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644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8:24
第三十五章 務以政寬

    “凡聖人見禍福也,亦揆端推類,原始見終。”————————【論衡˙實知】

    出宮後,司馬家的兩兄弟與父親同載一車,返回在長安的宅邸。

    司馬防面帶微醺,但是在搖晃的車上,他也依然挺直著腰背,無論是鬢髮、衣襟還是冠冕,都整理得一絲不苟。即使在宴會這樣的場所,司馬防也時時刻刻保持著士大夫的威儀,無論是明面上,還是私底下、無論是對僚屬,還是對親朋,他都是刻意擺出一副嚴厲耿直的模樣。

    因為這個時代提倡有節義、剛直、敢於強項的臣子士人。自漢以來,這樣的臣子數不勝數,而且都有很不錯的聲名,放眼當朝,楊琦與黃琬都是這樣的臣子,也都是以此聞名於世。

    就像明朝的臣子以受廷仗為榮一樣,此時的臣子同樣是仗著‘秉性如此’的理由面數皇帝的種種過失,由於君權衰微、士人勢力強大,漢末的皇帝連廷仗都不敢,徒然給人做陪襯,讓人享譽耿直剛介之名。

    可現如今不一樣了,且不說皇帝勤學修德,不近女色、不愛財貨、不喜聲樂,很少讓人抓住錯處。就說那幾次為人詬病的大政,比如清丈上林,馬日磾等朝臣就曾‘剛介’了一把,結果呢?馬日磾內慚成疾,侵佔上林的大小數十家豪強被盡皆抄沒。

    在之後的幾次風波中,皇帝雖然沒有再開殺戒,但他逐漸狠辣的手段與日益增長的威權,讓除了楊琦、桓典等幾個秉性確實剛直的臣子以外,大部分投機取巧的臣子再也不敢裝強項,比如司馬防。

    司馬防精明事故,他知道該如何給自己以及自己的宗族做最好的包裝定位、也知道如何根據局勢的變化對自己的形象進行微調,雖然他依然在人們面前表現的剛直耿介,但在皇帝身邊,除了恪守臣子的貞節、態度不卑不亢以外,他一句硬話都不敢跟皇帝頂撞。

    車內的兩兄弟初來乍到,還不知道自家父親的變化,依然認為司馬還是那個對誰都是一副正直的衛道士模樣。

    “你們也都見到天子了,陛下他……你們以為是什麼樣的?”司馬防微閉著眼,緩緩說道。

    縱然是性格最沉穩的司馬朗此時也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苦笑著與司馬懿對視一眼,他們倆能參加燕禮,混一爵酒喝就算不錯了,哪裡有資格上前為天子祝酒?

    不說天子的容貌,就連天子說了什麼都沒聽清楚,這讓他們怎麼評價?

    “怎麼?”司馬防霍然張目,顯現出從未在皇帝面前表露過的嚴厲神態:“為何都不說話?”

    兄弟幾個都很懼怕這個嚴父,司馬懿也不例外。

    見司馬朗一直語塞,司馬懿索性瞎說一氣道:“素聞天子仁敏愛士,有威可畏,有儀可像。今日一見,果然進止雍容,言語肯綮,不失為命世之主。”

    司馬防這才滿意的點點頭,伸手指了下司馬懿說道:“仲達此言深得我意,這也是為何我要爾等兄弟將宗族盡遷於長安的緣故。有明天子在上,漢室再興,不日可待,那些尚看不清局勢、還暗算陰謀的,無疑是螳臂擋車轍,不自量力而已。”

    他明顯是有些醉了,兩兄弟在一旁順從的應和著,一左一右的將司馬防扶下了車。

    “伯達。”司馬防入門後,坐下的第一句話便是囑咐司馬朗:“我已為你求得官職,等過年之後,你便隨劉公去並州,擔任晉陽令。”

    “啊?”司馬朗猝不及防的應了一聲,接著他又覺得失禮,趁著司馬防還沒反應過來,趕忙說道:“謹諾。”

    “為政以寬,這四個字不僅要牢記在心,還要付之親踐。”司馬防有些醉意,沒有注意到這點細節,他盯著眼前的長子說道:“如此可保你無進身之憂,治下太平,切記、切記!”

    晉陽不僅是太原郡的郡治,更是並州的治所,刺史、郡守、縣令都擠在一個城裡。他這個晉陽令不僅要治民、還要調理羌漢關係、更要隨時應付上官,工作比一般的縣令要繁重得多。

    司馬朗頭一次出仕就是這個位置,心裡滿懷期待,卻又有些忐忑:“小子以前只是讀書,從未熟悉過此等煩劇,恐怕會有負阿翁所望。”

    “你擔憂什麼?”司馬防理所當然的說道:“人家王凌與你一般大,都能整厲威嚴,將長安治理得路無盜賊,百姓安居,人皆歎服其能。你是我河內司馬氏未來的樑柱,以你的才智,自當不輸於他這個‘小王公’。”

    說起了王凌,司馬防彷彿是想到了什麼,‘嘿’的笑了一聲,也不說話。

    “並州情勢較關中複雜,晉陽的情況雖說比長安要好,但確實不能行差踏錯一步。”司馬懿悄悄打量了眼但笑不語的司馬防,在一旁伺機說道:“阿翁所言‘為政以寬’四字,未免太過微言大義,何不說詳盡些?阿兄一旦去了晉陽,也好有的放矢。”

    司馬防如鷹隼般的眼睛深深的盯看著司馬懿,直看得對方心裡發毛,這才悠悠說道:“劉公能有今日,靠的就是寬厚二字。但凡上官用人任人,無不以與己性趣相投為首要,劉公亦是如此。只要伯達能與劉公契交,別的事,也就不用再多做考慮了。”

    “阿翁,這別的事,是指什麼?”司馬懿敏銳的捕捉到司馬防話語裡流露的信息,好奇的問道。

    “司徒今日在城門下與劉公言笑,慇勤備至,你可都看到了?”司馬防沒有答話,反問道。

    司馬懿執禮甚恭,點頭答說:“看到了,小子以為,應該與這次隨行入朝的士人有關。”

    “這些士人有些是棄職逃離的官吏,冀圖重回朝廷;有些則是趙公、種輯等人出使關東時就地舉薦的茂才,但鮮有例外,這些人大都是關東人。”司馬防沉聲說道:“這些人一旦入朝為官,即便量才施用,也足以讓頹喪已久的司空黃公等人勢力再度壯大。司徒馬公等人為此憂慮,想搶先拉攏聲望卓著的劉公,也在情理之中。”

    當初聲援裴茂出鄴城,除了董承與朱儁的軍事威懾以外,以關西人、度遼將軍耿祉與關東人、監黎陽營謁者趙威孫為首的兩方合作,也是促成袁紹禮送裴茂的一大緣由。

    朝廷各方少有的同仇敵愾,連成一氣的支持、而不是反對皇帝的這次軍事行動,必然有各自的利益訴求。比如此次隨行入朝的關東士人對黃琬等人勢力的助長,比如即將授任衛尉的扶風人耿祉,這些可以說是皇帝對他們出力的回報。

    這些東西司馬懿大都能根據時事揣測出來,但這又跟自己問的問題有什麼關係?

    司馬防看出了對方的疑惑,冷笑著答道:“你若以為就朝中這些人想結交劉公,那可就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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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熱湯沃雪

    “聞君湯井至,瀟灑憩郊林。拂曙攜清賞,披雲覯綠岑。”————————【奉酬韋祭酒見貽之作】

    皇帝早已疲憊不堪,他向來看重個人儀態,從不在大臣跟前打呵欠的。直到燕禮結束後,群臣散盡,他才在穆順這些親近黃門身前禁不住大大身欠了一下,些許眼淚被擠了出來,濕潤了乾澀的眼睛。

    甫一出來,皇帝便被涼徹的空氣激了一下,頓覺精神大振。他沖四下一看,說道:“什麼時候下的雪?”

    李堅就守在門口,忙賠笑說道:“下了有將近半個時辰了。”

    雪落無聲,四野寂靜,未央宮前殿在落雪中靜靜地矗立,黛色的瓦片、朱紅的欄杆全被覆上了一層薄雪,就連剛停在階下的鑾駕車蓋上也都被染成了一片白色。

    黑漆漆的夜空中,白色的雪花在燈光火把的照耀下格外顯眼,四周安靜得彷彿能聽見雪落的聲音。

    皇帝靜靜地站在路寢殿門前的平台上,默然無聲的看著眼前融入夜色中的未央宮,由於被白雪覆蓋而再度顯現輪廓出來。

    “陛下。”小黃門穆順輕輕打了個寒顫,轉身去過一件大氅披在皇帝身上:“這外頭太冷,陛下可別站太久,小心著了凍。”

    他復又說道:“若是國家還有興致,不如先回寢殿,在窗邊一邊烤火一邊賞雪,如何?”

    “不必了,大半夜一個人賞雪也怪寂寞的。”皇帝回過神來,對穆順笑道。

    穆順向來擅長投其所好,此時跟著說道:“不然奴婢去承明廬看看,為陛下喚侍中、黃門侍郎過來,陪陛下說話解悶?”

