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蘇廚 作者:二子從周 (連載中)

 
V123210 2019-1-27 19:3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5 160091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0 07:12
    第一百八十章洗腦

    沙麻辟支見狀不妙,趕緊跳了出來:「可是你們還破壞了我們的祭儀!」

    蘇油拱手說道:「沙麻鬼主,我們漢人有一句話,『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祭祀在我們心裡,是比戰爭還要重大的事情,怎麼會不理解,不尊重你們的祭祀呢?你說我們破壞了你們祭祀的儀式,應該是指范先生制止二林部用活人來作為祭品吧?」

    沙麻辟支喊道:「正是!你們宋人面吞吞的,都是見不得殺人的膽小鬼!我們是大山的兒女,不怕這個!你們憑什麼要阻止我們的傳統?!」

    不少人都抬起頭來點頭,想看蘇油怎麼解釋。

    蘇油嘆氣道:「不要以為殺活人作祭品,是部落裡獨有。我的族人在千年以前,同樣用活人做過祭品!而且用人之多,手法之殘,比你們的厲害得多!」

    帳內再次炸了,沒想到溫文儒雅的宋人,他們的祖先也幹過這事兒?!

    蘇油拱手說道:「僅從手法來說,有伐,即以戈砍頭;有劌,即小刀割殺;有施,也稱刳剔,即剖腹掏腸;有磔,即將刳剔後的人牲張裂風乾;有火,即將人炮烙;有鼐,即將人烹煮;有焚,即焚燒;有舀,即活埋;有俎,做成肉醬;有彝,殺而陳屍……種種手段,舉不勝舉。」

    所有人都聽傻了,殺個人祭祀而已,要不要這麼多花樣?

    就聽蘇油繼續說道:「中國古籍中記載,商末代君主帝辛,他天資聰穎,口才便給,行動迅速,氣力過人。」

    「他的勇力,足可以徒手與猛獸格鬥。他的智慧,足可以拒絕別人的諫勸。他的話語,足可以掩飾自己的所有過錯。」

    「他曾『醢九侯』、『脯鄂侯』、『剖比干』、『焚灸忠良』、『為炮烙以傷民牲』。是不是比你們的儀式更加隆重,比你們的手法更加複雜,比你們的人牲等級更高?」

    「然而,天地神靈,保佑他了嗎?並!沒!有!」

    帳中眾人都震驚了,他們再狠,也沒有狠到拿小部族首領來換著花樣活祭的程度,卻沒人知道其實是這娃偷換了概念。

    「他醢了西伯的兒子,拘禁了西伯,讓西伯的臣工們用大量的美女,珍玩,馬匹,才將西伯換了回去。」

    「西伯在被囚禁的日子裡,靜下心來思考,到底怎樣祭祀,才是能讓神靈祖宗滿意的祭祀?怎樣的規則,才是人世間大家可以奉行的規則?」

    帳中眾人都再次陷入了思考。

    「西伯死後,他的兒子武王起兵討伐帝辛,趕來會盟的諸侯就有八百家,連商朝人自己組織的軍隊都倒戈相向,一起加入了討伐的隊伍,商代六百年的歷史轉眼被終結。」

    「從此後,周朝改用西伯和周公定下那一套制度,取代了殘酷的人牲祭祀。換來的,是傳三十代三十七王,長達八百年的國祚。至今也還是中國歷史上享國最長的王朝。」

    大巫問道:「孩子,你說的那個西伯,他是怎麼理解祭祀的?」

    蘇油躬身道:「西伯想通了,不管哪一族的傳說裡,人都是神靈的孩子,神靈就好像我們天上的父親,大家說是不是?」

    眾人盡皆點頭。

    「那麼請問,有哪一個父親,見到自己的一個孩子殺死另一個孩子,然後還將被殺死的那個,作為獵物獻給他,能不感到傷心欲絕?」

    眾人不由得面面相覷,眼神裡滿是迷茫和惶恐。

    「神靈到底看重什麼呢?周伯想得非常清楚,神靈看重的,應該是我們內心對他的尊敬和愛戴!」

    大巫輕輕點頭,似乎對這說法比較認同。

    蘇油說道:「剛剛大巫問西伯怎麼理解祭祀,那我們首先要弄清楚祭祀的本質是什麼。」

    「祭祀,是人神溝通、上下交感之禮。是用最莊重的儀式,最精美的祭品,向神靈坦白我們的痛苦,迷惑,恐懼和感激,以期得到神靈的安慰和指引的過程。」

    大巫不由得輕輕點頭:「孩子,那你們漢人的神靈,與我們的神靈一樣嗎?」

    蘇油說道:「大巫,二林部的神靈有哪些,我不清楚,不過我們漢人的神靈,我倒是能分說一二。」

    「我們的神靈大致分為三類,天神,地祇,人鬼。」

    「天神以昊天上帝為首,其次五帝,五星,二十八宿,司命,司風,司雨,還有十二辰。」

    「地祇以皇地祇為首,其次神州,社稷,五嶽,四瀆,四鎮,四海,山林,名川。」

    「人鬼分文武,我們文人這邊,孔聖,配哲,先賢,先儒;武人那邊,姜尚,韓信,七十二將。」

    「人鬼還有一類,就是宗廟祖先,以及家中諸處,起居器物,各行各業諸路執掌。」

    大巫感慨道:「你們的神靈,比我們二林部的更多,更全。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難道你也是你們族中的巫師傳承?」

    蘇油躬身道:「大巫,我們族人,在千年前就留下了三本書,講述的是文王周公傳下來的禮儀,合稱《三禮》,其中有一本叫《禮記》,共有四十六篇,其中有三篇,《祭法》、《祭義》、《祭統》,專講祭祀之事。是我大宋讀書人必讀的書籍。」

    大巫說道:「難怪,難怪,果然是有傳承。」

    蘇油說道:「大巫,那我接著再講講祭祀的目的?」

    大巫趕緊說道:「請講。」

    蘇油說道:「《禮記?郊特牲》云:『祭有祈焉,有報焉,有由辟焉。』」

    「祈,猶求也,謂祈福祥,求永貞也。這是說祭祀是為了向神靈祈福。」

    「報,謂若獲禾報社。社,便如同這三日二林部的大會。這是說祭祀是為了向神靈表達感恩之情。」

    「由,用也。辟讀為弭,謂弭災兵,遠罪疾也。這裡是說祭祀是為了請求神靈消弭禍患。」

    「除此之外,祭祀還有一個作用,『陰幽思也』,還為了追懷自己的先祖,逝去的親人。」

    「大巫,二林部的祭祀活動,應該也是這幾種目的吧?」

    大巫嘆息道:「這是我常常思考的問題,卻不料早有智者瞭解得如此透徹。孩子,你們那個西伯和周公,是兩個了不起的人物。」

    蘇油躬身道:「那是我們漢人的幸運。大巫,接下來,我就說說祭祀的方法,不過這些東西是我自己想的,如果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還請大巫指正。」

    大巫說道:「你說吧。」

    蘇油說道:「大巫,人之所以是神靈的寵兒,是因為人與別的品類不同,我們被賦予了靈性。這一點,成為了我們與禽獸的區別。你認同嗎?」

    大巫點頭:「是的,不過人裡邊,也有泯滅靈性的少數,禽獸裡邊,同樣也有具備靈性的少數。」

    說完撫摸著自己懷裡的白猿:「比如它。」

    小白猿手臂很長,伸手去拉大巫的鬍子作為回應,果然充滿了靈性。

    蘇油躬身道:「的確如此,蘇油受教了。現在我們只說大體——正因為我們有了靈性,因此才學會了狩獵,用火,耕種,放牧,紡織,修房架橋等等,這一點,你認同嗎?」

    大巫點頭:「認同。」

    蘇油說道:「那麼接下來,就要說到我們的分歧了。我們認為,最好的祭品,不是戰爭的俘虜,無辜的商人,幼弱的孩童。」

    「我們認為,最好的祭品,應該是我們人類,用神靈賦予我們的靈性,創造出來的最精美的物品!非如此,不足以報答神靈給我們獨有的恩賜!」

    「春天的水獺,會將抓到的第一條魚擺在岸邊,身子直立雙手擺放胸前,祭祀河流。」

    「秋天的紅豺,會多捕獲一些獵物,將它們堆放到一起,祭祀山林。」

    「這就是俗諺所謂的『獺祭春,豺祭秋。』可如果我們的祭祀,如水獺紅豺一般,那我們之於禽獸,又有什麼分別?!」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0 07:12
    第一百八十一章尊重

    帳內頓時大嘩,聲音中充滿了驚訝,歎服,恍然……

    大巫問道:「那按照你的理解,我們人,應當怎樣做呢?」

    蘇油躬身道:「我們是不是應當修造起寬廣的祭壇,裝飾以美麗的圖畫,演奏著莊嚴的音樂,穿著上華麗的服飾,擺上精美的陳設,獻上豐美的谷牲?」

    「如此讓神靈知道,我們並沒有辜負它賜予的靈性,而是利用靈性,轉化為了聰明才智,創造出了各種精美物品,奉獻於它。然後敞開心扉,虔誠祈禱,懇求它的指引和祝福?」

    帳內眾人都恍然大悟,於情於理,都當如此。

    沙麻辟支又跳了出來:「小巫師!你是想讓我們行你們漢人之禮?!」

    蘇油都懶得搭理他,對大巫說道:「我們儒家經典,《禮記.曲禮》中講得很清楚:『非其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無福。』《左傳》裡說的則是:『鬼神非其族,不歆其祀。』《論語》有云:『非其鬼而祭之,諂也。』」

