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我在明末當海賊 作者:九宮格夫妻 (連載中)

 
mk2258 2019-3-31 10:35: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 8453
mk2258 發表於 2019-4-9 22:36
第四十章兄弟相見

黃浦江頭,鄭芝鵬領著如今已經擴大到一千五百人的義從站的筆直的等在岸邊,時不時地舉目遠眺,心中頗為焦急。

    等了一上午,一艘長約四十米的大船緩緩的駛了過來,而岸上不管是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無不跟著大吼大叫,就跟粉絲見了偶像似的。

    全中國海,僅此一艘,鄭氏寶船!海上霸主鄭芝龍的座駕!

    好吧,其實就是一艘改裝版的福船,遠比真正的鄭和寶船要小,可誰讓咱家也姓鄭呢,這是鄭芝龍招安之前為了裝嗶,特意查閱資料後彷建的,有一陣子還臭不要臉的到處吹噓自己是鄭和的後人,很是鬧了不小的笑話。

    當然,說句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的話,這種純中式思想造出來的東西,也就是看著威風,裝嗶比較好用,實用性其實已經遠不如西方戰船了,因為這船承受不了太大的後坐力,沒法大範圍的火砲齊射。

    鄭芝龍比誰都明白其中的門道,所以現在鄭家出產的戰船清一色的全是盜版蓋倫號,這艘假的寶船卻成了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因此漸漸的,這艘寶船竟成了他的標致。所有靠海吃飯的人都知道,寶船到了,龍爺就到了。

    很快,寶船緩緩停在了岸邊,齊刷刷兩排精壯的黑鬼,背著槍挎著刀刷刷的下了船,自動分列兩行站好,還齊刷刷的擺出了一個特奇怪的姿勢,不用說,這自然就是傳說中的黑人衛隊了,都是鄭芝龍買的奴隸,跟特麼這艘寶船一樣,中看不中用。

    甚至在鄭芝鵬的眼中,還有點不倫不類。

    更不倫不類的是鄭芝龍身上穿的衣服,這貨居然穿著官袍,踩著青雲靴就下船了,配上他身邊這群海盜彪悍的氣質,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

    然而這畫面再辣眼睛,當那個眼神如鷹一般銳利的男人下船的時候,鄭芝鵬突然就覺得,半個月來壓在他胸口的那塊大石,沒了。今晚上終於可以睡一個安穩覺了。

    這就是鄭芝龍,至少此時,這就是鄭芝鵬眼裡的一座大山,只要這座山還在,他就會感到安心。

    “大哥!”

    鄭芝龍滿意地拍了拍鄭芝鵬的肩膀,笑道:“比我上次見你的時候,你好像長得壯了一點,也黑了一點,不錯,這才像個爺們。”

    抬眼又看了一眼身後站成兩排的義從,鄭芝龍不無欣慰地笑道:“這是你的人?”

    “是。”

    “很好,走,帶我去看看你打下的江山。 ”

    鄭芝鵬聞言興奮地道:“好好好,大哥您跟我進城。”說話間,感覺連骨頭都輕了二兩,這似乎是身體上一代主人的影響。

    鄭芝龍則寵溺的摸了摸他的頭,兄弟二人,倒是兄友弟恭。

    鄭芝鵬熱心的領著鄭芝龍在松江的城里城外轉了一大圈,又叫來自己手下的大小江湖勢力頭領挨個與鄭芝龍相見,最後又著重介紹了一下閻應元,一張嘴介紹起來就跟打開了話匣子一樣,根本就停不下來,而鄭芝龍則是自始至終都面帶微笑地傾聽著。

    一晃眼,一下午的時間都過去了,後廚都過來詢問是否要上晚宴了。

    鄭芝龍笑著道:“逍遙膏之毒害,比我想像中還要大上許多,真想不到老四你心中居然還有這等韜略。”

    鄭芝龍扔了根雪茄給他,自己又拿起一根叼在嘴上,鄭芝鵬連忙給他點著了火,謙虛道:“大哥過獎了,這些都是藉大哥的威風,我順水推舟罷了,再說這點勢力哪裡及得上大哥的萬一。”

    “哈哈,跟大哥還有什麼可謙虛的,老二和老三上次從你這回去,都說你不但有能耐有本事,而且似乎所圖還不小,一直催著我跟你嘮嘮呢,今天看你這佈置,卻覺得老二老三還是把你給看得小了,你這心,好像比我都要大呀。”

    鄭芝鵬也不辯解,笑道:“大哥是從何處發現的?”

    “你一個倭寇頭子的弟弟,平白為官府做了這麼多這麼大的事,可你看你這莊子,除了院子裡種了點不值錢的破花以外,幾乎就是個空殼子,屋內既不見金,也不見銀,就連侍女,都還是從杭州帶回來的那兩個,是我給你錢給的少?還是你這幾個月來自己賺的少?

    一個男人,不貪財不好色,自然是喜歡權了,你看你那義從,從鄉勇到豪傑,甚至於還有從大明軍戶中直接'借'過來的,再看這松江城,明明這城跟你並無多大干系,你卻愣是一手握住了城內的刀把子,說你沒有野心,誰能相信?”

    鄭芝鵬聞言笑呵呵地親自給鄭芝龍倒了杯茶道:“男人麼,誰又沒有野心呢,生逢亂世,又是大哥的弟弟,又豈能碌碌無為呢。”

    鄭芝鵬聞言眉頭一挑道:“四弟以為,亂世已經到了? ”

    “就算暫時還沒到,也 已經快到了。”

    “呵~都敢言天下大事了。”

    “有何不敢,大明朝積重難返,已是風雨飄搖,咱們鄭家,注定是要乾一番大事的。”

    “我是水中蛟龍,遇淺水則魚蝦戲之,若是上了岸,怕是連一條狗都比不上,這天下不管亂成什麼樣,終究都還是無能為啊。”

    “大哥還有我呢。”

    鄭芝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喝茶,抽煙,沒有說話,而是轉移了話題道:“先說劉香的事吧,這是老對手了,招安之前,他甚至還拜我為大哥過,不把他滅了,想什麼都是空想。”

    鄭芝鵬順著話頭笑道:“既然大哥都已經來了,哪還有他蹦躂的餘地,就算他有徐本高幫著,可他不事買賣,專事劫掠,又哪裡配稱得上是咱們鄭家之患?我看頂多不過是一塊絆腳石而已,倒是荷蘭人,才是大哥真正的心腹大患,萬一劉香和他們聯手的話,後果不堪設想,不可不防啊。”

    “無事,我了解他,他死都不會當漢奸的。”

    “既如此,那劉香應該沒什麼可蹦躂的餘地了。”

    話音剛落,小蝶卻連忙慌慌張張的進來,對鄭芝鵬耳語了幾句。

    “什麼?毀堤淹田?”
mk2258 發表於 2019-4-9 22:38
第四十一章喪盡天良


客廳裡,鄭芝龍和鄭芝鵬沉默的抽著雪茄,那麼粗的東西都快抽完了,倆人都沒說一句話,因為他倆都已經震驚的有點說不出話來了,水災,短短兩個字,卻注定是一場潑天的大亂子。

    江浙兩省數十處大堤在三天之內接連決口,尤其是松江一帶,更是十堤九潰,滔天的洪水水龍一樣的肆虐沿岸的百姓,一晃眼的功夫,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江南水鄉,竟變成了人間地獄,災民遍地。

    劉香直接開著船大半夜的用砲去轟海堤,這誰能有脾氣?

    只是鄭芝鵬就納了悶了,連他這麼個地頭蛇都不知道怎麼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繞過大部分的守衛,精準的把海堤給炸開,劉香一個廣-東人,怎麼做到的?

    這怕都已經不是帶路黨那麼簡單了,堤炸的那麼乾脆利落,怕是事先埋了火藥都說不好了,可誰會幹這麼喪盡天良的事?徐本高麼?這回連鄭芝鵬都不敢往他身上去想了,二品大員啊,這麼做圖什麼?就為了給親爹報仇?