    這倒是個好主意,當初他也曾在半夜裡失眠,於是詔射堅、潘勖兩人說話,順帶借此得知了處於朝堂邊緣的臣子對當時蔡邕是否該赦的看法。如今射堅已被他拜為漢陽太守,去輔佐鐘繇治理雍州;潘勖也從尚書郎轉任太學僕射,替皇帝管理太學事務、監察輿論。

    當初與之夜話的臣子無不都成了朝廷重臣,皇帝有心再循往例,從微末之官中拔幾個得力的人才上來,於是隨口問道:“那你先去問問承明廬都有些……”

    他忽然頓住了,好奇的看著穆順旁邊一人手裡托著的食盒。

    “這裡頭盛的什麼?”

    皇帝身邊永遠都會跟著一批人,手裡拿著各式各樣的東西,比如茶壺、扇子,甚至還有唾壺、溺壺等物。這些人才是皇帝身邊最近的人,一開始就連侍中都是給皇帝執虎子的。

    長時間下來,皇帝對身邊什麼位置站什麼人、手上該拿著什麼東西,大致都熟悉一點。以前他從未見過身邊還有拿食盒的,心裡頓時起疑,是故有此一問。

    穆順一愣,旋即說道:“這是伏貴人託人送來的熱湯,說是給陛下解酒喝。”

    皇帝后宮人員稀少,偌大的掖庭只有一後二貴人,皇后年輕有威儀,治下頗有手段,前朝又有車騎將軍董承為其助勢,宮裡沒人敢小覷她,就連皇帝的親信宦官穆順都要敬她三分。而宋貴人雖然不是皇后,但自始至終都為皇帝所寵愛,所以誰也不敢招惹她。

    唯獨伏貴人,雖然脾氣跟皇帝很相似,待人也是溫和寬仁,宮裡的一般都很尊重她,但也僅僅只是尊重而已。論寵愛,她比不上宋貴人;論權勢,她比不上董皇后,在未央宮,脾氣再好又如何?

    穆順打心裡不看好軟脾氣的伏貴人,而且皇帝平時也沒有對伏貴人做出什麼與眾不同的舉動,於是穆順便斷然的認為伏貴人今後也就這樣了,所以絲毫沒有浪費時間精力去奉承討好的意思。

    “伏壽?她還沒安寢?”皇帝追問道。

    穆順不知道皇帝這話是什麼意思,訕訕的回道:“唯,這熱湯才送來不久,貴人想必尚未安寢。”

    “那就去鴛鸞殿,她既然沒睡,正好尋她一同看雪。”

    穆順心裡一驚,趕忙給皇帝張羅著擺駕,又交代一名中黃門提前跑去交代伏貴人,這才服侍著皇帝登上車,駛出路寢,由宮道向北,逶迤前往掖庭鴛鸞殿。

    這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勞累了一天的皇帝酒興未散,才到鴛鸞殿門口便下了乘輿,非得下來走走,讓乘輿在後頭跟著。自從冊立中宮之後,他便很少與伏壽單獨相處了,如今那一碗熱湯尚未飲下便已暖了心腸,皇帝突然很想她了。

    伏壽早已得到消息,帶人在廊下靜候許久了,見到皇帝走著過來,她嚇了一跳,忙上前迎過去:“這麼冷的天,陛下何不乘鑾駕過來?冷著了怎麼辦……”

    話未說完,伏壽便將皇帝引入殿內。在最開始剛遷都長安的時候,董卓四處搜刮斂財,侵吞公府私庫,苛待皇室,導致宮內窘迫到連普通宮人的衣服都差點沒得穿。

    好在自董卓伏誅後,朝廷抄沒了董卓於郿塢積聚如山的錢谷財帛,不僅充盈了府庫,更是極大程度上改善了宋都、伏壽這些掖庭貴人的吃穿用度,直到這個時候她們才算是過上了貴人的生活。

    殿內的獸爐釋放著灼熱的溫度,皇帝一進來便覺得渾身上下熱烘烘的。伏壽走在皇帝身後,伸手準備將皇帝披著的大氅解下來,大氅上本就沾了雪,此時一進屋就立時融化成水。

    伏壽頓覺手上大氅冰涼一片,忍不住說道:“這麼薄的氅袍?又冷又濕,陛下如何受的?”

    皇帝擺手止住了她,說道:“來時就幾步路,其實也沒有多冷。”

    伏壽不依不饒:“總歸是底下人不細心,等明天我再為陛下縫件厚些的氅袍,不然過些天愈發冷了,陛下的身子可遭不住。”

    “宮裡有織室……”皇帝正欲往下說,回頭卻見伏壽麵容帶笑,眼神毫不掩飾的流露出期盼,他心中一動,改口道:“但織室未必有你的手巧,還是得勞煩你來吧。”

    伏壽臉上的笑容更盛了,滿腔柔情如一汪春水乍破寒冰,她笑著應道:“謹喏!前兩年宮裡困頓,陛下、長公主、還有宋都的冬衣都是我趕製的。今年是看在少府有供應,故而沒有去縫製,沒料到……還是得由我來。”

    她似乎為總算找到件能一展所長、甚至是能為皇帝做的事而感到欣喜。

    這半年掖庭裡幾乎人人都有事做,董皇后忙著將椒房打點成真正符合她皇后氣派的掖庭正殿,宋都忙著練曲;所有人都在忙著各自的事,唯獨伏壽了無著落,每日都是去尋宋都消磨時光。

    等到黃昏後她又回到這座鴛鸞殿,坐在窗邊等著、盼著皇帝會不會來。一直等到宮門落鎖,夜色降臨,她才回到妝奩前更衣,然後便開始愁著不知如何度過這漫漫長夜。

    皇帝看著伏壽歡欣雀躍的樣子,心裡如何忘得了,這些年宮中用度奇缺,宮宦不敬皇室,剋扣貪腐,還是伏壽每年給他們作衣。想起當初共度時艱,伏壽在燈下製衣的樣子,皇帝心頭烘地一熱,想說什麼,卻又止住了:

    “最近都還好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8:27
第三十七章 教於宗室

    “夫聞也者,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論語·顏淵】

    伏壽呵呵笑道:“都很好,皇后將椒房的一些廢殿都清理出來了,重新打點了一番,比以前更有氣派了;宋都的琵琶也彈得越來越精妙,等哪天陛下有空,一定得去聽聽。”

    “你盡說別人,說說你自己不成麼。”皇帝認真的聽著,面上帶著笑。

    他與伏壽相對坐在榻上,穆順早已識趣的打開半邊窗戶,桌案上放著熱湯,外間雪地裡也擺上了燈,一圈橘黃色的燈光照在地面上,伴隨著悠悠落雪,甚有意境。

    伏壽看了看外頭的雪,不自然地笑了笑,欠身道:“我在這裡什麼都好,也沒什麼可說的……對了,我倒是在宮裡聽見有關長公主的一件事情。”

    皇帝正低頭喝著熱湯,此時放下碗,抬眼說道:“什麼事?”

    伏壽忙笑道:“也沒什麼,就是說長公主過了年就得有十七了,以後不知道要許給一個什麼樣的郎君,所以有些宮人在對此議論,還舉了朝廷裡一些尚未婚配的年輕勳貴。”

    皇帝眉頭一挑,饒有趣味的問道:“都說了哪些人?”

    “嗯……”伏壽沒想到皇帝會突然關心起這種宮人閒話,她平日沒有著意去理這些,此時費心思索道:“好像是有說秘書郎楊修、傅幹這兩人都十七八歲,又是名門望族,正好合適。”

    皇帝忍不住發出一聲輕笑,立時低下頭去,不讓伏壽看到他輕蔑的神情,他邊喝湯邊說道:“還有嗎?”

    伏壽沉吟了一下,復又想起一個人來:“黃門侍郎衛覬,人都說他有姿容,又極有才學,年紀合適,也就家世比不上前兩位。”

    “這也合適那也合適,他們是在替我選親麼?”皇帝把碗放了下來,不小心在桌案上磕出了響聲,克制了這麼久,他還是忍不住在伏壽麵前發作了:“穆順!”

    候在外面的穆順彎著腰低著頭,很快就趨了進來,他偷眼看了下伏壽,又很快伏在地上說道:“奴婢在!”

    “宮裡有些人真是閒的發慌,什麼話都敢亂說了。”皇帝沉著臉,目光不善的盯看著穆順:“長公主的婚配大事也是他們這些人能議論的?你明天就和苗祀把這些人都給找出來,每人笞三十,然後全都趕出去!”

