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東晉北府一丘八 作者:指雲笑天道1(連載中)

 
BabOdin 2019-4-7 20:11: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628 83661


【小說書名】:東晉北府一丘八

【作者概要】:指雲笑天道1,男,江蘇-南京,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 > 兩晉隋唐

【內容簡介】:

  歷史的車輪滾過波瀾壯闊的三國時代,中原大地迎來了百年未遇的和平,人們都以為盛世即將來臨,可誰都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一場漢人永遠也不願面對的千年惡夢。

  永嘉喪亂,五胡亂華,中原大地,虎狼橫行,異族蠻王,率獸食人!北方的漢人,被不停地殺戮,華夏的兒女,在血泊中哀號。

  不甘為奴的漢人舉族南下,在江東之地重建東晉,自祖逖起,百年來漢家軍隊六出江南,九伐中原,可惜功虧一簣,多少志士,徒望兩京興歎,巍巍青山,何處不埋忠骨?

  所幸天不亡漢族,還有劉寄奴,他會用一腔的熱血,吼出這個時代的最強音:漢胡不兩立,王業不偏安!

  歡迎隨本書走進那段金戈鐵馬,氣吞萬里的年代。
  
【其他作品】:《隋末陰雄》《滄狼行》

本帖最後由 bpd 於 2019-4-7 23:3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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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12
第一章 不畏豪強勇少年

  東晉太元六年(西元381年),南兗州,京口鎮。

  已是五月,一片片青翠碧綠的水田之上,短衫露腿的農夫們,在彎腰勞作著,微風拂過,水稻低垂,時不時地現出架著犁的水牛,一邊甩著尾巴,一邊慢慢悠悠地前行,一條五尺多寬,黃土飛揚的官道,大路朝天。

  官道之上,一條八尺大漢,土黃色布衣之上,縫著五顏六色的補丁,身形壯碩魁梧,正背著一捆足有丈餘高,小山也似,看起來起碼有兩三百斤的柴禾,向前走著。

  這一捆柴太高太寬,幾乎大半個官道,都被完全遮擋住了,連後面的路上行人,都無法看到。

  更嚇人的是,儘管背了如此一大捆柴禾,這個大漢依然健步如飛,套著一雙破草鞋的大腳,每一次踩下來,都會在地上留下個幾寸深的小坑,連這官道,都在微微地震動著。

  兩個農人從農田裡直起了腰,對著這條大漢笑道:「劉裕,怎麼今天又來南山伐薪了啊,沒去渡口那裡當值嗎?」

  這位名叫劉裕的大漢轉過了頭,微微一笑:「上午先打柴,下午再去渡口轉轉,上頭來了命令,最近有不少傖子(南方人對於北方中原來人的蔑稱)南下,要我們去招呼一下。不過,我總得先養家嘛,就靠裡正這點祿米,全家都得喝西北風啊。」

  這名叫劉裕的大漢,乃是晉末京口人士,自幼父母雙亡,由繼母一手拉扯長大,曾經因為家裡太過貧窮,母親又因為難產而死,一度被父親送到了舅母家,甚至落得了個寄奴的外號。

  五歲左右的時候,小劉裕總算被父親接回了家,但很快父親也因為勞累而死。

  大概是老天也不願意看到劉裕如此悲慘,讓他從小就天生神力,好鬥兇悍得連這以民風強悍的京口人也為之側目,很多叫他寄奴的孩子,都在他的拳頭之下,成了傷殘級別不等的人士,缺牙的,斷鼻樑的,比比皆是。

  也正因此,在這個拳頭即是王道的亂世中,他被朝廷擢為裡正,而今天,新任刺史即將上任。

  劉裕盤算著打完了這捆柴後,就到渡口的集市上賣了,順便當值,沒准,新任刺史大人還會先巡視下最近人流量很大的渡口呢。

  另一個農人指著前面的官道說道:「劉裕,那邊來了一隊人馬,排場好像不小,你最好看看是不是刺史來了。」

  劉裕的眼中冷芒一閃,看向了前方:「我這就去。」說著,他的腳步加快了。

  前方百步左右的官道之上,一隊人馬,前呼後擁,鳴鑼開道,先頭的一人,二十出頭,個子中等,青衣小帽,顴骨高聳,大眼薄唇,面色冷峻,吏員打扮。

  在他的身後,一個穿著上好的錦紋綾羅袍子,戴著逍遙巾,玉帶厚靴,貴公子打扮的人,三十多歲,臉上搽著厚厚的白粉,昂著腦袋,騎馬而行。

  這個貴公子身後和兩側跟著的幾十人,個個五大三粗,滿臉橫肉,手裡持著棍棒,腰間纏著皮鞭,卻是穿著綢緞,上繡飛鷹走狗。

  在這個高門世家的天下裡,一看即知,這些人是某個達官貴人的家丁惡奴,他們一邊走,一邊高聲吆喝著:「貴人出行,閒雜人等速速退讓!」

  一個扛著鋤頭,剛剛從一邊的田地裡走上官道的農人,十六七歲年紀,黑瘦矮小,腿上還沾著黑黃相間的田泥,不情願地走到了路邊,自言自語道:「什麼人啊,這麼橫?」

  馬上的貴公子耳朵動了動,停下了馬,他輕輕地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紗巾,抹了抹鼻子,顯得很不經意地說道:「蹂之!」

  十幾個惡奴頓時衝到了這個農人的面前,為首一人,右臉頰上長了塊銅錢大小的黑痣,痣上幾根稀疏的黑毛,隨著他的怒駡聲,一動一動:「瞎了你的狗眼,連新上任的刁刺史家的公子都不認識了嗎?教你們長點記性!」

  這幾個惡奴邊罵邊打,三腳兩拳,把這個農人打翻在地,然後就是一頭劈頭蓋臉的鞭子抽了上去。

  農人本想反抗,但一聽「刺史」兩個字,一下子跟泄了氣的皮球似的,隻抱住了腦袋,護著要害之處,在地上滾來滾去,高聲討饒道:「小的有眼無珠,小的有眼無珠。」

  刁公子的嘴角邊勾起一絲殘忍的笑意,冷冷地說道:「刁毛,讓伊去看大夫!」

  那個為首的,名叫刁毛的黑痣惡奴,從懷裡掏出一個小袋子,在手上掂了掂,裡面銅錢碰撞的聲音嘩啦啦地響。

  刁毛隨即就把錢袋子扔在了給打得灰頭土臉的農人面前,又狠狠地在他身上吐了口唾沫:「記住了,這是刁公子賞你們的。下次招子放亮點!」

  他得意洋洋地走回到刁公子的身邊,點頭哈腰了一番,一揮手,招呼著同伴們向前大搖大擺的走去。

  刁公子笑著對前面引路的那個胥吏說道:「劉從事,世人皆雲京口民風強悍,由此觀之,不過如此嘛!」

  後面突然傳來一聲斷喝之聲:「京口的民風,不是你所能評!」

  刁公子的眉頭一皺,刁毛躥前幾步,鞭子重重地往地面上一抽,揚起一道塵土:「哪來不識抬舉的東西,不知道貴人出行,需要避讓嗎?皮癢了是不是?!」

  來人正是劉裕,他停下了腳步,抬起頭,一張十七八歲的臉露了出來,天庭飽滿,墨染濃眉,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裡,精光閃閃,鼻樑高挺,下頜如岩石一樣堅硬,一身健實的肌肉壘塊,把這身補丁加補丁的布衣都撐得棱角分明,而這一身鄉間樵人的打扮,完全無法掩蓋他那過人的英武之氣。