    「也就是說,不是自己的祖先和神靈,祭祀是毫無用處的,往往還會帶來禍殃。」

    「漢人的風俗,與二林部不同,漢人的祖先,與二林部的祖先也不是同一人,因此祭祀的禮儀,自然不能相同。」

    「依俗成祭,因祭成禮,這才是正道。」

    「但是我們知道了祭祀的本質,對象,目的,還有方法,以大巫你的智慧,自然可以梳理出一套適合二林部的祭祀禮儀。」

    「比如我們祭祀用的是莊嚴宏大的雅樂,二林部何妨用激越蒼涼的銅鼓和角號……」

    「比如我們用的五穀三牲,二林部何妨用青稞與蕎麥,白馬和白牛……」

    「比如我們用的青銅禮器,二林部何妨用燦若金銀的黃銅白銅……」

    「比如我們用木料和泥土修建祭殿,二林部的石頭堡壘,比中土建築不讓分毫……」

    「范先生的勸告,只是告訴大家我們漢人經歷的教訓,告訴大家人祭是得不到神靈庇佑的。並不是要干涉二林部的祭祀,讓大家一定要依從漢人的祭祀禮儀。」

    「具體如何選擇,還要看大巫,大將軍,以及諸位鬼主自己的選擇。」

    大巫盯著蘇油半晌:「孩子,你是來自另一個世界?」

    蘇油冷汗一下子下來了:「不是……我沒有……」

    大巫笑道:「孩子,你還沒有學會撒謊。」

    阿囤辟支急道:「大巫,他就是在蠱惑我們。」

    說完一指座中拈鬚思忖的范先生:「一定是他!他看似一言不發,可這些話,都是他讓這個孩子說的!」

    范先生拱手道:「大巫,范某今日一言不發,是因為二十年前,性命為你所救。前幾日范某已經決定,有生之日,便在二林部教書育人,再不踏出二林部一步。」

    大巫搖頭,制止他再說下去:「范,你的心思,從來就不純淨,從來就不。你騙不了我的。」

    范先生臉上剛露出失望的神色,卻聽大巫話鋒一轉:「不過你從哪裡找來的這個孩子?我在吐蕃人中遊歷過很久,他們的班智達告訴過我,吐蕃人裡有一種轉世的智者,會帶著上一世甚至上幾世的智識。」

    說完看著范先生,一字一句地說道:「這孩子的智慧,比你深遠,他,比你強。」

    范先生苦笑著拱手。

    大巫又轉頭面對眾人:「對這孩子的說法,看來大家都是接受的了?」

    帳中眾人都點頭認可。

    大巫說道:「我也認為他說得很有道理,既然如此,那就將人牲祭祀準備起來吧。」

    蘇油急道:「大巫!告訴蘇油,這是為何?我還有哪裡沒有說清楚嗎?」

    大巫攤開滿是皺紋的雙手:「說清楚了好孩子,但是你應該知道,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無需付出代價就能得到。」

    「范為了獲得二林部的信任,二十年來獻計畫策,如今又同意不出二林部一步。」

    「你要我們改變人祭的風俗,如此大事,怎麼能不付出一點代價?萬一你所說的是錯的,神靈怪罪下來,怎麼辦?」

    眾人又開始變得猶疑起來。

    大巫繼續說道:「二林部有一個祭洞,到現在我們奉獻的人牲,還沒有不被接受的,如果你願意成為祭品,入洞三日還能安然無恙地出來,那麼我們就可以認為,神靈接受了你這套方案。你,就是我們最後一次人祭。」

    陳慥大怒而起:「叫花子老頭!你怕是失心瘋了吧?」

    巢谷直接拔劍而出:「我看誰敢?!明潤,出行之前,程公和龍老一再叮囑,一定要讓你毫髮無損的回去,不用理會他們,我們今日便回程!」

    大巫看著蘇油:「孩子你看,要求別人放棄,改變和接受,是多麼的輕鬆的一件事情,可一旦事情關係到了自己,又會變得多麼的艱難?」

    「要成為一族的大巫,擁有改變祭典的資格,需要經歷很多的考驗。孩子,你願意接受這樣的考驗嗎?」

    蘇油低頭,心中狂翻這念頭,不斷的計算著得失風險。

    大巫繼續說道:「如果我們採納了你的指引,那你在大理大宋之間這片土地上,就有了行巫的資格。這些東西,是需要付出歷練才能獲取的。」

    「我答應你,只要你接受人祭,成功出來,我便背負荊棘,赤足前往雪山,向神靈懺悔我們的愚昧,並且盡自己的心力,將你的指引化為祭典。」

    「現在決定權在你手上,孩子,你願意為二林部,如此付出嗎?」

    阿囤赤尊都坐不住了:「大巫,何苦如此逼迫我二林部?明潤算了,我們不爭了,我們便遵守舊俗便是。」

    蘇油已經定下心來,對阿囤赤尊施禮道:「大將軍尚需慎言。殺非罪,行淫祀,在大宋可是干犯重典。要是被有心人告上朝廷,大將軍奪官去爵,那都是輕的。二林部和朝廷從此離心,眉山商道自然會對大將軍關閉,這後果,大將軍還須知曉。」

    阿囤赤尊怒目圓睜:「沙麻辟支!這才是你慫恿大巫過來的目的是不是?!」

    沙麻辟支也起身罵道:「赤尊!你們破壞傳統,難道還有理了不成?!」

    眼看兩邊人要起衝突,蘇油突然太高聲音:「大家請先聽我一言!」

    帳內立時變得鴉雀無聲,蘇油今日的一番做派,已經贏得了最大多數人的喜愛和尊敬。

    蘇油對大巫拱手道:「大巫,我答應你。」

    漢人,阿囤部,頓時鼓噪起來。

    蘇油示意他們稍安勿躁,轉身對大巫拱手道:「大巫,看看剛才我的族人和阿囤部的反應,就該知道,人祭是不得人心的。所謂順天應人。人心,其實就是天意。」

    「我答應你,只是因為二林部新附大宋,大家難免還有些忌憚提防,容易為人挑撥生出事端,並不代表我贊同你的決斷。」

    「今日我便帶上我漢人儒家的經典,入洞中與那所謂神靈辯上一辯。」

    「蘇油只求你一件事,二林部和大宋,合則兩利,離則兩害,這是大勢。大巫你德高望重,智慧更是非凡。應當多指引部民,告訴他們,除了利益,還有風俗傳統需要尊重,還要心懷仁慈之心。」

    「有富餘的時候,不妨讓他們邀請遠途而來的客商,進屋喝上一杯奶茶,吃上兩塊餈粑。而不是用刀劍來對付他們。」

    「保護好他們,大家才會得到大理的鐵器,香料,得到眉山的美酒,精瓷。才會讓我們有衣棉可穿,有鹽茶可用。讓我們的生活變得更美好。」

    「至於人心,的確是重中之重,那就需要在生活好起來的同時,加強引導和培育,范先生即將舉辦的學校,就是為此而設。」

    「大巫,這不是一人兩人的事業,也不是一部兩部的事情,需要所有人共同努力。所以,蘇油拜託了。」

    說完轉頭吩咐:「拴住哥,去取我的書箱來,給我準備沐浴更衣。」

    然後轉身拱手:「大巫你這邊需要做什麼,便準備起來吧。」

    大巫也對蘇油行了一個奇怪的禮節:「無論成敗,大宋有你這樣的孩子,都贏得了我的尊重,你說的這些,我都答應你。」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0 07:12
    第一百八十二章小心的祭品

    一個小山谷裡,一支隊伍蜿蜒而行。

    大巫走在頭前,蘇油則一身乾淨,坐在軟轎之上。

    李拴住抱著書箱,哭得都沒法看了。

    阿囤彌跟在軟轎側邊,低著頭,淚珠撲簌簌地往地上掉。

    蘇油說道:「你們別這樣行不行?就跟我已經死了一樣。」

    阿囤彌說道:「弟弟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不答應大巫,他又能怎樣?」

    蘇油低聲說道:「要是你們能夠給力一些,那還有我什麼事兒?只可惜,時機不對啊。」

    阿囤彌抬起淚眼:「什麼意思?」

    蘇油說道:「沙麻部這個麻煩,大將軍和范先生遲早要解決,金沙江經濟命脈,決不能握在別人手裡。」

    阿囤彌跺腳:「你現在還有心思想這個?!」

    蘇油說道:「這事情還真得想,自我同意此事後,便沒再讓大巫和那個沙麻鬼主靠近我身週三尺之內,吃的是我自己做的桃片糕,喝的是拴住接來的石根水,就連一身裡裡外外,都全部換過……」

    阿囤彌吃驚道:「你是說,大巫他……大巫他可能……」

    蘇油嘆氣道:「姐姐,有一種人我其實挺佩服的,他們為了自己的理想,不惜犧牲別人性命,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可以不擇一切手段。」

    「他們的意志,早就經過千百次錘煉,所謂堅剛不可奪,不是簡簡單單幾句話就可以動搖的。」

    阿囤彌睜大眼睛:「那你還說了那麼多?」

    蘇油說道:「那是說給大家聽的,有些時候人說服自己,只需要外來一個小小的理由便行。聽了我的話,你們覺得,取消人祭,是不是可以接受了?」

    阿囤彌點點頭。

    蘇油說道:「大巫威望崇高,在部落中一呼百應,有他相助,或者至少兩不相幫,對二林部來說,都是絕大的好處。」

    「二林部實力雖然還弱小,但是有了大宋和大理的支持,強盛之期不遠。」

    「沙麻部如今看似強大,但是范先生二十年經營,到今日形勢已成。釜底游魚,說的便是他們。」

    「要是再獲得大巫的支持,諸多小部落,肯定會拋棄沙麻轉投二林,大鬼主和范先生也是看到了這點,才不敢對大巫有一點不敬。」

    「這次去不管是凶是吉,完事兒後總夠大將軍和沙麻部撕扯一段時間,你們也可以派人去往宋廷申述沙麻部逼迫你們行淫祀,祭人牲。」

    「不過宋廷是靠不住的,但是眉山江卿絕對同仇敵愾,會給予你們最大的支持和援助,待到小高相公回到大理,完成佈局,那就是局勢翻轉之時。」

    阿囤彌嘆息道:「你們男人啊……」

    蘇油說道:「我只是男孩,不是男人……」

    阿囤彌說道:「你就是!你比我哥哥我爹爹還要頂天立地!」

    蘇油嘆氣:「好吧你說是就是,我也懶得和你爭辯了。」

    ……

    山谷很快走到了盡頭,蘇油看了看周圍,喀斯特地貌。

    一個山洞在半山上,洞口上半部正往外冒著雲霧。

    洞側還有一條小水溝汩汩流出,在初冬的寒意裡冒著霧氣。

    蘇油注意到水溝邊上的附著物,顏色發白。

    洞口吞雲吐霧的情形讓隊伍感覺神異非常,但是對於蘇油來說,就是裡邊有一口溫泉而已。

    空氣中沒有臭雞蛋味道,不是硫磺泉,不含有毒硫化氫,這是一口碳酸溫泉,基本上是世間最乾淨的水源了。

    那問題就來了,為什麼所有人牲都熬不過三天?