    “謹諾!”穆順答完,便站起身,低著頭正要倒退出去。

    “慢著。”伏壽叫住了穆順,她沒想到向來溫和寬厚的皇帝會這麼發落下人,伏壽不忍心見這些人因為她的一句話而被放逐出宮,對皇帝勸道:“這些人漫談皇室,即便是無心之談,那也的確該罰。不過這又是笞三十,又是要在這個冰天雪地的時候趕他們出去,豈不是要他們的命麼?陛下仁心,不應以言殺人。”

    若真是無心之談就好了。

    皇帝看了伏壽一眼,任何流言蜚語都不會無緣無故的傳播,尤其是在未央宮這個地方。伏壽雖然賢惠寬和,但對於這些事的敏感度還是太低了。

    他很快收斂了怒意,抿了抿嘴,緩言說道:“那好,笞完之後就把人送到作室裡去服刑。”

    穆順詫異的看了下伏壽,沒想到對方在皇帝面前能有這麼大的說話份量,他很快應了一聲,然後下去了。

    作室分為織室、暴室、蠶室、考工室等不同類別,總的來說就是未央宮內的手工作坊裡,受罰在此服役的刑徒每日干的都是雜役的活計,與原本的差事沒什麼差別,就是更辛苦了些。

    伏壽這才松了一口氣,對皇帝說道:“陛下真乃仁德之君。”

    “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皇帝看著伏壽,突然說道:“治國是這樣,治下也是如此,太過寬厚,手下人就會輕慢。只有寬嚴相濟,他們才會恪守本分、不敢造次,你應當明白這個道理。”

    伏壽淺淺的笑了,她以為皇帝純粹是在告誡她不要對下人太過寬待,絲毫沒有意識到皇帝這是特意在傳授她馭人之術。

    到了第二天,皇帝心裡仍想著宮裡的閒言碎語,雖然這些都是別有用心的流言,已經讓穆順著手去查源頭了。但劉姜已到了出嫁的年齡,這的確是不爭的事實,該給這個唯一的姐姐找個怎樣的夫婿,也開始讓皇帝上了心。

    於是趁著無事,皇帝特意去了趟劉姜的居所,打算問問劉姜的意見。

    “什麼?”劉姜清冷的臉上立時浮現幾分驚詫,但這驚異的神色轉瞬即逝,她很快恢復了淡漠的語氣:“這又是誰在底下亂說話,陛下不將他們處置了,反倒來我這說什麼?”

    “這事我已經讓穆順去管了。”皇帝好整以暇的看著劉姜,說道:“但他們說的也沒錯,皇姐確實該談論婚事了,不知道皇姐有什麼中意的人選?”

    劉姜目光一抖,心裡陡然跳得厲害,她明顯有些不知所措,支吾說道:“沒來由的,你、你說這些做什麼?”

    皇帝難得見到像塊冰山似得劉姜臉上出現少有的窘迫神色,他故意用認真的語氣說道:“既然皇姐心裡沒有中意的,那我這個做弟弟的,就親自為皇姐去張羅這件事吧。”

    “你整日有那麼多朝政不做,跑來尋我開心做什麼?”劉姜皺起眉頭,底氣不足的責備道:“這事我自己分寸,暫時還用不著你費心。”

    皇帝沒有答話,仍是笑吟吟的盯看著劉姜。

    劉姜有些羞惱、又有些無奈,生硬的撇開這個話題,說道:“與其忙著想這種事,倒不如想想怎麼接待諸王派來的小宗。濟北王太子劉政的妻妾這些天常入宮來尋我,說是兗州刺史田芬拒絕給濟北國提供過冬衣糧,導致濟北國上至王室,下至黎庶,今年冬天都在挨凍受餓。”

    這次隨趙岐等使臣入朝的,除了關東州郡的使者、上計吏,以及一批或是征辟或是自薦的士子以外,還有各地藩王派來奉章貢獻的使者。

    早在孝靈皇帝鬧黃巾蛾賊的時候,劉氏的藩王們就屢屢被賊寇侵奪,慘死者甚眾,此後更是無復租祿,窮困潦倒,處境比一般的地主豪強都不如。這次說的好聽是奉章貢獻,其實是看著朝廷再度振作、有那麼一絲威權和中興氣象了,特意過來要飯的。

    除了要飯……乞討封賞以外,還有部分藩國請求皇帝主持公道,其中就有濟北王托其太子劉政給皇帝上的劾奏。

    濟北王劉鸞看到朝廷以威勢逼服袁紹,再度拱手稱臣,心裡想著田芬也不過是袁紹麾下,如今連袁紹都不敢反抗朝廷,何況一個田芬?所以他這次便急不可耐的派太子劉政來長安,主要還是乞討封賞過冬,其次就是彈劾田芬。

    皇帝知道這些小宗來朝奉章的用意,他正準備在這兩天將眾人聚一起,好生談談,所以沒有急著處理濟北王的劾奏。沒想到劉政似乎是誤以為朝廷有意偏袒田芬,居然走劉姜的門路去了。

    “除了濟北王,還有琅邪王的弟弟劉邈,初平元年的時候他就來過一次,那時候你還將他封為陽都侯,拜為九江太守。可他上任不久,袁紹私授的九江太守周昂與袁術手下孫堅交兵作戰,把他嚇跑了,現在來朝,多半也是為了此事。”劉姜這幾天沒少接待這些小宗的家眷,對他們的來意大致都瞭解。

    聽劉姜說起這些,皇帝的臉色不由得凝重了起來:“是要盡快接待這些人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8:28
第三十八章 宗社攸賴

    “克明峻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尚書·堯典】

    初平三年十二月初八。

    皇帝在退朝之後,於宣室正式召見濟北王太子劉政、東海王次子劉琬、琅邪王弟,陽都侯劉邈等劉氏宗親;以及在朝為官的旁支,如宗正,逯鄉侯劉松、並州刺史,襄賁侯劉虞、左中郎將劉范、治書侍御史劉誕、奉車都尉劉璋等人。

    除此之外,隨使臣入朝的一批孝廉、茂才等士子與郡國上計吏中也有些許宗親。皇帝為表親親之義,在經過宗正府的勘合後,特下恩詔,准許這些遠房親戚入宣室會面。

    宣室內,十幾位漢室宗親按血緣親疏依次落座,坐在最前面的毫無疑問是光武皇帝一脈的藩王小宗,在中間相對而坐的則是劉虞與劉松,再往下則是西漢皇帝的後代,屬於出五服的遠親。

    這些遠近宗親在經過一開始的生疏尷尬之後,在皇帝來之前,很快劃分為了三個小團體,各自聚在一起促膝長談、言笑晏晏。

    現任藩王的旁支親屬們難得相聚,互相論資排輩之後,便開始聚在一起敘論各自家國之事。儘管面前的桌案上擺滿了他們很少、甚至很久沒有吃到過的溫酒炙肉,他們仍擺起了皇親的架子,對這些視而不見,用意志抵住了誘惑。

    這不僅是基於王子皇孫的體面,更是拘於宴飲的規矩,在皇帝來之前,誰也不能動箸。所以這些人只能不停的喝水以消飢火,用說話來轉移注意力,在與人交談的間隙,眼神時不時地像刀子一樣飛快的從發著熱氣的炙肉上剜過,然後又若無其事的繼續與人清談。

    血緣親近的王室成員湊在一起,另一邊的劉虞與宗正劉松等朝中為官的宗親也同樣聚在一起說話。

    濟北王太子劉政他們之間談論的無非是各自國內的風情民俗,順帶感慨一下世道艱難,彼此沒有什麼利益糾葛,說話也坦誠許多,你來我往倒真像個一大家子似得。而劉虞這邊則不一樣,他們除了是宗室以外,更是朝廷大臣,彼此說話自然要多幾分顧忌。

    宗正、逯鄉侯劉松年紀約有四、五十歲了,在這個時代,如此年紀的人幾乎都是鬚髮花白,鬢角全是皺紋。尤其是他身子單薄,兩眼渾濁,樣貌比真實年齡還要老上許多。

    劉虞的聲望雖然比名不見經傳的劉松要大,又曾是對方的前任宗正,但站在對方面前,仍不敢小瞧這個垂垂老者。

    因為他的父親是孝靈皇帝的老師、前太尉劉寬,劉寬在世時的聲望巨隆,甚至與楊賜等人齊名。而劉松作為通儒、名臣的後人,父親劉寬身後有大批門生故吏作為政治遺產,其本身又有才能,而且還是宗室。尋常人隨便滿足以上任何一個條件,都能在官場上順風順水,仕途一片光明。

    可劉松偏偏全部滿足,這是他的幸運,也是他的不幸。

    所謂物極必反、過猶不及,正是因為有這麼多的優勢,以至於劉松在繼承父親的爵位後,絕不會有更大的晉陞空間,最多只能做到宗正——這還是孝靈皇帝報答師恩的緣故。

    劉松是漢高祖十六世孫,按輩分,劉虞還是劉松的叔祖:“很久沒能與叔祖一同敘談了,上一次還是在雒陽的時候吧?叔祖授任幽州,將宗正事務交代於我。當日教導,對我大有裨益,我也一直銘感於心。”

    “這談何說起?”劉虞不敢託大,擺手謙抑道:“你本來就德行具備,才堪此任,哪裡用得著我教導?只是這麼些年來,委屈了你才是真的。”

    劉松的白眉輕輕抖動了一下,旋即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樂呵呵的笑道:“難道只有做三公才算是為國效力嗎?做縣吏同樣能修己安民,這說起來也都一樣,沒什麼委屈不委屈的。能看到朝廷有明天子在上,中興可待,宗室屢出能臣,我心裡就很高興了。”

    談及宗室,劉松便笑著往左右看了看,目光中帶著期許,又對旁邊幾個在朝為官的宗室和顏悅色的點了點頭。作為晚輩的左中郎將劉范、治書侍御史劉誕等人見了,立即拱手施禮,唯唯稱是。

    劉虞轉過目光,深沉的看了劉范等三兄弟一眼,忽然問道:“你們近來可有書信通於蜀中?可不要久離父母,連書信問候這點孝道不盡了。”

    “啊?”奉車都尉劉璋沒反應過來,還以為是劉虞誤解了自己等人不孝,這要是說出去了,罪名非同小可。他立即老老實實的辯白道:“我等有過書信……”

