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贗太子 作者:荊柯守 (連載中)

 
mk2258 2019-4-25 21:58:5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26 178410
x24685 發表於 2019-8-30 12:27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不會不管

  清晨

  微風拂綠柳,朝露潤春花,位於京城近郊貧民區,早在天剛濛濛亮,就有不少人起來為一天生計忙碌了。

  一輛牛車停在路邊,有人往正下車兩個人身上看,在看到少年時,不少人下意識呆滯,暗想:「哪裡來的公子,竟跑到我們這種地方來了?」

  公子本不該出現在充斥著垃圾與污水的貧民區,但再好奇,被中年人掃一眼,也不得不收斂了目光,匆匆走過。

  這樣明顯帶著家僕來,可招惹不起。

  「主公,穿過前面那條小巷,最裡面一處就是了。」野道人低聲對蘇子籍說。

  目光落到前面左一個水坑,右一處窪地的泥土路,饒是曾經落魄多年不得不跟著縣中幫派混過的野道人,也不禁微微蹙了下眉。

  =空氣中瀰漫著的味道實在算不上好,其實在接到消息來這裡前,也不敢相信,錢之棟的女人跟孩子,竟流落到了這地方。

  但事實就是這樣,在錢之棟出事後,雖談不上奴婢成群也曾有人照料的女人,只能帶個小丫鬟,與一個才出生沒多久的嬰孩,流落至此。

  甚至不是野道人先找到了她們,怕附近騷擾過她們的地痞,此時已得逞了。

  偷偷看一眼面沉似水的主公,野道人有點擔心主公心裡不好受。

  蘇子籍雖沉默了片刻,只是淡淡:「走,過去看看。」

  「是。」

  等到了野道人所說的院落門口時,這裡環境的惡劣,仍有些出乎蘇子籍的預料。

  當初蘇子籍未曾走出臨化縣,未曾恢復前世記憶時,所生活的區域,鄰居也多貧寒,但跟這種位於天子腳下卻更落魄髒兮兮的環境比起來,仍要好上不少。

  地面上甚至有著小孩與犬類的糞便,無人收拾。

  蘇子籍看一眼就移開目光,從那扇破舊根本擋不住人的木門,向裡面看去。

  就是這麼巧,恰好看到一個背著嬰孩的年輕婦人,正坐在一個水盆前,吭哧吭哧洗著小孩衣服。

  此時雖已是三月份,但到底不是暖春,這婦人最多也就是出月子沒多久,可卻仍要自己來洗衣服,可見處境艱難。

  她身上的穿著雖尚算厚實,卻是半舊衣裳,只是荊釵布裙,難掩秀美,但淪落到這種處境,越是容貌出眾,就越可能過不安生。

  一旁還有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正舉著粗笨的鐵斧頭,一下又一下劈砍著柴木。

  除了這三人,破敗院落內,就再無身影了。

  野道人在一旁低聲解釋:「原本還好,錢之棟將她送回來,安排了管事,光是丫鬟婆子就五六個,雖算不上大富大貴,卻也無憂。可自從錢之棟被押送回京,消息傳開了,管事就捲了銀子走了。」

  「剩下的丫鬟婆子,有的被管事趁機賣了,有的則跟著逃了,最有意思的是,一個婆子,還想把主母連著才出生的小姐,都賣到青樓去。」

  「只剩下一個貼身伺候這女人的小丫鬟,被發現不對的這個女人一同帶著躲起來,沒被禍害了。」

  「現在,她們主僕二人一同帶著錢之棟剛出生的女兒過活,我找到她時,她剛剛又搬了家,首飾基本變賣乾淨了,只能流落到這裡。」

  至於地痞看她貌美,想做什麼,差點就成功了的事,野道人想了下,到底是沒提。

  蘇子籍靜靜聽著,想到還沒有拍賣的桃花巷院子,心下微嘆。

  顯赫時,光是京城就有多處產業,可遭難了,卻連曾經可以被信任的忠僕,都落井下石,也難怪錢之棟最終只能求到自己這個仇人的頭上。

  他至少是沒打算失言,甚至提前來見這女人。

  此刻見到了,蘇子籍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沉默片刻,就對野道人:「去叫門吧。」

  野道人哎了一聲,就去敲門,結果這門大概是被那些來騷擾的地痞給弄壞了,不輕不重敲了沒兩下,隨手一推,「轟」一響,開了,不僅開了,門還歪歪烈烈直接倒靠在了牆上,好不淒慘。

  野道人:「……」

  「你們是何人?」門口動靜,直接驚到了院內一大一小兩個女人,她們一個背著孩子匆忙起身,去抓木棍,又一個雙手握著鐵斧,顫顫巍巍看著大門口,小臉蒼白,怕再嚇一下,就要哭出聲來了。

  質問出聲的,就是年輕女子。

  蘇子籍無語地看一眼野道人,衝著這個疲憊警惕的年輕女人一拱手:「我因錢之棟而來。」

  肉眼可見,隨著這話出口,這個容貌俏麗此刻卻不施粉黛滿臉疲憊的女人,眼就是一亮。

  「是他,是他派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不會不管我和女兒……」

  這些日子並不長,可惡劣的消息一個個傳來,許多人說,錢之棟入了死囚,有人還說,錢家的人都抓起來,抄家一起砍頭,也有人說沒有那樣嚴重,可流放少不了。

  女人總不信,總覺得堂堂一個大將軍,到了難處,難道一個故友親朋都沒有幫襯?

  現在終於等到了,她將木棍往地上一扔,捂臉嗚咽起來。

  而她這一哭,彷彿是個開關,她背著的嬰孩,連同著小丫鬟,竟也跟著哭起來。

  一個貓叫一樣哭著,一個眼圈泛紅,喜極而涕。

  蘇子籍在這不同哭聲環繞下,表情有些發僵。

  不用去看野道人,就知道這位現在比他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兩個大男人,就算是野道人這樣曾經為了利益能幹出哄騙人賣祖墳的人,面對著與自己毫無利害關係的兩個弱女子,連同著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嬰孩的哭聲,也忍不住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但到底是年長一些,見過的淒慘事更多,野道人很快就從這種微微感慨中醒過神來。

  他看向蘇子籍,發現主公這時已到了那女人面前。

  「不想錢帥身後落魄到此。」

  「這兩張銀票共二百兩,還有這些碎銀,你且收著。」蘇子籍想了想,從懷裡掏出早準備的銀票,看一眼她與小丫鬟樸素單薄的穿著,又拿了五六兩碎銀一同遞了過去。
x24685 發表於 2019-8-31 20:31
第二百二十九章 想見大帥一面

  「拿著,至少先改善下生活,餘下的事,我們會安排。」擔心她不敢收,蘇子籍輕聲勸著。

  卻不料,這女人雖吃了不少苦,疲憊而充滿警惕,可對蘇子籍的話,卻立刻信了,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好,我聽你們,我與寶兒,就在這裡等著。」女人讓小丫鬟接過銀票跟銀子,朝蘇子籍盈盈一拜。

  蘇子籍受了,看一眼野道人,直接出了院落,出去了,就重重嘆了口氣,野道人同樣嘆了口氣。

  「主公,您後悔了嗎?」野道人沉默了會,就問。

  官場和戰場都不能有婦人之仁。

  「不,這是錢之棟應該付出的代價,只是婦女孩子尚屬無辜。」蘇子籍說了這句時,突然之間想起了太子府當年。

  那時,也必有女人抱著自己年幼的孩子瑟瑟發抖,幻想生命終會有條出路。

  她們沒有等到。

  「也只有主公這樣想了。」野道人笑著:「成王敗寇,自古如是,何況錢之棟也的確有可殺之罪。」

  說著,野道人也感慨:「越是見多了,才知道或者就一開始沒有捲入,要捲入了,就沒有退路。」

  「金盆洗手,急流勇退,看似是高風亮節,實是迂腐之論。」

  「一退,不知道要死多少親朋好友。」

  這就是勸諫了,蘇子籍轉過臉,默默盯視著野道人,說:「你放心,我還不至於糊塗到這地步。」

  蘇子籍想說些話,又沒有說,回看一眼門,對野道人吩咐:「先找人將這門修一下,她們搬離前,保證她們不被滋擾。」

  野道人應是,心中知道,雖自己沒提,但自家主公已猜到了,這樣美貌年輕又無依無靠的女子,在這樣一個地方居住,怎麼可能不遇到這種麻煩?

