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153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9:08
第五十五章 中台受計

    “縣上食者籍及它費大倉,與計偕,都官以計時讎食者籍。”————————【倉律】

    這次各地遣吏上計,除了劉表、陶謙、曹操等人有所供奉、獻上些許金銀以外,其餘的諸侯、郡縣都在這時候哭窮,未有敬獻則罷,甚至還請求朝廷調撥糧草,其中尤以袁術為甚。

    朝廷自己的儲備現下都有些緊張,不找地方索取就是好事,哪裡會去接濟袁術,當然,拒絕的話至少得有一番冠冕堂皇的說辭,這才不至於失卻人心。

    馬日磾對袁術主簿閻象簡單的措辭道:“聽聞後將軍在豫州、南陽等地擁眾數萬,以至士卒疲憊,百姓不安。若真是糧草不足應用,何不裁減軍旅,與民休息呢?”

    “豫州境內多黃巾、賊寇,後將軍為保地方,不得不擁兵御之,如今軍兵只是勉強堪用,豈能裁減?”閻象愁眉苦臉的說道。

    黃琬此時插話道:“老夫在中平五年任豫州牧時,境內的確盜賊猖獗,但那時我已調兵平定,如何今日又橫生盜賊?”

    盤桓在豫州汝南、潁川諸郡的何儀、劉辟、黃邵、何曼等黃巾蛾賊,各自擁眾數萬,表面上肆虐地方,其實在暗地裡早已依附於袁術。閻象此時當然不能提及此事,又不能說黃琬在豫州任上幹得不好,只得含糊的說道:“賊寇未曾根除,黃公一去,其勢復熾,這也是難以預料的事情。”

    黃琬冷哼一聲,在得知自己前腳剛走,任地後腳緊跟著叛亂,任誰也不會高興,他怫然道:“豫州刺史孔公緒只知清淡高論,並無軍旅之才,沒料到自其亡故,豫州竟如此凋敗!”

    見黃琬將責任推卸到繼任的刺史孔伷身上,閻象立即答說道:“孔使君豈有黃公之才?蛾賊正是看準其人如此,這才再度起事。”

    馬日磾突然說道:“這麼說起來,豫州已有近三年無刺史牧守了。”

    閻象心裡一突,趕忙說道:“唯!後將軍正是顧慮此事,是故此行特意囑咐在下,代為上表,請立州牧,望朝廷允奏。”

    袁術想自為豫州牧?看來是受了袁紹為冀州牧的刺激啊。

    馬日磾在心裡如是想到,嘴上卻毫不猶豫的回絕了閻象的請求,畢竟這個事別說他,就連他們三個加起來都做不了主:“此事另有決議,不在今日議事之列,閻君暫且退下吧。”

    待閻象悻悻然退至一旁後,剩下的幾個上計吏接連報告了各自郡國的情勢,讓朝廷對關東各地有了一個更為直觀的認識。

    在接下來的幾批上計吏中,大都是說境內盜賊橫行,百姓疲憊,賦稅難以貢獻,面對這些情況,馬日磾等人都已見怪不怪了。

    不論他們說的是真是假,朝廷與關東在實際上產生割裂已經是不可迴避的事實。眼下朝廷真正能掌握在手的無非是司隸七郡,以及並州上黨、雍州漢陽等郡而已,就連刺史韓遂所在的涼州各郡也大都為本地豪強把控,朝廷的勢力難以進入。

    馬日磾用同樣一個藉口敷衍似得回應請求朝廷支應的上計吏,就在他有些木然的時候,河南尹的上計吏給了他,以及黃琬、董承眼前一亮的表現。

    那位名叫楊沛的新鄭長,代表河南尹上計,不僅如此,還為朝廷提供了千斛干椹、野豆以充作租稅。雖然這些無論數量還是質量都不足稱道,但他的這份心卻是讓馬日磾等人感慨不已。

    “孔渠。”楊沛是馮翊萬年人,同為關西人,馬日磾為示親近,喚著對方的字,說道:“據河南的計簿上稱,河南災荒連年,百姓飢窮,年末才開始的屯田也還未見成效,你這些東西是如何得來的?”

    楊沛中等身材,看上去極為精明幹練,他不卑不亢的說道:“正是由於連年災荒,是故在下便讓民眾平日裡多加儲蓄干椹、野豆等物,以備不時。”

    “這才是能吏,可堪州郡之人任。”馬日磾低聲對黃琬說道:“我等理應表奏陛下,予以嘉獎。”

    他這番動作有意無意的疏離了董承,引起對方的些許不滿:“即便是司徒薦舉,他也得入吏治科。”

    馬日磾一愣,回首看了董承一眼,兩人默然對視,都不再說話。

    接近午時的時候,直到最後一個來自潁川郡的上計吏劉翊報告完事情之後,眾人方才漸次散去。

    唯獨這個時候,遲遲不發一言的司空黃琬突然留下河東郡派來的上計吏涼則,當著剩下的眾多尚書們說起了河東的事情。

    原來自河東太守王邑就任以來,幾個月的時間裡,河東鹽政遲遲未見成效,鹽民不堪其擾,當地豪強與殘餘盜賊許是欺生,竟然時不時地還有鬧事之舉。

    底下有一人目光一閃,立即走了出來,正是尚書郎韓斌,豫州梁國人:“王文都治政無功,有負天子信重,深負人望,宜加戒書飭之。”

    馬日磾皺了皺眉,王邑如何也是皇帝信重的賈詡所推薦的人物,又是大儒劉寬的弟子,即便他不曾制服當地豪強,黃琬似乎也不該這麼指摘他。

    董承沉吟片刻,開口道:“河東一地關乎緊要,王文都即便赴任日短,也不該治事如此,若是貽誤陛下官鹽之政,誰能辭其咎?”

    他把話說完,眼神卻放在馬日磾的身上,神色淡然中帶著幾分譏誚,彷彿是在問他的看法似得。

    馬日磾猶自保持著鎮定,他抬眼往下看去,尚書僕射楊瓚一副顧慮重重的模樣,心裡突然有了底。興許這次發難,是黃琬等關東士人執意為之,而楊氏並不贊同。

    中台氣氛一下子靜謐了不少。王邑為政到底如何,這已不再是關鍵。關鍵在於,有人在打著貫徹皇帝官鹽的旗號,表面上是指摘王邑處政失措,有悖於官鹽改革,實際上卻是想藉機將王邑攻訐下台,用另一種方式抵制官鹽之政。

    看來這才是今天的重頭戲,即便黃琬沒有試圖借此擾亂官鹽的意思,可能只是想換自己人上去牟利,但他今天這副作態,無疑是一個很微妙的信號。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9:09
第五十六章 周密溫樹

    “以天下之目視,則無不見也。以天下之耳聽,則無不聞也。以天下之心慮者,則無不知。”————————【管子·九守】

    未央宮,溫室殿。

    歲旦前幾天下的這幾場雪,將溫室殿前院裡的幾棵樹裹上一層雪白的冬衣,偌大的院子裡,除了中庭刻意清掃出來的小路以外,到處都是積著一層厚厚的雪。

    平準令賈詡邁著步子小心的踏在濕滑的路上,他兩手收在袖中,疊放在小腹前,不快不慢的走著。路旁種植著幾棵蒼勁挺拔的古樹,片片黑色的苔衣覆蓋了樹身本來的面目,翠綠的樹葉在厚厚的積雪下若隱若現,流露出與眾不同的生機與活力。

    望著那獨具特色的葉片以及虯然的身姿,賈詡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這溫室的柏樹,是前朝留下來的?”