    隊伍來到洞口,洞口豎著密密的青銅柵欄,似乎關閉著什麼東西。

    蘇油下了軟轎,蹲下身用手觸摸了一下水溝中的流水,果然是溫的。

    搓了搓手指,沒有滑膩的感覺,在摳了下溝邊的沉澱物,心中安定了很多,碳酸溫泉跑不了了。

    大巫戴上面具,手持犛牛尾和鈴鐺,開始在洞口跳起儺舞。

    陳慥悄悄走到蘇油的身邊,低聲說道:「現在動手,正是時候。」

    蘇油嘆氣:「那樣的話,范先生二十年的心血就廢了。季常你放心,有先賢三禮在手,什麼亂力怪神我都是不怕的。」

    陳慥也嘆了口氣,輕輕退到了一邊。

    大巫行完儺戲,端著一個銀碗過來了。

    蘇油問道:「大巫,這是什麼?」

    大巫說道:「這是迷藥,飲後很快會陷入昏睡,這樣去見神靈的時候也不會有痛苦。」

    蘇油說道:「我不怕痛苦,我還要去神靈面前申述,必須保持清醒。」

    大巫說道:「這也是儀軌之一,如果不喝,祭典就不完整了。」

    蘇油望向阿囤赤尊,阿囤赤尊輕輕點頭,表示的確有這個儀軌。

    蘇油重新轉向大巫,凝視他良久,輕輕開口道:「那好,我喝。」

    大巫將銀碗再次端起,蘇油又道:「不過我嘴刁,要喝新鮮的。」

    大巫皺著眉頭:「孩子,你信不過我?」

    蘇油說道:「我們漢人的祭祀之處,都是光明正大,富麗堂皇。大巫,此處倒是更像一處鎮魘之所。」

    大巫不再說話,臉上閃過一絲愧色,低頭退了回去,翻檢草藥重新熬製起來。

    蘇油盯著大巫操作,一點不敢放鬆,低聲說道:「姐姐,我想再喝一次二林部的奶茶。」

    阿囤彌立刻招手:「熾火!把皮袋子拿過來!」

    等到迷藥重新熬好,蘇油已經灌了滿滿一肚子奶茶。

    將大巫遞上的迷藥一飲而盡,蘇油整理了一下襕衫,從拴住手裡接過書箱,對著所有人文雅地鞠了一躬,轉身進入了洞內。

    鐵欄在身後咣噹一聲關上,接著傳來拴住的嚎啕和阿囤彌的嘶喊:「弟弟我們就在山谷駐紮,三天後姐姐就來接你!你一定堅持下來!」

    蘇油快步向前,轉過洞口見不到眾人後,立刻將書箱一拋,跪在地上猛摳喉嚨,大吐起來。

    等到一肚子奶茶吐盡,蘇油又打開皮囊,重新灌了一肚子奶茶,然後再吐了一次。

    兩次吐完,估計胃中的藥物已經吐盡,用剩下的奶茶漱完口,蘇油這才站起身來,取過書箱打開。

    書箱裡放著三本書,眉山貨,是蘇油從范先生那裡取來的《三禮》——《儀禮》、《周禮》、《禮記》。

    將書放到一邊,打開內格,原來書箱還有個夾層。

    南方瘴氣,被傳得玄之又玄,在蘇油的眼中,所謂的瘴氣,不外乎有毒氣體,不潔淨的水,蚊蟲,細菌,微生物。

    蘇油一行出發時尚在暑熱,因此他也自備有一套東西。

    打開箱子裡的一個蠟紙包,裡邊是一個口罩。

    口罩是兩層皮子包裹過濾夾層,加上帶子制得的,夾層可以替換,這是蘇油的創意加五嫂的手藝。

    五嫂的手藝沒得說,口罩在口鼻處貼合緊密。

    水玻璃與鹽酸或硫酸作用,可逐漸縮合而生成多聚硅酸小球。

    多聚硅酸是一種凝膠狀化合物,其中包絡了許多水分子和其他離子,用熱水洗去其中的可溶性鹽類,加熱除去大部分水,即得到多孔性固體——硅膠。

    不過這個硅膠和後世生活中常見的硅橡膠是兩種不同的東西,不能用來代替橡膠,但是有一個好處。

    它是一種高活性吸附材料,可以作為乾燥劑,吸附劑,脫色劑使用。

    後世的廢柴油過濾,啤酒過濾,防毒面具,藥品裡的藍色乾燥劑,都有它的身影。

    蘇油造這玩意兒,初衷是為了對付暖房裡鴨雛們集中釋放的逆天氣味,一路帶過來也完全沒有派上用場,沒想到在這裡用上了。

    其實這洞本身並不可怕,喀斯特地貌的碳酸岩溶洞後世見得多了,碳酸岩本身就有過濾作用,按理說應該是相當乾淨的環境才對。

    但是這裡對二林部和大巫來說如此恐怖,那就一切小心為上。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0 07:13
    第一百八十三章恐怖的神靈

    戴上口罩,繼續搜揀箱子,最底層還有一包桃片糕,一套蘇油自己設計的大宋eDC裝備。

    仿瑞士軍刀的多用折刀,工具卡,黃銅火摺子,摺疊皮漏斗,高音哨。

    工具,火,飲水。解決這三個問題,生存幾率就會大增。

    將書箱翻倒過來,書箱四角是紫漆竹筒框架,用折刀刮開表面漆層,竹筒上居然有接縫。

    撬開接縫,從裡邊取出四根鋼管。

    鋼管不長,只有半尺,樣子像一個大鞭炮。

    其實它就是一個大鞭炮,不過外殼使用燒紅的鐵皮在圓鐵棒上纏繞打造而成。

    裡邊還有一個用相同方法製造的銅管,鋼管和銅管之間,是廢品鋼珠,銅管裡邊,是黑火藥。

    黑火藥的配方上過中學的人都知道,傳統中國四大發明之一。

    但是大宋的黑火藥那尿性讓蘇油蛋疼,於是將老三樣法寶祭出來——更精,更細,更純。

    硫磺用水飛法去除可溶雜質,然後得到極細的純淨粉末。

    火硝取大宋現成的火硝,融化成溶液,然後過濾,除雜,分步結晶,得到最大純度的硝酸鉀晶體。

    碳粉取菸灰經過漂洗,然後用濃硫酸脫水,將其中剩下的大量木粉碳化,然後漂洗曬乾。

    三種粉末過篩得到均勻的細粉,再按照試驗比例,用雞蛋清調和,放入製造最細筆芯的唧筒內,擠出成一條條細條,待半乾的時候,切成小顆粒。

    送到乾淨環境中陰涼處放置,待蛋清乾燥之後,如今大宋最強黑火藥就誕生了。

    本來黑火藥作為發射藥算是合格,作為爆炸藥還差點火候,不過蘇油搞出來的這東西已經是現代黑火藥的概念,威力遠非如今大宋的滿含雜質配方不明的火藥可比。

    管子兩頭是螺栓密封,一頭有個小孔,插著火捻。

    在可龍裡後山開發的時候,蘇油帶著拴住張藻他們搞了幾次,用的紙殼,炸石頭效果那是槓槓的,不過被八公嚴厲呵斥禁止使用。

    理由很簡單,鞭炮放得那麼響,雞鴨都給你們嚇得不生蛋了。

    經過多次改良,這次出行蘇油便搞出來幾個這樣的東西。

    這和麻繩弩炮是兩個概念,蘇油只讓李拴住做了殼子,其餘都是親自上手。

    沒有人知道,相當有威力的炸彈,已經在大宋悄悄誕生了。

    不過蘇油不敢暴露,別說是深入異邦,就連在大宋都不敢隨意展露。

    真正的軍國重器,自己實力這麼弱小,加上大宋士大夫的德性,要被遼國西夏知道了,那自己才真要哭瞎。

    因此此行一直藏在這個特殊的書箱裡,作為防身的最後手段。

    鋼管外還有一個螺旋蓋子密封,擰開後才能露出裡邊的火捻,平時可以防潮。

    擰開其中一個的蓋子,又將火摺子咴燃,蘇油藉著洞口傳入的微光,開始探索山洞。

    剛剛所在的地方是一處小開闊地帶,有一個隧洞通往山體深處。

    一手拿著鋼管,一手拿著火摺子,蘇油小心翼翼地朝洞窟走去。

    隧洞非常乾淨,不高,兩人並排可以進入,這麼多年的人牲祭祀,居然在洞口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

    沿著山洞朝裡,走出七八米,通道突然變得開闊,這裡竟然有一處幾百平方的空間。

    原來整個洞窟,竟然好像一個前小後大的細腰葫蘆。

    大洞窟只有一部分在微光覆蓋範圍內,後邊剩下的一大半,都籠罩在黑暗當中,彷彿通往幽深的地獄。

    除了當年祭祀時抬人的竹榻木榻,這個大廳中到處都是一堆一堆的枯骨。

    突如其來的場景嚇了蘇油一大跳,可是轉眼就被無邊的憤怒所掩蓋。

    那些枯骨都很小,頭骨也特別,不是成年人的,這裡起碼有十幾具屍骨,全都是小孩。

    蘇油深呼吸了幾次,平靜下心神,在離通道最近一處枯骨所在蹲了下來,仔細查看。

    一個男孩,戴著古怪的口罩,蹲在另一個小孩的枯骨旁邊,認真地凝視翻檢。這幅景象,要是有旁人在場,怕是會覺得毛骨悚然。

    這幅骨架有很多奇怪的地方。

    他身上還包裹著生前的部分衣物,衣物有腐蝕的痕跡。

    頭蓋骨和指骨,同樣如此。

    撿過一根竹蓆的篾片,挑開殘破的衣物碎片,臂骨,腿骨,都沒有斷裂,也沒有撕咬過的痕跡。

    不過肋骨卻斷了幾根,似乎生前受到過重擊。

    蘇油又檢視了附近兩處枯骨,都是類似情形。

    站起身來,查看整個洞窟能目擊到的範圍,沒有任何血跡。

    這情形實在是太怪異了。

    趁著還有些亮光,蘇油抓緊時間將洞內那些殘破的竹蓆,木架,竹竿,破蒲團都收集起來,運到外邊的小洞窟內。

    大部分東西都已經朽敗了,不過也有不少還能用。

    將潮濕的竹木料靠在洞口乾燥的地方晾著,撿來幾塊石頭圍起一個小火塘,又去銅門入口處找來些干沙鋪上,架起一個小柴堆。

    準備好之後,蘇油找來一根竹竿,用石頭砸破一端,然後用折刀沿著破裂處將竹竿前頭分成竹片,夾上些破布料和竹蔑稻草,點燃後重新進入大窟。

    有了火炬照明,大洞窟能夠看清楚了。

    洞窟底部有不少的石鐘乳,比前廳潮濕了很多。

    窟底有一汪泉水,蘇油伸手一探,溫度比體表估計高出了五六度。

    溫泉水非常清澈,清澈到能夠看見池中石底幾具零散的孩童骨頭。

    洞底水下有個出口,通入山體。

    站起身,火光照向另一面。

    幾根鐘乳之間,一具巨大的黑色物體橫亙在上面,看得蘇油心頭一陣猛跳。

    他終於明白了洞中所謂的神靈到底是什麼恐怖的生物。

    這是一具蛇蛻,一具巨大恐怖的大蛇的蛇蛻!