  刁毛剛想要撒潑打人,卻是給劉裕的身形塊頭嚇住了,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刁公子厭惡地皺了皺眉頭,鼻孔對著這條大漢,沉聲道:「汝聾否?擋道中央,求死乎?」

  刁毛一下子又來了膽氣,大叫道:「小子,貴人賞你話說,還不快跪下!」他說著,捏緊了手中的皮鞭,作勢欲撲,而二十多個惡奴也捏緊了棍棒,不聲不響地從兩側圍住了劉裕。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12
第二章 京口瓜步一水間

  劉裕雙肩一鬆,這小山也似的柴禾一下子落到了地上,砸出一片黃色塵霧,他的雙目中精光如冷電般,直刺那個刁公子,聲音中透出一股凜然之氣:「按大晉律,州郡以上官員出行,當鳴鑼清道,百姓回避,不知這位公子,是哪位長官呢?」

  刁公子的眉頭微皺,刁毛跳著腳大吼道:「你沒長眼睛是不是,這可是你們這裡新任刺史,刁逵刁使君的親弟弟,刁公子!」

  劉裕哈哈一笑:「我道是刁刺史出巡呢,排場這麼大,原來只是他的弟弟啊,不知刁公子現在是何官身?」

  刁毛一下子愣在了當場,說不出話,胥吏模樣的人看了一眼大漢,走到刁公子跟前,輕輕說了幾句話,刁公子臉色一變,咬了咬牙,沉聲道:「我們走!」

  他一揮手,掉轉馬頭,頭也不回地就策馬而馳,黃塵四起,而幾十個惡奴紛紛轉身跟在後面狂奔。

  刁毛臉色變得很難看,指著大漢吼道:「小子,你有種,走著瞧吧!」說著,轉身就跑。

  劉裕眼中冷芒一閃,踢起一塊土坷拉,正中刁毛的屁股,刁毛「哎呦」一聲,向前跌了個狗吃屎,叫駡著爬起身,也不顧去拂身上的塵土,匆匆就向前就跟著跑:「公子,等等我。」

  胥吏轉過了頭,看著大漢,歎道:「劉裕,頂撞權貴,不是好事。」

  劉裕平靜地說道:「劉毅,你也是京口人,就看著鄉親們這樣給欺負嗎?」

  胥吏的臉色一變,搖了搖頭,轉身就走。

  劉裕目送著他們的身影,遠遠地消失在大道的拐角處,一邊的那個農人站起了身,向他拱手謝道:「多謝劉大哥出手相助。」他一邊道謝,一邊彎下腰,想去撿地上的那個錢袋。

  劉裕臉色一變,上前兩步,一腳就踢飛了這個錢袋,遠遠落入路邊幾十步外的水田中,他一拳打在這個黑瘦農夫的胸口,擂得他後退了兩步:「二熹子你爭點氣行不,這錢能拿嗎?你這個樣子只配永遠給人欺負!」

  二熹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他身上的破爛衣衫,因為剛才的挨打,好幾處磨通了,而裡面的肌膚上也是青一塊紫一塊,有些傷痕處還在滲血。

  劉裕歎了口氣,指著道上的那堆小山也似的柴禾,說道:「把我打的柴禾拿去賣了吧,換了錢去看大夫,再整點小酒喝。記住了,咱是京口人,命可以不要,骨氣不能丟!」

  二熹子喜形於色,連忙跑上官道,去解那堆柴禾了。

  可是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回過頭,對著向前疾走的劉裕叫道:「劉大哥,這柴禾給我們了,你今天怎麼辦?」

  劉裕也不回頭,揮了揮手:「我到蒜山渡口看看,接傖子去。」

  京口鎮,蒜山(今天的金山)渡。

  長江之上,白帆點點,寬逾五里的江面之上,百舸競渡,東晉水師的黃龍戰艦與赤馬舟快船,巡江而走,而從對面的廣陵郡(今揚州)的瓜州渡口,一趟趟滿載著人馬的平底大渡船,不時地停靠到這京口北的蒜山渡口邊上,放出批批北方來客,車水馬龍,好一副熱鬧繁忙的景象。

  幾頁扁舟從江邊慢慢地駛過,渾身上下穿著蓑衣,戴著斗笠的漁夫漁婦們,或是奮力地把一張張地大網撒向江中,撈起條條鯉魚,或是悠然獨坐舟頭,長線釣魚。

  歡快的放歌聲在天地間響徹著:「朝罩罩城東,暮罩罩城西。兩槳鳴幽幽,蓮子相高低。持罩入深水,金鱗大如手。魚尾迸圓波,千珠落湘藕。」

  而在這渡口兩邊,大大小小地座落著十幾個鋪子,有的鋪子上堆著一條條的小魚乾,用鹽漬了,正是行腳客商們所喜歡的乾糧,而有的鋪子上,則盛著香噴噴的果脯,上面滾著幾顆白色的糖末,果香入鼻,沁人心脾。

  最靠外的一個鋪子,一個駝背的老嫗,正揮著一把小蒲扇,有氣無力地吆喝著:「茶湯,上好的茶湯,只有在江南才能飲到,提神醒腦,解渴生津!」

  而在她的身邊,低矮的胡床之上擺著十幾個大碗,裡面盡是茶湯,清香撲鼻,後面的一個大鍋裡,正煮著兩塊茶餅,兩個二十多歲,葛布短衫的後生,正滿頭大汗地用長杆在這鍋裡攪來攪去,時不時地撒進一些胡椒、鹽巴,煎茶制茗。

  劉裕負手背後,在這些鋪子間逡巡,邊上的幾個鋪子的小販紛紛笑了起來:「喲,劉大哥,今天你怎麼有空來這渡口轉轉了?沒去打山裡打柴嗎?」

  「怎麼,劉大哥這麼有閒情興致,要在這渡口查查可疑人等嗎?」

  劉裕乃是漢高祖劉邦的兄弟,楚王劉交的二十二世孫,而現在的他,家道中落,只是一個京口郡的裡正。

  劉裕的眉頭皺了皺,轉而沉聲道:「無甚大事,不過是上頭交代,近日北方偽秦意圖南侵,犯我大晉,北方漢人士民,紛紛南下,我們京口是僑置區,需要安置北人,順便查探奸細。羨之,你小子不在家讀書,怎麼跑這裡做起生意來了?」

  這個叫羨之的男孩,姓徐,是個十五六歲的黑瘦少年,雙眼炯炯有神,他面前的攤子上,堆著不少黃桃與楊梅製成的蜜餞果脯,而他的手裡,則持著一把蒲扇,在趕著圍著果脯飛來飛去的蒼蠅。

  徐羨之笑道:「劉大哥,這兩天江邊來了許多北方客人,我娘說了,出來歷練一下也好,順便賣點果脯來補貼點家用。要不,您嘗嘗我們家的果脯味道怎麼樣?」

  劉裕勾了勾嘴角,徑直走過了徐羨之的攤位,他的話隨風飄進了徐羨之的耳朵裡:「別光顧著賣果脯,可要幫我盯著點啊。」

  那賣茶湯的張婆微微一笑,端起一碗茶湯上前,遞給了劉裕:「喝碗茶湯吧,煞煞渴。」

  劉裕來者不拒,道了聲謝後,端起茶湯一飲而盡,放下碗時,他的眉頭皺了皺:「我還是喝不慣這撒了胡椒的茶湯,不如酒來的痛快。」

  一邊的徐羨之也湊了過來,笑道:「大哥放心,我的這雙招子,亮著哪!誰是奸細,一眼就看出,絕不讓他混進咱京口。」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13
第三章 三家漢民結伴行