    話還沒說完,行二的治書侍御史劉誕悄然捉住了劉璋垂下的右手,暗中捏了捏,示意他噤口。

    “回稟叔祖。”作為長兄,左中郎將劉范比劉璋要老練的多,他趕緊接過話頭:“歲旦就要到了,這些時日,我等兄弟確實思念蜀中父母,也曾給家君傳過家書。只可恨米賊張魯盤踞漢中,阻絕道路,不僅是朝命,就連商旅、信使都不得南下。我等兄弟與家君不通音訊,在心裡都很牽掛家君。”

    劉虞注意到了這個劉范背後的小動作,他神色不改,微微頷首,像是接受了這個理由,繼續說道:“張魯在漢中蠱惑百姓,割裂州郡,行跡殊為敗壞,等朝廷騰出空來,遲早是要南下動兵的。爾等兄弟若是能與蜀中劉君郎聯繫,那便是再好不過;如若不能,倒也無妨,只要他認清形勢就是了。”

    “唯、唯。”劉范等人趕忙答應了下來,一番交談下來,尤其是劉虞最後那‘認清形勢’四個字,劉璋倒是沒有什麼,反倒讓劉范與劉誕俱是心驚膽顫、冷汗直流。

    劉松在一旁看著劉虞擺出長者的架子敲打後輩,也不說話,只在原地笑吟吟地撫摸著頷下長鬚。

    對方剛才無論是對劉范這些小輩、還是對他,話裡話外藏著什麼意思,劉松心裡其實都明白。只是他打定主意了要恪守中立,不偏不倚——這也是他長期屹立朝堂而不倒的自保之道,絕不會為了劉虞幾句話而輕鬆動搖立場。

    至少,現在還不會。

    劉松看了看劉虞、劉范,又抬眼往前看向那些王子皇孫們,他那一片陰翳的雙眼,在混沌中很好的隱藏了懾人的精光。

    在漢代對藩國有繼承權的兒子的稱呼向來是‘太子’,在之後則是改為‘世子’。

    《漢書》:孝文時,吳太子入見,得侍皇太子飲博。

    《後漢書·光武十王列傳》:子簡王錯嗣,錯為太子時,愛康鼓吹妓女宋閏,使醫張尊招之不得,錯怒,自以劍刺殺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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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敦敘九族

    “誠骨肉之恩爽而不離,親親之義實在敦固,未有義而後其君,仁而遺其親者也。”————————【求存問親戚疏】

    前幾排坐的都是王子皇孫、宗親重臣,而在最後的幾排席位上,坐的卻是數名血緣又遠,官爵又微末的宗親。

    一名來自幽州的青年坐在末座,身上穿著半舊不新、卻很整潔的粗製衣裳,面帶好奇的打量著宣室的雕欄畫棟,以及坐在最前面的那一群名義上的‘親戚’們。

    他長得非常清秀,耳廓寬大、耳垂圓潤,配上他那飽滿的天庭,端的是一副福祿深厚之像。

    青年看向這些人的眼神祇有好奇與打量,並無多少豔羨之色。在他看來,那些王孫不過是生的好,算不得什麼;至於其他人,要麼老矣,要麼庸懦……若是給他機會,他日後的成就絕不會比他們差。

    這時候他轉過頭來,忽然發覺身邊一名中年人也同樣在好奇地看著他。

    青年稍一愣神,旋即問候道:“在下涿郡劉放,先祖為廣陽頃王,未請教閣下?”

    那中年人偷看他人還被對方發現,自覺失禮,歉然答道:“在下廣陵劉琬,真是巧了,我家高祖乃廣陵靖王,你我俱同出孝武皇帝一系。”

    第一代廣陽王劉建的父親是孝武皇帝第三子燕王劉旦,劉旦與孝武皇帝第四子廣陵厲王劉胥是一母所出的親兄弟。

    兩人把各自譜系一一說明,關係算起來還是比較親密的。

    劉放說話的聲音很好聽,語氣不急不緩,嘴角間似帶著笑,讓人不由得親近:“原來當初與竇公謀誅宦官的劉侍中就是尊先君,想不到還是名臣之後,真是失敬了。”

    他口中的劉侍中名叫劉瑜,延熹末年被太尉楊秉舉賢良方正,後征拜議郎。孝靈皇帝登基後,轉拜侍中,與竇武謀誅宦官,事敗被殺。

    當年宦官勢力一手遮天,氣焰熾盛,但凡謀誅宦官的無不是一代名臣忠良,逃脫死難的被稱為黨人。即便身死就義,除了不墮聲名以外,其家人也有黨人照拂,以後入仕也是一片坦途。

    劉琬正是如此,他在黨錮解禁之後,很快就與他父親當初一樣,被楊氏舉為賢良方正。

    賢良方正與孝廉、茂才都是朝廷選拔人才的一種方式,但它的不同之處在於,賢良方正多在災異發生後舉行,屬於特科。選拔標準是‘能直言極諫者’,以示廣開直言之路,匡正帝王過失。

    由於涉及到上天災異,偶爾連‘有道術之士’都在選拔之列。

    劉琬身受其父所學,擅長圖讖、天文、歷算之術,加上其人殊有才智,本來是可以得個一官半職的,結果沒想到才舉方正不久,孝靈皇帝就駕崩了。後來幾經大亂,又是廢立幼帝,又是遷都移朝,人心惶惶,就連楊氏都尚且自危,誰還會注意到劉琬這個小人物的存在?自然也就無從提拔他了。

    眼下時局安定,黃琬與楊氏等人為了擴大勢力,剛準備將劉琬與隨行入朝的那批士人一齊薦舉為官。正好皇帝召集宗室,敘論天家親情,於是劉琬便借宗親的身份參與了進來,冀圖能入皇帝的眼。

    “我能有今日,都是仰賴先君遺澤。”劉琬挑眉笑了笑,對劉放謙虛的說道:“足下年才及冠,才貌不凡,又是郡舉孝廉,今後自當遠勝於我。”

    劉放是涿郡太守溫恕知道劉虞即將入朝,特意為朝廷薦舉的孝廉,儘管這是出於種種個人目的與緣由,但到底是成全了劉放,讓他得以提前走進這片廣闊的舞台一展所長。

    此時聽得劉琬如此一說,正是自信滿滿劉放立即拱手回敬一禮,嘴上笑道:“承情之至。”

    話音剛落,他忽然說道:“我忽然記起,這次來的東海王次子,好像與閣下的名諱……”

    “同名同姓。”劉琬爽快的說道:“幸而我家不是出自東海王室這支,不然我就得避諱了。”

    “閣下倒是豁達。”劉放笑容爽朗,帶著幾分瀟灑自若。

    劉琬善識人辨貌,懂相人之術,自打看見劉放的第一眼起,他便知道此子以後定當不凡。所以有心結識,不露痕跡的奉承,很快就讓年輕的劉放對其大有好感。

    他們兩個之間的交談不是特例,整個宣室中幾乎到處都是這種攀附交情的場景。放在以往,他們根本不敢、甚至沒機會這麼做,直到如今,在皇帝有意無意的默許之下,所有的劉氏宗親異常融洽,依照不同的地位、官爵、血緣,結成相識。

    藩王子弟暫且不論,就說是許多像劉放這樣的微末宗親,經過今天這場集會,能讓他在今後的朝廷之上,有更加夯實的基礎。

    眾人又談了些許時候,只見小黃門穆順走了進來,終止了他們的談話,正式宣告皇帝駕臨。

    皇帝儀態雍容的從殿外款款走進,跪坐在榻席之上。

    上至王孫、下至旁支,無不離席稽首跪伏,口中整齊的山呼道:“臣等叩見陛下!”

    皇帝沒有說話,把右手略微揚起,朝右邊幅度極小的一擺。

    謁者種輯隨即在一邊高唱道:“制曰:起——”

    於是眾人謝恩,紛紛落座於席。

    皇帝往下各處張望一眼,看著底下大部分人都是衣著樸素,身上無金銀之飾,除了禮制必需的朝服以外,幾乎跟尋常豪強之家沒什麼差別。就連劉虞也是如此,不過劉虞是本性簡樸,而那些諸王子弟與旁支遠親都是面帶菜色,是真的窮。

    “封建藩屏,勤勞王室。是朝廷敦宗親友愛,希爾代宣風教於地方之意;爾等既承印綬,自當奉章獻表,昭於社稷。”皇帝開口說道:“這是高祖皇帝建國以來的成例,今邀諸宗子弟,會於宣室,是表親親之義,顯天家恩情。”

    這是一句場面話,底下眾人無不配合的說道:“臣等謹諾。”

    接下來就是談正事了,皇帝說道:“濟北王太子何在?”

    坐於下首的劉政立即答諾,垂首恭聽。

    “你上的劾奏我已見過,你說田芬不予援助,使濟北難以越冬,確屬詳情?”皇帝問道。

    自從孝武皇帝削藩以後,想來只有州郡長官彈劾藩王不法情事,極少有過藩王彈劾州郡長官的。偶爾出現過的幾次,那也都是藩王故意惹是生非、或是意圖造反,歷代皇帝嚴防宗藩,所以每次都是以藩王落敗遭斥而告終。

    這次若不是看在濟北國要活不下去了,道理也確實是站在濟北王這邊,而皇帝又有意振作,壓服田芬的靠山袁紹,濟北王劉鸞也不會冒此大不韙。

    劉政此時哭訴道:“臣絕無虛言!自青州蛾賊西進兗州,濟北國屢當其衝,飽受肆虐。直到一個多月前,才由東平相曹操率兵徹底剿滅,濟北國社稷得以獨完,全賴曹操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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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濟人利他

    “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也。”————————【易·繫辭下】

    堂堂王太子,說話怎麼答非所問、語無倫次?