    一切都解釋得通了,蚺,蟒這樣的大蛇,在捕捉獵物後一般會將獵物纏繞起來,並用力收攏,使其窒息而死。

    然後通過身體感受獵物的溫度和心跳。

    確定獵物死後,無論其體型大小,都是不經咀嚼囫圇吞下。

    蟒蛇的這種吞食方式主要得益於它們下頜的特殊結構。他們的下頜由彼此獨立的兩部分組成,可以吞下比他們身體大得多的獵物。

    完全能夠想像當時洞中的慘相,巨蛇從大窟底部的洞口出來,游出溫泉,用蛇類特有的熱敏器官探查到昏迷的孩童,然後咬住他們,用身體纏繞,使其窒息身亡,這就是蘇油見到不少枯骨肋骨被擠壓斷裂的原因。

    等孩童停止了呼吸,大蛇便開始從頭或者從腳開始,將孩童慢慢吞入腹中。

    經過長時間的消化,大蛇會將剩下的骨頭從肚子裡吐出來,這就是為什麼蘇油見到骨頭和衣物都被腐蝕過,那是大蛇的胃酸造成的結果。

    這條蛇太大了,洞內可能還有地下河中的魚類和兩棲類,它不缺乏食物。

    加之這裡有溫泉,它甚至用不著冬眠,如此不停止的瘋長,以致蘇油見到的不完整蛇蛻長度就超過了七米,最寬闊的部分,完全可以輕鬆包裹住一個成人。

    估計這洞沒有其它大出口,洞門一封,它便被困在了這裡。

    蟒蛇是夜行動物,溶洞裡不見天日,鬼知道它何時會從洞底那口子游出來。

    這東西善於攀爬,被用作祭品的孩童,別說還昏迷著,就算清醒,在銅門緊鎖,黑漆漆的洞窟中,也無法逃過用熱敏器官捕獵的巨蟒的追捕。

    或許,大巫給他們的那碗迷藥,真是一種仁慈。

    大蛇如今不在大洞窟內,但是據大巫所說,沒有人牲能躲過三天,也就是說,要來的,始終要來。

    必須馬上開始佈置。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0 07:13
    第一百八十四章佈置

    一個六歲孩童的身體,即使有炸彈在手,要對付如此大蛇,也還需要一些手段。

    首先是爆炸地點,最好的位置,就是在葫蘆腰部的那段通道中。

    通道還有些偏大,大蛇又很長,完全具備輾轉躲避的空間。

    要是炸彈扔出,大蛇將身子縮了回去,那就完全達不到效果,因此最好能將它的身體固定下來,讓它沒法騰挪。

    蘇油前世跟著跑山匠出入山林,知道凡是野獸,都有自己的通路,叫獸道,獸道就是林間野獸常走也最好走的通路。

    因此山林中安放陷阱不是盲目的,一般都是安放在獸道上。

    還有一種方法,就是用樹枝木頭封閉原有的獸道,另闢一條通往陷阱之路,將獵物引導過去,如何不引起獵物警惕,這也是一門手藝。

    當然現在不用搞得這麼複雜,特麼自己就是一個活生生熱乎乎的誘餌!

    只需要將通道隔去一部分,將隧洞的一段變窄,大蛇它也不會想方設法自找麻煩,只會乖乖沿著給它夾出的通道過來。

    洞中的木榻竹榻不少,不過以蘇油六歲的身體,拆榻,拖料,堆砌,也是累出一身臭汗。

    大蛇過來的地方,被蘇油用木料竹蓆改成了一個喇叭口,剛進入的時候寬,然後逐漸變窄,最後變成僅有成人身體寬度的一段。

    收集了一些腿骨和臂骨,在喇叭的入口處,拿三根骨頭碰在一起,搭成三角錐形。

    底層三個三角錐,上邊鋪上一片破竹蓆,然後在上邊再搭出一個三角錐,弄成一個雙層的金字塔。

    金字塔的錐頂,放上蘇油帶進來的筆舔。

    筆舔是一件小文房用品,樣子就像一瓣蓮花瓣,白銅製成,這東西是寫字的時候用來舔筆調鋒所用。

    到此,蘇油做好了一個報警器,大蛇從洞中出來,要進入通道,肯定會碰跨這個金字塔,筆舔掉地上,發出的金屬撞擊聲,在安靜的洞窟中會讓人非常警惕。

    佈置完畢,蘇油已經快累斃了:「薇兒說得對,今後還是得加強鍛鍊,在這個缺醫少藥的時代,一副好身板是必須的。」

    天色已經漸漸昏暗了下來,蘇油開始燒起火塘,在火堆裡放入一些石頭,然後分配食物。

    食物就是一斤桃片糕,分成五份,每天兩份。

    如今蘇油對大巫喪失了最後一絲絲好感,不過如何對付他,那是出去之後的事情了,現在精神要專注在對付大蛇上,暫時不想。

    分配好食物,蘇油開始去接飲水。

    溫泉水其實很潔淨,但是蘇油真的有點怕了這個地方。

    將eDC裝備中的皮漏斗打開,鋪上口罩夾層,上面鋪上木炭,最上面鋪上沙子,將皮囊夾在兩腿之間,將漏斗插進去,然後用硯台舀水通過漏斗灌入皮囊。

    接了一些水,蘇油找到地上一處石頭坑,淘洗乾淨後,將水都倒了進去。

    火塘裡的石頭燒得滾燙了,蘇油拿竹條做了個夾子,將石頭輪流放入水坑之中。

    很快,水坑裡的水被石頭傳遞的熱量燒開了。

    蘇油繼續換著水坑裡的石頭,讓水沸騰了好一陣子,才取出一支毛筆,用多用途折刀上的小鋸鋸出一段竹管。

    晚飯時間到了,趴在水坑邊上,就著桃片糕,喝著熱水,蘇油這才感覺到渾身的痠痛。

    吃過飯,蘇油挑出些能用的竹蓆,給自己在火塘邊上拼了一個小床,和衣趟了上去。

    洞外的山谷裡,傳來了清越的歌聲,那是阿囤彌的歌聲,她想用這種方式,告訴蘇油還有人關心,有人陪伴。

    太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巫的藥物在身體裡還有些殘餘,蘇油慢慢地耷拉上眼皮。

    手指漸漸鬆開。

    鋼管炸彈,也滾落到了身邊的蓆子上。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蘇油突然被一陣莫名的心悸驚醒。

    一睜眼,面前竟然是一個巨大的蛇頭。

    大蛇冰冷的眼神死死地盯著他,嘴裡不斷吞吐著黑色的蛇信,慢慢地抬起脖子,向後退出一點距離。

    蘇油知道這是大蛇馬上就要對自己發起攻擊的徵兆,想要掙扎,卻完全不能動彈,想要叫喊卻發不出一絲聲響。

    他知道大蛇已經纏住了自己,只奇怪自己的佈置為什麼沒有被觸發,或者是自己睡得太死?

    大蛇的頭頸向後拉伸,然後停下,接著嘴巴一下張大到了極致,露出了尖利的獠牙,朝蘇油電射而來!

    「啊——」蘇油慘叫一聲,一下子從地上坐了起來。

    靠,原來是一場噩夢!蘇油瘋狂地摸索著身邊,將鋼管炸彈緊緊地握在手裡。

    這一刻他恨透了大巫,夢境中那種深深的絕望和恐怖,讓他的皮膚上湧出了一身的疙瘩,心跳加速冷汗直冒。

    洞中的十幾位孩童的屍骨,說明他們每一個人,都經歷過自己剛剛經歷過的那一切。

    洞外傳來啁啾的鳥鳴,天色不知道何時已經亮了。

    一隻墨綠色的小鳥飛了過來,站在銅門青綠色的欄杆縫裡,朝裡邊探望。

    蘇油不認識這種比拇指大不了些許的小鳥,不過小鳥的到來,讓他心情放鬆了不少。

    小鳥瞅了蘇油兩眼,覺得他不是友好物種,又轉身振翅飛走了。

    陽光從洞外照了進來,恐怖的一夜,終於過去。

    蘇油起身,點著火把進入通道,檢查了自己的佈置,確定沒有問題後,出來做了半套石薇教他的五禽戲,用昨晚的辦法吃早飯。

    做完這些,就無事可做了。

    不行,為了擺脫對洞窟,屍骨,大蛇的恐懼,必須找點什麼事情做。

    一轉眼,目光落在了三本書籍之上。

    蘇油將《禮記》拾起,打開扉頁,朗讀起來。

    「《曲禮》曰:『毋不敬,儼若思,安定辭。』安民哉!」

    「敖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

    「……臨財毋苟得,臨難毋苟免。很毋求勝,分毋求多。疑事毋質,直而勿有。」

    ……禮,不妄說人,不辭費。禮,不逾節,不侵侮,不好狎。修身踐言,謂之善行。行修言道,禮之質也。禮聞取於人,不聞取人。禮聞來學,不聞往教……」

    讀至此處,蘇油不免搖頭苦笑:「聞來學,不聞往教。當真就是這場波折的根苗。可大賢們啊,你們所在的時代,中國強橫,不愁人家不乖乖聽話,可如今的大宋,唉……」

    繼續朗誦:「……鸚鵡能言,不離飛鳥;猩猩能言,不離禽獸。今人而無禮,雖能言,不亦禽獸之心乎?夫唯禽獸無禮,故父子聚麀。是故聖人作,為禮以教人。使人以有禮,知自別於禽獸。」

    讀到這裡又來疑問了,如今有的人,光明處是端方君子,禮教聖人,黑暗處是魑魅魍魎,狼子野心。心賽蛇蠍卻滿口仁義,他們將真心信奉禮義的人看做傻子,將禮義作為捆綁別人的枷鎖,這種局面,又該如何破解?