    小黃門穆順笑著答道:“是啊,遠的不說,至少孝成皇帝時就有了的。聽說以前這裡種著許多柏樹、槐樹。後來起了火,把這些樹都給燒了,唯獨這幾棵留了下來,過了兩年又生葉發芽,活到了現在。”

    由於皇帝對未央宮這座在阿房宮之後、比故宮還要大許多倍的古代宮殿群有著遠甚於常人的著迷,儘管目前還沒有重新修葺的心思,但他閒著沒事還是喜歡到處逛逛、瞻仰遺蹟,時不時的喜歡問一下宮殿的來源,掌故。是故穆順對此下足了功課,凡是未央宮裡關於西漢年間的舊事,他大抵都能說得出所以然來。

    賈詡的心思渾然沒有放在這個上面,他只是忽然想到了一個典故,這才開口發問而已。

    “原來這就是‘溫室樹’。”

    “誒?”穆順不知道賈詡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見賈詡一副不願作答的樣子,他也只好悻然閉嘴。穆順想起上次李堅對自己私底下的探問,其實他自己心裡也很好奇,賈詡到底是通過什麼得知李堅會鞞舞的?

    他不就是個從尚書的位置上被貶謫的平準令麼?若不是皇帝時不時的看重、召見他,以穆順現時的身份還未必會親自接送。

    帶著一肚子的疑問,穆順帶著賈詡走進溫室殿。

    熾熱的溫度從獸爐中瀰散而出,烘得整個溫室殿宛如陽春,轉過一道門,賈詡來到一側的書房裡頭。裡面除了皇帝本人以外,再無別人隨侍,就連從不離身的侍中、黃門侍郎等人都被事先驅離,室內顯得異常空闊。

    皇帝正在伏案書寫著什麼,準確的說,是在對照著一份帛書在臨摹抄寫。

    賈詡見過皇帝寫的隸書,筆法稚嫩、轉折生澀,但對於一個十二歲、這幾年才將學問趕上來的少年來說,能寫出工整的字來也算不錯了,畢竟皇帝並不非得是書法家。

    皇帝專心致志的寫著字,手腕運作筆鋒,筆墨遊走於素白的紙張之上,樣子十分瀟灑。他渾然不覺賈詡在一邊稽首見禮完畢,仍醉心於眼前的那幅字。

    忽然間,他抬起了在紙上游移來去的目光,朝賈詡看去,莞爾一笑,像是把話家常似得:“賈公快起來。這是杜伯度寫的《子虛賦》,昨日被張昶送來鑑賞,我見獵心喜,臨摹多時,終是不得其神妙。”

    話畢,皇帝又說道:“你可知張昶為何要將其送來麼?”

    “臣不知。”賈詡說道。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皇帝用筆尖朝賈詡作勢輕點了一下,玩笑的說道:“你這就有欺瞞之嫌了,長安城還有什麼是你不知道的?”

    皇帝用筆指人的這個舉動在楊琦、桓典等傳統士人看來是極為失禮及輕佻的,但對於賈詡來說,卻是件無關緊要的小節。

    “有許多。”賈詡不矜不伐,神色平靜的答道:“市井閭裡的消息大致盡在掌握,而有些人的府宅卻是一時難以探聽。”

    皇帝寫字的手輕輕一頓,復又一起,在紙上留下一個極好看的撇,他收起筆,低下頭去凝視著那個字:“誰家?楊氏、馬氏?”

    賈詡說道:“都有,彼等大族高門,其府中親近的蒼頭奴僕無不是世代為奴、或是從小教養,對其家忠心無比,很難為外人收買籠絡。而其餘的閒雜人等,地位不高,又難獲成效,是故臣在此事上可謂是毫無寸進。”

    皇帝將筆擱在案上,身子朝後一靠,淡淡說道:“別看我在宮中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其實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片刻就能傳到外間去,引起萬端揣測。而我卻對彼等大族一無所知,這世上有太多人當面一套背地一套,在外人是正人君子,在內卻是陰狠小人。”

    賈詡聽著有些不對勁,皇帝這個說法有些性惡論,似乎是先入為主的將所有臣子當做奸臣來提防了。

    他不禁皺了皺眉,這一細節很快被皇帝捕捉到,誤以為是賈詡對沒能滲透進楊氏等人圈子裡感到慚愧,於是安慰道:“豪族勢力根深蒂固,經營百年,豈有像張昶家這樣勢單力孤、有意無意的不看重私密的?賈公已經做得很好了,用不著自怨自艾。餘下的事,慢慢做,到不用急。”

    “臣謹諾。”賈詡拱手說道:“臣會為陛下看好這些事。”

    末了,他像是故意提醒道:“尤其是河東。”

    “是了,河東。”皇帝喃喃道,他仰望著殿頂的樑柱結構,似乎在想什麼事情,用肯定般的語氣說道:“我原以為太原那位才是當務之急,沒料到,河東一直都是關鍵。”

    王允回鄉之後並不安分,私底下有些小動作是皇帝早已察覺到的事情。原來的時候皇帝還能有心看對方要玩什麼把戲,可自打劉虞來了之後,王允等一幫人忽然就活躍了起來,這就不得不讓人警惕了。

    河東的事就是一個切口,這回太守王邑被推倒風口浪尖,許多人都學會了陽奉陰違,打著為了將皇帝的鹽鐵政策貫徹實行下去的口號,對王邑不斷的進行攻訐。

    即便在這之中每個人的意圖都不一樣,例如董承是想在鹽官的選任上動手腳,藉以保護當地豪強的利益不受損失;而楊氏則是想換掉與賈詡親近的涼州人王邑,讓自己人赴任河東分一杯官鹽的羹;至於背後的王允……從最近的一些事情來看,他的想法就很危險了。

    賈詡是王邑的薦舉人,王邑若是因無功無績而遭貶謫,他也難辭其咎。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9:09
第五十七章 縱行不義

    “導之以逆,而反誅逆;教之以叛,而反討其叛!莊公之用心亦險矣!”————————【東萊博議】

    “王邑向來以穩為主,不是急於求成之輩,如今才不過四個月,剛剛打開局面,豈是說有成效就能見到成效的?”皇帝收回了目光,轉而看著賈詡,淡淡說道:“那些人比我還急。”

    賈詡說道:“朝廷諸公似乎各有各的打算,臣當初也對陛下說過,王邑此人能否擔起重任,除了他本人,更多的還是在於陛下的看重。”

    “我一向看重於他。”皇帝緩緩站起身來,悠悠的在原地踱著步子,倏地轉過身來對賈詡說道:“還記得起先你我之間商議好的籌劃麼?河東豪強,非得等他們自己受逼不過,主動撕了這副君子士人的面皮、或是朝廷找到足夠的由頭,才能行之以雷霆之威,將那些不服管束的豪強連根拔掉!只有這樣,才能殺雞儆猴,震懾住所有人。”

    皇帝喟嘆一聲,從肺腑里長長透了一口氣,語氣變得暗啞陰沉:“在此之前,就得學‘鄭伯克段於鄢’的故事,或是效仿我與你說的溫水煮蛙的譬喻。無論是哪一點,王邑都做得很好,我又豈會因別人的幾句閒話而怪罪於他?不僅如此,過了年,我還要給他派幾個幫手過去,跟他一起做這些事。”

    說著,皇帝突然用手點了點桌案上的那幅杜操的真跡,意有所指。

    賈詡怔了怔,他知道皇帝一直有意先拿河東開刀,一來是給河東鹽鐵官營的政策掃清障礙,二來則是殺人立威。只是賈詡這時才隱約發現,皇帝卻是還想試圖徹底打破地方守令私下征辟功曹掾屬的成規。