    真正可怕的甚至都不是這場水了,而是水後的大亂,種花家的百姓有個特點,那就是只要有飯吃就不會造反,不過這話未嘗不可以反過來說,那就是只要沒飯吃,就必然會造反。

    國家現在是個什麼情況,幾乎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如果有餘力賑災,怕是西北早就消停了,何至於鬧得這麼大,卻是不知江南這邊,又要有幾人稱王了。

    據說,萬歲爺收到消息後當場就給氣的背過氣去了,昏迷了足足三個時辰才醒,甚至於差一點就搶救不過來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大哥,我有點不明白,據我所知那劉香雖然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卻也算是一條鐵骨錚錚的漢子,您也說了,他死都不會當漢奸的,那他為什麼會幹出這麼喪盡天良的事。”

    鄭芝龍深深吸了一大口的雪茄,緩緩道:“我倒是能猜到一二,我這個結義兄弟,天生的傲骨,其實我招安以前他也就是名義上拜我為首,卻是從來都沒服過我的,這種人你讓他去給番邦蠻夷當狗,自然是比殺了他還要難受,可若是讓他殺人,他卻是沒人性的。

    至於為什麼,這不明擺著的麼,雖然都是倭寇,但我這種海商喜歡太平,因為沿岸的百姓過的太平,我才有生意做,可對他這種海盜來說卻是越亂越好,老百姓活不下去,自然都去作匪了,朝廷忙於剿匪忙於賑災,就算是恨死了他,也終究是無力剿滅了他,反而讓他可以在亂像中游刃有餘,若是再有個內應告訴他一應的朝廷兵力調遣,那他可就是想怎麼打就怎麼打了,你以為你還擋得住他?”

    鄭芝鵬吐出一口抽到嘴裡的煙沫,低低地罵了一句:畜生不如。

    也不知罵的是劉香還是那個幫劉香的內應。

    “松江別待了,保不住了,眼下這局勢我不可能留下,小皇帝就是直接給我下聖旨都不奇怪,我頂多能給你留下兩萬人,但面對劉香的話這兩萬人不夠幹什麼的,你手下那些人來自三山五嶽,多有家中遭殃的,至於那些鄉勇,你信不信三天之內不解散就一定會兵變,你馬上回杭-州去,那畢竟是一省之首,離海也稍遠一點,相對安全一些。”

    “唉……不甘心啊……我半個月的佈局啊。”

    又過了一會,鄭芝燕氣喘吁籲的跑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張字跡潦草也不知算不算公文的公文,急急喝了口茶道:“南-京的公文來了,此次受災共計一百一十七個縣,其中受災較重的是二十六個,徹底淹沒的,九個。”

    鄭芝鵬聞言心算了一下,嘆道:“粗略估計,重災之民應該將近百萬,大哥,這個時候遷人去寶島的話,官府應該不會反對,反而還會大力支持的吧。”

    鄭芝龍苦笑著搖頭道:“哪有這麼簡單,你剛才算的是直接受水災影響的災民,可是災民沒有飯吃,就會搶財主,財主搶完了,就會搶縣衙,縣衙搶完了,可就是流賊了,西北那邊,就是這麼亂起來的,到時候這個數,怕是還要翻上三倍都不止,寶島才多大地方,咱們又能帶的走多少。”

    鄭芝燕聞言不解道:“帶走多少是多少唄,既是幫朝廷抗災,也能壯大咱們自己的勢力,荷蘭人不是一直跟咱們爭搶寶島呢麼,咱們比船比炮不如他們,可咱們有人呀,咱整個幾百萬人口過去,看他們還敢跟咱呲牙?”

    鄭芝龍聞言笑的更苦了,卻道:“老四,你來說說。”

    鄭芝鵬知道大哥有考較的意思,也就直說了:“不是那麼簡單的,若是受災只有百萬,於官府而言尚算是勉強還能控制,這叫賑災,咱們只要拿出真金白眼大米白面,那叫心憂天下,從中收個十萬 萬的精壯問題不會太大。

    可若是有三百萬,那是必定會四面烽火的,關鍵是現在整個浙江和南直隸的軍隊加一塊怕是也不到五萬了,只要讓這些流民攻幾座城,嚐到了甜頭,那可就是反賊了,那叫軍隊,憑咱們家的實力,這口肉就有點咬不動了,咱都是福建人,拉去太多江南人,會出大問題的,再說朝廷剿匪你招降,這算什麼?朝廷可是從來都沒對咱們放心過啊。”

    鄭芝龍點頭道:“老四看得很透,如果是災民,我鄭芝龍不是那不懂仁德的武夫,就是掏空家底去幫朝廷賑災也是願意的,寶島那個窟窿,暫時來看就是再來個幾十萬人也裝得下,可若是變成剿匪,我可就無能為力了。 ”

    鄭芝鵬突然腦子一轉道:“送去寶島是不可能的,但若留在江南呢,大哥,不是說好了我留在江南發展了麼,說不得這些人能為我所用呢?”

    “你瘋了?要知道劉香現在最恨的就是你,你若乖乖呆在杭-州還好,一旦摻和到此事之中,他如何會放過你?你也說了他有內線,不管是不是徐本高,找到你還不輕鬆?”

    “大哥,你忘了剛才咱們說的了麼,我的心很大,既做大事,焉能犧身?危機危機,危險中也伴隨著機遇啊,只要挺過這一陣,我有把握讓浙江變成第二個福建。”
mk2258 發表於 2019-4-9 22:40
第四十二章翅膀硬了

  又抽了足足一整根雪茄,鄭芝龍和鄭芝鵬這兄弟倆說的嘴都乾了,卻還是誰都說服不了誰。

    “不行,我不能讓你這麼冒險,咱們家現在要人有人要錢有錢,甚至還有一塊只屬於咱們家的地盤,哪裡還能讓你冒這麼大的風險?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跟爹交代?咱家六個兄弟,讓我們哥仨拼命就夠了,我把你們三個小的扔到岸上來不是為了讓你們跟劉香拼命的,說句不吉利的,萬一有一天我們三個大的葬身大海,還指望著你們三個小的給咱們鄭家傳宗接代呢。”

    “哥,我是你弟弟,大丈夫生於世,沒機會也就罷了,既然有機會攪動風雲,又豈能碌碌無為?區區一個劉香,跳梁小丑之輩也值得我這退避三舍麼?”

    鄭芝龍大怒,突然猛地衝過來,臉貼著鄭芝鵬的臉,幾乎是頂著他,吐沫星子都噴他臉上了,頸凸青筋地吼道:“放屁!你以為你是誰,你特麼算老幾?憑甚小瞧天下英雄?劉香區區一漁民出身如今也擁兵數万,你憑什麼就認為你 能鬥得過他?他跟我明爭暗鬥十幾年了,他是跳梁小丑那我是什麼?啊?我也是跳梁小丑麼?”

    到底是一代梟雄,鄭芝龍突然發火,說實話真把鄭芝鵬給嚇壞了,到底記憶深處對這個大哥還是懼怕的,此時氣勢上已經徹底頹了,“我……反正我不怕他,要是朝廷調您,您儘管忙您的就行,不用管我。”

    “竟特麼放屁!我是你大哥,長兄為父,這些年你吃我的用我的花我的,現在你也必須聽我的,我看你也別回杭州了,跟我走,我把你送去寶島,等事兒過了再送你回來,到時候你要做什麼大事我都支持你。”

    “大哥……機不可失啊!”

    “這事就這麼定了,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說罷,鄭芝龍拿起桌上的一瓶白蘭地猛的灌了兩口,又砰的一聲重重摔在桌子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開始抽雪茄。

    鄭芝鵬無奈,只好用眼神不停的示意鄭芝燕,讓他幫自己說兩句話,鄭芝燕則回了他一個特無辜的表情,大哥都發火了,還特麼說個球啊!

    鄭芝鵬見狀也不指望他了,瞅了眼兇威滔天的大哥,在前身的記憶裡似乎從來都沒見大哥發過這麼大的火,而且氣勢這東西吧,雖看不見摸不著,但這玩意卻是真實存在的,他現在是真覺得心臟在砰砰的跳了。

    想到此鄭芝鵬咽了口口水,但還是略微有些小顫抖的近乎嘀咕地聲音道:“我……我不去寶島。”

    砰的一聲

    鄭芝龍把半瓶白蘭地扔碎在鄭芝鵬的腳下,玻璃碴子甚至混著酒水崩到了他的腿上,生疼。

    鄭芝龍走過來,居高臨下的望著鄭芝鵬,用點著雪茄的手指著他,距離非常近:“你翅膀硬了是吧,你說啥我沒聽清。”

    鄭芝鵬很怕,腿有點打顫,但他還是站了起來,與鄭芝龍對視了一眼,然後清晰穩定地道:“哥,我不去寶島,我要留在江南,我還要招江南的災民為己用,我要幫你把劉香滅了,我要浙江跟福建一樣,姓鄭。”

    也是巧了,哥倆這頭劍拔弩張,連鄭芝燕都嚇得不敢大聲呼吸了,小蝶卻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不好了不好了,外面……”

    不等說完,鄭芝龍隨手就將沒抽完的雪茄摔出去了,差一點就摔到了她的臉上:“滾!”