    還是學問不深,或者,龍山長唐老師他們那裡,才會有答案。

    不過不管怎麼說,思路得到了轉換,心中的那些恐懼,漸漸消失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0 07:13
    第一百八十五章天威

    一邊讀書,一邊思索,反倒不覺得難熬了。

    時間很快到了傍晚,山洞外,山谷中,大巫坐在一塊大石之上,閉著眼睛,嘴裡喃喃地念禱著經文。

    那是二林部的史詩長歌。

    在他的前方,跪著無數的人,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人越聚越多。

    不少交易完畢的部落頭人,都遣人先將貨物運走,自己來到這山谷裡,找地方跪坐下來,一起參與祈禱。

    他們中大多數人都很迷茫,既覺得漢人小巫師說得很有道理,可是又覺得,要是他有道理,那就證明自己部落中以往祭俗存在問題。一時間難以取捨決斷。

    不過他們的內心深處隱隱有一種感覺,漢人小巫師的善良和可愛,相比手裡屠殺過無數人牲的大巫來,似乎在感情上更要親近一些。

    對大巫,是尊敬,是惶恐,是懼怕。

    對漢人小巫師,是親近,是信任,是佩服。

    現在,還多了崇仰和憐惜。

    能為部族自我犧牲的人,即使他是一個漢人,他們的感情,也從此連接在了一起。

    算了,一切交給天意吧……趕來的人裡邊,一百個裡有九十九個都這樣想,不過這也不妨礙他們心甘情願地,為洞中的漢人小巫師祝福。

    太陽再次落山了,山谷中燃起了星星點點的燈火,阿囤彌領頭,唱起了部族中流傳的歌謠。

    歌聲彷彿來自悠遠的地方,講述著一個古老的故事。

    傳說在遠古時期,龍鷹從空中滴下三滴鮮血,滴在賢美的姑娘濮嫫娌依身上,姑娘因而懷孕。

    嬰兒在白天出生才比較吉祥,可濮嫫娌依卻在龍年龍月龍日的晚上,生下了一個孩子,名叫支格阿魯。

    他一出生,就不聽母親的話。

    第一天,母親要抱他,他就掙脫開來,以搖動天地為樂。

    第二天,他不肯喝奶,不願被包在襁褓裡,更不肯讓人背。

    第三天,他不肯睡在母親旁邊。

    到了第四天,他開始露出一副鬼靈精的模樣。

    第五天,屋裡的人都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就把他放到銅盒裡,帶到山坡上去。

    孩子的哭聲驚擾了天界。天帝恩體古子派食人魔王堂博阿莫來捉拿阿魯母子。

    當母子倆被抓至空中時,母親為救兒子將阿魯拋下來,落進萬丈深淵中的龍巢裡,支格阿魯從此在龍的養育下成長為一個神力無比的英雄。

    長大後的支格阿魯,騎著一匹叫斯木都典的由神鷹變成的飛馬,到天牢裡救出了自己的母親。

    一路上,他專門為民除害。他消滅妖魔鬼怪,征服毒蛇猛獸,馴服雷公閃電。

    他用神弓仙箭,射落了天上六個太陽中的五個,和七個月亮中的六個,只留下一個太陽和一個月亮,從此讓人們過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

    天神恩體古子為了報復,派嘍囉到凡間危害眾生和莊稼。人們在支格阿魯的率領下毫不畏懼,用火把焚燒了害蟲,戰勝了天神。

    這天便被定為了人類的節日,人們在這天點燃火把,紀念英雄,代代相傳。

    歌聲越來越大,應和者越來越多,英雄人類和惡毒神靈抗爭的故事,最終以人類的勝利結束。

    這首歌很長很長,似乎比大巫的史詩還要長,長到讓月亮從東方升起,又從東方偏到西方,然後漸漸落到西山後。

    大山的黑影開始變得漸漸清晰起來,山中的小鳥,開始發出婉轉的鳴叫。

    慢慢的,山是山,樹是樹,雲是雲,霧是霧。

    彷彿又是平凡一天的即將開始。

    就在這時,半山之上的神洞中,突然傳來了一聲雷神降世般的猛烈轟鳴。

    一股可怕的氣流,伴隨著無數細小的雜物衝出,洞口瀰漫的雲霧,瞬間被氣流攪散,人們在那一刻,甚至能一眼看到銅門緊鎖的洞口,然後又被洞外湧起的雲霧,轉眼淹沒在神秘之中。

    滿山的驚鳥振翅而起,佈滿了整個山谷的天空。

    谷中的馬匹驚得四散奔逃,不少甚至嚇得翻倒在地,屎尿齊流。

    接著,無數的麂子,黃羊,紅豺甚至花豹,都嚇得四處亂竄,在山林中閃現著惶恐的身影。

    所有人都驚呆了,站起身來,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眼神中充滿恐懼和震驚。

    大巫的眼神裡,閃過一絲無比震驚的神色,接著長嘆一聲,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天地之威,在他一生的祭祀經歷中,甚至在他的師父,他師父的師父的經歷中,都聞所未聞。

    這個變化,只可能是那孩子帶來的。

    既然是漢人孩子帶來的,那這個變化,只可能是對洞中的惡神不利的變化。

    ……

    其實越接近期限,蘇油心裡就越緊張。

    但是小孩子的精神又無法長久,已經有點熬不住了。

    蘇油最後想了一個辦法,他自己都不記得在哪本書裡看到過,將線香夾在自己的腳趾頭縫裡點燃,可以將自己定時燙醒,保證不會陷入深度的睡眠。

    書箱裡也有一束線香,那是為了裝模作樣準備的。

    說好要進來和神靈辯論,肯定先要燒香才行。

    不過自打他進來後,便把這玩意兒丟到了一邊。

    要熬過最後一夜,不得已只能如此了。

    在煎熬中挨到了不知什麼時候,就聽見洞穴深處出來「咣當」一聲,那是金屬撞擊地面的聲音。

    蘇油條件反射般一躍而起,首先捅燃了篝火,然後取過身邊的火把燒著,朝葫蘆腰部的通道處跑了過去。

    火光中,竹木架子和破竹蓆夾出的狹窄通道盡頭處,一片漆黑。

    很快,兩點亮光出現在通道的黑暗裡,那是巨蛇眼睛反射的火光。

    漸漸的,一個巨大的蛇頭展現了出來,大小超過了蘇油自己的腦袋,接著是一段收窄的脖頸,然後,是巨大恐怖的帶著黑鱗的身子。

    經歷了兩天的巨大恐懼,如今終於到了結束的時刻,蘇油反而變得鎮定如常

    就算炸不死巨蛇,爆炸的巨大聲響,也一定能將它嚇回去,熬過今晚,自己就算是安全了。

    巨大的蛇頭穿過了狹窄的通道,蘇油再不猶豫,用手中的火把點燃引信,將鋼管朝通道最狹窄處扔了進去。

    然後轉身躲到了前洞靠近通道的側面,蹲下身子,手捂緊耳朵,大張開嘴,背部離開石壁一小段距離。

    等待的時間,每一秒都如同一個世紀那樣漫長,漫長到蘇油覺得大蛇都應該完全爬出了洞口,準備將自己吞噬。

    扭頭一看洞口,卻什麼都沒有。

    緊跟著,一聲劇烈的爆炸響起,無數的竹木,破蓆子,石頭,血肉,甚至一段帶著蛇頭的蛇身,隨著硝煙和火光,從洞口噴湧出來。

    蘇油感覺自己就好像站在一個巨大的臼炮旁邊,目睹它發射出稀奇古怪的散彈一般。

    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的炸彈在相對密閉的空間裡竟然有恐怖如斯的威力,眼看無數的雜物,被爆炸波呈扇形噴射到前洞之中,一部分碎石,直接從青銅門縫裡噴射出了洞口,還有一部分叮叮噹噹地撞上了銅欄杆,朝洞內各個方向反彈了回來,嚇得蘇油趕緊轉身掉頭縮成一團。

    無數的小石子啪啪地打在身前的石壁上,也有不少落在後背上,真疼!

    蘇油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媽蛋不該偷懶,該用木頭在自己後邊也搭一個掩體才對!

    轟鳴聲在洞中迴蕩了很久,在蘇油的耳中迴蕩了更久。

    終於,塵埃落定。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0 07:13
    第一百八十六章酥油

    蘇油站起身來,第一件事就是檢查自己的身體。

    背上很痛,扭動了一下身子,幸好冬天衣服穿得厚,似乎沒有大礙。

    洞窟中的地面一片狼藉,各種雜物飛濺,鋪滿了一個扇形。

    再看通道,裡邊還有不少竹木碎料,還有一大截蛇身,在那裡扭動。

    爬行動物的神經活性很強,包括被噴到前洞的那個蛇頭,大嘴還在一張一合。

    不過,一切都結束了。

    裝逼時間到了,第一件事,蘇油趕緊找到自己的鞋襪,也不顧腳上被線香燙出的小泡,重新穿好。

    第二件事,將剩下的三個鋼管重新塞回書箱底部,將竹筒還原。

    第三件事,將口罩取下來,恢覆書箱。

    第四件事,去水坑處將手,臉,脖子洗乾淨。

    最後,拍掉身上的灰塵,整理衣服,將腰帶解下來,紮在蛇頭的脖子下方。

    ……

    阿囤彌「嗆啷」一聲拔出長刀,指著大巫:「打開洞門!」

    她的身邊,陳慥,巢谷,阿囤烈,甚至後續趕來的阿囤元貞,也都將兵刃拔了出來。

    大巫臉上沒有任何驚怕的神色,抬起頭看看天色,對阿囤彌淡淡地說道:「離進洞三日,還有一個時辰,阿彌,你想讓那孩子的努力功虧一簣嗎?」

    阿囤彌怒火中燒,將長刀架到大巫的脖子上:「你開不開?!」

    阿囤赤尊和范先生同時喊道:「阿彌!不得對大巫無禮!」

    阿囤彌胸口起伏,終於將長刀甩在一邊,趴在地上痛哭起來。

    范先生對巢谷和陳慥搖頭:「把兵刃收起來,我們不差這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終於到了,大巫站起身來:「走吧,不管結果如何,一段歷史,都已經結束了。」