  說到這裡,徐羨之四下張望了一會兒,才神神秘秘地遞給劉裕一小包果脯:「劉大哥,這果脯你可以給小孩子吃,兩個時辰已經過來五六船人了,看著都是拖家帶口的。唉,那些小孩子個個面黃肌瘦,看著可憐,你正好做做善事,也算盡了地主之誼吧。」

  正說到這裡,卻是一陣水聲從江邊船來,而一聲江南腔的拖長了的號子聲響起:「靠岸嘍,放板下客啦!」

  眾人循聲看去,只見一條大渡船靠到了渡口,一大群梳著辮發,穿著皮袍,明顯北人打扮的流人走下了跳板。徐羨之連忙跑回了自己的攤位,嚷道:「果脯,上好的果脯,江南風味,三錢一袋!」在這渡口的所有商販都開始了高聲的吆喝與叫賣之聲,氣氛一下子活躍了起來。

  劉裕的眼中冷芒一閃,心中暗忖道:好了,又有傖子來了,我這個裡正,也應該去履行迎來送往的職責啦,也許有傳說中的北方士人呢。

  三十多個辮發左衽,穿著皮袍的人,有男有女,有壯有少,走下了船板,剛一下船,不少人就跪地號啕大哭,一邊哭,一邊把頭上的辮發給解開,頭髮披散,衣袍脫下,重重地扔在河灘之上。

  劉裕雖然也接送過不少北方流人,但很少見到穿成這樣的,這些北人的衣服,前襟向左掩,這叫左衽,跟漢人穿衣是衣襟右掩的右衽完全相對,只有在北方胡人統治之下的百姓,才會被迫如此穿衣。

  再就是頭髮,漢人都是梳髮髻,而來自草原的胡人卻是把頭髮編成一個個的小辮子,看著像是繩索,所以南方的漢人叫北方胡人都叫索虜。

  不少漢人百姓為了避免給北方的胡人所欺壓,也只能在衣著打扮上跟他們一樣。所以為什麼說衣冠南渡呢?就是因為只有在這大晉之地,才會有正宗的漢人打扮啊。

  劉裕的眼中閃過一絲怒火,恨恨地想到:這些個索虜當真欺人太甚,連我們漢人的髮型和穿著都要更改!哼,要是我有朝一日能打回中原,收復兩京,也得教他們個個跟我們漢人一樣,留髮髻,穿衣右衽了!

  不過劉裕轉念一想:現在北方情況緊張,大批漢人南下,這些人應該是從北地過來的漢人,在江北的廣陵,兩淮一帶根本無法停留,直到過了江後才感覺到安全,這才拋棄胡人的辮發,解掉這左衽的衣襟,意思是終於可以重做漢人了。唉,這些人真不容易啊,我可得好好招呼這些人才是。

  想到這裡,劉裕走上前去,對著痛哭流涕的那幫人,沉聲道:「我乃大晉南兗州京口郡蒜山鄉鄉里正劉裕,爾等何人,報上姓名,郡望!」

  跪在最前面的幾個漢子相視一眼,停止了哭泣,站起身來。

  這三十多人雖然有老有少,但明顯站在前面的三個漢子是領頭之人,三雙犀利的目光,在劉裕的身上掃來掃去,帶了幾分疑惑,又有幾分警惕。

  劉裕自己是一個身長八尺,壯如熊羆的大漢,而站在他面前的這三個人,有兩個也是人高馬大,虎背熊腰的壯漢子。

  左邊一人,二十多歲,臉色黝黑,國字臉,大眼虯髯。在他的身後跟著五六個孩子,都只有四五歲大,站在三四個婦人身邊,還有個一歲左右的孩子,被抱在一個婦人的懷裡。

  他們的頭上都纏著白色的孝帶,腰間系著麻繩,顯然是有親屬亡故,還在喪期。

  這名黑臉大漢沉聲道:「俺姓檀,名憑之,青州高平金鄉人。這幾個後生小子,是俺的侄子。他們的父親,俺的大哥檀修之,在這一路南下的時候被盜匪攻擊,戰死了。」

  「這一路上,俺們檀家和這兩家孟家,魏家兄弟結伴而行,終於生入晉境!俺們到了廣陵城的時候,那裡的官吏叫俺們過江來京口,說是有人接待安置,這是路引文書!」

  他說著,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皺皺巴巴的牛皮信袋,遞給了劉裕。

  劉裕的臉色微微一紅,他從小習拳腳棍棒,文字只是粗通,但他還是接過了這個牛皮袋,鬆開袋口,抽出了裡面一張皺皺巴巴的紙,飛快地掃過了上面的文字,還好,這上面的字都還認識。

  最後,他的目光停在了末尾的大印之上,點了點頭:「不錯,確實是鎮北將軍府的公函。上面說,有高平檀氏、任城魏氏、平昌孟氏三家,男女老少三十七口人,讓本地吏員帶他們去郡治裡找長史安置。」

  劉裕抬起頭,看著那檀憑之,說道:「你就是這高平檀氏吧,那請問哪位是任城魏氏呢?」

  站在檀憑之邊上,一個二十出頭,瘦高個子,孔武有力的漢子,站了出來,他的眉眼算是比較尋常,但最不尋常的一點,則是他的那張嘴。

  這個漢子的上嘴唇像是給砍了一刀似的,自下向上地拱起,直到鼻孔處,整個嘴唇似乎是裂開一般,像是個兔子。

  劉裕雖然見識不多,但也略通醫理,知道這種叫鄂裂,或者說是兔唇。

  兔唇漢子開了口,隨著他的說話,那看起來足有三片的嘴唇,一動一動,讓人看起來說不出的難受:「俺叫魏詠之,任城人。聽說秦軍要南下攻晉,俺家兄弟們一合計,不能幫著胡人打咱們漢人,於是就一起南下了。」

  「路上遇到了檀家兄弟給那中原的丁零胡人圍攻,俺們和另外一家正好到的孟兄弟一起,打跑了丁零胡人。」

  「只可惜,唉,檀家大兄弟他,中了胡人的箭,搶不回來了!」

  說到這裡,檀憑之的淚光閃閃,而身後的幾個婦人,更是哭出了聲。

  劉裕的心中一陣酸楚,輕聲道:「我聽說自永嘉之亂以來,漢人南下,就要面臨數不清的胡人馬賊和盜匪的攻擊,甚至胡人的州郡兵將,也會隨時出動劫殺這些南下漢人,你們也真不容易。那麼,這位就一定是平昌孟氏的帶頭人了吧。」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13
第四章 言語相激試細作

  站在魏詠之身邊,一個面相有些陰沉,山羊鬍子,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點了點頭。

  與一身短打扮,肌肉發達的檀憑之與魏詠之不同,此人穿著一身長袍,書生打扮,這讓他在這一群逃難的人群中,非常地顯眼。他向著劉裕行了個禮:「在下平昌孟昶,攜族弟孟懷玉、孟龍符等,見過劉裡正。」

  魏詠之笑道:「這位孟兄弟,可不是一般的厲害!我和檀兄弟都長於搏擊,短於謀略,而他是我們這群人裡的軍師了。一路之上,我們這一小隊人馬,聽了孟兄弟的話,晝伏夜出,避開大路,隻走草澤,好幾次都是堪堪避過胡騎的追擊,大家可都服他呢。」