    嚇得她當場就跪下了,眼淚含在眼圈裡,滾也不是不滾也不是,傻了。

    鄭芝鵬又咽了口口水。

    鄭芝龍逼視著鄭芝鵬好半天,鄭芝鵬卻半步不退,就這麼跟他對視。

    好半天鄭芝龍才道:“去外面看看,又出了什麼事了。”

    鄭芝鵬如蒙大赦,就這一會功夫他後背都汗濕了,這特麼自己這個大哥實在是太嚇人了,他不是沒見過大人物,可特麼張秉貞這樣的一省之首給自己的感覺都與鄭芝龍差得簡直太遠。見鄭芝龍鬆口,鄭芝鵬幾乎是逃一樣的就跑了。

    一走到院子,鄭芝鵬又嚇夠嗆,因為院外正是以閻應元為首的一應鄉勇,地方有限當然不可能都來,但百十來號人確還是擠得下的,不過他們卻都是跪著的。

    “閻兄,你們這是……快起來,不管什麼事都先起來說。”

    閻應元聞言揉了一下已經通紅的眼眶,起身又回頭道:“都起來吧,這麼跪著倒像是在逼迫四爺似的。”

    “閻兄,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閻應元長長的苦嘆一聲道:“四爺,弟兄們對不住您,劉香那王八蛋砲擊海堤,毀堤淹田,我們這些人可是家家靠海啊,家中怕是……十之八九都遭了災了,只是輕重難說而已,弟兄們實在是不敢在松江枯待了,特來向四爺辭行,請四爺無論如何都放我們回去,如果可能的話……如果……我們還想……”

    “還想讓我救濟你們的父老鄉親是吧。”

    閻應元有點臉紅,明顯是不好意思,但還是硬著頭皮道:“是。”

    鄭芝鵬暗暗苦笑,心中想,大哥還說三天兵變,這特麼哪還用的了三天?口中卻道:“何須動這麼大的陣仗呢,閻兄,我鄭芝鵬是不講道理人情的人麼?你們都是跟我一塊浴血奮戰過的兄弟,我還能看著你們遭災而不管不顧,甚至不放你們回去麼?我若真是這等人,哪還配你叫我一聲四爺?”

    “那四爺您答應了?”

    “自是答應的,況且之前不是答應過要幫你們建工坊麼,正好,這次我陪你們下鄉,考察考察你們鄉的條件,把這事一道給辦了,你們也別忙著解散,畢竟還是人多力量大,前後耽擱不了幾天,你們空著手回去也沒用啊,不過你們也要稍微等一等,最快也得明天走,畢竟,我籌措糧食也需要時間啊,如何?”

    還能如何?閻應元直接就紅了眼眶,其他人也差不多,只是鄭芝龍卻從身後緩緩走了出來,用略有些沙啞的嗓音道:“答應的倒是很仗義啊,只是四爺您就不需要問問我的意見了?”

    “我……大哥,您也看見了,我真不能回杭-州,更不能去寶島。”

    鄭芝龍背著手,抬眼將院中的漢子們都瞅了一圈,最後又深深地看了閻應元一眼,這才重新與鄭芝鵬對視了起來。

    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這特麼翅膀確實是硬了,既然你不走,那你把我的黑人衛隊帶著吧,我再給你留五千好漢,真遇上劉香千萬別逞強,跑,往沒水的地方跑,往城裡跑,聽明白了麼?”

    鄭芝鵬大喜,激動的眼淚都出來了,喊道:“是!一定不辜負大哥的期望!”
mk2258 發表於 2019-4-9 22:41
第四十三章大仁大勇

    松江府城北有一亭,因亭下一到秋天就會開滿桂花,故而便有好事之人將此叫做月桂亭,取自西江月裡桂花開的意思,倒也是個踏青的好去處,每逢月圓之夜,也總有那附庸風雅又囊中羞澀之輩,三三兩兩的在此觀花品蟹。

    而此時,亭下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一半是城內和附近鄉里的宿老,一半是城中大戶的家主子侄,不誇張的說這些人幾乎就可以代表整個松江城了,然而卻已是毫無風雅之態,反倒是有不少人都在無聲哭泣。

    亭上一人,布衣布鞋,雙目含淚,長長的一禮,低下頭半天都沒能抬得起來。

    “諸君,鄭某慚愧,實不曾想那劉香竟會如此喪心病狂,此事,終究是鄭某負了諸君了。”

    亭下死寂無聲,既沒有攔路而哭,央求鄭芝鵬留下,也沒有對著他破口大罵,甚至於朝他扔臭雞蛋之類的,古代的人,至少是這半個亂世的百姓,遠比他想像中要明事理的多。

    這幫人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卻讓鄭芝鵬的心跟被油煎了一樣。

    毫無疑問,鄭芝鵬必須得走了,事實上他不走也沒什麼用了,因為不管是他名義上的直系手下抗倭聯盟,還是實際上現在對他馬首是瞻的浙江鄉勇,全都思鄉心切,鄭芝鵬能多留他們一天,已經可以說是舊日頗有威望了。

    只是如此一來,松江怎麼辦?

    傻子都看得出來,鄭芝鵬在松江門口擺京貫,就是為了激劉香過來送死,那時候的他也有信心與劉香來個一決雌雄,因為他背後靠著的是鄭芝龍,甚至於是整個大明朝廷,實在是沒理由怕一個區區海盜頭子。

    可是現在不同了,鄭芝龍雖然還在松江,但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一張聖旨調走,畢竟對朝廷來說現在當務之急是賑災和平亂,鄭芝龍這塊好鋼自然要用在刀刃上。

    當然,朝廷這次肯定是恨死劉香了,既然劉香最有可能攻擊的還是松江,怎麼也沒有不重兵保護的道理,加之松江畢竟是大城,也不是那麼容易就攻下來的,但戰端一開,受苦的總是百姓,退一萬步說,就算劉香打不下松江,難道他還不能去劫掠周邊麼?

    若不是因為鄭芝鵬,松江怎麼會跟劉香結下這麼大的仇,這貨收水的時候胸脯拍的啪啪想,現在拍拍屁股就想走,這換了誰還能沒有怨言呢,怕是恨死他了吧。

    卻見一白髮宿老,從人群中站了出來,朝鄭芝鵬頗為恭敬的一禮道:“鄭將軍,您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否則您若想走,松江城是沒人攔得住的,鄭將軍您既然把我們都叫過來,至少還有這麼一份擔當,卻不知您是有何打算?要如何於我等交代呢?”

    鄭芝鵬深施一禮道:“鄭某如今兵是沒了,但錢還是有一些的,之前在松江城收了白銀三十萬兩,雖大半都已經花了,但總還是剩下一些的,我已與大哥商量好了,由我鄭家補齊剩下的部分,他會安排人在五日之內送來,堆放於城外,安排專人看守,若劉香引兵殺來,這些錢,就算是給他的保護費了,說到底劉香恨的是我,不是松江城。”

    “老夫活了八十三年了,自稱英雄豪傑之輩見過不少,就連戚將軍也曾有過數面之緣,這回頭之錢,老夫倒是第一次見到,只是劉香之人雖常年混跡於廣-東一帶,但他 名聲我等也是聽說過的,若是這三十萬兩銀子不能滿足於他,他仍要攻城劫掠,又當如何?”