    蘇油已經在銅門前站了好久,硝煙味道還很重,不得已將臉貼上欄杆,又將口罩翻出來罩在口鼻上。

    見到山坡下的人影出現,趕緊將口罩扔到一邊,一手拎著書箱,一手拎著蛇頭,站得端端正正。

    大巫將銅門打開,見到蘇油這副派頭,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色,還夾雜這一絲恐懼,躬身深施一禮,讓出了通道。

    蘇油邁步出來,抬頭看著天上的白雲,長吸了一口氣。

    森林山野的氣息充滿了肺部,蘇油微微眯上了眼睛。

    能重新站在陽光下,這感覺真的很好。

    一個女生衝了過來,一把將蘇油緊緊摟在懷裡,邊哭邊喊:「小油你沒事兒,太好了你沒事兒,真是天菩薩保佑……」

    蘇油嚇得一把將蛇頭扔出去:「姐姐這蛇頭還是活的,你小心它咬到你!」

    蛇頭啪的一聲摔落在地上,除了漢人,所有人都嚇得跪趴在地上。

    阿囤彌覺得這個弟弟就是上天派來的一個奇蹟,轉身對著山谷喊道:「弟弟通過了神靈的考驗!大家也看到了神靈的態度!大巫,你怎麼說?!」

    大巫跪下身來,對著蘇油行了祭拜之禮:「神靈的旨意不容違背。從今天起,二林部的大巫,是這神命之子。」

    所有部族頭人都恭敬地叩首:「神靈的旨意不容違背。神靈的僕人叩見大巫!」

    蘇油也沒有謙虛,對陳慥和巢谷說道:「季常兄,元修兄,帶人進洞,將巨蛇剩下的身子拖出來,不要再往裡看了。出來之後,這洞,直接封了吧。」

    陳慥瞪大眼睛,明潤你是說真的?你不能這麼坑同學啊?!

    轉念一想人家蘇油才六歲都敢在洞中待三天,還干死這麼大一條蛇,枉自己向來自命豪俠,現在居然怕了!

    我陳季常居然怕了!

    還比不過蘇明潤這小孩子!

    一咬牙一狠心:「元修,我們進去!」

    蘇油輕輕說道:「都結束了,姐姐,帶我回城堡吧,我要好好洗個澡,換身衣服,然後……睡上一覺。」

    阿囤彌臉上一邊流淌著淚水一邊帶著笑意:「嗯,姐姐這就帶你回去!」

    ……

    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赧郎明月夜,歌曲動寒川。

    二林部的風磨,一個接一個的建立了起來,知道以前二十年積累的爐渣全是寶貝,阿囤赤尊樂得都快要瘋魔了。

    風磨帶動著各種機械,在石家鐵坊團隊的指導下,一爐爐鋼水熔煉了出來,化為兵器,農具,工具……

    各種穀物被送入磨坊,變成白面,尤其是一種叫胡麻子的東西,炒熟後磨成粉,賊香。

    在蘇油的指點下,將一個風磨機械改造成了搗桶,牛奶經過輕微發酵,在搗桶中倒煉近千次,從奶中分離出油脂,讓它浮於表層。

    將得到的油脂放入盛涼水的大盆裡,在涼水中用兩手反覆捏、攥,直至將油團中殘餘的奶質除淨。再將油團拍成扁圓或方形。

    油坨積累多了,將其揣進泡軟了的小牛皮或牛羊肚兒中,縫好,就可以方便地保存和運輸了。

    這種油被解讀成了新任大巫送給大家的見面禮,便被大家親切地叫做——蘇油。

    二林部的乳茶中加入了麻子粉,再調和蘇油,就變得更加好喝了。

    蘇油臉紅耳赤的跟陳慥辯白:「這東西叫酥油!酥脆的酥!這個茶叫酥油茶!打唐代就有了!不是我的發明,是吐蕃人的專利!」

    陳慥心滿意足地品嚐著滋味濃郁口感爽滑的酥油茶:「明潤你要講道理,酥字從禾從酒,古代就是酒的意思。後來指鬆脆的食品。兩個意思和油有一文錢的關係?因此嘛,以發明者命名,人家真的沒叫錯。」

    看著周圍一群人都理所當然地點頭,蘇油無語看天:「這還有沒有地方講道理了?!」

    ……

    一個石頭壘砌的殿堂,很快修建起來,不光阿囤部本部的人,附近無數的小部落都來了人。

    他們什麼都沒帶,就帶了自己居住地能找到的石塊,他們唯一的願望,就是讓自己部落的石頭,成為這殿堂的一部分。

    大蛇被蘇油讓人剝了皮,剃掉肉,放入鹼水中煮刷成一幅骨架,然後用硫磺熏白,重新拿白銅絲串接起來,噴上水玻璃作為保護膜,成為殿堂的第一件祭品。

    殿堂的兩側,就是范先生新建的學校,裡邊是儒家佛家兩教的典籍。

    等到這裡的形勢進一步好轉,范先生準備讓蘇油在眉州尋幾個願意來此的書生,作為孩子們的老師。

    ……

    明朗的月光下,蘇油在山口為大巫送行。

    就兩個人,一老一少。

    有一種叫「鳥不落」的植物,渾身尖刺,春天發出的嫩芽叫「刺老包」,是一種可口的野菜。

    現在大巫背上,貼肉背著的,就是兩支鳥不落的荊棘棒子。

    大巫對蘇油施禮:「孩子,二林部,就拜託你了。」

    蘇油點了點頭。

    大巫將小白猿交給蘇油:「它叫木客,我要去雪山,不能帶著它,它怕冷。」

    蘇油接過,再次點了點頭。

    大巫對蘇油又施了一禮,轉身朝著山口行去。

    月光下,大巫後背麻衣上,儘是黑色的斑斑點點,那是荊棘刺出的血跡。

    蘇油抱著木客,撫摸著它潔白的毛髮,看著那背影輕輕說道:「大巫,別回來了。」

    大巫的身形僵住,停在了那裡。

    蘇油說道:「別回來了,就這樣消失在雪山裡吧。我向你保證,會用文字記錄下部落裡除人祭以外巫禮的傳承,記錄下部落裡英雄的長歌,記錄下你們的史詩。」

    「這些美好的東西,我會讓它們永久流傳。我還向你保證,會照顧好二林部。」

    「但是,請你不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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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八十七章代價

    大巫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蘇油繼續說話,聲音輕緩柔和,卻無比清晰:「我本來對你非常敬佩,我敬佩你對理想的那種執著,對道理的追求。但是蛇洞中那十九具孩童的屍骨,告訴我那是一種赤裸裸的罪惡。」