  劉裕點了點頭:「自從永嘉以來,中原一批批的漢人流民南下,絕大多數是給胡人截殺了,而能活著來到江南的,多數是靠了流民帥來帶領。」

  「這些流民帥,多則帶幾千家,少則帶幾十家,無不是把這些流民組織在一起,各盡其責,遷移行進,如同作戰一般。」

  「孟兄也頗有我朝開國時流民名帥祖逖,蘇峻之遺風啊。」劉裕一邊打量著孟昶,一邊笑道。

  孟昶一開始笑而不語,直到聽到蘇峻二字時,臉色微微一變,轉而陰沉起來。

  這個蘇峻是東晉開國之初的著名流民帥,帶了幾千家人渡海南下,官至將軍,為國北擊胡虜,南平叛亂。蘇峻本人也因為身為一個書生,卻在亂世中以軍事才能出頭,從而成為一個傳奇。

  只可惜此人野心勃勃,晚節不保,後來因為不肯交出兵權,竟然反過來攻擊收留他的東晉朝廷,舉兵反叛。

  蘇峻雖然一度攻入京城,控制了皇帝,但最後仍被東晉各地藩鎮聯合消滅,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與那中流擊揖,北伐中原的祖逖相比,可謂是天差地別。

  孟昶冷冷地說道:「孟某雖是一書生,但也知恩義,劉裡正以蘇峻這種叛賊來稱呼孟某,不知是何意思呢?」

  劉裕微微一笑,一揖及腰:「抱歉,小弟一時失言,孟兄見諒。」

  孟昶重重地「哼」了一聲:「有些言是不能亂失的,我等北人,心慕晉室,不惜冒著生命危險南渡,可不是來受這種嘲諷的。劉裡正,還請把那路引文書還我們,我們自已去見州官。」

  劉裕的眉頭一皺:「這樣不太好吧,迎來送往,本就是我作為裡正的本職。我雖失言,剛才已經賠了禮,孟兄也不必這樣吧。」

  孟昶冷冷地說道:「來這渡口的不止我們這一條船,後面一條船上,好像就是有貴人呢!劉裡正想必也看不上我等草民,還是不要耽誤了你見貴人的機會吧。」

  劉裕把裝回了牛皮袋的路引還給了孟昶,說道:「那就祝幾位一切順利了。」通過剛才的試探,他確信了自己的判斷。

  在交還路引的同時,劉裕的眼角餘光掃到了孟昶身後站著的三個小孩子身上,都是只有四五歲,拖著鼻涕,隻著單衣,面有菜色,顯然是很多天沒吃到好的了。

  劉裕從懷裡掏出了剛才徐羨之給的小袋,裡面放了幾片果脯,他掏出了一塊,那三個孩子頓時兩眼放光,直勾勾地看了過來。

  孟昶也不答話,接過了路引就走,檀憑之和魏詠之相視一眼,搖了搖頭,對著劉裕抱拳離開。

  而跟在孟昶後面,顯然是孟家子弟的一個少年,卻是拖在了最後,他看起來一臉的童稚,眼巴巴地看著劉裕手上的一塊桃脯,舔了舔嘴唇。

  劉裕微微一笑,上前兩步,蹲下身子,對著這孩子說道:「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啊?」

  那小孩眨了眨眼睛,卻一直盯著那塊桃脯,說道:「俺叫孟龍符,剛才你們說話的那個,是俺族兄。」

  劉裕笑著伸出了桃脯:「小兄弟,路上餓了吧,吃吧。」

  孟龍符的眼中光芒閃閃,有些猶豫:「俺兄長說了,不能隨便受人恩惠。」

  劉裕笑著摸了摸孟龍符的腦袋:「這不是什麼恩惠,是朝廷對你們這些北方流民的捐助,到了刺史府那裡,還有粥喝呢。你要真覺得這是什麼恩惠,以後長大了再報答我好了。」

  孟龍符咬了咬牙,一把接過那塊桃脯,轉身就跑。跑出十餘步,他回過頭,對著劉裕握緊了拳頭揮了揮:「俺記住了,劉裕大哥,以後俺一定會報答你的!」

  孟昶冷冷的聲音從前面順風而來:「龍符,你在後面磨蹭什麼,屁股又癢了嗎?」

  孟龍符吐了吐舌頭,本能地摸了摸屁股,向著劉裕作了個揖,轉身就跑,當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遠方的官道拐角處時,徐羨之搖了搖頭:「劉大哥,你這是怎麼了,好好的為啥要把人家比作那個反賊蘇峻?也難怪這姓孟的這麼大脾氣啊。」

  劉裕笑道:「這三家裡,明顯是以這孟昶為謀主,但這路引文書卻是在檀憑之的手上,這難道不奇怪嗎?」

  「他明明是三家人的主心骨,卻是躲在全無心機的檀憑之後面,可見此人性格陰沉地很!剛才我用話激他,就是想看看他的反應,也好試試此人是否是細作。」

  徐羨之睜大了眼睛:「什麼,這姓孟的看起來飽讀詩書,標準漢人,會是奸細?」

  劉裕歎了口氣:「秦國即將南侵,用間派諜乃是常用手段,檀憑之和魏詠之應該都沒什麼問題,但這個孟昶,卻讓我生疑!不過,剛才這一試,基本上沒什麼問題了。」

  「怎麼就沒問題了,何以見得?」徐羨之追問道。

  劉裕微微一笑:「如果孟昶真的是奸細,必有人質給扣於北方,不然他這樣的漢人,來了晉地,可就不受控制了。那孟龍符只是個孩子,不可能演戲,必是他弟弟無疑。所以間諜之嫌,可以排除。羨之,這些是需要實踐經驗,察顏觀色的,你讀的那些書裡,未必會寫到。」

  徐羨之長舒了一口氣:「原來如此,劉大哥你還真的是心細呢。看來要跟您學的地方,實在是太多,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哪。」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13
第五章 翩翩兩仙江上來

  劉裕很自然地拿過了袋子裡的一塊果脯,塞進了嘴裡,一邊嚼一邊說道:「不過孟昶的心胸不怎麼寬廣。這人很有本事,但似乎不想那麼快地顯示自己的才幹。或者說,現在是國家用人,需要徵兵之時,可孟昶卻不想這麼快給盯上從軍。」

  「所以,他把這檀憑之頂到了前面。如果這三家人真的給安頓下來,只怕檀憑之和魏詠之會從軍,而這孟昶,則會觀望。」

  「不過,看起來孟昶不是那種北方世家。若真的是有北方世家前來,只怕也會是先去廣陵城見官,這些人是鎮守廣陵的謝將軍要派員護送的,哪會讓他們自已來找刺史呢。」

  徐羨之點了點頭:「不過,那姓孟的不是說,後面有貴人來嗎?」

  劉裕的目光落到了江面之上:「應該來了。」

  一艘渡船已過江中,順著勁吹的江風,一個清朗放歌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到了劉裕與劉穆之的耳中:「得酒滿船數百斛,四時甘味置兩頭,右手持酒爵,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

  隨著這首歌順風而來,一股烤螃蟹的香氣也飄了過來,劉裕搖了搖頭:「坐個渡船也不忘了吃螃蟹,看來,真的是貴人來了。」

  渡船穩穩地停靠在了岸邊,船老大跳下了船頭,放下踏板。

  船上的人不是很多,只有十餘人,都是衣著得體,沒有一個是象剛才那三家人一樣,一眼就能看出是北方逃難而來的流民。

  七八個客商打扮的人走下船後,最後走出來的兩個人,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過來,甚至連呼吸都停住了。

  先前下來的一人,四十出頭,青袍綸巾,手搖羽扇,寬袍大袖,雖然只是尋常的士人穿的繕絲衣服,但是仍然有一股神仙也似的氣質。

  其人面如冠玉,五官精緻,丹鳳眼,劍眉長髯,黑鬚及胸,江風輕輕地吹拂著,與那些在這個時代習慣性地施粉塗面的小白臉們相比,儘管這位中年人不施粉黛,卻仍然可稱風華絕代,所謂的名士風流,不過如此吧。

