢谷,都得到了一把。

    就連阿囤元貞和蘇油,一人也搞了一把短小些的,阿囤元貞興奮壞了,天天拉著蘇油去對著滿山滿谷的蘑菇耀武揚威。

    真是滿山滿谷的蘑菇,當地人目前只敢吃雞樅,對於其餘如牛肝,羊肚之類的品種敬而遠之。

    因為那些蘑菇處理不好會中毒,同時光雞樅都吃不完,沒必要吃那些。

    蘇油不怕,二林部的人覺得不好吃,那是因為菜裡油少,換個做法,那就是蘇油心目中的天下第一美味。

    油燜,紅燒,湯鍋……蘇油都美壞了,覺得二林部實在是老天爺偏心到沒邊的孩子。

    看過銅礦和冶坑,蘇油一行人本來就該踏上回眉山的道路。

    但是阿囤赤尊不放人,山穀草原上馬上要過大節日,無論如何要將蘇油一行留下,過完節日再走。

    節日名字叫「庫斯」,就是新年的意思,選在莊稼收割完畢後的日子,大慶三日。

    落蘭,勿鄧,風麻,風琶,巴翠……周邊大小部落,都趕著牛羊騾馬來到了二林部山下那個大草原上,最遠的華竹部,甚至來自鄯闡府西邊不遠。

    有時候蘇油都在想,二林部到底算是什麼樣的存在。

    大理和大宋邊界有些模糊,兩者之間充斥著大量的西南夷人部落。

    這些部落有時倒向大宋,有時倒向大理,更多的時候,是雙方都懶得管理他們,任由其自生自滅。

    當政諸公似乎從來就沒有將眼光放到這上面來過,不知道防範於未然,他們似乎不知道,在這樣環境中掙扎出來的狼王,一旦統領了族群,會是怎樣的存在。

    或者他們也是各自有一本爛賬,焦頭爛額鞭長莫及。

    草原上部落代表越來越多,夜裡都能看到星星點點的燈火,還能聽見通宵達旦的歡歌。

    阿囤赤尊領著阿囤烈和阿囤彌,有時還要叫上元貞,在各個部落大帳中穿梭,那樣子還真如同後世大佬參加代表大會各分組討論的情形。

    爭取絕大多數支持,先期就大會議題達成共識,阿囤赤尊這手早就玩得溜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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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八章大巫

    然而同樣的,有人的地方就有衝突和矛盾,不少部落就私下給阿囤赤尊透露出消息,大巫這次要來。

    大巫本來是定居在二林部,後來部落有了發展,他卻移居到了沙麻部。

    這是一個嚴重的信號,沙麻部就是扼控宜州上游金沙江段的那個部落,在二林部東邊。

    眉山商業沒有大興前,那裡是大理與西南交通的重要關口,沙麻部也因此成為宜州以上西南蠻中最為強大的部落。

    二林部的船,屢次遭到過騷擾,因此阿囤彌才對船上的弩炮如此重視。

    大巫代表著宗教力量,大巫的遷走,代表著對二林部的崛起不予認同。

    大會的第三天,牧民們還在草原上抓緊最後的時間,交換牛馬,食鹽,茶葉,一派熱鬧和睦的景象。

    山谷外卻來了一支隊伍,為首的是一個很老的老人。

    老人穿著破舊的麻衫,身上,手腕上掛著不知什麼骨頭串成的鏈子,赤足草鞋,看起來就像一個叫花子一樣。

    連坐騎都不是馬,而是一頭一般的騾子。最神奇的,是騾子的屁股上,還蹲著一隻小小的白猿。

    他身邊一個中年人卻完全是另一幅派頭,濃黑的裘帽,皮袍,腰上是鑲嵌銀牌的皮帶,還有一把銀皮包鞘的腰刀,坐下馬匹也非常神駿。

    一騾一馬的身後,還跟著一隊武士。

    那中年人皺著眉頭看著草原上熱鬧非凡的場景,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大巫,這情形,和估計的不一樣啊……」

    那大巫點頭道:「都是被貪婪的氣息吸引而來的人。這股氣息,已經籠罩了這片土地。沙麻辟支,看看吧,他們眼裡全是赤裸裸的利慾。二林部為了利慾,破毀了森林,挖開了山體,掏走了大山的靈魂,他們最終會受到神靈的懲罰。」

    沙麻辟支點頭哈腰:「是啊大巫,因此你要阻止他們,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大巫在牧民中的號召力毋庸置疑,沿途的牧民見到,都行的五體投地之禮,連騾子走過的草地,都有人搶著上去親吻。