  二人才說了沒幾句,沒走出這條小巷,迎面竟然就來了一人,還是二人都認識的熟人。

  簡渠?

  蘇子籍見簡渠正剛剛告別一個附近農婦,想必是問完了話,朝這裡去,蘇子籍與野道人看見他時,簡渠也看到了兩人,一下都呆了。

  會試前,蘇子籍就沒再見過簡渠,會試時也只偶遇方文韶這一個熟人,同樣沒看到簡渠,但過去文風以及所寫文章來看,怕是不進行根本的改變,這次會試很難考取。

  而此刻,簡渠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他有些驚訝於在這裡看到蘇子籍與野道人,但轉瞬間就收斂了神情,過來問:「裡面住的可是孫氏和大帥的千金?」

  蘇子籍其實也對簡渠的消息靈通有些驚訝,畢竟在他看來,自己有錢之棟親自提示的線索,尚且有野道人這樣的幫手,可以撒下網去找人,可簡渠不過獨自一人,又初來京城,人生地不熟,竟也能找到這裡來?

  但是轉念一想,這簡渠原本就是錢之棟的幕僚,有些本事,知道些私事,也是自然。

  蘇子籍點頭:「正是。」

  「兩位且稍等片刻,我進去說上幾句話,很快就出來。」簡渠會過意來,用懇求目光看向蘇子籍。

  蘇子籍此時無事,也想知道簡渠葫蘆裡賣什麼藥,沒有拒絕:「可以,我與逢雲在外面等你。」

  「多謝!」朝二人拱了拱手,簡渠快步走進了小院。

  蘇子籍與野道人就站在不遠處等著,也沒去偷聽說的是什麼,左右不過是安慰幾句,又或送一些銀子——只是簡渠也沒有多少銀子。

  簡渠雖對錢之棟有怨,但無論蘇子籍還是野道人,都能看出,此人偏激是偏激了些,但為人尚有士為知己者死的一種情結。

  果然,過了一會,簡渠表情凝重再次出來。

  只是一出來,就衝著蘇子籍與野道人拱手道謝:「沒想到蘇賢弟你這般大義,竟能以德報怨,在她們落到這處境時,不僅沒有落井下石,還伸出援手,我代大帥,謝過你們!」

  蘇子籍不想領這人情,只說著:「你不必如此,我與錢之棟有過約定,這事是我應做的。」

  簡渠卻說著:「縱是有約定,但能在一方徹底落難,仍履行約定,亦是非常難得——蘇賢弟有古君子之風。」

  說到這裡,遲疑了下,又懇求:「對了,雖非常冒昧,我還是硬的頭皮提了——我想去見大帥一面,不知道蘇賢弟有沒有這個門路?」

  蘇子籍並不意外簡渠的這要求,他本想拒絕,畢竟,錢之棟現在已牆倒眾人推,怕很快就會被問斬,想要見其一面,談何容易?

  但對簡渠,蘇子籍倒另有著想法,略一沉吟,問著:「錢之棟對你,不是並不算好麼?」

  「特別是臨分離時,還派兵追索你,為何你還想見他一面,為他妻兒感到擔憂呢?」

  這話一問,簡渠似乎沒有認真想過,也呆住了,良久才苦笑。

  「蘇賢弟,你還年輕,不清楚。」

  「當年我八歲進學,十四歲中了童生,十五歲中了秀才,本是春風得意,而以後怕是用光了福份,二十年都沒有中舉。」

  「熬死了滿懷希望的父母,熬死了族裡支持,眼瞅比我晚進學的人紛紛中了童生、中了秀才,甚至中了舉,這人情冷暖的滋味,你沒有嘗過。」

  「是大帥在我最艱難時拉了我一把,稱我先生,給我禮遇。」

  「就是現在我有的舉人功名,還是投靠了大帥,又獲得了推薦,在西南考中了舉。」

  「臨別前,我是滿懷怨恨,只是看見大帥落得這下場,我與心不忍,不過盡當年主客一場情分而已。」

  聽了這話,蘇子籍越來越想收他為府中之人了。

  只是現在自己還沒有中進士,就算中了進士,也難把一個舉人收為客卿,更不要說家臣。

  這話姑且不提,笑著:「錢之棟入的是刑部大獄,此事不易,還需再議,而且這裡不是談及此事的地方,回去再說。」

  簡渠點頭,又忍不住回看了一眼。

  蘇子籍就說著:「我已讓逢雲找人修繕這大門,保護她們母女,你不必為她們的安危擔心。」

  簡渠再次衝著蘇子籍深深一揖,起身不再多問。
x24685 發表於 2019-8-31 20:33
第二百三十章 禮梵

  三人上了牛車,蘇子籍就問簡渠:「會試已過三日,不曾見到簡兄,不知你考的如何?」

  簡渠嘆了一聲:「雖認真答了,但出來後,就覺得考中無望。」

  想著當日的情形,簡渠心情都有些低落。

  「我當時寫的倒暢快,可交捲出來,被冷風一吹,有些後悔了。」說著,將自己所答的內容,揀著前三道與蘇子籍跟野道人說了:「蘇賢弟勸過我,文章貴在堂正。」

  「可我當時寫著寫就,就覺得心意難平,現在想來,又是錯了。」說著,簡渠抬眼看了看蘇子籍,苦笑了下。

  野道人倒也罷了,他不是正統的讀書人,沒有參加這次會試,蘇子籍卻不由得暗暗搖頭。

  「我曾想著,第一道題,就是有人能看出題意,可絕不敢按著題意而答,畢竟天威難測。」

  「就是我,只敢表露二三分,弄個子子孫孫無窮匱也來迂迴答卷,也有些拿不準,會被怎樣對待。」

  「簡渠倒好,竟比我還大膽一些,這鬱氣是趁機去了不少,可看到卷子的考官,誰敢錄取他的卷子?」

  「簡渠也不傻,為何就偏偏在科舉時,總是爭一時意氣?」

  蘇子籍對此,也有些搞不明白。

  難道是男人到死仍中二?

  蘇子籍是明白的,所謂的中二,就是人在成長時,迫切需要別人的認可,怎麼樣獲得別人認可?

  就得表現與眾不同。

  因此就得處處與主流背著幹,到了偏激處,就是眾人說吃飯,中二必說屎香,天天去廁所用餐。

  簡渠這股中二也真是要命。

  蘇子籍有些無奈,說:「簡兄,這裡有二條。」

  「一就是稻麥普及於天下,人人都食,誰也繞不過去,可見不是主流就是錯,您去山谷尋著樹果藤根,就算能填飽肚子,也不能恩澤於萬民,何況說不定有毒——神農食百草,還中了斷腸草!」

  「二就是治世說白了,就是調和大眾,這大眾就是陰陽,您違背時運,就算能揀到珍珠,世人也以為魚珠,豈能顯著於世呢?」

  「簡兄,人千萬不要佯狂,久而久之,就怕成了真性情。」

  「人說慎獨,就是此因。」

  這話說了,簡渠聽了一怔,深深觸動,凝視蘇子籍良久,說:「蘇賢弟果是金玉良言,當年我自許有些天資,就連曾經翰林學士廖澤都曾說我有神童之才,可我久久不中舉,胸中塊壘無法消除,還真是佯狂故作瀟灑,時間長了,就真成了我的根骨,再難剝離。」

  「現在改,總來得及。」蘇子籍笑的溫雅,凝視著簡渠,徐徐說:「脫胎換骨,不過三年。」

  「簡兄只要有心,三年後就是新人,以你文才,哪有不中道理?」

  其實這話說的誇張了,簡渠之才,也不能保證中進士,但是方向的確是這樣,而自己故意露出少許鋒芒,僅僅是為了刺激一下老皇帝,博一下存在感。

  真的刺激略大了些,讓他惱羞成怒,也不過是阻礙一下考取的事,以老皇帝的行事,怕事後還會找台階下來,再將事情圓回來。

  當然,真有那萬一,他這次落第了,也未必全是壞事。

  自己這個借來的身份,不過是藉著科舉來實行自己的計畫,考取進士甚至頭名,是過程,而不是最終目的。

  但簡渠卻不同,明明很想科舉晉陞,很想成士大夫的一員,偏偏卻仍頭鐵的在寫文章時,全憑自己一時心情,與平時偶爾圓滑做派完全不同。

  蘇子籍有心再想說什麼,可見簡渠低沉的表情,又將話嚥了回去。

  朋友勸一次就可以了,多了就是說教了,但願這次簡渠能遇到大膽一些的考官,哪怕是低低而過,也總比後悔強。

  因著二人都不說話了,牛車的氣氛沉寂下來。

  一路上,三人都有些沉默,才一回到居士園這裡,還沒靠近,從前方傳來的喧嘩聲,就直接打破了這氣氛,讓三人都是一怔。

  「這就是清園寺居士園?」簡渠之前雖有路過此地,可還是第一次離得這麼近,一挑車簾向外看去,就微微皺眉。

  這樣的喧鬧,可不是傳說中適合舉子暫居的幽靜之所啊。

  「主公,你且在車上等候片刻,容我下去問一問。」野道人見了,生怕裡面有什麼事,不肯讓蘇子籍立刻下車,而自己從車上下來,去了外面詢問。

  過了一會,車簾一掀,野道人從外面歸來,面上已沒了凝重之色。

  「主公,前方之所以人聲鼎沸、甲兵林立,乃是因皇后娘娘要來清園寺禮梵,所以不光是清園寺,能直通清園寺的居士園,暫時封閉了門,不能隨意進出了。」野道人解釋說著。

  皇后娘娘過來禮梵?