  而後面的一人,則是一身白袍,四十許人,別人都已經下了船,他還留在船艙裡,坐在胡床(古代坐具,類似現代的板凳)之上。

  其人的容貌,比起前面的這位,更勝一籌,眉目如畫,隆准大眼,膚色瑩白如玉,頭戴玉簪,垂發及腰,江風一吹,袍發飄逸,九天神仙,不過如此。

  白袍秀士的右手裡拿著一隻蟹殼,他輕輕地舔噬著殼上的蟹黃,左手則持著一方錦帕,不時地擦拭著嘴上的膏黃。他的身邊站著一個身強力壯的僕役,布衣快靴,孔武有力,手裡拿著一個瓷制的唾壺。

  白袍秀士每吃一口蟹黃,都會有邊上的另一個僕役奉上一竹筒清水,他嗽了嗽口,轉頭吐進了左邊的僕役捧著的那個唾壺之中,繼續去吃下一口。

  如此,經過了六七個來回,白衣秀士終於把這個蟹殼吃完,滿意地打了個飽嗝,笑道:「對酒臨江,吮食膏黃,人生得意,亦夢亦狂!哈哈哈哈,幼度,你不跟我一起吃,太可惜了!」

  青衣文士微微一笑:「阿甯,當年桓宣武(東晉的大權臣桓溫,死後諡號宣武)說的好啊,京口酒可飲,兵可用,此間妙處,又豈止這江中美味呢?」

  白衣秀士一邊起身下船,一邊笑道:「也罷,這回權當陪兄台到此一遊好了,我倒是想看看,這個京口的酒,究竟有何妙處。」

  劉裕走上前去,看著這兩位文士,現在他很確定,這兩人的儀錶如此不俗,應該是高門世家子弟無疑。

  這些個世家子弟,要嘛身居高位,把持朝政;要嘛縱情山水,遊歷江湖,跟自己這樣的普通民眾,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但越是這樣,越是不能怠慢了他們,起碼自己身為本地裡正,有迎來送往之責,聽他們的口音不象北方人,倒是江東本地人,問問他們的來歷,是自己的份內之事。

  青衣文士也早就注意到了劉裕,剛才在白衣秀士吃蟹殼的時候,他就一直在上下打量著這個熊虎一樣的壯士,微微地撚須點頭,看到劉裕走上前來,他雅然一笑:「這位壯士,有何指教?」

  劉裕正色道:「我乃大晉南兗州京口鎮蒜山鄉的裡正劉裕,奉命在此盤查與迎接來往的客商,安置北方流人,不知二位的腰牌路引,可否借我一觀?」

  白衣秀士的臉色一沉,有些不高興地說道:「你看我等的樣子,也要查路引?」

  青衣文士微微一笑,說道:「阿寧,人家也是執行公務罷了,無可厚非。」他說著,解下了自己腰間的一塊木牌,遞了過去,說道:「這是我的路引。」

  白衣秀士也不情願地解下腰牌,遞了過去,劉裕接了過來,開始看著上面的字,還好這木牌上刻的不是小篆,而是正宗的楷體,字也是他所認得的。

  那青衣文士名叫劉林宗,而白衣秀士則叫楊林子,都是普通人的名字(這個時代士人多是單字名,帶之的雙字名則是家中信仰天師道,如王羲之等,草民商賈才用雙字名,就是劉裕這個低等士人,也是單字名),而其他的幾個僕從,則都是跟著兩個主人姓,腰牌是在廣陵的建武將軍府開的,下有標記,絕非作偽。

  劉裕查驗過之後,把兩塊木牌給遞了回去,說道:「請問二位做何營生,來我京口有何貴幹呢?」

  劉林宗微微一笑,接過了腰牌:「我二人都是客商,也喜歡遊山玩水,所以這回結伴想來這京口走走看看,劉裡正,有什麼問題嗎?」

  而楊林子則沒有接腰牌,他看了一眼身邊的一個僕從,那僕從上前接過了腰牌,抓在手中,而楊林子則冷冷地說道:「既然腰牌無誤,幼度,我們走吧。」

  他說著,頭也不回地就往前走,劉裕看著他一邊走,一邊從懷裡掏出塊綢緞帕子,接過身邊僕人手中的腰牌,放在手上用力地擦了擦,然後把那塊綢緞帕子直接扔到了路邊的草叢之中,像是木牌上沾了什麼讓他不能碰的東西。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13
第六章 古道熱腸劉寄奴

  劉林宗的眉頭微微一皺,他也發現劉裕注意到了楊林子的這個動作,笑道:「劉裡正,我的這位朋友,有點潔癖,抱歉。」

  劉裕勾了勾嘴角:「無妨,士庶之別,高低貴賤,本是人間常態,只是沒想到楊先生如此神仙也似的人,也不免如此,劉先生請便。」

  劉林宗點了點頭,抱拳行禮道:「有緣再會!」

  當眾人的身形消失在遠處時,徐羨之走了過來,恨恨地說道:「這幫子士人,實在是太不象話了,我們碰過的東西,他們就摸不得麼?哼,看那白衣秀士吃螃蟹的樣子,還以為他是個活神仙呢,沒想到啊,也不過是個…………」

  劉裕搖了搖頭:「好了,上門無寒士,下品無士族,人家跟我們,就是天上地下,糾結於這些,只會自尋煩惱。」

  徐羨之歎了口氣:「劉大哥,你不是一直想等北方士人嗎?這兩個人雖然路引上寫的是行商,但看起來肯定是江東的高門世族,你怎麼不跑上去問問呢?還是怕自取其辱?」

  劉裕搖了搖頭:「倒不是自取其辱的事。只是這兩人明明是江南士族,卻要掛個商賈之名,你覺得在這個時候來京口的,真的是來遊山玩水的嗎?」說到這裡,他的眼中神光一閃,「這中間有名堂!」

  徐羨之睜大了眼睛,奇道:「有名堂?有什麼名堂?我看也就是那楊林子有些傲慢吧,比起我今天見到的那個什麼刁公子,算是好的了。」

  劉裕的眉頭一皺:「刁公子?是新任的刁刺史刁逵家公子?」

  徐羨之點了點頭:「嗯,聽說,是刁逵的幼弟,名字叫什麼我不知道,應該是沒錯。因為,我看到劉毅在前面引路。」

  劉裕嘴角勾了勾:「劉毅劉希樂?他不是在州裡當從事(州郡長官的屬吏,跑腿的辦事員)麼,堂堂一個吏員,又是士人,居然給個刺史的弟弟牽馬引路,真的是丟人現眼!」

  徐羨之笑道:「諸葛孔明曾結廬南陽,謝相公亦有隱居東山的時候!象劉毅那樣趨炎附勢,削尖腦袋都想結交士人往上爬,為州官家的人牽馬執鞭,在士人間的名聲都毀了。就算能先混個小官當當,以後的發展也是有限得很。」

  劉裕搖了搖頭:「可惜,可惜,劉希樂也是有真才實學的人,竟然混成這樣。不過,以後咱這京口鎮,怕是難得安寧了。」

  徐羨之的臉色一變:「不得安寧又是什麼意思?刁逵有什麼本事,能把這京口鎮給改天換地?之前來了這麼多高門世家出鎮京口,不也就那樣嗎?」

  劉裕歎了口氣:「不一樣啊,以前王家、郗家、桓家這些大世家出鎮京口,是想在這裡招納流人,北伐中原,建功立業的。加上這裡靠建康這麼近,這些人也不希望在此地惹事,激起民變。在這裡,他們最多當個幾年官就走,不置產業,因此,也不會和京口百姓有太多的矛盾。」