    草原中部是鬼主大帳,大會期間二林部的行政中心。今天,二林部的部落聯盟會在這裡商討新的盟約。

    聽聞大巫到來,阿囤赤尊連忙引著諸多部落首領出來迎接:「哈哈哈哈大巫回來了,二林部歡迎之至啊。自從你三年前去了沙麻部供養,我們是日日思念。哎呀這不是沙麻部的辟支老弟嗎?可是越發的壯實了!不愧是我們山林裡最強壯的雲豹!」

    沙麻辟支冷笑道:「雲豹的食物可是越來越少了,因為山裡多了一群紅豺。」

    紅豺是一種猥瑣的生物,只會偷偷摸摸從獵物背後攻擊,遇到強大的對手,豺王會做出判斷,一旦確定撈不到好處,立刻帶著隊伍聞風遠遁。

    在蘇油看來,這是一種絕佳的智慧型生存方式,但是在夷人這裡,被人形容成紅豺,那是絕大的侮辱。

    果然,就見二林部阿囤烈以下,人人面帶怒色,阿囤烈直接將手放到了苗刀刀柄上:「沙麻部的大鬼主,你是來挑戰我二林部尊嚴的嗎?!」

    沙麻辟支冷笑道:「難道二林部改選了?阿烈,你現在有資格和我說話?」

    阿囤赤尊連忙制止了眾人,轉身說道:「阿烈,給辟支老弟道歉!」

    阿囤烈恨得牙癢癢,但是父命難違,只好躬身對沙麻辟支行了個禮。

    阿囤赤尊這才轉顏對沙麻辟支笑道:「老弟剛剛的比喻不恰當,二林部和沙麻部,歷來兩不相犯。沙麻部的貨物,主要來自宜州,瀘州。可我們二林部,貨物主要來自眉州。因此不存在誰奪誰食物的問題。」

    沙麻辟支問道:「你們的大船,難道沒有經過我們沙麻部的領地?聽說你們還在瀘州停著三艘大船,這生意是越做越大啊!怎麼我的人上船收取行費,卻被一再阻撓,在這段江面上行船,經過我們同意了嗎?」

    阿囤赤尊笑道:「老弟這話就有些好笑了。要是道路經過沙麻部,那沒說的,該交的我們肯定交,因為路是你們修的嘛。可大河是上天神靈的安排,天地開闢以來就在流淌,神靈可沒有說過,他創造的河流,他的子民們誰能走,誰不能走。大巫,你說是不是?」

    大巫眼皮都不抬:「赤尊,我們真的要站在大帳門口說話?」

    阿囤赤尊說道:「怠慢了怠慢了,和辟支老弟多年不見,一敘起舊來就忘了禮數,趕緊進賬,我們好好聊聊,兩位都是我們的貴賓啊。」

    說完讓到了一邊,大巫當先走了進去。

    阿囤赤尊對范先生使了個眼色,范先生便落在了後邊,對阿囤彌低聲說道:「大巫前來,衛兵不敢吹牛角號示警,阿彌你趕緊去告訴守住幾處要沖的隊伍,就說大巫已經到了二林部,再有打著大巫旗號過來的隊伍,一律不予放行!」

    「對了,還要放出斥候,警戒周邊。說法嘛……嗯,是怕有人冒充大巫的隊伍,對大巫不利!」

    蘇油在阿囤彌身邊,聞言立刻說道:「草原上也要安插人手,這些人裡邊,難保沒有想對二林部不利的人。還有,趕緊把元貞找到,送去城堡看護起來,小心被人要挾。」

    阿囤彌和范先生都猛然一驚,最後這點,他們都沒有想到。

    阿囤彌說道:「那我去了,范先生,小油,大巫威望崇高,能言善辯,沙麻部勢力強橫,拜託你們進去,幫幫我父親。」

    范先生說道:「阿彌放心,快去安排吧。」

    阿囤彌匆匆去了,范先生這才對蘇油說道:「明潤,此番我不好出面,就靠你了。」

    蘇油「啊」了一聲:「為什麼?」

    范先生嘆了一口氣:「二十年前,我這條命,還是大巫救的。與其會上被別人抓住這點來攻擊,還不如一開始就不參與。走吧,進去再說!」

    你倒還真信得過我!