  蘇子籍心裡就是一跳,想到皇后與前太子的關係,暗想:「她突然出來禮梵,又來的清園寺,可是衝著我而來?」

  雖這樣想,有些自作多情了,畢竟他身份的事,後宮未必就能得知,但這種可能也不是沒有。

  這次,他從牛車上下來,野道人倒沒攔著,而跟著蘇子籍同樣下來的簡渠,望著前方的人群,不禁搖了搖頭。

  「哎,也不知道要等上多久才能放行。」

  蘇子籍就說著:「若連住在裡面的人也不准進,我們去找處酒肆待上幾個時辰。」

  說著,就先一步過去。

  簡渠哎了一聲,沒攔下,也忙跟了上去。

  倒是野道人,因著之前就有懷疑,見蘇子籍這反應,心下同樣微動,跟了上去。

  果然,到了人群圍著的地方,發現前面多了一些甲兵,個個面帶肅殺,將居士園的入口牢牢把著。

  蘇子籍看了看,與擠到自己身邊的野道人對視一眼,就要後退。

  這時,人群中有人看到蘇子籍,立刻跑了進去。

  蘇子籍他們轉身走出不到十幾步,就聽到身後突然安靜下來。

  「諸位施主,皇后娘娘今日前來禮梵,進出就受拘束,還請諸位施主不要隨意走動。」

  清朗的聲音,小溪流淌而過,極是悅耳,本來或激動或是焦躁的人群,立刻被安撫了下來。
x24685 發表於 2019-8-31 20:34
第二百三十一章 願克福減壽

  蘇子籍卻隱隱感覺到了些,回首望去,就見一個和尚,正從分開人群走出,合掌一禮。

  「倒是蘇公子,你本就住在居士園的一省解元,倒不必避開,若你願意,到時可陪從迎駕。」

  蘇子籍有點詫異辯玄突然邀請自己,不知他在這事上扮演著什麼角色,但想了下,還是答應了:「恭敬不如從命。」

  這樣能夠一見皇后的機會實在難得,他也有些好奇,前太子之母,究竟是什麼模樣。

  又指著野道人與簡渠:「這二人是我朋友,到我住處做客,不知可否一同放行?」

  「自是可以,一炷香後,還請蘇公子到殿前等候。」辯玄微笑的說著。

  說完轉身走了。

  頂著旁人好奇的目光,這裡不是說話之所,蘇子籍給了趕車人車費,讓其離開,帶著野道人、簡渠二人步行入內。

  到了居士園的入口,有士兵檢查了一下,就直放行。

  直到遠離了入口,蘇子籍才問野道人:「你知不知道皇后的消息?」

  野道人搖頭:「曾有心查過,但沒能得知一點情報。」

  這事簡渠竟知道一點,遲疑說著:「我昔日在西南時,倒從大帥閒聊時得知了一些消息。」

  「傳聞太子死後,帝后失和,但奇怪的是,雖失和,幾次有妃子想當皇后,皇帝都大怒,就是寵妃,也或貶或冷落,從不心軟。」

  「平時怕很難聽到皇后的消息,這次皇后娘娘出宮禮梵,卻是難得。」

  蘇子籍若有所思,點了點首:「原來如此。」

  說話間,他們已來到了蘇子籍與葉不悔在居士園的住所,院門關著,蘇子籍叩打門扉,片刻,葉不悔開門。

  「不悔,你且不要忙,去換身衣裳,準備一下,一會陪我去見貴人。」其實自己還罷了,皇后可是她的奶奶,不能不見。

  葉不悔才一開門,就聽到了這吩咐,不由有些奇怪,就在這時,外面突傳來了聲音,像是鼓樂齊鳴。

  「這是前面的儀仗到了。」野道人側耳聽了聽。

  皇后出宮,可不是小事。

  就是妃子省親,也不是立刻就直接帶人出宮,而是一趟趟儀仗先到,這是給人迎駕的準備時間,何況一國之母?

  等一切就緒,貴人所行的路線,已淨水潑街、黃土墊道,附近都已戒嚴,萬不會出現衝撞了鳳駕的事,貴人才會在宮娥太監,以及侍衛、甲兵的保護下,出宮,前往目的地。

  葉不悔沒有多問究竟是要去見誰,知道時間緊迫,十分聽話立刻回去準備。

  就是蘇子籍自己,也找出一身尚未上身的新袍換上,不求出彩但求無過。

  清園寺的外面,雖不能進寺,可附近聞訊而來百姓,並沒有散去,而聚攏在街道兩側,等著鳳駕到來。

  這樣的熱鬧,可比狀元遊街難得多了,他們自然不想錯過。

  大鄭開國後,對皇后出行儀仗,有著規定。

  丹陛儀仗三十六人,丹墀儀仗五十八人,內使八人,宮女十二人。

  這其中,捧著各色繡幡、扇子、傘蓋的都不必說,連金交椅、金腳踏、金水盆、金水罐,都有專人抬著、捧著。

  更不必說,隨行的甲兵,甲冑在陽光下寒光森森。

  這是除皇后儀仗外額外跟著的人——這等事情,規矩森嚴,但凡有增加,必是皇上的意思。

  路邊,所有看到儀仗而過都要跪倒,有識貨的人看一眼,就倒吸一口氣,低聲說著:「外人說皇后娘娘受冷遇,現在看起來可不像,這般隆重,可比前朝的寵妃出行都要超過了。」

  「噓,噤聲!」身旁的人見他越說越不像話,立刻低聲喝止,拿本朝的皇后與前朝的後宮相比,這可是不敬。

  但心裡也不是不震驚,正這友人所言,從皇后出行隆重儀仗隊伍就能看出,這可不像是受到冷落的皇后應有的待遇。

  難道傳聞有誤?

  蘇子籍帶著葉不悔來到清園寺門時,辯玄已帶上百和尚在這裡等候。

  見他過來,還帶著一個女眷,辯玄也沒有說什麼。

  葉不悔有些緊張,見夫君表情從容,又在自己身邊,緊張的心,才慢慢落回到原處。

  「皇后駕到!」

  一個穿著鳳服,在一眾宮女太監簇擁下的美婦出來時,她的心,突然不明所以地劇烈跳起來,單手按在心口,葉不悔暗向:「我也忒膽小了些,一會萬不可出醜,連累了夫君。」

  這樣想著,努力撐起了表情,與別人一同拜下,迎接皇后到來。

  「都平身吧。」皇后開口淡淡說著,在女官陪同下進了大殿,大殿中,丈八高的梵神巍然屹立,左手下垂,結「施願印」,表示能滿眾生願,右手屈臂上伸,結「施無畏印」,表示能除眾生苦。

  蘇子籍此時已被安排,與辯玄一左一右,在旁伺候。

  別人也罷了,跟隨的禮部官員不知道底細,暗暗蹙眉,辯玄是和尚,又早知道風姿過人,也就罷了。

  這個少年,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戴著木冠,身穿士子衫,偏偏風姿更在其上,讓人一見忘俗。

  心裡立刻準備彈劾。

  皇后似是不覺,向銀盆中盥了手,神情變得異常莊重,在公開場合,卻是不能禮拜,只是福了一禮,站著靜靜看著梵神,喃喃祈禱:「大慈大悲之梵祖,我之一生,福壽已滿,不求多增,今日上香,願克福減壽只求一事,佑我孫兒回歸宗籍,復歸原位」