    一直以來,上至刺史、郡守;下至縣令、縣長無不是自行征闢地方士子為別駕、功曹等掾屬,尤其是在三互法執行以後,外地人任本地官,為了掌握當地情勢、便於施政治民,常常征辟當地豪強士子。而此時距離先秦不遠,東周諸侯卿士大夫之間的統屬關係仍有傳遞,掾屬視征辟自己的長官為主君,彼此結成一定層面上的‘君臣’關係,密不可分。

    無論是為了加強中央對地方的掌控,還是為了加強皇權,都得要打破這一陋習。然而歷代雖然也有朝廷主動遣派人員為郡功曹、縣丞的先例,但並沒有因此而形成一個制度,更沒有禁絕地方長官自行征辟的權力。

    要改變一個所有人都遵守數百年的政治規則與習慣風俗,其難度並不比打一場平羌戰爭要小。

    皇帝對此籌劃已久,從一開始借由屯田之事,將農曹掾設為郡縣的長期編制,並由朝廷掌握農曹掾的人事權,到新設太學制度,規定太學生結業策試之後,以成績授予中央至各府屬吏。旁的人,例如楊氏即便看到了端倪,也一時尋不到恰到的時機與理由去反對。

    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皇帝可以說是步步為營,如今有了前面的鋪墊,再只需將河東豪強嚴打狠殺一次,就可以趁勢而為,一口氣將鹽鐵、任官等事全部解決,還能進一步塑造自己的權威。

    “所以我說了這麼多,賈公還想請辭麼?”

    賈詡睜大眼睛看著皇帝,猝不及防的遭此一問,身上一顫。在他知道王邑遭人攻訐之後,於是以退為進,上奏疏藉口家母病重,請辭歸盡孝。

    他知道皇帝是不會允准他離開的,這無非是做個樣子給別人看而已,如若不然,恐怕還會有人順著王邑攀咬到賈詡的頭上,朝中看不慣賈詡為人的並不是少數。

    只是眼下黃琬、董承等人言之鑿鑿,說王邑久任無功,這對王邑的聲望是一個很大的打擊。即便皇帝強行擔保下來,繼續使王邑推行縱容河東豪強的策略,也至少要做出一些讓步。

    賈詡欠了欠身子,正要答話,見皇帝擺手示意,從桌案的一邊拿起一份奏疏,走過來遞給賈詡,口中說道:“眼下還有一場好戲沒看呢,你可不能走。”

    “這是……”賈詡雙手接過皇帝遞來的奏疏,上下快速瀏覽了一遍,忽然怔道:“日食?”

    這奏疏乃太史令王立所上,太史令隸屬於太常,掌天時、星曆,但凡國有瑞應、災異,都由他負責掌管記錄。這次他所上的奏疏重要的內容就那麼短短幾個字:“正旦當日蝕。”

    正旦,就是正月初一,那一天正好是一年一度的歲旦大朝,皇帝也正準備在那一天正式接見關東各州郡以及藩王使者、上計吏、外邦及異族酋長。可以說是少有的一次盛會,可偏偏那一天是甲寅朔,太史令根據以往的經驗與規律,監測出那一天會發生日食。

    在古代,日食並不單純的是一個天文現象,在天人感應學說創立以來,凡是日食這樣的災異,一開始都是昭示著天子德行有虧,直到後來則演變成由臣子代受罪責。所以一旦出現日食這樣的災異,朝廷往往都要罷黜一位三公,以解君王之過。

    “他們要逼我處置王邑,我何不就此進一步,行以攻代守之計?”皇帝笑道,黃琬、馬日磾等人都是三公,跟王邑比起來,自己現今的權位才是最重要的不是麼?

    賈詡手上拿著那根奏疏,有些不確定的說道:“只是天道渺遠,太史令未必能預測得準。”

    “太史令王立,當初曾也是與王允共同入禁中,給我教習、誦讀《孝經》的臣子啊。”皇帝不勝慨嘆,悠著步子款款說道:“這就跟當初照料我飲食,如今幾經貶遷,任太宰丞的孫篤一般,都是曾經王允手下的小人物。僥倖逃過了那一次的清算,我也從沒將他們放在眼裡,可如今,王允竟還想著借由他們在背地裡行事,我豈能就此放過?”

    “賈公,無論這日食算得準或不准……”皇帝用手指輕輕點了點賈詡手中拿著的那份奏疏,慢慢悠悠的說道:“總會有人要被我拿來以一警百。”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9:09
第五十八章 哀矜勿喜

    “日蝕,陰侵陽,臣掩君之象。”————————【晉書·天文志】

    長安城,司徒馬日磾府邸。

    馬日磾心裡最近是難得的歡暢,他笑著對坐在下首的尚書令士孫瑞、侍中馬宇等人說道:“當年黃子琰以日食得以傳慧名,如今卻以日食而失策,陷入不利。時也命也,天道確實難測啊。”

    黃琬素有神童之稱,在他七歲的時候,有一年正月發生日食,在雒陽的人沒有見到,唯獨其父黃瓊當時治理的魏郡見到了。於是太后詔問日食食了幾分、剩了幾分,其父不知如何回稟,還是黃琬心思巧妙,靈活應對,由是知名。

    如今黃琬帶頭與董承一起批評王邑,本來都已計算無虞,畢竟這是打著貫徹鹽政的旗號,不同於其他剛上任的郡守,還允許有段時間的過渡——所以就連皇帝都很難想出完好的理由為王邑開脫。卻沒料到因為這次日食而功虧一簣,聯繫前者,不得不讓人唏噓。

    黃琬謀算了得,當初就連馬日磾與士孫瑞都差點被他算計得逞,這一回恐怕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料到,會漏算了天象。

    有漢一代,凡是出了這等災異,起初是歸咎於天子不德,故而上天示警,需要皇帝下罪己詔思過。這是董仲舒為代表的儒家士大夫對皇權的一種約束,後來卻漸漸演變成了每逢災異,都要罷黜一個三公出來為皇帝‘頂罪’的制度。

    董承吃一塹長一智,有了前次的教訓之後,這次他從一開始就對黃琬抱有戒心,更是見機得快,在得聞將有日食的消息之後,立即改變立場。雖然不至於掉過頭來為王邑說話,但那幅不聞不問的樣子,顯然就是及時退出,並順手把黃琬推倒前面獨當其衝了。

    反正董承既非三公,又不是這一次攻訐王邑的主謀,他的及時緘默,很好的使自己避免了成為皇帝首要打擊的目標,反倒是將身為三公的司空黃琬放在了一個岌岌可危的孤立的位置上去了。

    馬日磾一想起黃琬即將掉到自己當初險些掉入、董承已經掉過的坑裡,而且一切還是黃琬自作自受,就忍不住發笑。幸而這裡都是自己人,他也不需顧忌太多禮制。

    “沒想到董卓擅專的時候都未曾有過日食,這會子偏偏就讓黃公遇見了。”侍中馬宇不由脫口說道,語氣有些幸災樂禍:“倒還真是時運不濟,恐怕黃公此時已經慌然失措了吧。”

    大儒馬融的侄婿、與馬日磾有姑侄之親的太僕趙岐難得了出席這次集會,他瞥了馬宇一眼,沒有跟著去說黃琬的不是,反倒有些憂慮的說起另一件事來:“上天示警,又恰好在歲旦那天,依禮制,天子當罷朝、避正殿以祈禳,恐怕這次的大朝會要辦不下去了。”