    鄭芝鵬點頭道:“自然不能把希望放在敵人的仁慈上,我跟朝廷溝通過了,南直隸會調各處援兵兩萬,就駐紮在崑山一帶,專門守衛松江之安全,劉香想破城,怕是也並不容易,另外我已與知府談好了,三日內會將周邊方圓五十里的村落鄉民全部遷到城內來,將城西江畔空出來,那片地方人少,只住了幾個佔地數十畝的大戶豪族,拆了便是,空出地來建些帳篷給他們暫住,一應生活開銷,甚至耽誤的工時,也都由我鄭家承擔。”

    “拆遷城西大戶的宅子?此舉恐怕……”

    “折現便是,宅子算我鄭家以市價買的,幾位家主可在此處?這有幾張我大哥親自蓋了私印的條子,幾位家主覺得您的宅子值多少錢,儘管把數填上去就是,事後去我家在江南的任何一處錢莊取錢,都不會不認賬的。”

    “我……我那可是祖宅啊。”不知誰在底下嘀咕了一句。

    鄭芝鵬緩緩抽出佩刀,笑道:“誰有意見,不妨直接說出來,我鄭家向來都是以德服人,從不做仗勢欺人之事。”

    眾人紛紛對剛才出言之人怒目而視,尤其是那些城外各鄉派來的宿老,更是恨不得要將此人吃了似的,嚇得他渾身發抖不止,哪裡還敢說什麼多餘的話。

    剛剛發言的宿老接話道:“此一舉,怕是又要花費鄭家數十萬家資吧,兩位鄭將軍之仁德,老身佩服。不論劉香來與不來,此禍躲不躲的過去,您這份恩情,松江百姓必不相忘。”

    “建帳篷和鄉民的錢,我算過了應該是八萬兩,至於拆遷的費用,就看諸位大哥們寫多少了。”說罷鄭芝鵬有意無意的耍了個刀花,又將刀子插了回去。

    “另外,此次我雖然不得不走,但我會將我的親衛錦衣右衛門留下,幫松江訓練義勇,並和大哥說好,會捐贈給松江府刀槍武器兩萬餘份,箭矢十萬餘發,只是需要一點時間籌措,要從福建運過來,就是不知時間還來不來得及。”

    “不過我也知道,劉香的人驍勇善戰,不是區區義勇能擋,就連朝廷的正式兵馬也未必就擋得住,所以我決定,走的時候會把城外的京貫燒成骨灰帶走,如此一來,劉香也就沒有了死攻松江的理由,內有我松江無數義勇和朝廷大軍,城高牆厚,攻打不易,外有白銀三十萬兩給他台階,他手下的骨灰又在我這個仇人手上,想來,松江可保無恙了。就讓他把仇恨,都衝著我來便是。”

    老人聞言嘆息一聲,隨後緩緩地整理了一下衣冠,給鄭芝鵬跪了下去,啥都沒說,只是頗重的一個頭磕在了地上。

    鄭芝鵬卻嚇了一跳,要知道這個歲數的宿老即使面見皇帝也是不需要行大禮的,再說他一個現代人的思想,哪受得起這個,連忙就要去攙扶,卻見齊刷刷所有的鄉紳和宿老都緊隨其後,長跪不起,幾個沒跪下去的,反倒是顯得鶴立雞群,想了想,乾脆就也跪了。
mk2258 發表於 2019-4-9 22:41
第四十四章 谁给你的自信

  城外架起了高台,高台下燃起了大火,離開松江之前鄭芝鵬還要做最後一件事,那就是放火將劉香手下這些人頭給燒掉。

    “老四,你知不知道你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咱們家掏出了多少銀子?連城外的那三十萬也算上,差不多都快要八十萬了,這特麼也就是我,你信不信連皇帝都拿不出來這個數。”

    望著腳下的火海,鄭芝龍頗為不滿的對鄭芝鵬嘀咕道。

    這個四弟自打戒了毒,長進倒是不少,可就這花錢的膽子,也實在太大了,他有錢是不假,可再有錢也不是這麼個花法啊!

    鄭芝鵬卻笑道:“八十萬兩買這松江上下人心,甚至是一個傳遍江南的好名聲,不值么?要知道咱們雖招安五年了,可只要出了福建,任誰提起咱來第一反應都是倭寇,甚至還有的愚民以為咱跟那劉香之流是一丘之貉,這還怎麼做大事?我記得兩年前大哥往寶島移民二十萬,可是花了兩百多萬兩的,怎的這錢花在江南就這麼小氣呢?”

    鄭芝龍卻皺眉道:“大哥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不是說你這錢花的不值,大哥也知道做大事不能惜財,只是希望你心裡有個數,大哥就是再有錢,那也是有個數的,金山銀山也有花完的一天,你這半年花我一百多萬了,這麼個花法,我賺的都給你也不夠你花了。”

    “大哥放心,我懂您的意思,我頂多再用一年的時間,一定可以做到自己生財,不會一直讓您給我貼錢的,再說也就是這一次花的多點,以後肯定不會的。”

    鄭芝龍聞言稍微有那麼一點臉紅,畢竟他當大哥習慣了,為了點銀子跟弟弟斤斤計較,面子上還真有點掛不住,解釋道:“我也沒別的意思,只要你心裡有數就好了,大哥知道你不是亂花錢的人,只要你心裡有數,我肯定還是會支持你的”。

    鄭芝鵬心裡有數的笑了笑道:“不過大哥,論兵多將廣,咱們其實遠遜於現在西北的張獻忠和高迎祥,論名聲也不如那些腐儒,恕我直言,論雄才大略咱其實也並不比洪承疇強上哪去,至於正統,那就更不用說了,倭寇倆字十之八九得跟咱家一輩子,真要是跟這天下群雄去比,咱們唯一的優勢就是錢,咱們比他們加一塊都要有錢。

    只是自古以來平定亂世開創大業的,有誰是仗著有錢成事的?錢本無用,換了名聲才會真的有用,若是咱家連花錢都捨不得,那就真的只能做一個笑看風雲的看客了。”

    鄭芝龍聞言也笑了,卻用手扒了著鄭芝鵬的腦袋,讓他跟自己對視道:“四弟,你知道我這次見你,對你什麼評價麼?”

    鄭芝鵬也好奇:“還請大哥指教。”

    “狂!太特麼狂!你身上這股子狂勁到底是哪來的?誰給你的底氣?身邊有幾個人奉承你兩句就真當 自己是個人物了?就當我是個人物了?說實話我現在真覺得,老二和老三太高看你了,也有點後悔讓你獨當一面了,你,還差的遠呢。”

    “這… …”

    “你也配點評天下英雄?你也配把自己跟高迎祥洪承疇之流並列?你算老幾?我又才算個老幾?老四,大哥起碼現在,就只是個商人而已,群雄逐鹿,咱家還沒資格參與其中,我知道你有野心,可野心大於能力太多,那就叫妄人了,這話以後別再說了,也不要再想了,我可不希望有朝一日你變成別人眼中的跳梁小丑。”

    “我……”

    鄭芝鵬張嘴想反駁,鄭芝龍就這麼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等他說,可鄭芝鵬想了半天,卻又只能無奈地將嘴給閉上了,鄭芝龍的話雖然聽得他很來氣,可他卻得承認,這話沒毛病。

    穿越而來,又有著還算挺高的起點,到底還是在潛意識裡有點小覷古人了,他又不是工科生,造不出膛線來,就算知道一點天下大勢,可那又能有什麼用呢。

    只是畢竟來自後世,有些驕傲是天生的,他知道自己就是個普通人,上輩子的普通人沒理由一穿越就變成了人中龍鳳,肯定跟那些青史留名的大人物沒法比,可就是打心眼裡覺得自己行,覺得自己應該是那個下棋的而不是當被當做棋子,不需要任何理由。

    很矛盾,這份自信也確實是沒有任何依據,連特麼他自己都說服不了,更不可能說服任何人了,可他就是這麼想,而且深信不疑,狂就狂了吧。

    當然,表面上他得對鄭芝龍說:“大哥教訓的是,我錯了,這些話我說早了,過兩年再跟您說。”

    鄭芝龍哭笑不得,暗想:這孩子倒是個犟種,不過年輕麼,摔打幾次應該就好了,罷了罷了,隨他吧,誰年少的時候還沒輕狂過呢。

    此時台下的大火已經很旺盛了,即使是站在高台之上也覺得炙熱難擋,鄭芝龍也不再教育弟弟,而是神態異常嚴肅地唱了起來:“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唱罷,鄭芝龍鄭重地跪在了高台上,恭敬一拜,隨著這一拜,其實已經發臭了的人頭才滾滾的被推入了火中。

    折騰了良久,祭祀才結束,鄭芝鵬見鄭芝龍的眼角里居然還有一點淚花,顯然是真的動了情愫,而不僅僅是為了裝個樣子。

    從高台上下來的時候,鄭芝龍問他:“是不是奇怪,我為什麼這麼鄭重?”

    “是有點。”

    “唉,可能是兔死狐悲吧,雖然我是經商的,他是搶劫的,可是說到底,我跟劉香都是朝廷眼中的倭寇,十四那年我跟著舅舅出海,先給荷蘭人作通譯,又給李旦做嘍囉,那時候的我,跟下面的那些人頭沒什麼兩樣,有些苦你沒經歷過,所以才會這麼狂,現在看來,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鄭芝鵬皺眉道: “大哥,我也就是嘴上跟您吹一吹,說一說心裡話,跟別人我向來都是謙和的,傲氣與傲骨的區別,我還是分得清的。”

    鄭芝龍嗤笑道:“你分得清個屁,你若真分得清,這問題你壓根就問不出口,你怎麼對待你的敵人,你的敵人就會怎麼對待你,一份起碼的尊重還是要給的,刀劍無眼,不管你嘴上說的多謙虛多謹慎,你特麼打心底里就從沒想過自己會敗,沒想過有朝一日,這雄性烈焰裡燒的是你,傲氣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有傲氣,卻偏偏 自知,還是那句話,你特麼到底是誰給你的自信?”