  「可是刁家不一樣,他家雖非一流高門,卻是出了名的貪婪。刁逵的爺爺刁協有開國忠臣的名聲,這麼多年以來,刁家雖然當不了什麼朝中要職,卻是在所任職的地方大肆搜刮,廣置產業,無論到哪裡,都留下個大蠹刁家的惡名。」

  「羨之,你也知道,那些北方流人沒有土地,來這裡後,只能寄居在朝廷的公田上勞作。」

  「除非當兵入役,可抵稅賦,不然的話,那每人每年三斛米的稅賦,不是他們新來就能交得起的。刁逵只怕就是看中了這點,才求來了出鎮京口的差事呢。」

  徐羨之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不過話說回來,你覺得剛才來的那兩個人,會是王家、謝家、庾家、郗家這樣的高門嗎?」

  劉裕微微一笑:「很難說,走一步看一步吧。不過剛才我得罪了刁公子,別人怕他刁家,我可不怕!京口可不是他們可以為所欲為的地方,要是受了欺負也得忍著,還是京口爺們兒嗎?」

  徐羨之搖了搖頭:「他們現在欺負不了你,但那些新來的北方流人,估計很難跟他們對抗了,剛才走掉的那三家人,只怕要倒楣啦。」

  劉裕的眉頭皺了皺:「不行,既然來了我們京口,就是咱們京口人了,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受欺負!我現在就去刺史府。」

  徐羨之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慮:「你這是做什麼?多管閒事嗎?且不說你只是個小小的裡正,就算你今天可以護得了幾家,還能天天護嗎?再說了,這些人來了京口,總要生存,要找事做,你有事可以讓他們做嗎?」

  劉裕咬了咬牙:「朝廷自有法紀,流人自有辦法安置,我不能讓他們上當受騙,成了他刁家的僕役!若是新來的人都給這樣對待,那不用兩年,這京口就真成了他姓刁的了!」

  他說著,轉身大踏步地就向著南邊走去。

  濤聲依舊,剛才還人聲鼎沸的渡口,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京口不大,刺史府所在的郡治更是一個小縣城,一丈多高的黃土城牆,加起來也不過四五里周長,以至於城裡沒有多少居民,幾條尋常巷陌,數株斜陽草樹。

  劉裕健步如飛,在這青石板鋪成的小城道路上急走著,兩邊的鋪子裡不時地有店家和熟人跟他打招呼,他卻置若罔聞,徑直就向郡守府方向走去。

  因為,他已經隱約看到,有不少人圍在那大堂的外面,伸長了脖子向裡看呢,顯然是有事發生。

  就在劉裕走過的一家掛著「臨江仙」牌號的酒肆裡,二樓的一處視野開闊的雅座之上,剛剛離開渡口的楊林子和劉林宗,相對而跪坐在兩張榻上。

  他們面前的小幾之上,溫火煮著一壺青梅酒,酒香四溢,混合著兩碟鮮魚膾的味道,讓人食指大動。

  而劉林宗的目光伴隨著窗外道上的劉裕,移向了幾十步外的刺史府,他微微一笑:「看來有好戲要上演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14
第七章 虎狼假節鎮京口

  劉裕排開眾人,向著刺守府內走去,這些圍觀的民眾有些本能地想要回頭叫駡,可一看是劉裕這條滿身橫肉的大漢闖入,不管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都紛紛讓開。

  本來還堵得水泄不通的郡治門口,竟然自然而然地分開了一條通道,讓劉裕一個人擠了進去。

  直到他那昂揚挺拔的身軀消失在門內時,這條通道才重新合上,而看熱鬧的人們也發出一陣紛紛的議論。

  「這人誰啊,看樣子是個壯士,進去想幹嘛?」

  「嗨,老李,你連此人都不認識麼?這可是大名鼎鼎的蒜山鄉的裡正劉裕啊。」

  「什麼?就是那個號稱拳橫腿霸的京口劉大嗎?三屆武魁首的那個?」

  「是啊,就是他!我去年的時候看到他領著鄉人跟九里坡的鄉民械鬥,他一個人打趴了對面十七八條壯漢子,可真的是厲害呢。」

  「嘖嘖嘖,劉寄奴的名字,我也聽過,不過他真有那麼厲害嗎?我不信。」

  「噓,小心點,別叫他的小名,不然說不定會挨打的,上次白家溝的白老三在背後這樣叫他,就給他一拳打得暈了過去,差點眼睛都瞎了呢!」

  劉裕卻是沒心思聽背後的這些個議論,他的面沉如水,雙拳緊握,直入庭院,這刺史府的大堂之外,乃是一處寬闊的庭院,足有百餘步寬,兩邊是辦理各種公文的廂房,而中央則是大片的空地。

  這片空地上,都可以跑馬射箭了,一邊十餘個箭靶已經被收到了靠牆角的地方,而中間則擠滿了密密麻麻的北方流民。

  百餘名州郡中的吏員與刁家護衛,正在極力地把這些人推來推去,吆喝著讓他們遵守秩序。

  劉裕在上午見過的州中從事劉毅,這會兒就在指揮著手下的人維持秩序,而魏詠之、檀憑之和孟昶這三人正站在最前面,和其他的十幾家北方流人一起,面紅耳赤地在跟他爭著什麼。

  大堂之上,臉上塗滿了白粉,面色陰冷的刁公子大喇喇地跪坐在刺史的大位之上,冷冷地看著庭院之中發生的一切。

  刁毛正在一臉諂媚地為刁公子扇著扇子,腳步聲響過,刁公子抬起了頭,看到劉裕直入庭院,臉色微微一變,轉而嘴角邊勾起了一絲邪邪的笑意。

  只聽到劉毅高聲道:「你們這些北方流人,好生不講道理,朝廷肯收留你們就不錯了,還要跟朝廷討價還價嗎?實話告訴你們,不做刁家的僮客,就自生自滅吧。」

  劉裕的臉色一變,他看著這些面有菜色,衣不蔽體的北方流人,卻是給兵士們推來搡去的,幾個小孩子在哇哇大哭,他的心中一陣酸楚,大聲喝道:「住手!」

  劉毅一轉頭,看到劉裕,也為之一愣:「劉裕,你來這裡做什麼?」

  劉裕看著劉毅,一指在堂上安坐的刁公子,大聲道:「劉毅,你身為州中從事,卻在這裡幫著一個連刺史都不是的人,欺負北方流民,違反朝廷的國策,究竟是什麼意思?」

  雙方的爭吵之聲,就隨著劉裕的這一聲暴喝,漸漸地平息了下來。那些北方來的流民,以今天見過的三家人為首,都向劉裕投來了感激與期待的目光,只有孟昶面無表情地站在一邊,一言不發。

  劉毅勾了勾嘴角,冷冷地說道:「劉裕,我勸你少管閒事,這事不是你一個裡正所能問的!再說,我們怎麼欺負這些北方流民了?」

  檀憑之看著劉裕,激動地說道:「劉裡正,你要為我們作主啊!我們千辛萬苦,出生入死,好不容易從北方來到了江東,這一片忠心,天日可鑒哪!可不要欺負我們遠道而來,無權無勢,就要咱們當僮僕奴隸!」