    兩人隨即進入了大帳,坐到了本來參加觀禮的陳慥石通他們那裡。

    待到大家坐好,阿囤赤尊說道:「今年是個好年成,二林部在南邊河谷的稻子,獲得了豐收,叫大家來一是慶祝,感謝神靈上蒼的恩賜;二是利用這個機會,重申盟約,今後大家交情更厚。」

    「正好兩位難得的貴賓,大巫和沙麻部大鬼主,也來了我們二林部,這就是雙喜臨門,來,我們先敬大巫和辟支老弟一杯。」

    眾人都舉起了杯子,大巫卻一動不動:「部落的聯盟大事,什麼時候也有漢人參與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就聽一個童聲朗朗道:「為什麼我們不能參與?」

    大巫抬起眼皮:「小孩?漢人?哈,沒想到千年來第一個在聯盟大會上說話的漢人,竟然是一個小孩。」

    蘇油拱手道:「眉山蘇油,見過大巫。」

    阿囤赤尊招呼眾人先放下杯子,對大巫說道:「大巫,這孩子可不一般,從元貞的名字,就剖析出了二林部過去二十年的歷程。在大理國揭破童謠,解開了上天對大理人的警示,抓住了廣源州首領儂智高。」

    前邊還罷了,儂智高在西南諸蠻之中,算是頭等厲害人物,那是人的名樹的影,大帳中頓時「嗡」的一聲議論開了。

    大巫將手舉起來,大帳一下鴉雀無聲。

    「那你說說,你們漢人為什麼能參與?」

    蘇油躬身道:「啟稟大巫,二林部早在五年前,便歸附了大宋,乃大宋邊州之一。朝廷授予大鬼主撫遠大將軍之職,其子阿囤烈,乃大宋歸德將軍,女阿囤彌,乃大宋在藜將軍。這些皆有印綬券書為證。因此如今的部落結盟,已經是大宋的地方政事,我宋人為何不能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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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九章雄辯

    這事情帳內所有人盡皆知曉,然而如今,卻是第一次有宋人來宣告主權,不由得都是大嘩。

    蘇油又對周圍的人拱手施了一圈禮,示意眾人安靜:「既然此地已是宋地,那列位均是宋人。既然是宋人,那我們之間就並無區別,為何不能作為觀禮之賓?」

    這說法讓大帳內絕大多數人都感到非常滿意,很多人的第一個想法就是——這孩子說得對喲,老子們如今可是宋人啊!

    大宋的繁華,富足,宋人生活尤其是巴蜀宋人生活的閒適程度,對西南夷來說還是非常嚮往的,如今突然有人告訴他們,你們也是宋人,多數人的反應竟然是——我驕傲啊……

    大巫看著人群的反應,不由得倍感失望:「二十年前,我救了一個宋人,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錯誤。」

    帳內又是「哄」的一聲,大家都知道,大巫說的這個人,就是范先生,這是擺明了準備決裂了。

    「他很有學問,他告訴我,二林部的人也可以過上宋人那樣的日子,只要我們努力,睜開眼睛,尋找到那條正確的道路。」

    「他說,二林部是窮苦,是沒有出產,但是只要找到礦藏,便能夠冶煉出金屬,可以去大理,去大宋,換取我們想要得到的東西。」

    「我相信了他,給他指示了二林部的礦藏所在,可我沒有想到的是,我釋放出的,是一隻魔鬼。」

    「二十年過去了,現在的礦山,成了什麼樣子?大家捧著那些礦藏換來的糧食的時候,有沒有掉頭看看,曾經滋養過我們的森林,山地,成了什麼樣子?」

    「然而這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變化了的人心。」

    「以前的部落,大家生活得困苦,簡樸,但是大家都很快樂。」

    「春天,我們在山林里長歌,周圍都是花草的芬芳;夏天,我們在小河裡捕魚,魚兒擠滿了河道,人都能踩著魚背,走到河的對岸;秋天,牛羊肥美,我們奉獻上犧牲,像神靈祈福;冬天……冬天是最悠閒的日子,大家圍在火塘邊,聽老人們傳唱部落的古事……」

    「多麼美好的往事啊……可如今呢?」

    「如今所有人的眼中,都是利益!都是冰冷的銀子和銅錢!你們忘記了歌唱,忘記了快樂,忘記了這片生你們養你們的土地,你們為了自己的貪慾,跟它索取了太多!」

    「你們毀掉了森林,山體,淘走了大山的靈魂!你們墮落了!你們玷辱了神靈!」

    此話一出口,所有人都匍匐在地,額頭觸地手心向上,戰戰兢兢,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除了一幫子觀禮的漢人。

    大巫指著唯一一群沒有下跪的漢人:「這一切,都是你們帶來的,你們引導部落走上了貪慾的道路,你們引導著他們朝地獄之路上狂奔,你們毀掉了部落的傳統,連我們祭祀的儀式,都企圖妄加破壞!」