    「你在大會上一讓再讓,擺出虛心求教的模樣,其實是篤定我無法從蛇洞中出來而已。」

    「我從蛇洞裡出來後,你立刻順應形勢,也不過是想用利益交換,讓我保住你們大巫傳承繼續存在。」

    「你是我見過最睿智的二林人,而我為了二林部的發展,也只有配合你演戲。」

    「然而睿智如你,應該知道我是再不會信任你的,因此我答應你的一切要求,實現你的理想,不過用你自行消失在雪山裡作為交換,好不好?」

    「這樣你還可以成為部落裡最偉大的智者,成為他們尋求真理的榜樣,變成部落中的傳說,給史詩增添一段悲壯的篇章。」

    「可如果你回來,哪怕是我聽到了你回來的傳言,我便立刻命人重新打開蛇洞,讓部落中人去看看裡邊的慘狀。讓他們知道,自己曾經崇尚的巫祭,是一種怎樣可怕而變態的信仰。」

    「到時候,不但是你,就連你們大巫一派傳承,都會被人厭惡,唾棄。」

    「進入蛇洞之前,你曾經告訴過我:沒有人,會不為自己的行為和理想付出代價。我聽從了你的話,服從了你的安排,我也做出了付出。」

    「所以大巫,現在,輪到你了。」

    大巫還是沒有回頭,沉吟了一會兒,將手上用皮繩串著的骨串取了下來,放到了地上。

    重新站起來之後,他的身形更加佝僂,赤足卻開始邁步前行。

    蘇油心裡升起一種怪異的感覺,他好像竟然從大巫的步履中,看出了一絲輕快和釋然。

    大巫走遠了,消失在了群山當中。

    李拴住從不遠處的草叢中露出身形,手裡還拎著一把弩弓,上前將骨串撿拾起來。

    蘇油將小白猿架在肩膀上:「木客,我們回家!」

    拴住走在蘇油的身邊:「少爺,洞裡的那個,是爆炸吧?」

    蘇油點點頭:「是的。」

    拴住問道:「就是我們在後山弄那種?」

    蘇油停下腳步:「拴住哥,這東西的威力你都知道了,所有人都認為是上天護佑,降下神雷劈死了巨蛇,但其實,就是我們弄的那種炮仗。」

    「不過現在必須保密,別說是大理人,二林部,就連程公,你翁翁父親,我家八公堂哥,所有人都要瞞住。」

    「你回去問問你翁翁為了保住你家的掘井工藝,花了多大的心思。就知道讓人知道我們掌握了這樣的力量,會帶來多大的麻煩。縱然是江卿世家,也扛不住。」

    李拴住點頭道:「我知道,少爺。但是,這東西,我們為什麼不獻上朝廷?」

    蘇油笑道:「獻上朝廷,只怕大宋軍隊沒用上,西夏遼人卻先用上了你信不信?我們這個朝廷啊,還是不要抱太多希望的好……」

    「再等等吧,等少爺弄出更好的貨色,我們才把這個大用起來。到時候少爺說不定已經站在朝堂上了,搞不好還能撈些功勞,明白了嗎?」

    李拴住狠狠點頭,咧嘴笑道:「到時候就讓那些官老爺們,知道我們理工的厲害!」

    大車床安裝起來了,加上鋸床,二林部的木工作坊緊鑼密鼓地開工。

    木碗分為普通型和名貴型。

    普通型用樺、杜鵑等樹的樹根或櫸木山櫻等雜木製成,不加裝飾,質地結實,不易破裂,花紋細膩。

    用雜木製成的木碗據說還可防毒。

    名貴型選用當地一種叫「暫」的寄生植物製作,木質黝黑透亮,紋路細如髮絲,蘇油覺得這種木頭質地堪比紫檀,但是又沒有什麼味道,實在是做木碗的上上之選。

    製作木碗不是簡單的事,一般要經過選料、採伐、水煮、陰乾、削型,車制、上漆、烤曬、打磨、再上漆、再烤曬等十多道工序。

    阿囤彌可是準備了好久的木材了。

    做完之後,還要用一種叫「加魚」的草擠汁塗抹碗壁內外,成為橘黃色,使木紋更加清晰,美觀豔麗。

    令蘇油感興趣的,是名貴木碗上搭配的銀蓋,銀雕花裝飾。

    銀蓋上鐫刻著吉祥圖案,木碗通體鑲銀,碗腰處只留有指寬的部分,讓你明白碗胎是木質的。

    其上為碗蓋,下為碗托,類似蓋碗形制,但是蓋子是塔形,且均為銀質。

    這東西是二林部招聘來的吐蕃工匠製作的,妥妥的頂級非遺。

    蘇油作為新晉大巫,最精美一套木碗首先被匠人進獻給他。

    木碗雕銀嵌金,蓋子頂端還有一顆豔紅的珠子為鈕,碗托是盛開的八瓣蓮花狀,每瓣上有一幅吉祥圖案,八瓣合起來有個名目,叫八祥瑞圖。

    當真是美輪美奐,唯一的遺憾,就是差了包漿。

    蘇油摩挲了良久,還是捨不得帶走,將它和錳鋼苗刀一起,作為二林部手工業的最高成就,送進了祭殿。

    不過那顆頂珠蘇油知道,是後世已經失傳了的一門料器工藝——雪巴珠。

    它在後世被誇張地稱為全世界紅色最純正的琉璃製品,歷代琉璃工匠都想還原出工藝,卻無人成功過。

    現在,竟然莫名其妙地就輕鬆拿到了配方——虔誠的匠人們想都沒想過要對自己崇仰的大巫保密。

    二林部海拔比眉山高,開水溫度比眉山低,蘇油便給二林部點開了另一項烹飪技能——烘烤。

    有了磨坊就有了各種穀物的細面;有了奶源就有了奶酪,黃油,酥油;加上蜂蜜精鹽雞蛋,還有瓜子桃仁,這要不弄出面包和餅乾,都對不起自己吃貨的名頭。

    差的就是酵母和一個烘爐而已。

    面包被蘇油做成了球形,與人頭大小相近,頂上還有一層好吃的厚厚甜脆皮,其實就是後世的菠蘿包,不過大了很多。

    脆皮被做成了一個個髮捲的模樣,面包裡邊有餡,模擬人腦,第一批面包烤出來,同樣先被送往祭殿作為祭品,算是人祭儀式的替代物,作為古風留存。

    部落中的人對蘇油不由得大為歎服,小巫師沒有全盤否定他們的祭祀儀典,而是加以改良,連這些小地方都考慮到了。

    每個瞻仰祭殿的部民,都是既激動又感恩。

    對蘇油來說,其實就是武侯故智而已。

    蘇油每日除了讀書,還要與范先生一起,接待各部來祭殿頂禮的巫師,與他們一起熱烈討論,以漢家三禮為理論指導,以部落祭典為基礎,制定出適合部落的新儀典,然後落實成文字。

    從此以後,二林部的祭儀,將有文字紐帶維繫和傳承,不過只苦了巫師們,不好意思,得學了漢字才能看懂。

    在蘇油的主持和各部巫師的陪同下,二林部諸部同盟,舉行了莊嚴盛大的祭殿落成儀式,大巫落座儀式,以及新祭典祭儀的發布儀式。

    從此之後,部落巫師的傳儀,真正升級為類似天師道那樣的宗教,一切儀軌儀範,品序傳承,皆有律可依。

    這東西的凝聚力不是一般的強大,很多部落,甚至本來隸屬於沙麻部,與二林部控制範圍接壤的那些小部落,都派使節送來了禮物,作為新任大巫的賀禮。

    至於沙麻辟之是如何惱怒,擔憂和怨恨,已經不再蘇油的考慮當中了。

    相反,接下來他還會派出巫師進駐沙麻部,在部民中傳法講習,這會是一根緩慢的絞索,漸漸讓沙麻部的頭人們感到呼吸困難。

    兩個月時間的瘋狂打造兵器,二林部的武裝已經充實,現在又有了宗教號召力和精神武器,實力強悍。

    沙麻部不掙扎,是死;掙扎,那二林部就有了出兵的理由,死得更快。

    大巫至少有一點說得對,沒有人,可以不為他的行為付出代價——大巫如此,范先生如此,蘇油如此。

    到了沙麻辟之,同樣如此。

    沙麻辟之最好的選擇,就是蘇油出洞的時候,立即回去起兵攻伐二林部,尚有一線生機。但是現在看來,沙麻辟之只是一個嫉妒心旺盛的小人,而不是儂智高那樣的梟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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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八十八章挨揍

    二林部的大馱隊又要出發了,銅器,刀條子,林林總總一大堆。

    漢人的隊伍,也要跟隨回鄉了。

    蘇油和范先生告辭:「范先生,那些賀禮,就作為興教之資吧。」

    范先生對蘇油說道:「明潤,此番凶險,沒能保護好你,實在有愧。」

    蘇油笑道:「這不是被大巫言語架在那裡了嗎?再說結果總是好的,關於二林部祭禮的細化梳理,就拜託范先生了。尊重他們的習俗,多與大家商議,實在不行舉手錶決,我們漢人只是忠實的記錄者,能不參與就不參與,能不改就不改。」

    范先生笑著拱手躬身:「謹遵大巫託付。」

    蘇油一腦門子黑線:「嗨,我這就是被趕鴨子上架,真找到可以託付之人,我就立刻傳給他,對了元貞呢?」

    阿囤赤尊美麗的妻子牽著阿囤元貞過來,對蘇油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禮節,還親吻了蘇油的靴子,這才起身,將一個包裹交給阿囤元貞。

    這女人不會說漢話,蘇油也沒法同她交流,只好對阿囤元貞說道:「下次叫你母親不要這樣。」

    阿囤元貞說道:「這是對大巫最禮敬的禮節。你有神蹟加持,是神鷹之子支格阿魯的化身。這是應該的。」

    蘇油說道:「我真的不是……算了說了你也不明白,總之到了眉山要叫我明潤,要聽家裡學校老人的話,知道不?」

    阿囤元貞點頭如搗蒜:「知道了知道了。」

    隊伍在草原上集合,全部落的人都出來送行。

    直到馬隊轉到山坳拐角處回頭,草原上所有人都還跪伏在地。

    ……

    山路回眉山,只需要五天時間,幾乎都是下坡。

    拴住和巢谷,拎著弩弓跑前頭去了,準備打山雞和兔子。

    陳慥騎在馬上搖搖晃晃,巢谷叫他他也不應。

    蘇油縱馬上前,一看差點沒從馬上驚下來,這娃竟然在看書!