  魏詠之的三片兔唇不停地開開合合:「是啊,不是說朝廷會拿出土地安置流人嗎,不是說江南有大片的無主荒地可以分給我們嗎,為什麼現在不給?」

  劉裕的眉頭一皺,看著劉毅,沉聲道:「這些人說的難道不是事實嗎?如果你們按法規辦事,還會吵成這樣!?」

  「咱們京口可是僑置州郡,有的是土地能分給他們,為什麼拿不出來了呢?」

  說到這裡,劉裕看著在堂上冷眼旁觀的那個刁公子,沉聲道:「還有這位刁公子,你明明知道他不是刺史,只是刺史的家人,為什麼就讓他這樣堂而皇之地坐在刺史之位上?劉毅,你想要攀附權貴也不能公然違反國法吧。」

  幾聲輕輕的拍掌聲從堂中響起,劉裕看向了堂中,只見刁公子一邊鼓著掌,一邊緩緩地從榻上長身而起(漢晉之時沒有高腳傢俱,都是跪坐在榻上),走出大堂,緩緩地說道:「汝曹聽好,此地,吾即王法!」

  劉裕的雙眼圓睜,大聲道:「誰給了你的權力,能超過王法?」

  貴公子哈哈一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此物,汝識否?!」

  他說著,一指身邊,刁毛得意洋洋地持了一物,從堂中走出,劉裕仔細一看此物,只見其是一根節杖,竹制的杖杆,上面有一連串犛牛尾,劉裕數了數,足有三條,他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作為裡正,一些基本的制度規章還是知道,他倒吸了一口冷氣,訝道:「節杖?」

  刁毛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那又尖又利的聲音在整個庭院裡回蕩著:「小子,看清楚了嗎?這是節杖!有這節杖的,叫持節,懂嗎?見節如見天子,你們這幫鄉巴佬,看到節杖還不跪,想要造反是不是?」

  劉裕咬了咬牙,跪了下來,而周圍的所有人,無論是北方流民還是庭院中的吏員與衙役們,也都跟著跪下,齊聲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貴公子冷笑道:「劉裕,吾知汝乃本地豪俠之士,亦為士人之後,對你多加寬宥!汝勿真當吾怕了汝,吾識汝,汝可識得吾否?」

  劉裕站起了身,看著貴公子,沉聲道:「我知道你是刁刺史的弟弟,可不知道你的名字。而且,你並非刺史,為何會有天子節杖?能不能給我京口父老一個解釋呢?」

  貴公子看著劉裕,臉上的白粉在夕陽的照耀下,閃閃發光:「汝聽好,吾乃刁弘,家兄乃本州新任刁刺史諱逵。」

  「秦虜意欲入侵,這京口之地,拱衛京城。是以天子特詔,使家兄持節,都督京口諸軍事,家兄尚有政務交接,特命吾先持節接手本州事務,體察民情,便宜從事,若有作奸犯科,抗命不從者,可持節斬之,汝知否?!」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14
第八章 狐假虎威是刁弘

  劉裕的臉上肌肉在微微地跳動著,眼中光芒閃閃,按晉朝的制度,臨時去宣詔的使者往往是假節,臨時使用,而鎮守一方的州郡大員,則是使持節,都督某州軍事,這種級別的就是帶兵上任,鎮守一方的帶兵刺史了(不帶兵的稱為單車刺史)。

  南兗州這地方,自東晉開國以來,還沒出過這種持節的帶兵刺史過。劉裕以前也見過兩任刺史,可是這天子節杖,卻是第一次見到。

  不僅如此,持節的刺史,政權軍權在握,可按戰時緊急處置州郡之事,有先斬後奏之權,對於劉裕這樣的吏員,可謂生殺予奪。

  劉裕唯一不能確定的,就是這個刁弘現在是什麼身份,如果他沒有官身的話,是不是真的可以只憑節杖就誅殺自己?

  想到這裡,劉裕沉聲道:「刁公子,令兄真的把這節杖給了你嗎?請問你沒有官身,如何能假節行事呢?」

  刁弘的臉色一變,而劉裕則心中一動,一下子有了底,看起來刁弘是沒有官身的,那個不是持節,最多只是假節,假節只有在戰時可以殺下屬,在現在這個時候,是不可能處置自己的。

  刁毛大叫道:「見節如見天子,你們這幫刁民不知道嗎?我家公子有沒有官身,又有何妨?」

  劉裕冷笑道:「按大晉制,只有朝廷命官可以持節,就算是事急從權,持節者也是臨時要加授一個官職,比如參軍,長史之類的,方可行事。刁公子如果沒有官身,按說是不能持節的,令兄貴為朝廷高官,不至於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刁弘的眉頭一挑:「吾方才言道,家兄正在辦理交接之務,吾先持節巡視而已。」

  劉裕點了點頭:「這麼說來,刁公子並無官身,只是假節來為刁刺史先行巡視州郡情況,對嗎?」

  刁弘點了點頭:「正是,今日清早,吾來此時,前任郗刺史已經離任,是以州郡缺父母官,吾持節暫代,有何不可?」他說著,向著劉毅看了過來。

  劉毅心領神會,說道:「不錯,今天我正是以州中從事的身份送別郗刺史的,順便迎來了刁公子。雖然刁刺史一時不能來,但是刁公子假節坐堂,事急從權,當可巡視州中事務。」

  劉裕越發地確定,刁弘雖有節杖,但只有巡視之權,卻無辦理公務之權,最多只能是巡察一下罷了,更不用說對自己有生殺予奪的權力。

  他的信心頓時十足,說道:「這麼說來,這些流民入籍分地之事,刁公子是無權過問,只能按國法處置,是不是?」

  刁弘的臉色變得很難看,輕輕地「哼」了一聲,扭過了頭,算是默認。

  劉裕看向了劉毅,正色道:「劉從事,大晉自有國法,北來百姓,流民,當以僑民處理,分地安置,免稅兩年,有什麼問題嗎?」

  劉毅搖了搖頭:「你說的是以前的法律了。劉裕,你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裡正,不知國法當適應時局,也不奇怪。但是,難道你不知道,秦軍準備全面南下,攻我大晉嗎?」

  劉裕朗聲道:「當然知道,所以才會有建武將軍謝玄出鎮廣陵,組織兩淮防禦之事。也正是因此,象這些北方流民才不甘為異族所驅使,大舉南下。」

  「我們身為本地的吏員,更是應該好好地安置這些好不容易才逃來江南的流民,怎麼能趁機剝奪他們應有的權利,更是要讓他們成為大戶人家的僮僕佃戶呢?」

  刁弘冷笑道:「大戰在即,國難當頭,陛下剛剛降下聖諭,自前日始,江北江表諸州郡,皆為軍管,無主荒地,全部收歸國有,不再私分給北方流民!劉裕,此等軍國大事,豈是爾等升鬥小民可知?!」

  劉裕的臉色一變,隨即沉聲道:「此等命令,可有正式公文?」

  劉毅歎了口氣:「劉裕,你也是個裡正,該知道這種軍政之事,都是先行辦理,後有公文,刁公子持天子節杖,怎麼可能有假呢?」

  劉裕無可辯駁,咬了咬牙,說道:「就算無地可分,但這些北方流民,難道就得歸入僮僕了嗎?若是僮僕莊客,又是誰家的?還有,俺們京口人都是鄉間農人,你這一口官話,大家聽不懂,能不能象我們普通人這樣說話?」

  刁弘冷冷地一指劉毅身後的那張小案,上面堆滿了兩列又高又厚的冊子,說道:「先入籍再說。」

  酒樓之上,劉林宗輕輕地搖著羽扇,看著州衙內的這一切,登高而望,在他們這個位置,裡面發生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聽得明明白白。

  楊林子呷了一口酒,歎了口氣:「怎麼就讓這刁家得了這刺史?又是在玩老一套,正主兒上任前先藉口不到任,讓子弟去先占地圈田,然後再把人給圈到他們家裡去,國難當頭,也不知道收斂一二!」