    他擔心的是這次籌備良久的歲旦大朝會因為日食而取消,不僅白費了太常等官的一片苦功以及少府籌集的財物,甚至會給入朝的上計、朝使們帶來不好的影響。

    歲旦正是一年之始,這麼重要的日子卻發生日食,難免會讓好不容易對漢室恢復些許信心的士民、甚至是對朝廷恢復些許敬畏的關東諸侯們再度多想。

    趙岐是站在大局出發來憂心日食會帶來的種種不利影響,而年輕一輩的馬宇則不這麼想,他雖然尊重趙岐身為海內宿儒的名望,語氣不像對第五巡那般話裡帶刺,但還是不可避免的帶了些輕蔑:“都這個時候了,誰還會惦記著什麼歲旦大朝?都在想陛下三選一,會挑誰引咎辭退呢。”

    “這還用得著想?”勸農令第五巡冷不丁的回了一句,說道:“要麼是司空黃公,要麼是太尉皇甫公,總不可能落到馬公頭上來。這裡面於情於理,我看都是太尉最有可能,畢竟以黃公的能耐,不至於因此脫不了身。”

    馬宇明知第五巡說的在理,黃琬不可能這麼輕易的被打倒,而且就因日食而被免職並不能傷及到對方的根本,黃琬照樣擁有巨大的聲望、照樣能發揮他的政治影響力。等時機到了、或是等下一次災異來了,朝廷依制罷免了另一位三公,他還是能再度回歸。

    即便如此,馬宇還是有些不滿於黃琬能脫身的這個結果,他冷笑著譏諷道:“太尉謹於言而慎於行,在朝堂之上如履薄冰,可謂是謙抑得不能再謙抑了,沒想到臨了還是躲不過這趟災異。”

    “你以為他是在躲?”關西士人中的二號人物、尚書令士孫瑞悠悠然開口了:“他現在興許已是欣喜莫名,在家裡捋臂將拳、等候詔命呢。”

    “這話是怎麼一說?”不僅是馬宇,就連馬日磾也是有些疑惑地看向士孫瑞,問詢道:“莫不是宮裡有人去了皇甫嵩府上?”

    “這也不是什麼難以打聽的事。”士孫瑞頓了頓,話鋒突轉:“陛下與劉公等人議定了匈奴五部之制,預備在並州施行,其中尚缺一員護匈奴中郎將。陛下的意思是,此將必須熟悉涼州風情地理、且熟於戰陣,一時間沒有好的人選,所以特意遣人來問皇甫義真的有沒有合適的人物薦舉。”

    馬宇突然說道:“徐榮、張遼皆為一時之選,就連那馬騰都也熟悉羌胡,陛下何故捨近求遠、視而不見?”

    “徐榮憂患之心過重,張遼太過年輕,至於馬騰……”馬日磾開口說道,簡單的評議了一句後,復又說道:“在這個時候,為了讓他安心的退下去,不至於感到受了‘委屈’,即便徐榮、張遼皆可授任,也得把這個機會讓他。”

    “天示災異,必當黜退三公,這是定規,皇甫嵩即便有委屈,遇上這事也沒話可說。”士孫瑞轉頭看向馬日磾,好整以暇的說道:“可陛下偏偏借此示好,這把握人心的手段,實在是讓人佩服啊。”

    馬日磾禁不住眉頭一皺,士孫瑞這話是有的放矢,皇甫嵩的叔母正是出於他扶風馬氏,算起來還是馬日磾的堂姊妹。

    當年馬氏被董卓命人鞭撲致死的時候,皇甫嵩表現得冷漠懦弱,話都不敢多說一句,深深得罪了馬氏一族。以至於後來馬日磾與皇甫嵩貌合神離,即便是在誅董過後為了抗衡呂布在軍中的勢力,不得不任用皇甫嵩去攻打郿塢,但兩者之間的嫌隙依然沒有磨滅,反而隨著皇帝掀起對王允展開的鬥爭,使得本就謹小慎微的皇甫嵩迅速與任何一方劃清界限,保持中立。

    如果馬日磾當初態度緩和一點,與皇甫嵩冰釋前嫌、攜手交好。那麼他不僅能在皇帝與王允的鬥爭中握住更多的籌碼、讓皇帝分割出更多的利益,而且他也不至於一步步走到現在這般看似威勢過人、其實難以真正保全的地步。

    馬日磾知道士孫瑞明著是在誇陛下對人心永遠都是這麼觀察入微,連皇甫嵩可能產生的絲毫委屈都體諒到了,實際上是在特意給他上眼藥,諷刺他受不得一時之怨,鑄成大錯。

    “並州位置重要,依陛下的秉性,以及對兵權的看重,再如何也會派遣心腹領兵駐守。”適才被馬宇嗆了一句,抿著嘴不說話的趙岐終於忍不住疑惑道:“豈會將並州之兵,讓與他人?”

    趙岐跟皇甫嵩一樣,都與扶風馬氏有過姻親,也算是半個馬家人。當初由於種種原因,導致趙岐與馬氏的關係一直不冷不熱,但經過了這麼多的事後,尤其是在馬日磾出手救下趙岐的親侄子趙戩之後,趙岐最終還是與馬氏走到了一起。

    這也是讓馬日磾在遭到姻親皇甫嵩的背離後,唯一稍感欣慰的地方。

    馬日磾親口解釋道:“陛下可從未說過,並州只要一個護匈奴中郎將駐守就可以了。要知道原護匈奴中郎將段煨因隨軍出征上黨有功,被拜為度遼將軍,此時屯駐在西河郡離石縣,而護匈奴中郎將又預定屯駐太原郡,上黨郡理應由另一員將領帶兵駐守。這個將領,則想必不出徐榮、張遼之輩了。”

    現在並州能拿到朝廷手上的,無非就太原、上黨二郡,以及西河、雁門郡的部分縣城。太原位置重要,又是未來的匈奴五部安置之地,必須得有護匈奴中郎將鎮守。而西河靠近羌胡部落,漢民稀少,也需要既善於安民,又善於作戰的度遼將軍段煨屯駐。至於上黨,則由於靠近冀州、河內、黑山,更是得有一員大將派駐不可。

    在想清了並州的周邊局勢之後,趙岐點頭道:“原來如此,看來並州現今各郡都少不得將領派駐。只不過……”

    他忽然好似想到什麼有趣的事,笑著說道:“西河、太原、上黨都有將士駐守,恰好從東、北、甚至是西面將河東郡給圍起來了。河東郡初弭白波之患,如今周圍郡縣又有重兵鎮守,可謂是高枕而臥,必無憂矣。”

    一句無心之談,頓時引起為首的兩人紛紛動容。

    士孫瑞的眉頭皺成一個深深的‘川’字,馬日磾則是眼神微凝,面露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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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未晡八刻

    “日者陽精,守實不虧,君之象也。”————————【後漢書·丁鴻傳】

    初平四年春,正月甲寅朔,歲旦。

    擺在承明殿一邊的更漏正一滴一滴的計著時間的流逝,上至三公,下至九卿、博士都聚集在這座承明殿中。他們依次坐下,每個人的面上都保持著莊重嚴肅的神色,場面安靜的彷彿只聽得見更漏的滴水聲。