    皇帝問的明明是田芬不給糧草相援的情況是否屬實,劉政置若罔聞,去誇曹操做什麼?

    劉虞心裡不由得對這些王孫感到失望,他往對面看了一眼,發覺劉松正笑著撚鬚,一副認真的模樣,像是在聽什麼誌異故事一樣傾聽著劉政婆婆媽媽的哭訴。

    他突然明白什麼了。

    濟北國如果真是窮的揭不開鍋了,又哪來的路費與資財供這位王太子千里迢迢的趕赴長安?其背後一定是有人支持,而這番話顯然是出於那人的授意。

    皇帝眉頭微皺,在聽完劉政的絮叨之後,他著即說道:“我聽說濟北王私下裡尋過曹操,可有此事?”

    這話有些往藩王私交臣子的罪名上引了,再聯繫劉政剛才所言,沒準田芬還沒處置,自己就先被嚴懲了。

    劉政腦子還不算太笨,他聽出了皇帝語氣裡的不悅,臉色陡然變得異常蒼白,嚇得當場說不出話來。

    當年朝廷剛剛遷都長安,琅邪王劉容第一時間便派弟弟劉邈奉章貢獻。劉邈身為王弟,在皇帝與諸公面前,同樣是盛讚時任東郡太守的曹操忠於王室,有治世之能。也沒有人說劉邈結交外臣,反倒是被拜為九江太守,封陽都侯。

    這些事早在劉政來之前就打聽清楚了,自己剛才的行為也是有先例可循的,根本犯不上什麼忌諱。如今劉邈就在這裡,怎麼他當年誇得曹操,自己就不能了?

    其實劉政弄錯了因果,劉邈被拜官封爵,是因為他作為第一批在朝廷遷都後還趕來朝拜的臣子,董卓為了千金市骨,朝廷為了彰顯威權,所以才給他厚賞,而不是因為誇了曹操。

    劉政不清楚其中的前後關係,所以才犯了糊塗。

    皇帝冷哼一聲,剛要說話,只見劉政身後一人突然說道:“回稟陛下,確有此事,東平相於濟北城外擊敗蛾賊,吾王為了越冬錢糧一事,特意延請。誰知東平相言其國內用度亦是不足,未曾借與,還讓吾王書予刺史,請刺史籌措。”

    那人不想將這件事越說越歪,並試圖將話題重新帶回正確的路線上去:“據臣等所知,東郡糧草頗豐,完全可以支應濟北,而刺史卻置之不理,反倒撥付糧草予臧洪,說是當務是弭平青州之患。可濟北國連番大戰,國內殘破,亟待恢復,刺史不知體恤治下,反倒擅助他郡,臣等殊為不解!”

    當初田芬還是少府的時候由於反對皇帝擴軍的主張,在王允的暗中支持下拒絕撥付軍需,結果被皇帝調走,拜至兗州。皇帝最初的意思是借刀殺人,打算讓曹操重現歷史上驅逐刺史的好戲,把田芬處置掉。誰知田芬竟與袁紹手下謀士田豐同出一系,曹操屈居袁氏門下,心裡縱然百般不願,最後還是捏著鼻子奉迎了這尊大佛。

    現在看起來,曹操儘管大致掌握了兗州諸郡,卻仍然是對田芬這個正牌刺史如鯁在喉。所以才想暗地裡示好濟北王室,讓其像當初劉邈給曹操說好話一樣,為曹操爭取相應的權位。

    “你喚作什麼名字?”皇帝垂下眼眸,問道。

    “臣下劉廣,乃濟北國旁宗別子。”那人年紀輕輕,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說話卻口齒清晰,毫不怯場,讓人不由驚嘆。

    “田芬那裡,朝廷自有戒書申斥,責其撥付。”皇帝點了點頭,對這件事做出了決斷:“若仍執意不給,那朝廷必當嚴辦,絕不姑息!”

    劉政聞言一喜,如釋重負,伏身謝過。

    他看了看這個叫劉廣的旁宗,問道:“依你之見,濟北國眼下急務是什麼?”

    “自是安養生民,預備耕牛種子,以待來年春耕。”皇帝親口考校才能,讓劉廣大為激動,他抓住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侃侃而談道:“只要適時耕作,勸黎庶務植農桑,流民回歸本業,期年即可安定郡國。”

    “好,宗室有此等賢良,當浮一大白。”皇帝雙手舉起酒爵,先行喝了一口。

    底下眾人知道這是宴飲正式開啟的信號,無不欣喜的雙手拿起酒爵,齊聲說道:“臣等謹為陛下賀!”

    諸王宗室想與皇帝拉近關係,其餘如劉放這等旁支何嘗不是心存此念?皇帝也有意考察這些旁支的能力,作為己用,給了他們表現的機會。一場筵席下來,眾人高談闊論,觥籌交錯,端的是一副其樂融融的家宴景象。

    宴散,皇帝又給諸王宗室、近支旁系賜錢谷布帛各有差,並放出話來,諸王宗室要留到年底,參與歲旦大朝,之後另有賞賜送其歸國。

    侍中、平尚書事楊琦與荀攸一左一右扶持著皇帝進入宣室殿後的更衣中室,皇帝站在衣架前,擺手讓穆順退下,示意讓楊琦為他解衣。

    照料皇帝是生活起居,這本來就是侍中基本職責,楊琦神色平靜的上前,為皇帝脫下繁瑣沉重的禮服。

    “彼等宗室,楊公以為如何?”皇帝挺直的站在原地,兩手平展,任由楊琦為他解下冠冕,頭也不回的說道:“可有什麼出色的人物?”

    楊琦為皇帝換下了禮服,又從旁拿起一件寬大舒適的燕居常服來為皇帝穿上,聽得皇帝發問,他手中動作不停,嘴上說道:“諸王子弟皆為貴胄,臣不能置評。”

    “不是不能置評,是不值一評。”皇帝穿好了常服,轉過身來看向楊琦,兩手親自整了整衣襟。他無不揶揄的說道:“為人所謀而懵懂不知,反倒稱頌其能,簡直可笑。”

    楊琦伸手為皇帝系完腰帶,然後垂首往後退了幾步,與一旁沉默的荀攸並排站立,說道:“聽聞東平相曹操與兗州從事、別駕等人相善,特以書信相告,暫緩濟北之難。濟北王心憂其國,得此奧援,對曹操感激備至也在情理之中。”

    皇帝走到席上坐好,示意二人也都坐下說話:“那也改不了他愚鈍的本性,當初劉邈都不曾這麼誇過曹操,瞧他剛才的樣子,是給人家當說客麼?”

    楊琦乾咳一聲,說道:“濟北王太子這次確實有處置不對的地方,陛下既有親親之義,而濟北國殘破難居,不如在歲旦大朝之後,將其留於長安?”

    “就這麼辦。”皇帝想了想,說:“讓他留在長安也好,其家眷夫人也能時常入宮,與長公主等人敘敘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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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牛溲馬勃

    “贊傑俊,選賢良,舉孝悌。行爵出祿,佐天長養。繼修增高,無有隳壞。”————————【淮南子·時則訓】

    兩人現在都是平尚書事,可以當面直接草擬詔書,事後只需轉付尚書檯潤色加印即可。

    這個權力對於荀攸來說自然是有利無弊,反倒讓他的地位水漲船高,權勢比以往更加熾手可熱。而對於楊琦來說,卻是有些喜憂參半了。

    尚書檯有自家人僕射楊瓚坐鎮,外朝有盟友、錄尚書事的司空黃琬替楊氏領頭,皇帝身邊還有個帝師桓典與楊氏同氣連枝。單是這些就足以讓人敬畏,何況這還沒有算上光祿勳楊彪、五官中郎將楊眾、護羌校尉楊儒、太學祭酒楊懿以及秘書郎楊修等一干楊氏親族。

    楊氏根本就不缺‘平尚書事’的這點權勢,恰恰相反,楊琦巴不得沒有這個加銜。

    因為這對荀攸來說是恩賞,對他來說,卻是捧殺。

    這半年以來,楊氏用的手段與皇帝如出一轍,都是在朝堂尋找代言人或是利益攸關的同盟者,正如皇帝有董承,楊氏也有黃琬。雙方都是在背後用利益,驅使這些棋子,替他們站台、打擂。

    之所以遲遲沒有推舉出一個領頭人站在台前,不是因為沒有這個重量級的人物,而是楊氏不願意太過招搖,想與皇帝留下緩和的餘地。而且像現在這樣低調處事,照樣能手掌大權,又何必如馬日磾那般親身上陣?

    尤其是馬日磾如今被皇帝不斷敲打的現狀,更是讓楊氏不敢出頭露面。

    可這一次皇帝毫無預兆的給楊琦加‘平尚書事’的職權,顯然是皇帝主動要把楊琦從幕後推出來,使其成為楊氏的領頭人。從棋手轉變為棋子,中間的差別可就大了。

    故而楊琦在此之後,比以往更加小心謹慎了。

    荀攸倒是沒有楊氏這般憂讒畏譏的顧慮,他忽然開口說道:“自鮑信死後,濟北相一直空懸至今。臣以為,朝廷得遣派國相,赴任濟北。”

    皇帝抬眼看向荀攸,他本來是打算借此機會將田芬罷免,直接讓曹操上位兗州。這樣一來能解決濟北國當下的苦難,彰顯朝廷的魄力,二來也能用名位籠絡曹操,讓他與袁紹產生隔閡。

    可現在看濟北國上下對曹操感恩戴德的態度,倒是不能讓對方因此與濟北王室走得太近,雖說不一定會發生那種事,但以防萬一還是好的。

    可是既要籠絡曹操,又不想曹操與王室走太近,到底該如何把握這個度,讓皇帝一時犯了難。

    他順著荀攸的話往下說道:“荀君有什麼看法?”