  劉林宗搖了搖頭:「要是知道收斂,還叫大蠹刁氏麼,確實吃相太難看了,我們世家的臉,也都要給刁逵丟個精光。」

  楊林子的眼中閃過一道冷芒:「那相公為什麼會把刁逵放到這麼重要的地方?幼度,你這回來京口,是想收集證據,彈劾刁氏,以肅清朝堂嗎?我早就看刁逵不順眼了,你若肯做,我必鼎力支持。」

  劉林宗突然笑了起來:「阿寧,咱們都知道刁家是什麼樣的人,這樣的家族,現在在大晉可不止一兩家。別說是他了,就是我的那個好妹夫,不也一樣嗎?這些貪官污吏們同氣連枝,牽一髮而動全身,大敵當前,可不是清算的時候啊。」

  楊林子的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唉,國事如此,讓人徒留嗟歎!幼度,若你不能正本清源,那只能獨善其身。京口的酒也飲了,景也看了,該回去了吧。」

  劉林宗扭頭看向了窗外,他的目光落到了劉裕的身上:「不,阿寧,這出好戲才剛剛上演,我想,越到後面,會越精彩。」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14
第九章 占地圈人大蠹蟲

  「南兗州京口郡蒜山鄉武興裡,裡正劉裕,年十八,無妻,一丁男,二息男。二男弟道憐年十一,三男弟道規,年十,女口一,裕母文壽年三十九,凡口四。」

  「裕家田七十畝,無牛,太元六年正月籍。」刁弘一邊展開一卷黃色的戶籍,一邊笑著讀道。

  「劉裡正,看來你的日子也不好過啊,家裡就你一個男丁,卻是上有老下有小,嘖嘖嘖,不如來我刁家好了,肯定比你現在當裡正要強啊。」

  劉裕也不理會刁弘那副得意洋洋,翻起戶籍的樣子,他面無表情地站在小案之前,一言不發。

  而劉毅則坐在了榻上,幾個衙役抱過來了一卷白色的籍冊,而劉毅將之攤開,準備開始記錄。

  東晉朝廷為了區別本地的土著居民和北方流人,特地在戶籍制度上加以區分,本地居民用一種特製的黃紙進行記錄。

  這種黃紙是浸過一種特殊的藥水,可以防蟲蛀,因此能長久地保存,上面會詳細記載當地民眾的家庭,年齡,財產情況,並且根據這些情況抽丁徵稅。

  而對於北方流民,則是用普通的白紙進行登記。

  這倒也不是因為節約紙張的成本,而主要是因為北方流民很多會給世家大族們通過侵佔田地的方式納為僮僕和佃戶。

  從此這些人的姓名就從國家的白紙戶籍上消失,成為隱戶和黑戶,只為世家大族耕作,效忠,就連那刁弘這次帶來的,以刁毛為首的打手和護衛,也有一大半是這種黑戶呢。

  劉裕當裡正也有兩年了,對於這中間的別別竅,略知一二。這入籍是第一步,起碼登上了白紙戶籍名單,還算是國家的人,關鍵在於下一步,也就是分田。

  兩個多時辰的功夫,這庭院中的兩百多北方流人,都一一登記在冊,劉裕很驚奇地發現,原來這些北方流民,居然也是有高低貴賤的。

  比如那個檀家,就有十餘個自己的佃戶與部曲,這些人看起來跟他們在北方時就有從屬關係,連姓都跟著檀姓。

  而魏家倒是一貧如洗,只有兄弟三人和幾個侄子。

  孟昶家的情況比較特殊,似乎是舉族遷來,孟昶本人沒有親兄弟,但孟懷玉和孟龍符都是族弟。

  登記完這些人的身份之後,劉毅合上了白色的戶籍薄冊。

  刁弘滿意地點了點頭:「很好,劉從事果然有才,這麼多人,兩個時辰就全完事了。怪不得張刺史一直誇你精明能幹呢。」這會兒他心情得意,倒也不用上層官話,而改用民間語言了。

  已是入夜,周圍早就點起了火把,劉毅的臉在這些火光的照耀下顯得很平靜,他淡然道:「刁公子過獎了,這不過是份內之事。天色已晚,請問如何安置這些北方流民呢?」

  刁弘笑道:「各州各郡不都有義捨來安置他們嗎?劉從事,你今天就帶他們去義捨暫住,明天一早,讓他們到田裡幹活。」

  劉裕的臉色一變,沉聲道:「且慢,刁公子,不是說這南兗州全部軍管了嗎?田地都收歸朝廷了,哪來的田給他們幹活?」

  刁弘哈哈一笑:「剛才有件事忘了告訴你們,朝廷最新的決定,改江表諸郡為南徐州,以安置淮北之民。同時,幽州、並州、青州這三個僑置州全部併入南徐州,治所就在京口。這回,家兄上任的,是這個新設的南徐州刺史,記住了。

  劉裕失聲道:「什麼?南徐州?只聽說過南兗州,那還是因為兗州整個就失陷於胡虜之手,朝廷為了安置兗州百姓,不忘恢復失地,才這樣稱的。可是徐州明明還沒丟,為什麼就要這樣設南徐州?「

  刁弘冷笑道:「這種軍國之事,本不應該跟你們透露,不過,今天有這麼多北方流民在此,本公子也不妨透露一二。」

  「秦國大軍已經壓向了彭城,淮北危機,徐州很可能保不住了,所以會有大量的徐州百姓南下。至於幽,並,青這三州,失陷於敵手已經近百年,因為與江東相隔太遠,遷來的百姓流民也不多,所以這回一併並到南徐州了。」

  劉裕眉頭一皺,說道:「那京口原來的公田到哪裡去了?為什麼不分給這些流民,讓他們家家出丁服兵役?」

  刁弘笑著擺了擺手:「不不不,這回朝廷廷議,考慮到流民們一路南下,出生入死,著實不易,不忍心馬上讓他們再度踏上戰場。所以,就讓他們從事耕作,為國效力,提供軍糧。」

  孟昶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滿的神色:「是要我們當屯田戶?交出七成的糧食給國家嗎?」

  刁弘搖了搖頭:「不,剛才我說的很清楚,這田,是我們刁家的,而你們,也要成為我們刁家的僮客與佃戶。明天來我刁家之後入我家籍,以後,你們生生世世就是刁家人啦。」說到這裡,刁弘一指劉毅面前的戶籍,「這個白籍紀錄,到時候也會一筆勾銷!」

  此言一出,二百多個北方流民一下子全炸了鍋,檀憑之憤怒地大叫道:「憑什麼,這朝廷的地,怎麼就成了你刁家的,我們為什麼就要為你刁家當僮僕?」

  魏詠之咬牙切齒地說道:「就是,早知如此,我們來了南方就要當人的佃戶僮僕,那還要過來做什麼?」

  連孟昶也沉聲道:「刁公子,我等北人,一路南下不易,朝廷就算讓我們當屯田戶,我們也可以接受,但一入你刁家,就世世代代成你家奴,這太過分了吧!」

  刁弘冷笑道:「各位,先別激動,且聽我說。這回北虜南下,大敵當前,朝廷出了法令,鼓勵世家大族們捐錢助軍。」

  「要知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為了湊出大軍所需的糧草軍械,朝廷特意下旨,凡捐錢千萬者,可以賜與一州之公田,同時讓其出任本州刺史。家兄的這個南徐州刺史,可是花了三千萬錢,足足比別的地方高出了三倍呢!」

  劉裕咬了咬牙:「這麼說,你們刁家這回是花了大錢,買來的這個南徐州刺史,為的就是把這些流民們給圈進你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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