    所有人都在偷偷關注著更漏上顯示的時間刻度。

    因為今天是太史令王立預測的日食來臨的日子,按照王立以及手下熟悉天文的官吏們計算,今天的日食會在未晡八刻都時候發生,換算成後世時間大概就是下午一點二十四分。

    早在原始時期古代人就開始通過占卜來預測日食,直到東漢,王充才摸索發現了日食的週期規律,四十二月日一食,五十六月月亦一食。

    雖然這個規律還是很粗糙,存在著誤差,但每每太史令做出預測之後,皇帝都要採取一定的措施。比如現在的這個時候,皇帝身著素服,避於正殿。

    太常主持割羊以祠社,用救日變,大臣這一次還特使身著赤幘,帶劍入侍以助純陽。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在此期間,太尉皇甫嵩、司徒馬日磾雖然因為日食這場災異,而在心底有所驚懼,但總的來說還算是神色自若。至於以正直不亢著稱的司空黃琬,卻是少有的皺眉深思,一副凝重的樣子。

    坐於下首的光祿勳楊彪,這時忍不住抬眼看向了黃琬,這一次黃琬對王邑的攻訐根本就不在楊氏等人的意料之中。就好像是黃琬一個人的臨時起意,甚至是關東士人的獨自行動,將作為盟友的楊氏、趙溫等人丟在了一邊。

    黃琬以及那些關東士人對楊氏有意無意的疏遠,這是自打朝廷與關東重新建立聯繫,大量關東名士、儒生來朝的時候就逐漸體現出來了。

    楊彪有些摸不透黃琬的意思,但相比之下,他更摸不透的還是皇帝的意思。黃琬的態度可以在這次風波過後再去尋對方面談,而皇帝的態度卻只能靠他現在的言行來揣測。

    按照正常的儀制,凡是遇見日食這樣的災異,皇帝都要罷免朝會,著素服御坐門闥,靜躬殿堂,不聽政事。趙岐也為此上疏,結果被皇帝給拒絕了,給出的理由也很充分,是《禮記》裡頭的一句話‘諸侯旅見天子,入門不得終禮而廢者四:太廟火,日蝕,後之喪,雨沾服失容’。

    記得在府中,眾人對皇帝的這個做法各持己見,其中楊懿如此說道:“三辰有災,莫大於日食。聽聞太史令上告天譴時,陛下卻毫無懼容,不僅不修豫防之禮、消救之術,而且還要在上午繼續舉辦歲旦大朝,大饗華夷,君臣相慶。這豈是將處天災罪於己身的態度?”

    楊彪當時是這麼回覆的:“禮之四事確實如此,入門不得終禮而廢。歲旦大朝籌辦了這麼久,太史令又言日食發生在下午,的確不宜因此而寢廢。”

    “上古災異起生,不為變豫廢朝禮,要麼是明天子在朝,自然災消異伏,要麼就是太史令推術謬誤。”楊眾的這番話徹底點醒了所有人。

    在他們的理解思維中,皇帝不可能對日食這樣的大災異無所畏懼,而對方依然我行我素的舉辦歲旦大朝,一定是有所憑恃。

    難不成皇帝對太史令的推算結果產生質疑、或是心存僥倖,所以才敕大朝照常舉辦,不豫廢朝禮?

    那皇帝在舉辦大朝之後緊接著又擺出這幅架勢來,又是要針對誰?亦或是,在嚇唬誰?

    正在楊彪陷入回憶與沉思,深感疑慮重重的時候。只聽到——

    “咔。”

    更漏突然發出一聲微不可查的輕響,將楊彪從思緒裡喚回,他看到標有刻度的木箭往上抬了半分,顯露出一刻的時間來。

    未晡八刻,到了。

    所有人不由自主的將視線移向殿外的天空,此時的天空湛藍一片,冬日的陽光雖然暗淡,但卻是無比顯眼的掛在天穹之上。

    沒有日食!

    太史令王立算錯了!

    有些沉不住氣的大臣挺起半身,在席上保持著半坐半站的姿勢,就連黃琬等人都是目瞪口呆的看著天空中那明晃晃的太陽,驚詫萬分。

    黃琬更是面色沉重,在座眾人鮮有人知他為了這次日食向皇帝做出了怎樣的退讓,沒想到最後竟是這樣的結果!

    “災消異伏,此事——”馬日磾面帶微笑,好整以暇的環顧眾人一眼,最後將目光落在黃琬的身上:“當進殿為陛下賀。”

    黃琬面色有些難看的點了點頭,話不多說,便起身與馬日磾率百官入未央宮前殿慶賀吉兆。

    皇帝一身素服,正襟危坐於殿上,左右各自坐著侍中楊琦、荀攸,甚至是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平準令賈詡也坐在末位。

    馬日磾帶眾人向皇帝稽首拜伏,說道:“災未出即弭,幸事也,臣等謹為陛下賀。”

    皇帝不以為意,輕揮衣袖,道:“興許是太史令推算時辰有誤,慶賀一事先不急,謹慎起見,再等等無妨。”

    馬日磾一愣,不由抬眼看向皇帝,只見皇帝視線盯著殿外的天空,面色沉靜如常。

    黃琬認為皇帝這是在虛張聲勢,藉故戲耍於他,心中不悅,口中再次提請慶賀,想早早了結眼下這段糗事。

    哪知皇帝固辭不可,態度堅決,眾人無法,只好靜靜地跟著候立在殿。

    直到這個時候有些人才覺出不對勁了,按道理說,無論出現日食與否,皇帝的目的都已經達到了,黃琬已經服軟,王邑也得以保全。

    可事情卻好像並沒有因此而結束,約莫過了幾刻鐘後,天空突然一暗,只見原本還是晴朗明亮的天空立即開始變得猶如黃昏。

    眾人無不驚駭的看著天色逐漸黯淡下去,這時候殿外忽然響起陣陣鑼鼓聲,這是代表祈禳儀制正式開始。

    過了好一會,當日食過去後,自始至終都面色如常的皇帝看著底下惶然失措的臣子們輕聲笑道:“向若使百官慶賀完畢,便即生日食,如此豈不為天下笑!”

    就在眾人驚疑不定的時候,平準令賈詡發聲了,他離席奏道:“太史令王立伺候不明,疑誤上下;三公職所典掌,理應罷免,請皆治罪!”

    本以為這是結束,沒想到才剛剛開始。

    光是東漢以來,朝廷便經歷了上百次災異,因此而罷免的三公不計其數,撤換的頻率之高已經漸漸地讓所有人都習慣了。而王立推算失誤,差點鬧出笑話,這也的確是難以推卸的責任。

    故而人們並未對賈詡的奏陳感到好奇,反而是皇帝會讓哪個三公“引咎離職”,這才是眾人關注的焦點。

    皇帝緩緩說道:“天降異象,是朕無德……”

    他有意說的很慢,語調拉的很長,就是為了給底下眾人施加壓力,便於他更好的掌握議事的節奏。

    前殿裡靜謐無聲,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皇帝的聲音響徹嘹喨——

    “陛下!”