    荀攸欠身說道:“臣以為,黃門侍郎丁沖足堪此任。”

    “丁沖?”皇帝皺眉說道,疑惑不解的看向荀攸。

    一邊的楊琦同樣對荀攸抱有驚疑不定的神色,丁沖與曹操交情匪淺,其家族亦與同郡的曹氏互為姻親。不僅是曹操的母親,就連他自己的正室都是出自丁氏。

    讓這樣一個曹氏嫡系赴濟北,豈不是要將兗州又一個郡國交到對方手上麼?

    如今兗州八郡國,其中東郡、陳留、任城國、東平國等地都以曹操馬首是瞻,再加上一個濟北國,曹操可以說是在兗州權同州牧,徹底將田芬架空了。

    “羈留該國太子,本就是為了提防濟北,濟北相亦當是如此,理應代朝廷執糾察之權。”楊琦緊盯著荀攸,緩緩說道:“讓丁幼陽去濟北,恐怕難有成效。”

    皇帝沉思一會,說道:“你似乎還有別的話?”

    “唯。”荀攸正襟危坐,一拱手從容說道:“陛下其實無需多慮,從曹操這次未曾親自出面援助濟北、反倒暗使州從事出面援助來看,可見其並不想與此等宗親扯上關係。當初無論是王芬、還是袁紹,在意圖謀立之前,都曾私邀過曹操,皆為其嚴拒。可見曹操對朝廷、對陛下的確是忠心一片。”

    “王芬與袁紹私下遊說曹操,應屬私密,敢問荀君又是從何得知?”楊琦狀若無意的探詢道。

    荀攸雖然地出關東,卻曾被馬日磾征闢為太尉掾屬,彼此有過一段‘君臣’名分,而且他本人也對朝中派系之爭敬而遠之、置身事外,所以並不像鐘繇那般與黃琬等人契交。

    對楊琦的發問,荀攸毫不避諱的交代了他與荀彧的聯繫:“家叔正在曹操幕下,有信使隨兗州從事王必入京,以此相告。”

    楊琦‘喔’了一聲,點了點頭,不再搭話。

    荀攸復又說道:“曹操勤於王事,當年討董,便數他與孫堅表現最為赤誠。此外,陛下也曾說曹操是個聰明人,既然是聰明人,就當知道趨利避害。”

    皇帝低眸仔細聽著,並在心裡咀嚼著荀攸的話,良久以後,方才笑著說道:“是這個道理不假,但現在給了‘利’,又如何讓他知道‘害’呢?”

    荀攸答道:“東平相非朝廷所授,乃袁紹私置,理當策免。而曹操既有討董之功,又有剿賊之績,可拜為將軍。如此一賞一黜,皆由上意,是為示之以‘害’。”

    意思是讓曹操有刺史之實,而無刺史之名?這樣的確便於朝廷掌握,也不至於讓他滋生野心、或是擁有足夠的名位去接近宗室。

    皇帝沉吟道:“拜曹操為平東將軍,督兗州軍事。”

    荀攸剛想答諾,只聽皇帝接著說道:“曹操手下別部司馬荀彧,改任東平相。”

    他霍然抬頭,正好迎上皇帝清澈的目光,荀攸心裡一顫,不由將頭又低了下去,短促的應道:“臣謹諾!”

    皇帝相信荀彧對漢室的忠貞,他也相信有荀彧在曹操身邊,能對曹操進行很大程度上的規勸。所以與其強求荀彧入朝,倒不如讓他留在曹操身邊,一來可時時對曹操進行矯枉,二來也能借由他與荀攸的關係,打造一條皇帝與曹操之間的溝通渠道。

    想到這裡,皇帝又回到了先前的話題,他看了眼楊琦,復又說道:“若說才幹,陽都侯與東海王次子、還有濟北王室的旁支劉廣倒是可堪驅使。劉邈曾為九江太守,這回乾脆拜為太原太守,隨劉公一同赴並州。而東海王次子劉琬,暫且收為黃門侍郎,以待他用。劉廣年紀尚輕,命其入太學治劇科,先讀幾年書再說。”

    皇帝一一說完任命,荀攸與楊琦紛紛應下,這時只見皇帝繼續往下說道:“至於最底下那些宗親出身的上計吏、孝廉,不若先試守縣令……”

    一直唯唯稱是的楊琦這時候突然有了異議:“陛下,愚臣淺見,彼等既是宗親,亦為朝廷之臣。陛下既先有詔旨在先,命此次入朝的孝廉、士子入太學‘吏治’科,便當一以視之,不宜有厚薄之分。”

    那批隨趙岐等人而來、被征辟舉薦的士人大都是關東籍,一旦入朝,便能立即成為黃琬等人的生力軍,會給朝局帶來極大的變數。皇帝為了降低影響、加以篩選,同時也是為了進一步改革太學的職能,拿出了‘吏治’科這樣的進修班來當做門檻。

    ‘吏治’科的提出,在朝廷裡獲得了馬日磾的部分贊同,他甚至還提議把董承在河東、上黨等地征辟的士子也放入‘吏治’科裡,以表示一視同仁。

    與此利益攸關的董承與黃琬等人則表示反對,深受影響的士子更是大為不滿,他們尚不清楚情勢,毫不克制的大肆評論‘吏治’科的弊端。雖然皇帝眼下還沒有特意為此召開內朝集會,正式討論此事,但外間的輿論已經開始往反對此政的方向傾斜了。

    此時聽楊琦這麼說,皇帝嘴邊露出一絲得逞的笑意,他說道:“雖然建‘吏治’科的詔書早已下發,但我記得黃司空並不贊成這項決議,他想沿襲三公對薦舉士子進行策試,以能選官的舊例。”

    楊琦神色平靜,直截了當的說道:“那是司空黃公的意思,陛下何故將臣與黃公之論,並為一談?”

    皇帝臉上的笑意更盛了,他拊掌稱許道:“善,劉放等人雖為宗室,但到底還是朝臣,我理當一視同仁。且讓他們隨此次趙公等人薦舉的士子一同入‘吏治’科,待來年開春,再行拔舉任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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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勉力相付

    “方天地設位之初,類聚群分,以戴其尤能者為之長君。”————————【回答·上】

    長安,宣平裡。

    雖為朝廷眼下的第一大族,聲勢顯赫,人才輩出,但楊氏卻比扶風馬氏要低調謙遜許多。他們在長安的宅第沒有選擇達官貴人聚居的北闕甲第,而是退求其次,選擇了城北的‘宣平之貴裡’。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這是楊氏自打西漢的時候就沿襲下來的家風,也是他們安身興業之道。同樣是漢室的頂級大族,他們從不像汝南袁氏那般高調張揚,大肆造勢,搞得全天下好像只有他們家才是‘四世三公’、‘高門閥閱’似得。

    真論起底蘊來,本朝才開始發跡的袁氏根本不能跟楊氏相提並論,更不用說那近五百年的傳承了。

    楊琦端坐主位,底下依次坐著光祿勳楊彪、五官中郎將楊眾、護羌校尉楊儒、太學祭酒楊懿等人,就連作為晚輩的秘書郎楊修都落於末座。

    除了屯駐郿縣的護羌校尉楊儒以外,現今在朝為官的楊氏嫡系盡皆在此了。

    楊琦目光掃視了一遍眾人,方才緩緩說道:“陛下新設吏治之科,想來是無可挽回了。”

    眾人聞言,皆默然不語,這是一個所有人都預料之中、又不願接受的結果。

    其實從本質上來說,吏治科無非是將這些士子入仕為官的時間延後,並沒有徹底斬斷他們入仕的途徑。只要這些士子有真才實學,入朝為官是遲早的事,照樣會補充關東士人的在朝的勢力。

    只要不想做個割據政權,朝廷就一定會引入關東人才以增加實力,並在一定程度上抵消關西士人在朝中的影響力。這是未來的大勢所趨,就連皇帝都難以避免,只能暫時延緩這個進程,爭取時間佈局,好從容應對而已。

    楊氏並不擔心吏治科會阻攔這些士子對關東士人的壯大,恰恰相反,吏治科的出現會更好的篩選出一批優秀的人才,為關東士人所用。

    真正讓他們憂心的,卻是吏治科本身。

    “吏治就是治吏。”太學祭酒楊懿說道:“此科一開,必成定製,今後但凡薦舉征辟,皆入此科,學成得以授官,學不成則原職返鄉。至於如何才算學成,皆由陛下裁奪,公府策試淪為空談,這可是改動朝廷選官用人的大政。”

    “但卻是良政。”楊彪沉吟了好半天,方才說出這樣一句話。

    “照我看,這是多此一舉。”楊懿說道:“陛下明擺著是不信公府策試、也不信地方薦舉。如若不然,何必另行設科?受薦舉上來的士人,有幾個不是滿腹才學、歷職郡縣?哪裡還需去‘吏治’科,聽人講授何以施政、何以治民?”