    蘇油拱手施禮道:「大巫,所謂理不辯不明,您是整個西南夷中最有智慧的人,不知能否聽一聽我知道的道理?」

    見大巫沒有開口,蘇油才接著說道:「山川天地,皆有神靈,這一點上,不管是我們,還是你們,都是認同的。」

    「但是要說我們取礦,就是淘走了大山的靈魂,這一點,我不認同。」

    「我們的傳說中,有一個開天闢地的大神。名叫盤古,垂死化身,氣成風雲,聲為雷霆,左眼為日,右眼為月,四肢為四極,五體為五嶽,血液為江河,筋脈為地理,肌肉為田土,發髭為星辰,皮毛為草木,齒骨為金石,精髓為珠玉,汗流為雨澤。」

    「這趟行程,我還聽到了很多的傳說,大理的神話裡,是兩個神靈開天闢地,他們是用編織的方法,一個編天,一個編地。天編小了,地編大了,合攏時,只好將地收縮,結果,地出現了皺紋,高低不平。」

    「在你們的神話中,創造神又變成了四個人:八哥、典尼、支格阿魯和結支戛魯。典尼用銅柱子頂開了東方的天,太陽就從東方升起。他又用第二根銅柱子敲開了西方的天和地,頂住了西方的天,晚上太陽就從西方落下。接著又用銅柱子敲開北方和南方的天和地,這樣天和地就分開了,天和地就造成了。」

    「如此說來,天地山川自來就有靈魂一說,不管在哪一族的故事裡,都是沒有的啊?」

    「山川歸神靈管轄,但是不能說山川自己就有靈魂。」

    「我們從山裡取出礦藏,神靈並沒有降下天罰或者警示,說明我們並沒有違背神意。山裡有礦藏,就好像水裡有魚,林子裡有鹿,草原上有牛羊一樣,都是神靈給予我們的賞賜。」

    「你說我們毀壞了山體,森林,那麼以往二林部刀耕火種的時候,每年要燒掉多少森林,才能夠在貧瘠的土地上。種出那一點點僅能餬口的蕎麥和青稞?那種方法,毀掉的森林,是不是更多?」

    所有人都在點頭,對喔,小孩子說得很有道理啊……

    「范先生來了,讓大家在大理和大宋間,來往貿易,用自己部落的礦藏,換得了銀子和銅錢,又用銀子和銅錢,在山外置辦了農田,莊子。讓這草原上,有了今天諸部彙集,倉儲豐裕,牛羊遍野的景象。」

    「大家可以想想,以前那種人種天收,飽一頓餓一頓的日子,真的快樂嗎?真的是大家想要過的日子嗎?」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大巫說人心壞了,但是人心變壞,真的是繁榮帶來的嗎?」

    「你們族人走過的路,其實我的族人也走過;你們將來要走的路,也是范先生想要你們走的那條路,我的族人現在正在走著。」

    「春天,我們一樣可以在山林里長歌,周圍同樣都是花草的芬芳;」

    「所不同的,是我們還有絲竹製作的樂器伴奏,有千年前就記錄下來的詩歌可供吟唱;」

    「夏天,我們同樣可以在小河裡捕魚,而且我們還會開闢池塘,將春天的小魚養進去,來年收穫滿滿一塘的大魚。池塘邊,我們還會養上鴨鵝;池塘裡,我們會種上蓮藕。」

    「阿囤姐姐最喜歡吃我們眉山的蓮藕。夏天裡,整個眉山城四周,全是嬌豔的荷花。」

    「秋天,你們牛羊肥美,我們稻穀金黃。大家都一樣,用最好的東西奉獻上犧牲,向神靈祈福。」

    「但是我們的儀式,有文字記錄過程,步驟,用禮。即使時間過去千年,大體依然沒變;」

    「冬天……冬天也是我們最悠閒的日子,我們由家裡的老人們帶著,感謝天地,祭拜祖先,酬謝神靈。」

    「然後挑著禮物,去親戚鄰居家相互贈送,邀請他們來家中一起吃飯,大家一起享受友誼親戚的快樂。整個年節裡,每一天都有不一樣的風俗,每一天都有不一樣的活動……」

    「我們的生活,比你們富足,可我們的人心,壞了嗎?並沒有。」

    「庫房裝得滿滿的,人才會活得從容,自信,大度,才能有更多的時間學習。肚子吃的飽飽的,衣服穿得暖暖的,才有精力思考其它的東西——比如用礦石熔煉出寶貴的金銀,比如用風車磨出雪白的麵粉,米粉。」

    「二林部守著這麼好的一個風口,為什麼沒有製造出風車?因為以前,你們每天就在飢餓線上掙扎,哪裡還有時間思考這些?」

    不少人都暗自點頭,沒錯,餓著肚子快樂,那不叫快樂,那叫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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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