    鄭芝鵬愣了,陷入沉思。
mk2258 發表於 2019-4-9 22:42
第四十五章欽差

    肩扛手提,鄭芝鵬和他的隊伍艱難的走在行軍的路上,官道早就不能走了,多處塌方早就把路給堵死了,鄭芝鵬等人除了還知道一路向南之外,早就分不清什麼方向了,出城時的獨輪車也已經扔了,因為大水過後到處都是泥,連走路都變得很費勁,所以鄭芝鵬特意準備的賑災物資只能扛在肩上,額頭上已經全是細密的汗珠,卻懶得伸手去擦。

    鄭芝鵬本人也像徵性的扛了一袋糧食,只是沒扛多久就實在扛不動了,還是閻應元給他打了圓場,藉口他腿傷未癒,說什麼也不讓他親自負重,鄭芝鵬假意推脫了一下也就這麼著了,這才撿回半條命來。

    剛出松江城的時候,鄭芝鵬還在想方設法的給大家打氣,一塊唱唱男兒當自強之類的,可結果沒走多遠,他們就再也樂不出來了,整支隊伍除了趕路之外幾乎並不發出什麼別的聲音了,有也是哭聲。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原來並不僅僅只是詩詞中的一段文字。

    曾經繁華的村莊不見了,牲畜和人的屍體橫七豎八的各自腐爛,有的還被沖到了樹上、房上,任憑烏鴉啄食,對這些畜生來說這倒是個飽餐的季節。

    開始的時候鄭芝鵬還會組織掩埋屍體,後來乾脆就無動於衷了,一來是因為太多了,幹不過來,二來是太耽誤時間了,越是看到這些,這些鄉勇就越是急著回家。

    誰耐煩去掩埋這些陌生人?自己家的老婆孩子都不知是死是活呢,都不知有沒有人給他們收屍呢。

    觸景生情之下,有些人還沒等到家呢,就已經有點崩潰了。

    不止如此,當大水褪去,留下的,並不僅僅只是滿目瘡痍,還有深深的罪惡。

    被毀掉的村莊十之七八,而真正被大水淹沒的也就是其中之二三而已,更多的,則全都是土匪過境一般的場景,腸子肚子滿地,全都是死於殺戮,甚至於有些地方還出現了人肉市場。

    就連僅剩的二三成還完好的村莊,也全都拿著武器,一臉警惕的看著他們。

    “劉香該死!”

    閻應元伸手給一個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的果體女屍蓋上了一層薄布,終於說出了這半天來的第一句話。

    “劉香固然該死,但那個給他內應,幫他炸堤的大人物卻更該死!”

    閻應元手裡死死攥著一把土,突然苦笑了一下道:“這世道到底是怎麼了,禽獸立於高堂,鬼魘套上人皮,營營眾生無人問,碌碌彘犬入文典,一個是二品大員,世受國恩,一個是倭寇,千夫所指,呵呵,這到底是一個什麼世道?”

    鄭芝鵬倒也沒介意這閻應元無意中罵了自己,畢竟讀書人麼,信念崩塌可以理解,所以他拍拍閻應元的肩膀道:“世道艱難,我輩負重而行便是,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越是世道崩頹,堅守本心之人才愈顯難能可貴,只要我們做到上不負天,中不負君,下不負民,將來死去之時,也就不負自己了。 ”

    “上不負天,中不負君,下不負民麼……多謝四爺開導,我懂了。”

    鄭芝鵬滿意的點了點頭,他出發前被鄭芝龍溜溜教訓了好幾天,終於也輪到他來指點 別人了,還是後世自己的偶像。

    只是當若干年後鄭芝鵬再想起今日這話的時候,卻後悔的直抽自己嘴巴子。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在鄭芝鵬離開松江的幾天之後,鄭芝龍也終於被一卷聖旨給召到了南京,代天巡視之人來頭還不小,乃是最近新躥起來的大紅人,溫體仁,朝野都在傳,這貨這才回去就會進內閣。

    沒擺什麼宴席,只是在衙門裡簡單的備了幾個菜,一圈緋袍二品湊在一塊吃個飯,就算是接風洗塵了,鄭芝龍甚至還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因為這一桌子吃飯的人裡除了他之外愣是沒有一個低於三品的,雖大多都是南京朝廷裡的退休老幹部,卻也好歹代表著朝廷對他身份的一種認可,他還略有一點得意,心想老子終於熬出頭了。

    溫體仁一言不發的坐下,提起筷子卻嘆了口氣,指著桌上的洩憤獅子頭道:“大災之年,不合適了。”

    眾人吶吶不敢言,倒是遠道而來的張秉貞主動端起酒壺親自給他斟了一杯酒道:“溫相教訓的是,去年我江浙兩省本就收成一般,百姓繳納了三餉,每家每戶,也就剩米三百多斤,平均每人每天,也就是二兩米,好不容易今年看著能多收一點,眼瞅著就要秋收了,卻攤上了這麼一場大水,溫相公,浙江省一千多萬張嘴,都在等米下鍋啊,您撥救濟糧的時候,還請高抬貴手,給下官多撥一些。”

    應天府尹冷哼一聲道:“浙江受災重,南直隸就毫髮無傷麼?到底是南直隸的人口多,還是浙江的人口多?”

    “李大人,話不能這麼說,南直隸畢竟底子厚,咬咬牙,褲腰帶裡還能擠出一點來,可是浙江不同啊,向來都是七山二水一分田,這糧食從來就不夠吃 ,現在的杭州城,米價已經漲到四錢銀子一斤了,這還不一定買得到,再沒有糧食下來,浙江就是下一個西北!”

    “姓張的你少特麼在這哭窮,我們直隸什麼時候底子厚了?你現在就跟我出去看看,看看這南京城的米價到底是多少了?溫相,下官說句不好聽的,南京畢竟是陪都,如果兩省只能保其一,那,也就只能犧牲浙江了。”

    張秉貞聞言直接就把杯子給飛過去了:“放屁!南直隸的人命是命,浙江人就特麼都該死?”

    眼見兩個封疆大吏就要在飯桌上乾起來,溫體仁趕緊伸手叫停道:“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先不要吵,先聽我說。”

    二人聞言果然不敢再吵了,眼巴巴地望著溫體仁,就指望著能從他嘴裡聽到一個他們想都不太敢想的數字。

    “說來慚愧,兄弟我這次南下,不是來撥救災糧的。”

    “那您是……”

    “我是來,要軍糧的。”
mk2258 發表於 2019-4-16 18:40
第四十六章火氣

    桌上的氣氛,異常的安靜,靜的有些尷尬,就連鄭芝龍這個局外之人也被震住了,一張臉陰沉著,腹內熊熊火燒。

    張秉貞的臉色難看的就像剛吃了一坨狗屎一樣,把筷子往桌上胡亂一扔:“軍糧肯定是沒有了,溫相您看我這一把老骨頭能榨出多少斤肉來,把我殺了當軍糧吧。”

    溫體仁語氣略帶嚴厲地道:“張大人!你是一省巡撫,這種無賴話也是你應該說的?”

    張秉貞砰的一聲就把自己的椅子給掀了,吼道:“就因為我是特麼的一省巡撫!是特麼浙江的父母官!老百姓都等著我救他們性命呢,你讓我怎麼去伸手管他們要糧?我就特麼無賴了怎麼著?這巡撫老子不當了!誰特麼愛當誰當去!”

    說罷,可能是還不解氣,拿起桌上的酒壺啪的就給摔了個稀碎,卻又突然蹲地上哭了起來。

    這場面,若是讓鄭芝鵬看見得嚇夠嗆,誰能想得到,這貨還有這麼一面呢。

    溫體仁見狀嘆了口氣,親自將張秉貞的椅子扶起來,又勸慰著他坐下,口中道:“我不是不理解地方上的難處,張大人有怒,有怨,也是應該的,只是朝廷也是沒有辦法的,你以為今年只有你浙江遭了災麼?湖廣武陵、澧州兩地地龍翻身,受災六十餘縣,福建反賊攻陷瑞金,延綏一帶大旱,百姓十之八九從賊!誰的日子又比你浙江好過多少?