    城府深沉的五官中郎將楊眾難得應和了楊懿的觀點,他側身對楊琦說道:“這話倒也沒錯,陛下設吏治科就是為了治吏,看來陛下不僅是要將自朝廷遣派臣工入地方為吏的做法形成定製,還要將地方薦舉俊才、因能任官的途徑也拿在手裡。只要這上下兩件事都做好了,今後朝廷選人任人,皆在於陛下一心。”

    楊眾工於心計,常常能從皇帝的一舉一動中揣摩到更深的意圖,楊氏其餘人無不敬服其能。此時聽他這麼一說,大都面露沉思,皆以為然。

    若真按楊眾這麼說的話,今後各地郡縣的功曹、掾屬皆由朝廷指派太學生擔任——這樣無疑是削弱了地方豪強的實力,加強朝廷對地方的掌控;而郡縣以後舉薦的政績突出的功曹掾屬、或是有德才的當地士子,皆要在吏治科學成之後方可授職。

    太學生下放到地方去,又提煉到中央來,如此上下循環,往複數年,皇帝將在無聲無息之間,給整個朝廷從上到下進行一場換血。

    光祿勳楊彪心頭微震,將這件事細細思量了一遍,緩緩說道:“吏治科所學,皆為朝廷近來施行的大政,如屯田、鹽鐵。按理說,讓彼等熟悉朝廷政令,便於日後施政能上下通達,不至於各行其是,倒也不算壞事。只是——”

    他先是公允的評價了一番,然後掃視了眾人一眼,復又說道:“就怕這裡面會與太學其餘五科一般,有所夾帶。”

    雖然皇帝幾次提及吏治科只是劃歸太學名下,不在學科之列,但它的學習內容、學成標準、考核方式大抵相同,也皆是出自於皇帝的心意。今後太學與吏治科出來的人才,無不是只有擁護皇帝的政策、與其政見一致的才能任用,長此以往,對他們來說的確不是什麼好事。

    “吏治科不設博士,只設教習,內容也簡單。不比太學五科,至少還有我等置喙的餘地……”楊眾慢慢盤算著,這句話說到這裡,他自己忽然停了下來,問道:“吏治科的教習,陛下可有透露口風,由誰擔任?”

    這也不是件難猜的事,吏治科關係緊要,非親信不得任,皇帝若是不想它受到關東關西任何一方的影響,就只能從既中立又親近、既與那些士人無關,又有一定影響力的臣子裡找。

    於是,楊彪很有把握的說道:“不會有人比北軍中候更適合教習吏治了。”

    “王斌?”楊懿毫不客氣的說道:“一個從未治過民、理過事的人,要教別人如何治事?豈不可笑?”

    說著他話鋒一轉,矛頭竟隱隱指向了楊琦:“公挺就不應在陛下面前輕易表態,認下此事。若是不然,單憑王斌教習吏治這一項,就足以引發公論,讓陛下收回成命,何來無可挽回之說?”

    “還想著公論?”尚書僕射楊瓚在一旁怫然說道:“承明殿的那場公議才過去多久,結果又如何了?如今陛下強勢,此政尚無大弊,董承等人又與我等有了隔閡。你還想挾公論以迫上意,真以為王斌是昏聵老朽、不能提刀殺人?”

    楊懿起初任太學祭酒,也是意氣風發的想做出一番事業來,結果發覺在太學不能一呼百應,處處受太學僕射潘勖、以及頂頭上司太常趙溫掣肘。尤其是在皇帝強制實行‘調劑’之法,強行分配五科學子,不許一家獨大。

    種種限制,讓楊懿舉步維艱,大感拘束。

    此時多日積怨一時激發出來,話語裡都帶著些大逆不道的意味了:“他敢!士人議論朝政,是將有所裨益於朝廷,若是嚴行不許,與周厲王又有何分別?”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8:28
第四十三章 息怒停瞋

    “凡人之論,心欲小而志欲大,智欲圓而行欲方,能欲多而而事欲鮮。”————————【淮南子·主術訓】

    “你慎言。”楊彪看不過去了,在一旁為楊瓚幫腔,說道:“你真是糊塗了,連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見楊彪站到楊瓚那一邊,楊懿猶自不平,正欲待說,卻被楊眾適時給拉住了。

    這時只見楊琦眉頭一揚,不悅的說道:“陛下許我‘平尚書事’究竟是何用心,你難道還不知道麼?我當時若不如此,如今我就該入尚書檯與司徒他們共同理事了。”

    長久以來,楊氏一直避免與馬日磾、甚至是與皇帝正面交鋒,那樣只會將各自陷入不留餘地的死戰,對彼此都沒有好處。所以除了馬日磾以外,皇帝與楊氏都是在朝廷以代言人的形式彼此爭鬥。

    這回皇帝突如其來的授楊琦‘平尚書事’,明顯是要強行將楊琦作為楊氏的領頭人,並將其推到台前與馬日磾等人正面接觸。這等若是要棋手下場做棋子,主帥上陣做前鋒,一般到了這種時候,要麼是大勢所趨、要麼是迫不得已。

    而楊氏無論是出於外因還是內因,都不想這麼早就走上台前。所以楊琦蒙受‘平尚書事’的職權就讓他的處境很尷尬,不僅在朝中引人注目,就連在楊氏內部,都隱隱讓人產生不快。

    楊琦與楊瓚的祖父是楊震的長子楊牧,楊彪的祖父是楊震的次子楊秉,楊眾的祖父是楊震的三子楊奉,楊懿、楊儒則是楊震另外兩個庶子的後人。

    按宗法來說,此時的楊氏理當由長房長孫的楊琦、楊瓚為主,但楊氏眾人各負才學、各有聲名,也沒有誰比誰更具有壓倒性、讓其餘人服氣的聲望,彼此之間共事的時候,總有一股競爭的意味在裡頭。

    楊氏在朝中到底是隱忍低調、還是積極進取,若是積極進取,又是以誰為主。對於這些關乎楊氏前途的問題,楊氏內部說得上話的幾個人都是各抒己見,楊眾與楊懿二人傾向於積極進取、敢為人先,而楊琦與楊瓚則選擇低調忍讓、不與爭鋒,楊彪則是恪守中立,偶爾和稀泥拉偏架,看似不偏不倚,其實還是有自己的算計。

    內部都難以形成統一的意見,也沒有一個具有極大威望的人主持大局,導致楊氏看似人才濟濟,實則因為互相牽制而損耗了太多的精力。

    楊眾出於家族的利益著想,是贊同楊琦能借此機會領頭出面的,但出於個人的算計,他卻希望能帶領楊氏的是自己。所以這也造成了他如今矛盾的心理,說話也有些模棱兩可:

    “陛下如今強勢敢為,不宜直攖其鋒,謙抑點自然仍是上策。”他先是定下一個基調,暫且緩和氣氛,然後嘆息著說道:“不過一味退縮忍讓,寸步不進,也不是個好辦法。鹽鐵的事我等爭不過,但太學五科卻未必不能一爭,如今士子身在雜科,心向明經,不正是子達之功?不正是我等從陛下處爭來的默許、讓步?”

    楊懿聽到楊眾對他的付出進行了肯定,面色一喜,目露贊同之色。

    只見楊眾又繼續說道:“陛下掌權不過半年,卻大政迭出,所謂‘年少最怕志驕,為政最忌冒進’。先人之例能傳承至今,定然有他的一份道理,既然公府策試任用本無錯處,何必擅改其政?這吏治科初看時倒還好,安知以後會不會引發別的禍尤?若是連一個吏治科都伸張不得,那我等就真的有負臣子襄贊輔佐之責了。”

    “文從。”楊琦叫起了楊眾的字,忍著心氣,好言說道:“吏治科勢在必行,我等不能一再攔阻。”

    “我還是那句話,我等可以忍讓,但絕不能一味忍讓。不可冒進,但也絕對不可不進。”楊眾說完,便直起上身,目光與楊琦正視:“尤其是公挺在這件事上,當著陛下的面與黃子琰劃清界限,竊以為這麼做有失考量。”

    楊琦終於發怒了,他霍然站起說道:“如何失了考量?換做是你,在當時的情境下,應對的未必有我好!”