  因離得很近,蘇子籍聽得清清楚楚,皇后已成女人最高位份,居然情願減壽折福以求庇佑其孫,不禁痴了,正沉思間,皇后已默祈完,辯玄奉上檀香,蘇子籍立刻醒悟過來,按照吩咐,點了火摺。

  皇后也不說話,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雙手插進爐裡,只一頜首,又後退一步,已算是禮成。

  因不能在宮外停留太久,皇后上香完就轉身,緩步出去,對辯玄說:「對於廟產,朝廷自有規矩,本宮也不能許你免賦,不過可賜你水火棍一對,若有無賴地痞鬧事,只管打了就是。」

  水火棍是衙門裡面警戒殺威的用品,長約齊眉,底端有一脛之長為紅色,其他為黑色,取不容私情之意。

  說完這個,下得台階,看似隨意又問著蘇子籍:「你是何人?看模樣,是在居士園暫住的舉子?」

  「是!」蘇子籍忙回了。

  走到大殿台階時,皇后又問葉不悔,蘇子籍抬頭看一眼皇后,又回:「這是我妻葉不悔。」

  皇后又看了一眼,什麼都沒有說,就上了輦,直接離開。

  望著鳳駕離開,蘇子籍耳目聰惠於眾人數倍,突聽得御輿裡面壓抑不住的哽咽,似有人忍不住痛哭,又不能放出聲,還有著女官驚慌又細不可聞的聲音:「娘娘……」

  蘇子籍心下一嘆,怔怔無語以對。
x24685 發表於 2019-9-1 09:47
第二百三十二章 會元

  隨鳳駕離開,清園寺大殿前的人也都陸續散了。

  葉不悔從大殿台階下,因心神不寧,差點一腳踩空,幸蘇子籍就在旁,眼疾手快,拉了一把,才避免她滾落下去。

  「沒事吧?」蘇子籍有點擔心的問。

  葉不悔搖搖頭,有些心情恍惚,直到又走了一段路,沒了外人,已快出了清園寺,要到居士園的地界,她才停下腳步。

  「夫君。」她有些怔怔看著鳳駕離去方向,問:「你有沒有覺得,皇后娘娘看起來有點眼熟?」

  蘇子籍也停下,心下明白,葉不悔與皇后娘娘細看有一些相似,雖沒到乍一看就覺得像的地步,可葉不悔是女子,常常照著鏡子,這冷不丁看到了皇后娘娘,自然會覺得有點眼熟了。

  但又因人對自己的相貌往往有著一些熟悉的陌生感,不點醒,怕葉不悔並不會意識到這一點。

  更可能是跟血脈感應有關。

  蘇子籍是有心想讓皇后與葉不悔相見,但皇后也許是時間非常倉促,只盯著自己看了,並不曾認真看一眼不悔,沒看出端倪來。

  「既錯過了,就算了。」

  此刻理智隱隱有些後怕,蘇子籍只是對葉不悔說:「皇后娘娘乃母儀天下,自是有著世上最貴之相,是女子表率,天下女子見了,或生出一二親近,也是正常。」

  「可……」葉不悔沒那麼好糊弄,覺得這事這麼解釋有些不通。

  但就在這時,不遠處有朗朗聲傳來。

  「會試捷報——捷報到——」馬蹄聲連同響亮的喊聲,直直傳到了這裡。

  葉不悔一驚,隨即歡喜,剛才怔忪的事,就被她拋在了九霄雲外,眼熟不眼熟,哪有蘇子籍的科舉重要!

  「夫君,是會試捷報,一定是來給你報喜!」

  對蘇子籍充滿信心的葉不悔,甚至丁點擔心都沒有,就認為這是為自己身邊的人來報捷。

  身側恰好有讀書人走過,側目而視。

  雖沒嘲諷出聲,但眼神也透露出了「這口氣可真大」的意思。

  蘇子籍直接無視,笑著對葉不悔:「那我們這就回去。」

  考試時會填寫住址,因此每個捷報都會報到住址去,有信心的人,在家乖乖等著是最好的選擇。

  相反去看皇榜,就是信心不足了。

  才走到院落,就看見兩個穿得喜慶的人騎馬到了,勒住韁繩,衝著蘇子籍拱手問:「您可是蘇子籍,蘇公子?」

  蘇子籍一點首,這人其實是衙役,也不知道哪個衙門,翻身下馬,面帶喜色和恭敬,迎了上來,朝蘇子籍磕頭:「恭喜蘇老爺諱子籍,高中承壽十八年會試第一名會元!」

  「恭喜蘇老爺高中,賀喜蘇老爺高中,小人向您討套綵頭了。」磕完頭,還有一人雙手奉上一份報帖。

  不同於進士登第時會送來的榜帖,這會試得中亦有報帖,要簡單許多,並不是用著涂金紙,但也寫著姓名、鄉貫等,免弄錯了人。

  這二人明顯是專門靠著報捷營生的人,一得到消息,就找人印了帖子提前來送,好得喜錢,可也正是因這樣,往往更不會出錯,免得白跑一趟。

  「啊,會元?」蘇子籍還沒有發怔,葉不悔念了幾遍,眼裡全是淚水,擦也擦不幹的流淌下去。

  報子的都不是第一年報喜,見多了這些新科會元的失態,蘇子籍這鎮靜可以說非常克制,據說上屆,還有個年紀大的新貢士聽了好消息直接中風,樂極生悲了事。

  不遠處那個路人讀書人聽到這話,又看到遞過去的報帖,呆住。

  隨後就猜出前面少年的身份,難道他就是剛被寺裡和尚安排陪從鳳駕的蘇解元?

  因著蘇子籍到了居士園,沒過多久,就去了西南,哪怕大名早就在這園子裡傳開了,但能將人與名字對上沒有幾個。

  路人只知其名,不識其人,此時瞭然,頓覺羞愧,又因擔心自己會試的成績,掩面而走。

  不過,蘇子籍跟葉不悔二人,誰都沒時間去搭理一個路人甲的心路歷程。

  葉不悔拉著蘇子籍的衣袖,不是在外面,有外人在,怕要又哭又笑還學習下小狐狸在地打個滾:「我就知道,你肯定能高中!」

  蘇子籍站在那裡,歡喜之餘,被再次砸下的一個餡餅給震下。

  目光垂下,就看見這半片紫檀木鈿虛影,在視野中漂浮,一行青字在手稿上竄起:「會試第一名,化成人道種子,是否由蟠龍心法(7500/8000)汲取(此舉不可逆)?」

  蟠龍心法上次在西南升級,一路僅僅二十天不到,到京時間也不多,因此哪怕天天研究,強迫經驗,還是沒有升級。

  「是」

  「蟠龍心法汲取人道之種,【蟠龍心法】+3000,提升9級(2500/9000),第10級關卡打開。」

  「文心雕龍獲得提升!」

  「得了一個會元,收益不小!」

  「無論是【四書五經】,還是【蟠龍心法】,都初時升級容易,獲取經驗也容易,可越往上獲取就越難。」

  蘇子籍很快清醒過來,衝著報喜的二人說:「有勞兩位前來道喜,同喜,同喜!」

  野道人正快步迎過來,見狀不用主公跟主母開口,就掏出幾個鼓囊囊的紅包朝著二人遞去。

  「有勞兩位跑這一趟,還請拿了,沾沾喜氣!」

  一個紅包裡是放個五兩的銀錠,現在每人雙份,就是二十兩賞下去了。

  「謝蘇老爺賞!」

  對於富貴人家,都算是出手闊綽,這搶了先機到來二人歡喜接下,又說幾句湊趣的吉祥話,就忙匆匆離開,估計是去下一個報捷。

  「恭喜主公得中會元!」打發了外人,野道人喜氣滿面,看起來比蘇子籍還要激動,行了大禮拜下。

  又說:「案首、解元、會元,您已中三元,要是到時殿試再中狀元,就是連中四元了!」

  能連中四元,已是十分難得。

  要知道,幾千年裡能連中三元的人屈指而數,而能連中四元者,更是寥寥無幾了。

  會元的話,在殿試成績再差,除非犯了大忌諱,都得中個傳臚(二甲第一名),就算沒有特殊身份,也可以入官就授個編修,至不濟也可以授庶吉士,官身正七品起步。

  這是名正言順的大老爺,多少人辛苦一輩子不可得,一榜就得。
x24685 發表於 2019-9-1 16:30
第二百三十三章 蒙上了些陰影

  蘇子籍聽到野道人提議:「正好簡先生也在,不如一會擺上一桌,一起熱鬧熱鬧。」

  當然同意了。

  但蘇子籍又想,簡渠的住處並不是居士園,雖中的可能性非常小,但作人不能這樣——有了捷報過去,他在這裡,豈不是錯過了?