    黃琬突然朗聲喚道,旋即不慌不忙的拜伏在地,聲音穩定有力:“陛下乃命世之主,睿鑑聰慧。有功於社稷,無過於天下,如今日有食之,是臣未盡匡弼之責,是臣之過。”

    說完,他便雙手將頭上的冠冕摘下,無聲無息的放在地上。

    簡單的幾個動作,沉穩堅決的語氣,乾脆利落的態度,讓眾人無不驚訝。

    正在鴉雀無聲的時候,種劭突然站起身來為黃琬辯解道:“正所謂;‘司馬主天,司徒主人,司空主土,是為三公’。日食,乃天異,往前數代皆是罷免太尉,從無以司空代罪受過的先例,望陛下睿鑑三才之德,裁決從宜。”

    御史中丞桓典也跟著下拜附和,眾人紛紛跪伏。

    皇帝臉上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日食雖小,在眼下看來卻是皇帝的天賜良機。他自然是不會有錯的聖明天子,所以這種尚不能被解釋的天生異象,必定要有一個替罪羊。

    種劭說的確實是實情,日食向來只免太尉,不免司空,黃琬也正是看準了這點,所以才以退為進,不想讓皇帝繼續揪著不放。

    身為太尉的皇甫嵩深知會遇到這個結果,此時見群臣隱隱將矛頭指向他,他也不再裝聾作啞,緊跟著脫冠請辭。

    “天降災異,示之臣民,太尉引咎辭職,豈朕本意?”皇帝假意說道。

    皇甫嵩就算一力承擔所有的罪過,皇帝也不能迫不及待的將天譴歸咎於他,這樣會顯得太過寡恩。於是君臣之間你來我往了幾回,皇帝方才無不惋惜地罷免了皇甫嵩。

    黃琬雖然躲過了這次追究,但因推算失誤的太史令王立卻未能逃脫罪責,緊接著皇帝下詔,廢王立為庶人,連帶著太宰丞孫篤等若干王允舊黨,也因矇蔽聖德,以至天譴的罪名被賈詡一一彈劾落馬。

    這是皇帝對黃琬以及某人的敲打,以及賈詡為王邑以及自己蒙受攻訐而進行的報復。

    在此之後不久,正式的太尉任免詔書很快就定下來了:“策免太尉皇甫嵩,降為光祿大夫;詔拜車騎將軍董承為太尉,錄尚書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9:09
第六十章 器以悅上

    “德成而上,藝成而下;行成而先,事成而後。”————————【禮記·樂記】

    初平四年二月初三。

    長安,北闕甲第。

    在王家的一處偏僻的院落裡,身著粗布短褐的少年吸了吸鼻子,略抬手臂抹了把額上的汗,復又埋首去釘著一架像犁的東西。

    這具犁與現下時興的長直轅犁很是不同,簡短的犁身呈完美的弧度,中間又多了犁評、犁建這種未曾見過的結構,用以調節犁箭耕土的深度。

    這便聞名遐邇,自推行開始便沿用千年而不改形制的農具,曲轅犁。

    “德衡。”王輔從院門外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提著食盒的奴僕,他看了眼馬鈞的穿著,忍不住說道:“府中不是給你發了春衣麼?怎麼還穿這種蒼頭雜役們穿的短褐?”

    當他走到馬鈞身旁,看到那架形制精巧的曲轅犁時,眼睛頓時一亮,說道:“這東西做好了?”

    “春、春衣太重,不、不方便,穿這、這衣服、好、好辦事。”馬鈞的鼻子與雙手被凍得通紅,他忍不住又吸了吸鼻子,放下手中的工具,對王輔行禮說:“都、都做完了,只需、需裝上犁、犁鏵與犁、犁鏡就、就可以、用、用了。”

    王輔聽的好笑,道:“你慢點說,君上說了,口吃之人不宜把話說的太快,而且說之前要先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來。然後就像你尋常誦讀經書一樣……你試試?”

    “喏、喏。”知道這是皇帝的主見,馬鈞心裡感動,暗地深吸一口氣,打算照做。

    王輔卻是順口一說,沒有繼續管他這茬,自顧自的往那曲轅犁又摸又看,而後回頭說道:“我不懂農事,這曲轅犁真比外間那些長直轅犁要強?”

    馬鈞吐出一口氣,極慢的說道:“是、是,直轅犁太、太笨重,只、只能用於廣、廣闊的大田、平地。曲轅犁,不僅大田,就連小田、窄田,甚、甚至是坡上的田都能用。而且還能方便耕作,調節翻、翻土深度。”

    “你瞧,果然有用不是?停頓的功夫都很少了。”王輔靜靜地在一旁聽完,然後驚喜的說道:“就是說話慢了些,倒也無妨,等以後你蒙官受職,底下的人如何也要耐著性子聽你說完。”

    “我豈敢奢、奢求這些。”馬鈞撓了撓頭,喃喃說道。

    王輔輕輕一笑,不再答話,反正只要馬鈞能根據皇帝提出的要求,按時做出成品來就是了,將他當做好友契交看待又如何?他極為自然的拉起馬鈞的手,將馬鈞帶入屋中,並讓隨行來的奴僕將食盒裡的飯菜端上桌案。

    “這些都是我吩咐膳夫做的,你先進膳,用完了再做事不遲。”

    馬鈞老老實實的道了聲謝,便接過奴僕遞來的飯碗,正欲動筷,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麼,抬聲問道:“對了,太、太學……”

    “太學的事你不用擔心,二月底的時候君上要帶百官親耕籍田,只要你在此之前將這曲轅犁造好了,君上命人當眾試用無誤後,我自然會為你請賞。”王輔眼珠一轉,嘴角帶著一絲得意的笑。

    馬鈞一直對當日沒能進入太學而耿耿於懷,雖然他並不反感、甚至很擅長這些工匠的活計,但他還是發自內心的想入太學讀書。畢竟鑽研經書,明白道理,才是正統的入仕之途。就連那些孝廉、賢良方正,不也是要讀了些書,明白道理了才能坐上高官的麼?

    偶爾做做這些木工倒還好,長此以往可不是什麼好事,自己家中的老母可還等著自己讀太學出來,為官後接她享福的。當日被太學拒之門外,馬鈞心中羞憤是一方面,慚愧、不敢回家卻是另一方面。

    幸好他遇見了王輔,雖然對方是貴家公子,但絲毫沒有貴人的架子,不僅對他處處照顧,還說要為他想辦法入太學。

    馬鈞對王輔是發自內心的感激與信任的,他根本沒有注意到王輔言語中的機關,聽完之後,立即鄭重其事的稽首拜倒:“謝、謝王郎,若、若不是王郎……”

    “好了好了,又來這套虛禮做什麼!”王輔笑看著馬鈞身子拜倒於地,然後才伸手將其扶了起來,嘴上說道:“你我契交,我早已將你是為摯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在於馬鈞客套了幾句之後,王輔便藉口離開了,臨別時還特意囑咐馬鈞抓緊時間完善曲轅犁一番。

    他剛一出院門,沒料到迎頭就遇見了兄長王端。

    王端比王輔要高出一個頭,此時正面無表情的俯身盯著王輔,讓王輔倍感壓力:“阿兄——”

    “你又來見他?”王端語氣平靜,淡淡的說道:“這回又是弄出什麼無用的奇巧玩意來了?”

    “什麼無用啊,這東西用處可大著呢!”王輔暗地吁了口氣,咋呼道:“這可是君上親口交代、定製的物事,可不是什麼奇巧。”

    他偷偷看了眼面色不善的王端,又補充道:“我在家中聚集工匠,研製器具,這可是得到君上允准了的。阿翁都不曾為此管我,你可不能因這個事來教訓我。”

    一提起這個事,王端就心裡不悅,當初王輔帶了馬鈞一個寒家士子入門暫居,喜歡鼓搗一些小玩意倒也罷了。後來竟愈演愈烈,竟把整個後院整成了工坊,整日裡帶著一群不知與王忠從何處搜尋來的工匠,敲敲打打的做東西。

    王斌恨這個兒子不學無術,有一次險些動手打他,直到王輔把皇帝作擋箭牌搬了出來,這才躲過一劫。王斌親自進宮確認之後,這才鐵青著臉,從此對王輔的所作所為視而不見。

    皇帝衷心技藝,有奇思妙想,接連讓工匠弄出馬鐙、馬蹄鐵、茶、活字印刷等一系列新鮮事物。雖然樣樣都有實用,但身為君王,卻如此關心微末之技,這比孝靈皇帝喜愛書法辭賦還讓人糟心。

    當年孝靈皇帝喜愛書法辭賦,甚至到了開設鴻都門學,以此授官的瘋魔地步。如今皇帝痴迷匠人技藝,雖說還沒有對工匠做出什麼出格的恩賞,但有其父的劣跡在前,難免讓人憂慮皇帝會不會子承父業……

    王端正是憂心於此,所以才處處關注王輔的一舉一動,不僅要想辦法讓皇帝對這類技藝僅僅止步於喜好的份上,還要設法阻止王輔成為當初慫恿孝靈皇帝開設鴻都門學、引起天下士人憤慨的奸佞!