    陛下不想賑災麼?他的龍袍之上破了大洞,打了補丁都捨不得換新的,宮中連晚上照明的蠟燭都不捨得點,皇后娘娘都快要以淚洗面了,可是沒有辦法啊,皇太極今年又特麼的來了,你知不知道,大凌城破了!祖大壽降了!孫承宗直接了當的上書朝廷,再不給他軍糧,他就要退守山海關了!要不你來教教我,我能怎麼辦!陛下能怎麼辦!朝廷又特娘的能怎麼辦!”

    應天府尹聞言先嘆息了一聲,端起桌上的酒仰頭 了,剛才張秉貞若是不發火,他也要罵娘的,只是現在,他也罵不出來了。

    張秉貞悲哀的嘆了口氣,其實他也就是怒急了,否則以他的城府又怎麼可能會跟溫體仁發火呢,這火既然發出去了,自然也就冷靜了。

    “可是浙江不能沒糧,否則這裡若是也變得跟西北似的,朝廷哪還有兵力來剿?若是戰火燃遍江南甚至東南,朝廷還能收誰的糧去打仗?”

    溫體仁道:“軍情如火,收你們兩省的軍糧,著實是迫不得已,不過你們放心,這糧食我一定給你們補上,你們的糧食一上路,我馬上就南下去找熊文燦,無論如何,也要逼他出糧填你們兩省的窟窿。”

    一直打醬油的鄭芝龍聞言卻張了張嘴,似乎有話要說,熊文燦什麼情況他還能不清楚麼,說實話真不比張秉貞強多少,福建兩廣哪個是產糧大戶?今年打鍾斌,不光是他出力,熊文燦也有點筋疲力盡了,再加上越來越猖獗的起義軍,熊文燦都要管他借錢來犒賞將士了,再徵糧,你是當東南百姓全泥捏的,還是當南邊的那幾個少數民族沒有脾氣?

    不過他這話終究還是沒能說得出口,被溫體仁一個眼神就給瞪回去了,畢竟,他說這些不合適,這都是二品朝廷大員,他哪有資格跟著裹亂,誰讓熊文燦本人沒在這呢。

    “從福建和兩廣調糧,等糧到了,怕是我們我們倆都要上吊殉國了。”

    溫體仁道:“朝廷自然知道二位大人的難處,要想破此局,眼下就只有一策可行了,卻是需要鄭將軍,來幫朝廷這個忙。”

    鄭芝龍一聽這裡頭還有自己的事兒呢?當即拍著胸口道:“溫相公您放心,鄭某自打招安那天就已經是朝廷的人了,朝廷有所吩咐,鄭某便是刀山火海也上的,兩省遭災,鄭某自然願意捐家救國,只是溫大人實不相瞞,銀子,我這有的是,可是糧食……我上哪去買去?”

    溫體仁卻道:“鄭將軍誤會了,並不是邀您捐家救國。”

    “那朝廷的意思是……”

    溫體仁卻突然問張秉貞道“據我所知,此次受災雖有一百多個縣,但真正損失嚴重的,卻只有二十多個,其中還有九個竟是全縣淹沒,是也不是?”

    張秉貞道:“不錯,其餘諸縣倒是還好應付,只是這二十六縣,每天都在餓死人,再有幾天,就該易子而食了,若是朝廷在沒有解決的辦法,就要反賊遍地了,到那個時候,就不僅僅是這二十六個縣的事了,甚至也不僅僅是浙江和南直隸兩省的事了。”

    “那,徹底淹沒的那九個縣,就不用救了麼?”

    “人都死光了,還怎麼救?”

    溫體仁道:“這就是朝廷要求鄭將軍做的事了,劉香能做的事情,沒理由鄭將軍做不了吧。”

    鄭芝龍愣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到底是啥事?溫相,下官愚鈍,實在是沒聽明白。”

    “尋一地勢低窪處,把這些災民聚起來,再開閘放一次水,一了百了,同樣都是倭寇,香做得到,您鄭將軍沒理由做不到吧。”

    “…………”

    “…………”

    鄭芝龍懵了。

    張秉貞懵了。

    一桌子的封疆大吏,全特麼的懵了。

    “唉,此策,確實是過於毒辣了,可現如今朝廷的局勢,只能是剜肉補瘡,不得已,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總好過,讓這些災民變成流民,再去禍害整個東南半壁吧?”

    鄭芝龍的臉色一下子也跟吃屎差不多了,唯唯諾諾的游擊將軍霎時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馳騁大海十餘年的王者,眯縫著眼睛上下打量著溫體仁。

    “溫相醉了,說的是醉話吧。”

    “這是,陛下的意思,朝廷的意思。”

    鄭芝龍聞言冷笑一聲,伸出手道:“聖旨拿來,內閣的票擬,司禮監的披紅,一樣都不能少,否則若事態暴露,你們把屎盆子全都扣在我一人頭上,我可擔不起這般的滔天大罪!”

    “這……這種事,怎麼可能有聖旨?不過我這裡有陛下手書一封……”

    “什麼手書不手書的,中旨就是中旨,你就說,是也不是。”

    “不是。”

    “不是中旨,那就是廢紙,溫大人還是不要拿出來的好。末將招安這些年雖素來乖巧,卻也不是傻子,更別拿末將當狗去使喚,言盡於此,告辭。”

    說罷,鄭芝龍站起身來抬腿就是一腳,踹倒了滿桌酒菜,揚長而去。
mk2258 發表於 2019-4-30 19:31
第四十七章良知

    徐家祠堂。

    徐本高已經把自己關在裡面六七天沒出來了,除了上廁所之外,吃喝全都在此解決,一開始是跪著,後來跪不動了就坐著,再後來坐都坐不動了就乾脆躺著,一雙眼睛哭的腫如金魚般大小,還不讓勸,有時候莫名其妙的就會衝人發脾氣,府裡的下人丫鬟都挺詫異的,不明白老爺到底發的是哪門子的瘋。

    老太爺剛死的時候也沒見他傷心成這個樣子啊,那樣子恨不得就要跟老太爺而去似的。

    大門緩緩的被推開,進來的是他最依仗的幼弟,見兄長爬在地上跟跳狗似的,不由得也微微嘆了口氣,坐在他身邊道“哥,事情既然都已經做了,就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我自幼,是讀聖賢書長大的,從小我爹就告訴我,咱們徐家世受君恩,為社稷,為君上,便是粉身碎骨也難報此恩,可是,幾百萬條性命啊,你說我將來九泉之下,還有臉面去見列祖列宗麼?”

    幼弟勸慰道“兄長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給父親報仇,父親會理解的。”

    “報仇……呵呵。 ”

    說罷,徐本高嘴角的白沫一吐,就好懸昏迷,嚇得幼弟連忙去後廚拿來參湯給他灌下,這才緩過一口氣來。

    “大哥,別想了,毀堤淹田的是劉香,是倭寇,而罪魁禍首是那鄭芝龍和鄭芝鵬,您何必用倭寇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呢。”

    徐本高氣若游絲,異常虛弱地道“你放心吧,我不會死的,就算要死,我也要先把那鄭芝鵬殺了,為父報了仇再去死,等我把鄭芝鵬的腦袋拿過來祭奠了父親,我就……自裁,以謝我一身滔天之罪孽。”

    “大哥,您可千萬不能這麼想啊,爹已經走了,您現在就是咱們徐家的主心骨啊!”

    徐本高苦笑著搖了搖手,神態卻異常堅決,又道“家裡的糧食,都賑下去了麼?”

    “這……”

    “怎麼?有什麼問題麼?”

    “家中的存銀,都被鄭芝鵬給收走了,各家叔伯對此意見都很大,眼下咱們家也就剩下這些糧食了,眼看著現在的糧價一天漲的比一天高,正是兼併土地的好機會,他們……”

    徐本高壓根就沒聽完,回首啪的就是一個大嘴巴子“你敢囤積居奇?那是帶血的錢,是人命錢!這錢也特麼能賺麼?窮瘋了不成?半個松江的地都是咱們家的了,還要地?”

    幼弟委屈地捂著臉“我也知道這是帶血的錢,可是他們都不同意,甚至還派人把糧倉給堵上了,不讓我的人靠近,我……我也沒有辦法啊。”

    徐本高恨恨地將拳頭鎚了一下地面,怒道“反了天了,這幫鑽錢眼裡的東西,你,去把他們都給我叫來,我要,我要親自跟他們說。”

    “這……”

    “又怎麼了?”

    “幾位叔叔,目前都不在家裡,他們知您性子一定不會同意趁此 機兼併土地,就都……都搬出去了,還留下話來,說您要硬逼他們,他們就要鬧分家了。”

    “…………”

    徐本高無聲地慘笑,好一會才道“若這江南世家,人人都如此齷齪,江南,怕是要完了,若是整個大明人人皆如此,大明……哈哈哈哈哈,我特麼到底都乾了些什麼啊!乾了些什麼啊!!”