  野道人似乎看出了猶豫:「簡先生已留人在客棧,就算不在,也斷不會錯過,報捷自可改道來居士園。」

  有道理,那些報捷的人為了拿到賞錢,可不會介意多走一段路。

  蘇子籍點頭同意,接下來擺宴的事,甚至不用吩咐,野道人就已辦得妥當,直接聯繫了周圍的酒樓,吩咐送一桌過來。

  一般居士園,雖可用葷,但總不能大張旗鼓,可現在卻連和尚也視而不見,連連恭喜。

  還在忙碌,又陸續送走幾波報捷的人,光是銀子就撒出去幾十兩,見還有附近的百姓過來,葉不悔將提前準備好一笸籮銅錢搬出,誰來就抓一把,人人歡喜,道賀不斷。

  「恭喜蘇賢侄得中會元!」方文韶同樣留人在宅,得了消息就坐車過來,亦朝著蘇子籍道賀。

  雖是擺宴,其實不過就是相熟幾人圍著吃一頓罷了,方文韶的到來,讓桌上熱鬧了幾分。

  一面交談,一面也等著最後幾撥捷報。

  捷報可不會先差後好,名次好,賞金就多,因此是先好後差,現在一波波過去,光居士園就又來幾撥,都是給住在居士園裡的幾個舉子送捷,可再無人朝著這個院落來。

  顯是最後幾撥捷報也沒有在場兩人的份。

  「哎!」

  等一切恢復平靜,簡渠先嘆了口氣,端起桌上酒杯一飲而盡,嘴裡滿是苦澀,臉色蒼白和紙一樣,葉不悔甚至看見,他的手都在顫抖。

  方文韶亦臉色蒼白,苦笑:「我這樣年紀,實在沒有精力跋涉到京趕考,這次不中,以後只能將希望寄於惜兒,他再過兩年,一切順利,也到了進京考會試的時候了。」

  又強行打起精神問簡渠:「簡先生可要回鄉?若願意,到時可坐方家的船,一同出京。」

  簡渠也勉強笑著:「眼下還不知什麼時回去,先處理完事再說。」

  方文韶再次嘆氣,觀簡渠年紀也不小了,想著岔開這與科舉有關的話題,隨口問:「京城久居不易,像你我等這樣的人,早些回去,也好安一安家人的心,讓他們不必記掛著。」

  誰知這話,又觸碰到了簡渠的傷心事,讓他聽來句句都在剜心,再次一飲而盡的酒意也壓不住,眼中不知不覺已噙了淚,忙用袖擦了,移時方透出一口氣,苦笑一聲:「是啊,方兄有家人掛念,自然得早早回鄉,像我,家中曾有一妻,因我久久不中舉,已病去了,就是想著有人記掛我,也是不能了!」

  方文韶噎住,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蘇子籍見了,忙撿著一些別的事與二人說著,也讓二人心情稍好了一些。

  酒過三巡,門外有人扣門。

  「誰呀,這時打攪?」野道人出去開門,過一會領個人進來,雖穿著便服,可形態一看不對,讓野道人和蘇子籍都認了出來,這是個太監。

  見太監站在屋門朝自己一禮,不說話,就知道,怕不是一個人來。

  「我先出去一下。」蘇子籍沖已微微有些醉了二人一拱手,就先出去了,到了大門外,才看到等在牛車中,同樣一身便服的趙公公。

  連忙上前施禮,但立刻被趙公公伸手扶住,連聲:「使不得,使不得。」

  「蘇子籍,你今日得中會元,咱家特意來向你道喜!」趙公公笑著說:「你有這等才華,殿試也必高中,只是……」

  話音一轉,「誇官遊街之後,還請到淮豐侯府處一述,檢查下血脈。」

  最後幾個字已是湊近了,壓低聲音說的。

  「還要檢查血脈?」蘇子籍心裡一凜,清楚這必有用意,可這事自己也拒絕不了,只得答應了。

  見趙公公說完就要走,請其進去喝一杯也被婉拒,蘇子籍猛想起簡渠的事,就又叫住趙公公。

  「趙公公,有一事,還需您幫個忙。」簡單解釋了一下,不過是有人想見一見錢之棟。

  去見朝廷重犯,趙公公竟沒有絲毫猶豫,笑著:「這簡單,拿著這個令牌,到時你可帶著人去看望。」

  從懷裡一掏,就隨手掏出一個令牌遞給了蘇子籍。

  很熟悉的皇城司百戶令牌。

  這樣容易,這當然有自己身份的原因,同時顯然在錢之棟徹底無法翻身,這案子已成了鐵案,並不如之前那樣嚴防死守了。

  等他與小太監上了牛車,蘇子籍收回目光,臉上已沒了笑容,而心底更蒙上了些陰影。

  「皇帝還要檢查,莫非察覺到了什麼?」

  「是不是有什麼特殊手段?」

  蘇子籍轉身回去,發現就這麼一會工夫,簡渠和方文韶已都醉了,菜沒有動幾口,酒卻喝了不少,趴在桌上,說著醉話,雖沒撒酒瘋,但這麼送他們回去,蘇子籍也有些不放心。

  野道人說著:「主公,我在居士園附近有住處,房間空著幾間,可送他們到我那裡暫時休息,等醒了,再送他們回去。」

  蘇子籍點首,見野道人喊了牛車,準備把兩人送去,又叫住了。

  「主公,您是有什麼心事麼?」

  蘇子籍目光一跳,沒有言聲,站起身在院裡慢慢踱步,而野道人目不轉睛盯著蘇子籍。

  這些時日,主公一向胸有成竹,果斷命令,現在今日踱步思索良久,可見心裡有著大事,野道人正思量,蘇子籍已站定,望著層層疊疊的雲不語。

  趙公公說這話是很輕鬆,顯是覺得僅僅是過個場,可自己作賊心虛,卻不能不擔憂。

  這個出了錯,別說中了會元,就是中了狀元,也是個千刀萬剮的下場,想起不久前皇后凝看的眼神,蘇子籍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

  「【蟠龍心法】到了十級,或有一個質變,也許能對這個有利。」前幾次能過關的原因,蘇子籍也隱隱有所悟。

  「關卡其實已經破了,本來需要的經驗可慢慢積累,但現在時間來不及了。」

  「要獲得巨額經驗,殿試必須中狀元,這還不夠,還得尋找別的來源,太學布武看來不可行了,但為太子復仇,卻證明可行。」

  蘇子籍臉上閃過一絲冷笑,轉身說著:「名單上餘下二人,情況怎麼樣?」

  不等野道人回答:「你去再調查仔細,與我分說。」

  「是!」野道人不假思考,立刻應著。
x24685 發表於 2019-9-1 16:31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大獄

  次日一早,簡渠醒來,覺頭痛欲裂,低頭一聞,就有一股酒臭味撲來,讓他皺了眉。

  這不是衣服沾染上,明顯已有人給換了乾淨衣裳,只是能做也只有這個,由內而發的酒味,只能是自己清醒後洗漱。

  揉著額,從榻上下來,雖身處陌生處,但簡渠已想起,昨日是心情鬱鬱,在蘇子籍處醉倒,他對蘇子籍人品很信任,微微驚訝,就只剩下一些給別人添了麻煩的羞愧了。

  一出門,就看到一個少年提一籃熱騰騰食物從門口進來,見他晃悠出來,招呼去已放了水的地方洗漱。

  「在這裡夜宿的方先生剛走,您不如等路先生回來?」自稱被路先生臨時雇來的少年叮囑,放下東西就走了。

  簡渠苦笑了下,雖心情仍不算好,還強撐著淨了面,又洗漱一番,逼著自己吃了些東西,就坐在院中,望著遠處天空,一動不動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傳來腳步,有人進來,簡渠這才抬頭看去:「蘇賢弟?」