    「季常兄,轉性了啊?陳太守要看到你這個樣子,不知道會多高興呢!」

    陳慥喃喃自語:「不料《三禮》竟然威猛如斯,那大蛇長竟四丈,能生吞孩童,在天威面前,也如此不堪一擊!」

    蘇油忍俊不禁:「季常兄,你啥意思?準備靠《三禮》護身?」

    陳慥說道:「對呀!待我熟讀《三禮》,不是一樣?神靈總不能只偏心你一個人吧?」

    蘇油說道:「季常兄,你這讀書的目的就不純粹。懷著不純的目的,就失了本真。所以你認為神靈還會保佑你嗎?晚了啊!」

    陳慥立馬將書丟給蘇油,捶胸頓足地抱怨:「我就成不了我爹和你這樣的人!他躺快要決堤的大壩上都沒事兒,你遇到大蛇也沒事兒!可我,可我是真讀不進去啊……」

    蘇油笑道:「那就別自尋煩惱了,人生貴適意,如你這般瀟灑倜儻,萬事不縈於心,我們也羨慕不來呢。」

    陳慥本來就是個沒心沒肺的,頓感快意:「也是,各自有各自的活法,我還是找元修打兔子去!」

    三天之後,隊伍經過二林部治下的虛恨部,在這裡的大渡河邊卸下貨物。

    馬匹通過茶馬古道去雅州榷場,然後入眉州。

    貨物則搬上早已等候在此的那三艘二林部大船,順流而下進入了宋地嘉州。

    蘇油他們當然選擇的行船,阿囤彌被大宋商人坑壞了的三艘大船,硬是壓了半年資金,直到如今才派上用場。

    在嘉州榷場繳納了一部分銅器抵過榷費,船隊轉入岷江,加入到各路前往眉山的船隻隊伍中,浩浩蕩蕩逆流而進。

    陳慥看著江上的大船隊,不由得感慨:「黃金一般的水道啊……」

    蘇油注意到不少船隻上掛著紅色的燈籠,突然想起一個問題:「糟糕,現在是什麼日子了?」

    船老大正看著開路的大艦前方的輪舵艙流口水,聞言才恍然道:「哦,好叫小公子得知,如今已是正月十二,你們儘管放心,一定趕得上蠶市!」

    蘇油一拍腦門:「靠!我竟然七歲了!生日蛋糕都沒吃!」

    石通都嚇壞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這下小姑奶奶那關可怎麼過?」

    蘇油沒好氣地說道:「大石頭你這麼緊張幹嘛?這不該是我的事情嗎?」

    石通跺著腳:「哎喲師父,你覺得小姑奶奶她會怨你?她一定會把火發到我身上,說是我把你拖累在了那邊!」

    「哦?」蘇油眼珠子轉了轉:「真的呢!」

    說完開心地拍手:「大石頭你真聰明,我怎麼就沒想到這樣好的藉口呢……」

    石通:「……」

    大船在大年十四下午抵達了眉山碼頭,碼頭之上,程文應,石富,史洞修帶著土地廟的娃子們等在那裡。

    待得眾人下船,程文應上前呵呵笑道:「小油總算是回來了,小高相爺路過眉山,將你們在大理的事情都告知我們了,當真做得好大的事體!」

    一群人都湧上了,小少爺賢侄地猛打招呼。

    程文應說道:「今晚就住我家了,還有好多事情要與賢侄商議。」

    蘇油趕緊推辭:「姻伯,我還得回可龍裡……」

    程文應湊到他耳朵跟前,低聲說道:「老夫這可是在救你,八公的黃荊棍可是都已經纏好了,單等著你回去,就要拿進祠堂行家法……」

    蘇油傻了,轉眼又苦笑不迭:「姻伯,那我就更得回去了……」

    ……

    祠堂外邊全是人,村裡人,土地廟的孩子,阿囤彌,個個眼睛裡含著淚,祠堂裡每「啪」的一聲,眾人就不由得抖一下。

    就聽見八公氣急敗壞的聲音在裡邊喊:「……我叫你過年不回家!我叫你生日不回家!我叫你在外邊浪!」

    「儂智高你都敢惹!你咋不把西夏遼國一齊滅了呢?!我打不死你這臭小子!」

    「不孝者五!你聖賢書都讀狗肚子裡去了?我稀罕你的樹苗!我稀罕你的奶牛!我……薇兒我打了多少下了?」

    就聽石薇在裡邊哭喊:「八公你就饒了小油哥哥吧……他再也不敢了……嗚嗚嗚……已經二十下了……八公你別打了……」

    阿囤元貞在外邊人叢里拉了拉阿囤彌的袖子,悄悄說道:「姐姐,明明才十三下……」

    阿囤彌怒目一瞪:「閉嘴!這裡人人都比你會數數!」

    三哥都不敢進門:「八公……八公大過年的打孩子不吉利,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六哥也是門外漢:「八公啊……知州大人都親自上門給你老道賀,說是感謝你給大宋培育出了人才,你當時不是還笑呵呵地謙虛來著嗎……」

    五哥最實在:「八公你不看我們的面上,你就看今年家家那兩口大肥豬的面子上吧,饒了油娃這遭好不好……」

    八公繼續在裡邊教訓蘇油:「聽聽!你自己聽聽!多少人為你擔著心?你媳婦都還沒進門呢!你就敢在外國惹那大反賊?!那是橫暴十州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蘇油趴在條案上,被揍得滿臉都是鼻涕眼淚,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石薇站在他正前方,可憐巴巴地數數。

    八公叫她親自數數,是因為八公是老古板,這才叫夫妻一體:「看看你前面的薇兒!你對得起她?你幹那些事情的時候,想過她沒有?想過我們沒有?想過你在天的爹娘沒有?!你可是你爹娘的獨苗!薇兒你還敢給他遮掩,明明還不夠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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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八十九章養屁股

    院子外所有人都跪下了:「八公!打不得了,不能再打了啊……」

    石薇哭著撲倒蘇油身上:「八公你打我吧!還有七下,我替小油哥哥挨著……」

    八公將黃荊棍兒扔到地上,怒氣未消:「今天看在薇兒的面上,暫時繞了你!還有幾下先寄著!」

    蘇油抽著臉:「薇兒你壓著我了,更疼……」

    石薇「啊」了一聲,趕緊跳了起來。

    蘇油趴在條案上扭頭:「八公,真沒那麼凶險,你別聽小高相爺瞎說,我連儂智高什麼樣都沒見著。」

    八公一瞪眼:「都被別人堵塔裡邊了當我不知道?!」

    蘇油說道:「不是有阿彌姐姐和小高相爺拿著寶劍攔在下邊嗎,我就在塔頂上看了個熱鬧。哎喲……」

    八公問道:「痛不?」

    「痛,真痛。」

    八公點頭:「痛就好,你活該!一會兒讓薇兒給你敷藥!知道為啥你剛剛伸手時我偏要揍你屁股不?」

    蘇油搖頭。

    「你龍山長說了,要我把手掌留給他!」

    「啊?!」

    ……

    熱鬧的蠶市是去不成了,蘇油被揍得只能趴在床上養屁股。

    石薇在一邊伺候:「小油哥哥你要喝點水不?鬍子公公的藥酒很靈的,你應該不痛了吧?」

    蘇油趴在床上:「不痛了,也不喝水,喝了還得爬起來上廁所。薇兒八公揍我是為了我好,你昨天嚇到沒?」

    石薇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八公捨不得把你打死的。」

    沒這樣安慰人的!

    蘇油只好另起話頭:「對不起,我回來晚了,也讓你們擔心了。你在玉局觀過得怎麼樣?」

    石薇說道:「玉局觀比石家堡子好,不像我那些老嫂嫂,天師哥哥都不逼我學女紅鍼黹什麼的,說自然之性才好。就是不能騎快馬,成都城裡人好多。」

    蘇油說道:「對,女紅鍼黹,投入產出比太低!你在玉局觀都學什麼?」

    石薇說道:「早上起來就是練那種慢吞吞的劍,鬍子公公好厲害,明明老得劍都拿不動的樣子,可你就是拿他的慢吞吞沒辦法。」

    「然後天師哥哥就回來和我們一起吃早飯,吃過飯就跟著鬍子公公認藥材,背方子,嗯,還要逛藥市,鬍子公公最近迷上了配藥酒。」

    酒精是高效有機溶劑,以前那是度數不高,如今有了蘇油的改良,大宋的聰明人多如牛毛,都不用蘇油提醒,玉局觀的人精們立刻就發現了高度酒在醫藥上的用途。

    蘇油點頭:「這次從大理帶來了一味好藥材,到時候帶去給你那鬍子公公,看看他能配出怎樣的藥來。對了,為啥你近來老是喜歡要東西?我給你的玻璃珠串呢?沒見你戴啊?」

    石薇嚅囁道:「小油哥哥,我說了,你別生氣。」

    蘇油笑道:「我怎麼會生氣?我只是好奇。」

    石薇紅著臉低聲說道:「玉局觀外常常來好多流民,我……我就把你給我的那些玩具賣了,然後給他們盤纏,讓他們來眉山。我知道小油哥哥一定會有辦法的……」

    蘇油不由得嘆氣。好在現在井務一開,用人缺口很大,要不然我還真沒辦法。

    不過石薇總是好心,蘇油問道:「你天師哥哥也不管你?」

    石薇說道:「我都是偷偷給的,天師哥哥他不知道呀。」

    蘇油翻著白眼,你在玉局觀外充好人,你天師哥哥不知道才見鬼了!

    轉念一想又明白了,《道德經》云:「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下德為之而有以為。」

    按照道家理論,上德是是自然的、無形的。無跡象可睹,無端倪可察。即所作所為心無罣礙,法爾自然而無意流露,此謂「無心為德」。

    下德,是有意為德,有心去做積德行善,做了好事唸唸不忘,甚至到處宣揚,那就是小善,也是偽善,功德就小了。

    所以《道德經》還說:「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

    石薇的做法,暗合道經,這樣的道功,是玉局觀最看重的,即使小天師知道,肯定也會給觀內諸人打招呼不予揭破。

    就是石薇的那些奇巧的玩具,飾物,只怕多半落到自己這便宜兄長手裡了。

    石薇看著蘇油,有些不安:「小油哥哥,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蘇油回過神來,笑道:「哪裡有什麼麻煩?我都壓根不知道這事兒。你不知道,程三掌櫃在碼頭上招人都快瘋魔了,現在我們眉山在開鹽井,井上到處都缺人。除了工人,還有照顧他們吃喝拉撒住的,以前的山溝溝,現在都變成一所小鎮子了。」

    說完誇獎道:「薇兒助人以為樂,是好孩子。」

    石薇這才松了一口氣,開心了起來。

    蘇油又問道:「你這次是怎麼回來的?和天師哥哥一起?石家忙著安排二林部鐵坊的事情,我又在外面,都沒有顧不上去接你。」

    石薇說道:「就是去年那個薛忠啊,他也來參加蠶市,就順路將我送回來了。」

    說到這裡蘇油基本上捋順了,他就一直奇怪為什麼薛忠來了幾次信,每次都要蘇油提高發貨量,原來是去年送石薇去玉局觀,就搭上天師府這條線。

    玉局觀的人精們發現了高度酒的新用途,薛忠立馬就有了噱頭,有了炒作的機會。

    加上眉山曲母具備碾壓同行業的優勢,因此很快便打開了局面,蘇油估計,益州府諸路榷坊,用不了多久,就都會用上眉山曲母。

    這才是產業鏈頂層優勢,越頂層,附加值越高,還不顯山不露水。

    後世大家都知道菸草行業賺錢,可有幾人知道,給頂級香菸提供煙用香精的供應商是誰?他們的資產規模有多少?

    所以相比曲母,永春露反而淪落成了煙霧彈。

    不過即使是煙霧彈,那也是同行難以超越的煙霧彈。永春露的暴利期,起碼還有好多年。

    而且蘇油早就給同行挖好了坑,等單一競爭優勢被同行趕上的時候,蘇油又準備和他們玩釀酒用糧食配比,玩窖池窖齡,年份原漿這些概念了。

    蘇油笑道:「薛忠啊,他倒還真是挺能幹的。」

    白猿木客竄進門來,給蘇油帶來了一把堅果。

    石薇給木客剝瓜子:「小油哥哥,這是你從二林部帶回來的?」

    蘇油便對著門口喊道:「元貞,進來吧。」

    阿囤元貞從門口探進來一個腦袋:「明潤,你好了沒有?姐姐去蠶市了,那麼好玩我沒去,我夠意思不?」

    蘇油豎起大拇指:「夠意思!」

    阿囤元貞這才進門:「你不是大巫嗎?怎麼八公還敢揍你?」

    蘇油說道:「大巫也是有長輩的,長輩訓斥,小杖受,大杖走。等過了今年,你也會明白其中的道理。」

    石薇伸手摸木客身上的白毛:「元貞,這是你養的猴子嗎?」

    阿囤元貞連連擺手:「我哪裡有這本事,這是上任大巫留給明潤的。」

    蘇油笑道:「薇兒你喜歡嗎?這不是猴子,是猿,白猿挺罕見的,你一個人在成都寂寞,我送給你做個伴好不好?」

    石薇高興壞了,將小白猿抱在懷裡:「真的?!小油哥哥你真好!」

    蘇油笑道:「去書架上,將《柳河東集》取過來,我給你們講其中一篇《憎王孫》。你們就知道猿與猴的區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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