    說罷,徐本高竟然仰頭噴血,整個人一軟就人事不知了。

    當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除了幼弟和亡妻之外,床邊居然還守著一個熟人。

    “溫……溫兄?您怎麼來了?”

    “特意來拜會你,卻不想……唉,徐兄,人死如燈滅,還是看開些吧,你可比出京的時候,瘦了太多了,你看你這嘴唇,全是紫的,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你可一定要保住有用之軀啊!”

    徐本高掙扎著坐起“本也沒什麼大事,一時急火攻心罷了,我聽說溫兄這次是代天子巡視,回去之後是要入閣為相的,為何會跑來松江,來看愚弟啊?”

    溫體仁則道“聽聞一切事情的起因皆在松江,哪有不來此處看看這理?再說多虧我來了,否則竟不知,徐兄心憂天下至此,我回去以後一定會禀明聖上,公當為天下楷模啊。”

    徐本高苦笑著搖了搖頭,一時竟有些無言以對。

    “徐兄,有件事我不知當問不當問。”

    “溫兄但問無妨。”

    “聽說令尊之死,於鄭家的老四不無關聯,不知此事……”

    “唉,也算是家醜一樁了,家父平日里向來看不慣鄭家的倭寇行徑,兩家又有些生意上的競爭齷齪,平日里難免對他們家多有得罪之處,不想,竟被其活活逼死。”

    “怎麼會這樣呢?您家裡可是文貞公之後啊!更何況,您還是陛下所器重的肱骨之臣,那鄭家人逼死了令尊,居然連一句交代都沒有麼?這還有王法麼?您為什麼不在京城的時候就跟聖上,跟諸位同僚說清楚呢?”

    徐本高笑容更苦“若是逼反鄭芝龍,是你去剿,還是我去剿?便是把洪督師調來,沒有足夠的水軍,難道就剿得乾淨麼?算了,多事之秋,就不要因我的一點私事,再給朝廷添麻煩了。”

    “這……徐兄糊塗啊,難道為了所謂的大局,我大明朝廷就要向一介倭寇俯首不成?賊人貪鄙無度,咱們退一步,他們就要進一步!實不相瞞,我來之前剛在南京見過鄭芝龍,倭寇作風,半點不改,視朝廷法度如無物,聖旨當面,也敢放肆。若是再不敲打敲打,我看他早晚要和那高迎祥一樣,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

    “那溫兄的意思是?”

    “他那個弟弟,逼死令尊大人在先,又貿然挑釁巨寇劉香在後,我看,其人分明就是此次大災的罪魁禍首,當押解進京,三司會審,再由陛下聖裁,親自發落。”

    徐本高半是好奇半是譏諷的道“看來溫兄在鄭芝龍那裡,碰到的釘子不小啊。以我對此人的了解,如果只是一般救災或者剿匪,他應該還不至於如此桀驁,我方不方便問問,這是怎麼回事?哦對了,順便說一句,此次破劉香,鄭芝鵬在松江城收水三十萬,其中有十萬,是由蘇州織造局的公公,直接快馬送到陛下的內庫的,你想辦他,最好還是找個靠譜一點的藉口,畢竟,劉香劫掠,他跨省支援又有張秉貞給的齊全手續,這殺賊總不會殺出毛病來吧,您說是不是。”

    “…………”
mk2258 發表於 2019-5-11 16:54

第四十八章如此打劫

    “放水……淹民?這……這是陛下的意思?這怎麼可能?”

    溫體仁毫不避諱地道:“如事蹟不敗露,自然便是鄭芝龍這個倭寇自行為之,若事情敗露,自然便是我這個欽差擅作主張,這種事,怎麼可能跟陛下扯上關係呢,只是,眼前這個局面,可還有別的辦法麼?”

    “軍糧……能不能……”

    “不能,軍情如火,一刻都耽誤不得,三天內我若是拿不到軍糧,錦州就會有失守的危險,錦州一破寧遠必然不保,到時候除了退守山海關便再無任何轉圜的可能。”

    “………… ”

    “且不說山海關是不是真的就能做到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這世上只有千日做賊哪來千日防賊的道理?遼東戰事一直都是以遼人守遼土,以遼土養遼人,將士們的家若是都丟了,那這遼東軍還能堅持幾年?徐兄,你是朝廷中樞的左都督,應該知道跳出地方看全局,這其中到底孰輕孰重,你難道分辨不出來麼?為大局,這些江南的百姓……就只能犧牲了,這是為了天下!”

    “唉……”

    徐本高嘆息一聲,一時也是無可奈何,他既覺得此舉有傷天和,又覺得此舉……好像真的更顧全大局。

    說句大實話,江南就是真的全亂了,也遠不如一個寧遠城重要,便是全省皆反,也不過就是些不成氣候的泥腿子,大不了將洪承疇之輩調過來,旬月間平叛並不難,可若是讓皇太極打到山海關下,卻是真沒人能再擋得住他了。

    國戰面前,些許老百姓的生死,算的了什麼呢?

    所以他既不能贊成,也不能反對,只得道:“此事,鄭芝龍是不可能答應的,你知道這些年他為了洗掉身上倭寇兩個字,費了多大的力氣,就在前些時日鄭芝鵬離開松江之前,幾十萬兩銀子流水一般的扔了出來,就為了一個好名聲,那三十萬兩的銀山現在還在城外放著呢,他又怎麼可能會願意再將自己,置於和劉香一樣的境地呢。”

    溫體仁聞言點頭道:“所以,我才來特意找你啊,徐兄,您徐家是這江南豪族,四世緋袍,根深葉茂,為大局此事非做不可,你有沒有辦法,找到劉香?”

    “…………”

    “徐兄,一切都是為了大局啊!”

    “找得到如何,找不到又如何?”

    “我與他做一筆交易,只要他願意再炸一次堤壩,將那些災民乾脆全都淹死,我可以以欽差的身份幫他,打贏鄭芝龍!”

    “沒了鄭芝龍,朝廷拿誰來製約劉香?”

    “哼,我看沒什麼區 ,都是倭寇,甚至這鄭家如此圖名、重名,其野心怕是遠不是區區一個雜號將軍能滿足的了的,換了劉香稱霸海上,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徐兄,鄭家可是您的殺父仇人!”

    徐本高深吸了一口氣,死死地握著拳頭,好半天才道:“好,此事交給我了,只要能殺了鄭家兄弟,高,甘願下此無間地獄。”

    …………

    此時的鄭芝鵬,自然不知他出城的這麼幾天裡這幫大人物之間就發生了這麼多的事兒,他只是悶著頭趕路而已,這一路行來,他發現自己的心已經硬了許多了。

    就在昨天,他們看見了路旁一個親手把嬰孩掐死,棄於荒草的母親,跪在道旁嚎哭不止,而鄭芝鵬他們居然愣是沒有一個人動什麼惻隱之心,不看,不聽,不想,繼續趕路。

    不是心如鐵,只是麻木了而已。

    一連走了七八天,估摸著好像離杭-州已經不太遠了,鄭芝鵬終於碰上了他最不想碰到的:暴民!

    這是一夥規模很大的暴民,烏央烏央的圍過來,卻是四面八方,看起來還頗有章法,井然有序,甚至可能都已經跟了他們好多天了,出手的時機也恰到好處,特意選了個有山有水有泥有蘆葦的地方,倒是與他們之前圍攻劉香有異曲同工之妙。

    因為沒有製高點,所以也不好判斷這到底是多少人,只是看這無邊無沿的架勢,怎麼著也應該是兩三萬以上了,就是不知有多少老弱婦孺混在其中。

    若是沒這個數,怕是也不敢貿然對自己動手。

    “大災才剛剛十來天而已,居然已經有了這麼大規模的暴徒了麼?”

    當然,鄭芝鵬倒也是不懼的,畢竟自己這邊也有將近一萬人,而且相對訓練有素,遠不是這些所謂的暴徒能比的,一聲令下鄭芝龍借給自己的黑人護衛馬上就扛著槍列成了一個陣型將鄭芝鵬護在陣內,義從們也自動擺出了一個荷蘭式排射陣型,閻應元也讓鄉勇們放下了糧食物資,紛紛掏出了兵器,護衛在了排射的尾翼和側翼。

    雖只是第二次上戰場,但這些人愣是已經沒有一個害怕的了。

    當然,這次的對手肯定是跟劉香他們沒法比。

    卻見外面隊伍中緩緩走出來一個漢子,朝鄭芝鵬有點不倫不類的行了個禮,顯然是想玩一些先禮後兵的路子,逗的鄭芝鵬都笑了道:“看不出我們這些人都帶著兵器麼?你劫我們,跟劫軍隊已經沒什麼區別了,我可以給你們一個機會,現在讓開一條路,我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如何?”