  「簡兄醒了?」蘇子籍緩步走來,問:「你現在可有別的事?」

  見簡渠還有些沒有清醒,提醒:「沒有,就隨我去一趟刑部監獄,去見你想見的人。」

  簡渠原本還有些疼的腦袋立刻清醒了,直接站了起來:「我立刻就可以走!」

  等出了這院子,跟蘇子籍上了一輛牛車,再次向蘇子籍道謝:「這次的事,多謝蘇賢弟為我奔波!」

  「些許小事,不足掛齒。」蘇子籍淡淡一笑。

  簡渠知道,就算這事對蘇子籍不難,可也絕對動了人情,自己現在無以為報,只能是以後找機會報答了。

  抵達刑部監獄,這是有著一個連綿的圍牆,還有人按刀巡查,才下了牛車,就看到幾個路人正圍著一張榜,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蘇子籍若有所感,朝著過去,只看了一眼,就看出了榜上所畫的像,正是錢之棟。

  下面寫著姓名、籍貫、所犯罪名,以及處斬的日期,問斬日子就在三日後。

  見簡渠在身側看了,臉色蒼白,蘇子籍低聲:「正巧這次過來,算是送別了,你在這裡等著,我去買些酒肉。」

  拍拍肩,就獨去了幾百米外一家酒肆。

  這酒肆規模不大,酒烈,只有著幾樣招牌菜,都是醬肉,蘇子籍要了一罈酒,又指著幾樣醬肉各要了兩斤,雙手提著回去。

  簡渠走過來,將東西全接到自己手上,蘇子籍也沒客氣,空手就朝著刑部監獄的大門而去。

  「誰,刑部大獄,不得擅闖。」

  這時是上午,有獄官帶著幾個獄卒巡查看守,見有人過來,就上下打量著。

  蘇子籍也不廢話,直接掏出趙公公給的令牌。

  皇城司百戶,獄官頓時打了個激靈,直接站起了身,仔細看了看:「喲,您就是蘇會元?公公吩咐小人在這裡等您,可算是等到了,快請進!」

  又招呼一個獄官,耳語了幾句,讓其在這裡待著,自己則親自帶著蘇子籍與簡渠向裡去。

  這時,又一個獄官晃晃悠悠過來,滿臉橫肉,油光滿面,正遠遠看見背影,站住了腳,問留守的同事:「這樣早,就有人來探監了?」

  留守的獄官說著:「是啊,來探錢之棟。」

  「錢之棟?」

  滿臉橫肉的獄官像一隻突然發現老鼠的貓,身子一傾,目光專注起來,聽得同事還在說:「怕你都想不到誰探監,今年新出籠的會元,哎呀,不是親眼見了,我都不信,有人這樣年少有為。」

  「看起來,才十六七歲的樣子,就已是會元。」

  「會元,怕是手頭寬裕,也顧著名聲。」滿臉橫肉的獄官躍躍欲試,盤算著一會是不是敲詐一番。

  畢竟這跟錢之棟扯上了關係,一個會元不想名聲受損,也只能乖乖掏銀子堵上這些人的嘴了。

  原本的留守的同事一轉身見了,哪還不知道想法,無語:「你可別瞎折騰,這個會元來頭可不小,奉了大內皇城司百戶的令牌來探監,你惹到了不該惹的人,誰也救不了你。」

  「皇城司百戶的令牌?那就算了,有命拿錢,沒命花。」搖搖頭,本已起了貪心的獄官就熄了心思。

  再說蘇子籍與簡渠,跟一個獄官入得大獄,牢房很暗,地上全用青石砌成,是防止有人挖洞。

  牆是青磚很厚,中間有一條通道,兩側用木柵隔成大小不等的號間,一進門,第一個感覺就是臭,這是各個號間的馬桶散發的味道。

  不僅僅這樣,還有血腥味,是犯人用過刑,從普通犯人的牢房,又到重刑犯的牢房,一路走來,就像走過了人間地獄,慘叫聲不斷響起,最後才到了錢之棟的單人房。

  「蘇會元,這就是錢之棟的牢房了,小人給您打開牢門?」看一眼簡渠手裡提著的酒肉,知道這不是奚落人來的,而來送行,獄官十分體貼說。

  蘇子籍點頭,獄官就掏出鑰匙,將這間牢房大鎖給開了,給三人空間,他則去了外面。

  蘇子籍目光落在柵欄里正坐在草蓆上的人,見錢之棟一身落魄,頭髮鬍子都有些亂糟糟,神色如常,就是目光陰鬱,臉在弱光下顯得青黯,就知道,這人怕是已知命不久矣,反不急了。

  「進去吧。」見簡渠有些猶豫,蘇子籍提醒一句,表情從容進來。

  「沒想到,臨了,竟是你二人來給我送行。」錢之棟目光從簡渠臉上劃過,又落到手裡提著的酒肉上,哈哈一笑:「有酒有肉?不錯!不錯!知我者,蘇子籍與簡渠也!」

  「把酒肉擺上。」蘇子籍再次提醒呆呆的簡渠。

  簡渠這次終於醒悟過來,嚥了下口水,過去將酒菜就在地面上擺上,一壇烈酒,幾包幾層油紙包包著的醬肉。

  錢之棟也不客氣,直接打開了酒罈,拎起對著嘴,暢快喝了幾大口,才放下又大笑一聲。

  「痛快!」

  蘇子籍一撩袍子,席地而坐,看著錢之棟:「你交代的事,我已辦了,你可安心去了。」

  錢之棟滿不在乎吃著酒肉,可身上的氣息,因著蘇子籍的話一黯。
x24685 發表於 2019-9-2 09:47
第二百三十五章 林國公子

  錢之棟吞下嘴裡的醬肉,一抹嘴,直接嘆一口氣:「是可安心去了,不過事到現在,雖說已看開了,到底有些不甘。」

  「到現在,才知道即將被處斬的滋味,縱馬沙場,萬人拜見的威風,彷彿只是一個夢,令我唏噓!」

  這話說的坦然,錢之棟又對簡渠:「你也是有心了,之前那般對你,你還能看我一遭!」

  簡渠只是低頭不語。

  知他心中仍對當初的事有芥蒂,錢之棟似乎也不在意,又提酒罈喝了大半,喝的要醉時,才說著:「我一生殺人無數,要是以我本性,早就操刀了,可現在殺我頭,還得叩恩,何等可笑?」

  「但又能如何?錢家雖抄了,人也被流放,路上怕要死去不少,可還有著點希望。」

  「不求東山再起,只盼著錢家不要在我手裡滅了根。那樣,我就是錢家的罪人了!」

  又望向蘇子籍,醉眼朦朧,裡面卻鬼火一樣灼然生光,似哭似笑:「你說,我能怎麼辦?血口噴個淋漓盡致,禍及家人麼?」

  「要真的是痛快,就得無情無義,無家無友才行。」

  「你醉了。」蘇子籍與他目光對視片刻,嘆了口氣,起身對簡渠:「你在這裡說話吧,我出去等等。」

  說著,就直接走出去。

  帶進來的獄官很懂規矩,離得挺遠,靠一角昏昏欲睡,蘇子籍也沒過去,而也找了個地方,袖手而立,閉目養神。

  心裡卻暗嘆,剛才在錢之棟眼中,看到了幾乎壓制不住的戾氣,幾乎要將那句「我操你朝廷和狗皇帝」的話喊出來,但還是忍了。

  「就如你所說,要死前痛快的罵這句,不但得自己不怕死,還得拉上親友一起死的決心。」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簡渠從牢房裡出來,眼睛紅紅,一走到蘇子籍跟前,就對著蘇子籍一揖:「公子大恩難報,不知道府內,是不是缺個幕僚。」

  蘇子籍一怔,錢之棟很有本事啊,不知道怎麼說的,竟然讓簡渠這樣感動,不過心裡早有此意,不然也不會幫對方這個忙,自然欣然去扶:「簡先生請起,你願意,我自然歡迎至極!」

  這時,不遠處獄官就像有著感應似,原本一副睡了的模樣,直接睜眼,走了過來。

  「蘇會元,您二位可是與裡面說完了?」

  蘇子籍看一眼簡渠,見點頭,說著:「有勞了,請去鎖門就是。」

  又要拿出十兩的銀票打賞。

  獄官忙推辭:「您不必如此,雖我們這地方,來了多多少少都要給些銀子,是個規矩,可您是那邊……」

  他隱晦朝著皇宮努了努嘴:「……的人,小人哪敢收您的銀子?能給您幫個忙,已是小的福分了。」

  說著,就忙走向裡面去鎖門了。

  見他真心不敢收,蘇子籍想到大內對這些人很有震懾,便也不勉強了,與簡渠一同出去。

  陽光照下來,蘇子籍看了看又沉默下來的簡渠,忍不住問:「錢帥可有什麼遺言?」

  簡渠看了看外面變綠的柳條,低聲說著:「只恨從軍,只恨立功。」

  這極符合錢之棟的性情,所謂不在意,其實也不過是無可奈何下的不得不,但怎麼可能釋然?