    “君上吩咐你的事就只有這些?”王端看著眼前這個親弟弟,冷不防說道:“你還是朝廷的秘書郎麼?”

    王輔如今正是叛逆的年紀,聽了頓時有些不服氣,道:“是!但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君上交代的東西,阿兄,你就別管這事了,我自有我的道理。”

    “你的道理?”王端冷笑道:“你的道理就是一味的哄騙屋裡頭的那個小子,為你做這做那?你的道理就是正經書不讀,就知道做些奇器奉迎君上?”

    “阿兄!”王輔臉色變了變,當即反駁道:“你不懂,我這都是為了咱們好!”

    王端沒料到王輔會用這麼堅決的語氣跟他說話,氣勢莫名的被他壓了幾分,他低聲道:“為了咱們好?且不說咱們家,就說那個叫馬鈞的,他從扶風跑到長安來是為了入太學讀書的,你卻讓他天天做這些匠人的事,人家老實,可未必情願!你不過是在利用他罷了,還說什麼摯友,有像你這樣耽誤摯友前程的人麼!”

    “沒錯,馬鈞口拙嘴笨,也就是手巧這一點入了我的眼,只要給他一個詳細的描述或是圖紙,他就能立馬給你把東西原樣做出來。”王輔擔心院子裡的馬鈞會聽到動靜,有意壓低了聲音,但氣勢卻不弱於向來儒雅的兄長王端:“這可是天賜的稟賦,這麼好的技藝,進太學豈不是糟蹋了?何況他即便入了太學,出來了也不過混個縣令。而跟著我就不一樣,他這次做好了君上吩咐的曲轅犁、以後還要為君上做風車、水車、甚至是連弩!只要他做的東西能討得君上歡喜,惠及我家,我就能讓他當上將作大匠!”

    “你、你。”王端惱恨的手指著王輔,被他這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時一名蒼頭從遠處走來,對兩人見了禮後,復又朝王輔說道:“宮裡有人來說,所有秘書郎都得到石渠閣去。”

    “好端端的、”王輔別過臉去,不再理會王端氣惱的神色,他皺著眉頭,忽然想起一事,說道:“不就是來了兩個新來的秘書郎麼?怎麼,還要擺出陣勢來迎接他們?”

    “不、不。”蒼頭連忙擺手否認道:“說是秘書監已將石渠閣和秘府的藏書都整理出來的,今天國家為此要親臨石渠閣,順帶接見新來的秘書郎。”

    “哼。”王輔不屑的哼了一聲,隨意的擺手讓蒼頭去準備車馬,然後轉身對王端說道:“阿兄,話就說到這裡,你可別對馬鈞說些什麼不該說的,不然耽誤了君上要的東西,咱倆可吃罪不起。”

    說完,王輔還是依禮對作為兄長的王端拱手作了個揖,王端勉強沉住了氣,也拱手朝王輔簡單的對揖,兩兄弟私下再如何爭執,也要在奴僕面前做出兄友弟恭的樣子來。

    王輔走後,王端在別院門口站了好久,他此時已不再是僅僅為了不讓王輔一錯再錯,聽了王輔的話後,他更是為馬鈞感到可惜。

    即便王輔臨走前的警告猶在耳側,他還是下了決心,邁步走了進去。

    此時一個奴僕提著食盒從屋子裡正走了出來,被王端一手攔住,他把目光往食盒上瞟了瞟,命令道:“打開我看。”

    那奴僕依言將食盒一層一層的打開,只見裡面的碗碟無不是干乾淨淨,只有些許湯水油花在上頭,一粒米也沒看見。在這個朱門酒肉臭的時代,也只有那些真正的貧寒之家才能把菜吃的這麼幹淨了。

    王端只覺得心裡有些沉重,他悄悄走到屋子門前,透過半開的門縫,正好瞧見馬鈞背對著門,在牆角的箱篋裡翻找著什麼。

    只見馬鈞從箱篋裡翻出一份破舊的簡牘,編冊的韋繩都快斷了,馬鈞卻視若珍寶的捧在手裡,小心翼翼的打開來看。

    王端此時忍不住推門走了進去,這動靜驚擾了馬鈞,他立時心虛的將簡牘捲起握在手上,一臉慌張的看著來人:“王、王君。”

    由於性格年齡以及兩人給予馬鈞不同的氣質觀感,馬鈞對兄弟兩個的稱呼都不一樣,對性格散漫的王輔的稱呼是‘王郎’、對儒雅沉穩的王端的稱呼則是‘王君’。

    “我、我、我就……”馬鈞似乎很怕王端,心裡慌亂之下,連王輔叮囑的說話方式都忘了,他只好連說帶比劃,指了指外面擺著的曲轅犁,意思是自己這就去做事。

    “無妨,君上吩咐的事情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因此誤了學業。”王端擺了擺手,沉靜的說道:“你看的什麼書?”

    “《孝經》。”馬鈞簡單的答道,並將手中破舊的簡牘遞了過去。

    王端稍稍打開看了幾眼,發覺這份簡牘不僅破舊,而且內容有許多錯字、假字,甚至是缺句子,顯然是抄錄本書的人太過糊塗,或者是在流傳過程中以訛傳訛。

    文字多謬,俗儒穿鑿,這是長期以來一直存在的學術問題,直到蔡邕提議雕刻熹平石經才得以基本解決經書在抄錄流傳過程中出現的問題。只是像馬鈞這樣的貧寒偏遠的人家,就沒有那個機會和渠道去雒陽觀摩石經,反而將手頭上為數不多的錯漏經書當作珍寶。

    王端隨意的將書捲了起來,無意間看見馬鈞小心的神色,忽然問道:“經書和這些巧技,你更想做哪一種?”

    馬鈞頓時支吾道:“巧、不,我還是更、更想讀太學。”

    看到對方這副樣子,王端忽然想把真相都告訴他,但他一想到這麼做會帶來的後果,又訕訕的住口了。

    “這書錯漏太多,已然算得上是偽書了。”王端搖了搖手上那卷書。

    “啊?”馬鈞吃驚地說道,對王端的說法深信不疑:“難、難怪有些地、地方我看不懂……”

    說完,他又自怨自艾的想到,自己果然還是太笨了,連經書的錯愕之處都沒注意到,這種書就算是熟記了,之後也進不了太學吧……

    王端像是注意到了馬鈞的神情,將書放歸到馬鈞手上,淡然說道:“我那裡有完整的《孝經》,是從熹平石經上抄錄下來的,你若是想看,可逕自往我那去取。”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9:40
第六十一章 初來乍到

    “鷹立如睡,虎行似病,正是他攫人噬人手段處。”————————【菜根譚】

    環繞石渠閣的長渠流水引的是宮南滄池裡的活水,水聲潺潺,微風吹動了簷角懸掛的銅鈴,叮咚的鈴聲與水聲彼此相和,相映成趣。周圍車馬鮮至,所有人在經過此地時都刻意的躡手躡腳,不敢發出一點響聲,唯恐驚擾到裡面讀書學習的貴人。

    司馬懿與另一名年紀與他相仿,卻有些神情怯怯的年輕人並肩站在石渠閣前。

    石渠閣古樸典雅的規制對司馬懿來說只是一種新奇,而對於旁邊那個少年來說,卻無不讓人感到敬畏。

    四下無人,司馬懿閒不住心來,側身對那少年說道:“在下河內司馬懿,字仲達,光和二年生人。家尊乃執金吾司馬公,不知足下姓字?”