    那人卻痞氣的一笑道:“知道,跟你們兩天了,就你們這裝備這訓練,就算是我們把你們給包圍了,十之八九還是打不過你們的。”

    “既然明知道打不過我們,為何還要包圍我們?”

    “雖打不過,但總能咬你們一塊肉來,所以我想跟您打個商量,留三千斤糧食給我們,您接著走您的,就當您可憐我們給我們賑災了,如何?”

    鄭芝鵬好笑道:“原來你們打得居然是這種算盤,怎麼,都不怕死麼?”

    “不是不怕死,而是活不下去了,與其餓死,還不如被你們打死,整個寧波都淹了,鎮海、象山兩縣加起來四十餘個縣,差不多就活下來我們這麼點人,老弱婦女全都去寧波城外討飯去了,那知府嚇得連城門都不敢開。

    爺們聚攏到一塊下了鄉,想尋個生路,那些沒來得及跟我們聚攏的,我看八成也活不下去了,我們就是想去打縣城,都不知道還特麼能打哪,哪都沒糧啊,幾天來就看你們有,便是找死,也只能試試了,您看著辦吧,要么咱打一仗,死在你們的刀槍之下,我們好歹賺一痛快,要不然您就賞我們一口飯吃,不用多,夠吃十天 就行,我們聽說紹興這次基本沒受到災,打算去那把新昌縣給打下來,差了十天糧食,就這兩條路,是戰是和,您自己選吧。” 本帖最後由 mk2258 於 2019-5-11 16:55 編輯

mk2258 發表於 2019-5-11 16:55
第四十九章他鄉遇故知?

    無賴漢子話音落下,鄭芝鵬手下剛剛還井然有序的隊伍瞬間就亂起來了。

    自然不是被這無賴漢給嚇得,而是因為,這些鄉勇有大半都是寧波府一帶的人。

    畢竟麼,寧波作為運河出海口,雖然繁華卻也一直都是倭寇搶劫的重災區,所以當年戚繼光沒少在此練兵,這些鄉勇也正因如此才保持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訓練,這才被鄭芝鵬招至麾下。

    總之就是,鄭芝鵬手下鄉勇中,寧波人佔了七八成,剩下的則大多是台州人,這幫鄉勇一聽整個寧波府差不多都被淹了,一下子就慌了,畢竟之前只是懷疑,還能自我安慰,這下卻是真的聽到了消息,還是最壞的那種消息。

    想想一路走來,看到受災村落的慘樣,一個個的都忍不住悲從中來,甚至當場就坐地上哭了起來,弄得那些包圍他們的暴民還都挺納悶,氣氛一下就從劍拔弩張,變得十分詭異起來了。

    “柱子!”

    隨著一聲大喊,兩軍之間一下就全都亂了。

    說來也是巧,這幫暴民中一個路人甲,正好是鄭芝鵬這邊一個鄉勇的三叔,又正好認出他來了,於是鄭芝鵬和那無賴漢子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兩個人從隊伍裡走出來,然後互相抱頭痛哭!

    這種事兒一開頭,就沒完了,很快的,陸陸續續又冒出來好多對認親的,鄭芝鵬這畢竟也不是真正的軍隊,根本就管不住,到最後那些鄉勇紛紛瘋了一般跑出去尋找自己的家人,只留下鄭芝鵬的義從和黑人護衛面面相覷,甚至這些義從也有些寧波人,乾脆脫離了隊伍,陣型什麼的早就無從談起了。

    這還打個屁?

    “柱子,你不是跟著鄭四爺打仗去了麼?怎麼回來了?”

    “剛剛說話的那位就是四爺,四爺知道弟兄們家中遭了災,特意花重金購了糧食和生活物資,帶我們一塊去賑濟鄉里的,您看,我身上背著的糧食,都是四爺給咱們鄉的,咱們鄉還有多少人?快,我這有吃的。”

    類似的對話整個戰場都是,根本就不等鄭芝鵬的命令,好多人就已經開始發糧食了,事實上這個時候鄭芝鵬的命令也特麼沒什麼卵用了。

    然而很快,這幫人就又吵起來了。原因也很簡單:“這是四爺賞給俺們鄉的糧食,你們憑啥吃?”

    畢竟不是每個鄉都出了鄉勇的,甚至於出了鄉勇的只是其中少部分,鄭芝鵬倉促而來,肩挑手提的能準備多少糧食?這年頭糧食就是命,誰能願意把命分給外人呢?

    這夥難民說白了也就是臨時湊在一塊的,剛剛搶糧的時候或許齊心,這會分糧的時候,可就不是這麼回事兒了,自己鄉人都尚且不夠,憑啥分給外人。

    很快,這支突然冒出來伏擊他們的隊伍,就自己和自己打起來了,甚至還見了血,有些鄉民雖然還沒認出親,但卻知道自己鄉里是出了鄉勇的,紛紛開始和身邊沒出鄉勇的鄉劃清界限。

    鄭芝鵬忍無可忍,終於讓他的義從和黑人護衛砰砰啪啪的開槍了,當然,是往天上打的。

    “好了!都特麼別鬧了,聽我說!”

    這一嗓子還真挺好使,場面居然還真讓他給震住了,隨即,呼啦啦的幾萬人居然全都給他跪下了,那些有鄉勇跟著他的在跪謝他的仁德,而那些沒有的則是在乞求他能賞他們一條性命,就連剛才看上去很無賴的首領也不例外。

    鄭芝鵬的內心煩悶不已,他最討厭這種不受控的意外了。

    “都特麼別跪著了,你們不是都餓了麼?不管有沒有鄉勇在我手下,先吃飯,有什麼事兒等吃飽這頓飯再說。”

    說罷,鄭芝鵬便親自動手,當先架起了一口大鍋,呼啦啦的就倒了半袋米下去。

    看見米,不少餓急眼的漢子當場就痛哭起來。

    鄭芝鵬則煩悶不已,這幫暴民現在是殺也不是不殺也不是了,自己也沒有收編他們的能力,因為他的這點糧食真的不夠這麼多人吃的,否則剛才他們也不會因這點破事兒而打起來了。

    過了一會,粥煮熟了,鄭芝鵬一個人端著一碗連點鹹菜都沒有,淡而無味甚至還有點硬的白米粥,像個老漢一樣蹲地上呼嚕嚕吃了起來,一邊吃還一邊生氣,一邊生氣還得一邊想此事的解決之法,實在是頭疼不已。

    正煩著呢,剛剛那個跟自己說話的所謂首領,嬉皮笑臉的就端了碗粥湊了過來,特自覺的往鄭芝鵬身邊一坐,也不嫌燙,張口就是大半碗咽進了肚,然後又衝鄭芝鵬露出了一個看上去有點憨厚,又明顯是在討好的笑容。

    “你叫什麼,以前是做什麼的,這麼大的一支隊伍,為何選你當首領。”

    那人憨笑道:“回四爺的話,我叫羅超,以前就是個打漁的,從小到大總打架,身邊有幾個小兄弟而已,我也談不上什麼首領,誰也命令不了,不過是我們這夥人沒有家眷負累都是壯漢,我又比較有主意,他們也沒什麼主心骨,就暫時跟著我而已。”

    “沒家眷?為什麼會沒家眷呢?”

    “有的死了,有的殺了。”

    “殺了?”

    “大災之年,活著也是拖累,我娘帶著我妹妹跳井了,我爹是個瘸子,卻沒膽子跳井,是我親手用繩子勒死的。”

    “…………”

    “您別這麼看著我,我雖是個粗人卻也知道什麼是孝道,只是您這種大人物,哪裡懂得我們這些升斗小民的艱難,全家遭災後就只剩二十斤糧食,若是四口人吃,夠吃幾天的?都留給我一人,我年輕力壯興許還能找得到活路,將來再找個媳婦還能給我們羅家傳宗接代,這才是真正的孝順,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隊伍中跟我一樣沒家沒口,甚至親手殺死家人的共有一千多人呢,要我說,這才是聰明人,若不是今天碰上四爺,我們肯定是這些人中最後死的。”

    鄭芝鵬艱難地咽了口口水,他感覺無話可說。

    “那,你現在是如何打算?”

    “本來是要搶縣城的,現在麼,四爺,我想跟著您。”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