    “公挺,有話好說,莫要傷了和氣。”楊彪在一邊安撫著楊琦,又對楊眾說道:“當時那些話總不過是一時權宜,真假參半,就連陛下都未必會信。黃子琰為人練達,想必也不會放在心上。這吏治科的事情,陛下已給了我等便宜,再論下去,對彼此都不好。”

    楊眾雖然有意借此削弱楊琦在眾人面前的威望,但也不得不承認楊彪所言的事實,在當時那種場合下,楊琦的應對已經算得上是很得體了。

    而且皇帝已經先拿出‘平尚書事’來暗示楊氏在此事上妥協,雖然這是帶有強迫意味的利益交換,或者說是實質上的威脅。如果楊氏執迷不悟,得了便宜還賣乖,那就等著皇帝進一步將楊琦推到台前,代表楊氏去與馬日磾、董承等人正面交手。

    這不說符不符合楊氏的整體利益,就楊眾個人而言也是不能接受的。

    “朝廷自劉伯安到來以後,局勢就屢屢不靜,陛下一會召見宗親、一會又是設立吏治科,誰也摸不清上意究竟是作何想。也不知陛下到底是針對誰,若真是要對付我等,卻不至於如此。”楊眾重重的嘆了口氣,對楊琦拱手說道:“陛下施恩於公挺,無外乎是要看我等的反應,只要踏錯一步,後果難料。就眼下這副局勢,還是以靜制動、坐觀其變的好。”

    楊琦心中默然一嘆,作為名義上的領頭人,他實在不願在內部引起鬩牆之憂,只得儘量安撫內部的情緒。聞言頷首,臉上表情漸轉緩和,他慢慢坐下,看著楊眾說道:“不錯,越當此時,就越不能著急。”

    話說到這個地步,楊眾也不再繼續為難,歉然道:“適才情急之下,有失禮之處,還望勿怪。”

    楊琦點了點頭,不在追究,彼此保持和氣。

    他轉頭對楊懿說道:“吏治科畢竟設在太學,你時不時地,也該去看望一二。王斌雖然未有治民的經歷,但陛下定然會對他面授機宜,我等若是能提早窺知,也能有所裨益。”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8:29
第四十四章 欲薦州郡

    “太夫人在堂,有羸老之疾,尚何能違膝下色養,而屑屑從斗筲之役乎。”————————【閒居賦】

    初平三年十二月初十。

    京兆尹,長安。

    行至雒陽,又過函谷,直到長安,杜畿才將自己的後母安置在京兆同族家中。

    杜畿是京兆杜陵人,曾為縣令、郡功曹等職,董卓亂政時潛逃荊州。聽說朝廷再度安定,趙岐出使關東,特意帶著後母與一干鄉人返鄉,並希望重新入仕為官。

    見到後母,後母笑容滿面,口口聲聲對杜畿說道:“你這位同族杜伯瓊,儒雅謙讓,恭順有禮,侍候我非常得體。等吾兒何時為官出仕,必當回報於他才是。”

    杜畿少時亡父,繼母對他十分嚴厲,但杜畿仍恭順侍奉,故而以孝聞名於世。如今杜畿長成,年輕有為,其繼母對他的態度自然而然的溫和了許多,而杜畿仍是孝敬如故。

    聽到後母的誇讚與叮囑,杜畿唯唯諾諾的應了下來,然後又告別後母,走到前堂,與這間宅邸的主人杜騭相對而坐。

    杜騭,字伯瓊,京兆長安人,與家在杜陵的杜畿同出一系。他是大儒劉寬的門生,曾在河東郡的蒲子縣任令長,後因河東戰亂,故藉口老病還家。

    不等杜畿開口,滿頭白髮的杜騭便笑著說道:“伯侯,這兩年來你避難荊州,雖得一時之安,卻錯失了朝廷多件大事!眼下復得返歸,今後為官受任,大可一展生平抱負,光耀我杜氏門楣。”

    “杜公……”杜畿一時語噎,似乎有難言之隱。

    “不知伯侯將受何職?以伯侯之才,無論是一地郡守還是卿府令長,都能做出一番事業來!”杜騭手撫長鬚,呵呵笑道,並沒有發現杜畿為難的神色。

    “實不相瞞,我到如今尚不知該授何職……”杜畿遲疑著說道:“恐怕,得要等一段時間去了。”

    “這是何故?”杜騭笑容一滯,奇道。

    杜畿說道:“據說是這次受薦舉的士人多不識近來朝政,陛下擔心他們授職之後會,因此產生窒礙。若是不明朝政施行的用意,甚至是誤解、錯施,都於國不利。所以陛下在太學新設吏治科,要我等先去研習屯田、鹽鐵等政令,策試之後方可授官。”

    說著,杜畿從懷裡掏出一封文書,遞給杜騭:“這便是尚書檯下發的憑據,讓我歲旦之後就去太學。”

    杜騭接過那封憑據,眼神極快的掃視完,臉上的笑容不由淡了幾許:“意思是說,若策試不過,便不能授官?”

    “正是如此沒錯。”杜畿說完,復往杜騭臉上看了幾眼。

    杜騭皺起眉頭,有些不高興的說道:“國家何故不信臣下?這吏治科只會讓上下離心,君疑臣能,朝廷諸公難道就未曾諫阻麼?”

    任何信息的傳播都需要時間,越靠近信息源頭就越早得知,越早得知就越好讓人提前佈局,尤其是朝廷大政。

    靠近權力中心的人比如楊氏、馬日磾等人在皇帝做出決議的幾個時辰後,就能知曉此事,並及時做出應對。而稍後一點的臣子如崔烈、鐘繇等人則需要在第二天甚至第三天才能由前者得知情況,邊緣地帶的臣子則以此類推。至於政策的實施對象,在得到此事的時候已經過去很久了,所以他們的影響力也極為有限。

    杜騭離開官場太久了,以往的同僚、同門大都已不在朝廷,是故對這類消息如果不是主動去探聽,反應一般都很遲鈍。此時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政策早就已經在多方博弈之後決定下來,就等著實行了。

    “聽說司空黃公為此抗辯過,然後卻不了了之,如今看樣子已經是坐實了。”杜畿略一沉吟,道:“吏治科時間也不長,若是學得快,明年三四月間即可策試。以我多年來在郡縣治民理案的經歷,想必也不難通過,到時候說不得還能討得一個好的等第。”

    杜騭心頭一動,他現在老弱多病,族中子弟都不成器,早已無復起之念。再加上當初董承在上林清查土地,他們長安杜氏也因此元氣大損,所以他如今非常迫切的需要族中有個出色的人物替他支撐門面。

    原本的意思是想資助杜畿,畢竟杜畿的名聲、才能、資歷等各方面都不差,雖說是杜陵人,與他並非嫡親,但也算是同出一系。杜騭這些天來一直在照顧杜畿母子,希望如今的滴水之恩,能得到對方今後的湧泉相報。

    此時知道杜畿入仕要經過這麼多程序,他本來有些失望,不過聽得杜畿這麼一說,又很快反應過來,面上仍是笑道:“這倒無妨,左右不過耽誤些時日罷了。這些天你大可在此住下,你我同宗,在此不要將自己當客人。”

    杜畿不敢接這個話,他當年趁亂南逃,家中田宅盡失、奴僕散盡,可謂是一無所有。此時不得不仰賴親戚相助,寄人籬下,又哪裡敢真的把自己當主人看。

    暫時安撫好了杜畿之後,杜騭不敢耽擱,立即輕車趕往宗正劉松的府邸,結果卻被告知劉松不在家。無奈之下,他只得又去董承府裡找董鳳,他二人彼此都是長安本地豪強,又曾同在劉寬門下就學,情誼深厚。

    雖然他心裡對於董鳳投奔董承有些不齒,但好在沒有劃清界限、斷絕往來。此事關乎他們杜氏今後的存續,杜騭不得不屈身折節的尋董鳳,看看這件事還有沒有別的法子可想。

    “吏治科這個事已經定下了,就不會再有收回成命這一說。伯瓊,你別再想什麼上疏諫阻的主意,這個沒用。”董鳳開頭就是這麼一句話,徹底斷了杜騭最後一絲僥倖之心。

    杜騭定了定神,復又說道:“那、可還有別的法子能想?既不用入吏治科,又能授職任官。”

    “怎麼?你信不過你家那位的才幹?”董鳳不由奇道。

    “誒!”杜騭重重的嘆了口氣,道:“誰知道啊,杜伯侯雖然理案治民有一手,但他做事誰也信不過,就信自己。說得好聽是胸懷錦繡,自有主張,說得不好聽則是剛愎倔強。一旦遇見能力比他差的上官,或是州府下發的公文他瞧不上眼,他便理也不會理……”

    “伯瓊。”董鳳及時打住說道:“朝廷的政令,無不出自中台及諸公之手,就連陛下都不曾挑出錯處,你家那同宗也敢指摘?”

    杜騭說道:“屯田、鹽鐵無不是精心籌劃的大政,他哪能挑出紕漏來。我擔心的是……吏治科的教習。”

    王斌沒有一天治民的經驗,他的能力確實值得質疑。只不過誰讓他是皇帝的親舅父,即便底下有許多人不情願,也不得不硬著頭皮接受,不然的話連吏治科都進不去,更遑論朝廷授官了。

    董鳳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他說道:“你是擔心,他進了吏治科後,會瞧不上……他?”

    杜騭點了點頭,又趕緊搖頭說道:“也不是擔心他瞧不上,他這人也算知道好歹,不會做那樣的事。我就擔心他會因此不聽人勸,在吏治科白白蹉跎時日。”

    在吏治科策試不合格的,要麼是打回原籍,要麼是繼續重修,極大的制約了關東士人與董承試圖擴張勢力的舉動。

    董承近來也在為此事苦惱,他在河東、上黨等地征辟了不少士子,就準備這次上表朝廷授官。沒料到皇帝設了個吏治科,把他們全給弄進去了,非得要策試通過了才許錄官。

    眼下上意難違,眾人只得想別的法子,比如在吏治科正式開班之前,先以公府、郡縣的名義征闢為官。這種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做法,雖然不用讓那些士子去什麼吏治科進行篩選,但無疑是要跟皇帝唱對台戲,所以誰都有這個心思,但誰都不敢第一個出頭。

    董鳳這回看著杜騭,不由想起了杜畿的家望,心裡突然有了一個主意,既能賣杜騭一個人情,又能為董承解憂,而且說不定能替董承坑對頭黃琬一把。

    “你看,這樣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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