  心中的恨意,不過是為了族人、家人,強行壓下罷了。

  「公子,那是逢雲兄吧?」自從被蘇子籍接納成幕僚,簡渠直接就改了口,此時看到不遠處急匆匆走來的身影,提醒正陷入沉思的蘇子籍。

  蘇子籍順著他所指看去,正走來可不正是野道人?

  「主公,簡先生!」野道人到了跟前,衝著二人打了招呼。

  蘇子籍再次介紹道:「逢雲,以後你可與簡先生一同共事了。」

  「恭喜主公,得一大才!」野道人腦袋轉得快,明白過來,面帶喜色,朝著蘇子籍道賀。

  又對簡渠說:「以後可要簡先生多多指點了。」

  這話又帶著一點競爭的意味了。

  簡渠此刻心情低沉,也被野道人這一禮,給激出了一點好勝心。

  這做幕僚的,就沒有不想做第一幕僚,當初路逢雲在船上拜了蘇子籍,彼時,簡渠只有感慨,而此時則又是一種心情。

  「路兄過謙了,我初到公子門下,要向你請教才是!」

  二人對視一眼,相視而笑。

  野道人對蘇子籍說了自己來意:「主公,你讓我盯著的錢之棟的地產,即將拍賣了。」

  蘇子籍轉臉看向簡渠:「簡先生,桃花巷那處宅子,是我與錢帥約定之處,定要拿下才成,你對錢帥的事更瞭解,不如這事就交由你去辦?」

  「而且你也回去,收拾下情懷。」

  「公子放心,等我的好消息就是!」簡渠應了,又從蘇子籍裡得了銀票,作了揖急匆匆離開。

  蘇子籍目光隨著他離開,心中暗想:「必是錢之棟還有叮囑和贈給。」

  不過這不關自己的事,跟野道人上了牛車,又看了看名單上尚有的二人,陷入了沉思。

  「剩下二人,一個是林國來的公子,據說是琴棋雙絕,在京城很有盛名,還有一個在外地做官,又是一方郡守,這二人都有些不好辦。」

  「林國公子聽說是林國的宗室,在京二十年,頗具盛名,雖沒有權力,但人脈幾乎是遍及上層。」

  「郡守的聽聞甚有清名,只是幾次不得陞遷,就在府道里流轉。」

  怎麼樣懲罰這兩個人,有點棘手,只能對付錢之棟這樣,迂迴著來了。

  蘇子籍才沉吟,就聽到外面牛車鈴鐺脆響,從自己牛車旁過去,由於不單單是一輛,因此索性停靠到路側。

  聽到了和鈴鐺一樣的笑聲,野道人掀開車簾,朝著看了一眼,低聲:「這麼早,京城的貴女公子們,就呼朋喚友,賞花踏青了?」

  只看那些牛車上的標識,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能有。

  蘇子籍上街也遇過不止一次,對此不感興趣,只問:「對了,這個林玉清,你有什麼看法?」

  說到正事,野道人放下車簾,沉吟著,有些猶豫,不知道該怎麼評價:「林玉清,在京城名聲頗好,琴棋雙絕是一個因素,據說相貌俊美,年過三十,因著思念亡妻,就沒再續娶,在貴女中人緣頗佳。」
x24685 發表於 2019-9-2 09:49
第二百三十六章 琴聲

  野道人一頓,很快又補充:「但院內其實有幾個通房,其中還有個自己贖身跟了的清倌人,並非真喪妻不近女色。」

  可能裝十幾年,還能讓很多人深信不疑,覺得有通房,收了青樓女子,也是至情至性深情之人,在貴女圈子依舊混得開,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

  非至情至性,那就是虛偽了。

  蘇子籍笑了一聲:「有意思,有機會倒要會一會這位林公子。」

  二人低聲說話,牛車一路慢行,很快回到居士園,還沒有下車,大門沒進,就又有一輛牛車急匆匆趕至,停在了面前。

  「蘇公子!」來人一下車,就向著蘇子籍一禮:「小人奉小侯爺之命,來給您送請帖!」

  這人,蘇子籍見過,是方小侯爺的人,接過了請帖打開一看,沉吟不語。

  「竟是請我去赴宴?」

  「往往請人,都是提前遞了帖子,給人準備時間,像這種就要出發,多半是高位者不怕顯露倨傲姿態,這可不像是方小侯爺的做派。」

  方小侯爺謹小慎微,雖是權貴,但很識時務,也很會收買人心,這從在自己離京這段日子,對葉不悔的照顧就能看出來。

  「怕是有人替他做了主,該不會是她吧?」腦海中突躍出一道身影,蘇子籍暗暗蹙眉,看似隨意地問:「不知道這賞花宴,還有誰參加?」

  僕人笑著:「除了請了您,還有名滿京城的幾位公子千金,尚書家白公子,琴棋雙絕林公子……」

  說了幾個名字,其中之一,恰有著林國公子。

  本就沒打算生硬拒絕,這次賞花宴又恰能見一見林公子,還真有一種瞌睡了有人遞枕頭的巧合,蘇子籍點了點首:「既小侯爺相請,豈敢不從?還請稍後片刻,容我進去換身衣裳。」

  這不過是藉口,跟野道人進去,蘇子籍讓葉不悔幫自己選一件外袍,站在屋內,對著野道人叮囑:「你再去調查下名單上這二人,尤其是林玉清。」

  「林國與本朝敵對,林玉清還能在京城混的這樣開,實在不可小看,要查下他的底。」

  「是!」野道人應著。

  見著野道人要走,不知道為什麼,蘇子籍忍不住又喚住,多叮囑了一句:「小心些。」

  野道人點頭,轉身離去。

  蘇子籍揮手告別葉不悔跟躲在院內探頭的小狐狸,上了牛車。

  車內雖是寬敞舒適,還有著茶點,蘇子籍閉著眼,只思索著今天發生的這些事。

  「錢之棟三日後問斬,這個仇人算徹底解決了。」

  「秦鳳良也受了教訓,這人倒識相,暫時不去動,待我再看看他兒子值不值得我對他網開一面。」

  「林玉清此人,乍一看,似乎只是個擺弄琴棋,空有著才子的人,但實則不然,此人怕不會這麼簡單。」

  「能牽連到太子,還能在當年以少年之齡全身而退,靠的可未必只是出身,皇帝一怒,連皇孫都除了,何況只是林國的一個宗室?」

  「這反像是最難對付的一個了,因不知道其底細深淺,明面上那些,越是看著簡單,就越可能暗藏底牌。」

  這樣想著,轉眼就到了地點。

  方小侯爺這次舉辦的賞花宴,位於城中一處方家園子,三月哪有百花盛開,無非就是有些初春開了花樹,園子裡栽了幾棵,洋洋灑灑落了些花瓣,鋪在地上,也算是個景。

  真正的重頭戲,還是在臨時搭在這花樹十幾米遠的木樓上。

  兩層高,上好木料搭成,第一層是懸空,只有台階,一階階轉著上去,並不陡峭。

  二樓似乎是個開闊的空間,四面無窗,只有一層層的上好輕薄的布幔,遮擋著外人的視線,隨著風一吹,露出裡面數道身影,伴隨著美妙的琴音,飄渺如仙人聚會。

  蘇子籍距離尚遠時,一時聽腳步,方小侯爺飄然迎接,蘇子籍看他一眼,覺得他此刻稱得上是滿面春風了。

  「蘇公子,你可算是來了,快請!」

  「見過小侯爺,數月不見,您是越活越自在了,真叫人羨煞!」

  「我們勳貴,家有祖傳的富貴,想和你們這樣喧鬧也不可得,不清靜也難!」方小侯爺笑著,親自在前面帶路。

  「小侯爺,你突然喚我過來參加賞花宴,莫非有貴人在此?」路上蘇子籍似笑非笑問。

  方小侯爺腳步微頓:「這個嘛,等蘇公子進去了,自然知曉。」

  蘇子籍搖頭而笑,這雖不是回答,可也算是回答了。

  看來之前的猜測,很可能是對的,踅過幾道迴廊,隱隱傳來琴聲,琴聲哀而不傷,水銀瀉地一樣,彷彿透穿了人心,連蘇子籍也不禁入了迷,突然就想起了錢之棟。

  「只恨從軍,只恨立功。」

  「是不是最恨就是為朝廷出了力,流了汗流了血?」

  蘇子籍怔怔的,又不自覺想:「太子被父皇誅殺,府內被屠,雞犬都不留,如果真有魂魄,會怎麼辦?」

  「龍子龍孫,想得仙業也不可得,想轉生梵之六道也不可得。」

  「要是去龍氣福地,魂魄還受父皇管束,到時,是選擇灰飛煙滅,形神都滅,還是和陽世一樣,不得不忍了,含淚叩謝天恩?」

  「活著時,鬥不過,死了,就算成了鬼神,也要受龍氣管束,想要報仇,亦萬萬不能。」

  「這何等可悲,可嘆!」

  儒家生死大事,許多人覺得子不言怪力神,其實有專門的學問,到了現在的造詣,蘇子籍當然清清楚楚。

  「難怪古人說,願生生世世,不生帝王家。」突然間,蘇子籍油然而生一種難以控制的惆悵,想吟詩,想長嘯,把心情抒發出去。

  詩以言志,他還有理智,知道不能在這種場合作詩言志,這是狂生所為,對自己的計畫毫無助益。

  隨即又想,既作詩不成,不如學個音樂。

  若能如這彈琴之人,彈出美妙琴聲,抒發心意,到時只有懂琴人才能知曉自己心情,而且琴聲一滅,了無痕跡,不留把柄。

  「不對,這琴聲,有惑人之力!」蘇子籍突然之間意識到了些,抬頭看去,眼神清明,已對這宴提高了警惕。
x24685 發表於 2019-9-2 10:28
第二百三十七章 咬牙切齒

  蘇子籍本來以為,這次是新平公主借方小侯爺的手讓自己過來,可這琴聲讓他覺得,這裡面怕別有文章。

  「新平公主雖有些情執,任性妄為,但不是心機深沉之輩,更不是身具術法的人。」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我看走了眼,但堂堂公主,自有著她的驕傲,以及皇家的規矩。」

  「皇家的人,可以讀書練武,但別說學術法,就是親近也有大麻煩。」

  歷代皇家,以魘鎮之法害人,結果被查出來,因此殺廢的人不計其數,這罪比隨意打死路人,魚肉百姓嚴重多了。

  「公主與玄門之人結交過甚,到了能驅使施術程度,以皇帝十幾年前能誅殺太子的手段,哪還能容得了她?」

  「就是不知,這是何人了。」

  絲幔隨著春風而起,露出二樓的身影,只隱讓蘇子籍感覺到,彈琴的似乎是個女子。

  思索間,與小侯爺已上了木階。

  臨進去前,他看了一眼方小侯爺,到了此刻,哪還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這分明也被琴聲迷惑了!

  但看得出,這迷惑不過是對情緒上一點挑撥,並沒有到迷人心智的程度,只是放大了情緒。

  「不,不對,古人說,聲成文,謂之音,律呂者,變化之情可見矣——這是琴聲本身的節奏引起。」

  音樂是影響人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因能改變人的性情,歷受重視,現在這琴聲就是利用這點,裡面並無法術,但達成了於法術差不多的效果。

  搖搖頭,蘇子籍頂著方小侯爺望過來的不解的目光,撩開布幔進去。

  放眼看去,最先入目的是兩個人。

  一個看起來二十多歲的公子,容貌俊美,正坐在一軟墊上,閉著眼,用手輕輕敲著膝蓋,似沉浸在美妙又哀傷的琴聲中無法自拔。

  而坐在不遠處撫琴的少女,蘇子籍竟然認識,不是別人,正是當日在碼頭哭棺的少女!

  「竟是她?她有這樣的造詣?」蘇子籍真沒想到,會是此女在撫琴,突然一見,就怔了。

  而撫琴的周瑤,發現有人上來,抬頭看一眼,琴音一滯。

  這一下,雖還能繼續,可到底壞了整首曲子,索性直接停了下來。

  這一停,木樓二樓玄而又玄的氛圍消散大半。

  安靜的環境裡,一道女聲從不遠處響起:「本宮還道為什麼停了,原來是來了貴客。」

  這聲音驕縱中又透著一絲歡喜,蘇子籍看去,果然看到了預料之中的人——新平公主。

  不僅是新平公主,還有小廝提過的白墨陽,更還坐個同樣眼熟的和尚。

  「辯玄竟也在此。」

  幾人雖然都是才子佳人,顏值頗高,可一眼掃去,都不是林玉清的樣子,目光再次回到那個坐在周瑤不遠處的年輕公子身上。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這個看起來是二十餘歲的年輕公子,最有可能是真實年紀已三十餘歲的林國公子了。

  「蘇子籍,見過公主。」轉瞬間收神,蘇子籍向這裡明顯地位最尊貴的新平公主行禮。

  人群稍動,這被方小侯爺引來的人,因琴聲停了,一下子就成了所有人關注的焦點。

  新平公主原本只是漫不經心坐著,此刻蘇子籍稍近一些,她看過去,一下子就怔住了。

  「數月不見,蘇子籍竟風采依舊,甚至……更加氣度不凡了。」

  「原本還有人與我說,他去西南,行武夫之事,必會曬得黑了,破壞了文人雅氣。」

  「我原本也可惜,可現在看來,不過是庸人所見,西南之行,還讓他多了英武之氣,與別人越發不同。」

  順著她目光看去的幾位貴女,連著端容縣主在內,都忍不住目光閃爍,俏臉微紅。

  實在是這被引上來的少年容貌清俊,身形挺拔,氣質出色,絲毫沒有文弱之氣,又是這圈子裡難得的新人,新鮮之餘,自然更好奇。

  周瑤此刻也在看著蘇子籍,她也不知蘇子籍是否認出了自己,想到他從海上帶回了森郎的屍身,使森郎能葬入邵家祖墳,享受香火供奉,不至於流落海上,成為孤魂野鬼,就內心感激。

  因著這一份感激,哪怕不得不答應鬼神做一些事,來換取她在黃泉對森郎的庇佑,也不曾遷怒於蘇子籍。

  這事,實實在在與蘇子籍無關,甚至是自己不對,有些恩將仇報了。

  想到這裡,看著蘇子籍,她就有些閃躲。

  但就算只匆匆幾眼,也能看清蘇子籍的風姿。

  她也終於明白,為什麼她這幾日與京城貴女來往,會聽到她們暗裡流傳著蘇子籍之名了。

  「當日在碼頭,因心中悲痛,不曾正眼看蘇公子,現在看來,不奇怪會引來貴女議論,以及……神秘人的好奇了。」

  實是少見的風華。

  「既已見過公主,我就再與你引見一下別人,這是蘇子籍,今年會元,蘇公子,我想,這位你定認識的,清園寺的辯玄大師,與你可算鄰居。」

  「這位,你雖不認識,但你們應是有著共同語言,他可是琴棋雙絕,實在是才華出眾……」

  方小侯爺做事體貼,雖看起來有點過於高興,可還沒忘給蘇子籍引見在場的這些人。

  蘇子籍隨著方小侯爺一一引薦,作揖一圈,微笑以對。

  「公主,原來這就是蘇會元,果然一表人才,聞名不如見面。」有貴女坐在新平公主身側,與蘇子籍見過禮,低聲對新平公主耳語。

  這等小女兒家的悄悄話,新平公主自然不會見怪,還因說著的人恰是自己也欣賞,尚覺得有趣。

  現在伴在她身側是幾個新面孔,除了端容縣主,年前遺憾不曾見過蘇子籍一面的貴女,有不少都已定了親,此刻待嫁閨中,不好再隨意外出。

  新平公主看她一眼,再看向已與林國公子交談起來蘇子籍,眼睛微眯,就是這傢伙,害得自己坐了一個月的牢!

  到過年時,才給父皇放出來,哼,必給這傢伙一個顏色看看。

  「是啊,此人是有才!」

  她瞥眼,調笑中帶著一種咬牙切齒:「你還說,蘇子籍既有才華,定不可能再有俊秀,現在可認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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