    秘書監眾人無不是簪纓子弟、高門俊彥,對一般人來說,入秘書監最大的好處就是能接近皇帝,與皇帝結下深厚的情誼。但對司馬懿來說,秘書監最大的價值除了皇帝以外,那九個現有的秘書郎同樣也是讓人夢寐以求,一輩子都可望而不可及的人脈資源。

    秘書監人人都是才華橫溢、各有所長,自然是少不了會年輕氣盛、自視甚高,有些年輕人獨有的傲慢與自滿。雖然眼下尚未正式進入體會,但司馬懿顯然已經預見到了秘書監裡可能已經存在的現象。

    為了不讓自己這個半路入夥的新人在一開始就遭到‘老人’的孤立,未雨綢繆之下,司馬懿選擇事先拉一個夥伴,也就是身旁這位與自己一同入職的少年,希望他能與自己一同度過、甚至是替他承擔這最初的‘觀察期’所帶來的壓力。

    “啊。”那少年正規規矩矩的站在原地,冷不防聽見司馬懿對她說話,竟是嚇了一嚇,他樣貌清秀,身子瘦小,渾像是一個十歲不到的孩童。少年反應過來,眼睛先是往四周看了下,旋即答道:“在下京兆韋誕,字仲將,也是光和二年生人,家尊乃武都郡守韋公。”

    司馬懿不由暗自驚奇,他驚訝的不是韋誕看上去只有十歲其實與他同齡,而是他原以為韋誕與他一樣,都是新人,也好相互扶持。沒想到對方竟然是秘書郎韋康的弟弟,有自家兄長在秘書監照顧,還怕不能及時融入現有的圈子?

    看來自己才是真正無依無靠的‘外來戶’啊。

    這時候秘書郎王粲從後面走了過來,看到司馬懿二人站在門口,不由得驚奇道:“你們二位,何故站在此地不進去?”

    “不是要等陛下召見麼?”王粲有時常去韋氏府上,與韋康談論經學,是故韋誕與其算是相識:“阿兄怎麼這時候才來?”

    王粲通達脫俗,常因他事而誤了入宮奉職的時間,這一次也一樣,不過他沒有在此事上詳述,而是奇道:“陛下這時候當在溫室召見大臣,何況這裡也沒有鹵簿,你們聽誰說的?”

    “嗯?”韋誕驚訝的睜大了眼睛,這才後知後覺的說道:“我就覺得哪裡奇怪,原來是這樣!適才是王輔告訴我等,要我等在此等候。”

    王粲看了眼韋誕,又忍不住看向一旁不作聲的司馬懿。心裡忍不住想到,韋誕貞實淳厚,一時未有覺察倒也罷了,但聽說司馬懿頗有才智,怎麼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

    司馬懿察覺到了王粲的眼神,呵呵笑道:“或許是我等聽錯了,竟鬧出這樣的誤會。”

    王粲心裡狐疑,嘴上卻是無奈的說道:“那人玩笑也不看看形勢,你們且先隨我進去吧。”

    司馬懿輕輕一笑,顯然是沒有將此當一回事,韋誕也是一樣,他老早就聽過王輔性行不羈的諸多事蹟,此時自然不敢多說什麼。

    幾人進入石渠閣後,裡頭依次坐著秘書丞朱皓、秘書郎楊修等人,他們各自在忙著最後的整理工作,將書籍名稱按照皇帝定下的‘經史子集’等分類抄錄在相應的位置上。

    他們散開著坐著,有的聚在一起坐在堆滿簡牘的書案後面,有的離群索居,獨自坐在窗子旁邊。

    王粲帶著司馬懿等人依次見過眾人,眾人沒有如司馬懿所想的那般不好相處,反倒是一團和氣的依次上前來與他見禮。儘管表面上如此,但司馬懿還是從他們各自三三兩兩站在一起,彼此之間的行為動作可以看出些許端倪來。

    “仲將來了?”裴潛笑說道:“這下好了,元將,仲將都在秘書監,兄弟同堂為郎,可堪為一時佳話。”

    韋康謙虛的笑道:“我本不才,得典秘書,家尊又為陛下看重,已是深恩厚澤,無以為報。此次陛下又特使小弟入宮,實在是讓人惶恐,文行就別再打趣了我等兄弟了。”

    楊修此時插話道:“兄長雅度弘毅,也不知當弟弟的如何。父子三人同朝侍奉明主,京兆韋氏將興,看來為時不遠了啊。”

    這話本來是句好話,可從楊修的嘴巴裡說出來總是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語氣,像是早已發達的前輩一邊感慨成就,一邊象徵性的鼓舞后生一樣。

    韋康臉上有些尷尬,一時不知該用什麼態度接話才能表現的不卑不亢,可他想來想去,自己怎樣都會落於下乘。

    “都說不要打趣他們了,還拿這個說事。”裴潛在一邊站起來說道,他走到韋誕身邊,輕聲說道:“不如到我那邊坐著,我哪正好有邯鄲公編撰的《笑林》,可以看看解悶。”

    “有這等俳諧雜說的書,如何不拿來給我瞧瞧?”法正故意做出一副不樂意的樣子,其實是想借此擠兌一下楊修:“可惜尊兄年紀太大,如若不然,這次必能補入秘書監,與你兄弟再造佳話。”

    楊修的堂兄楊亮是侍中楊琦的兒子,早已成年許久,只是礙於種種原因,一直未有入仕。

    “孝直看來是很羨慕能有個兄弟族親了。”桓范及時站起來給楊修解圍,言語裡帶著刺:“不然我還真想看看,孝直對他兄長會是怎樣一個態度。”

    法正面色變了變,正要說話,卻見坐於上首的秘書丞朱皓開口了:“好了,都坐回去吧,過不了多久陛下就要來了。”

    朱皓是前將軍朱儁的兒子,早在趙岐出使抵達雒陽後就來到了長安。自從射堅被外放漢陽太守,秘書令的位置便空了下來,皇帝也遲遲沒有安排繼任的人選,所以朱皓這個秘書丞就等若是名義上的秘書監最高長官。

    當然,這只是名義上的,朱皓一沒有顯赫的家世,二沒有讓法正他們服膺的才華,更沒有皇帝對射堅那般的賞識青睞,根本管不住這些心氣極高的年輕才俊們。

    他們在一起圍著韋氏兄弟說說笑笑,卻無意中忽視了同行的司馬懿,司馬懿不以為忤,只跟他們打了個招呼之後,便往一旁的角落裡走去。

    看來這所謂的‘省中八秘’也是各有心思啊……

    司馬懿正一邊想著一邊隨意打量著四周擺放得整整齊齊的簡牘、捲軸。

    待他走到一個角落裡的時候,就在一扇半開的窗下,終於讓他見到了自己暗地裡找尋的人。

    “王郎,在下初來此地,你便與我作這等玩笑,可不太厚道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9:40
第六十二章 馳高鶩遠

    “世俗之人,交不論志,逐名趨勢,熱來冷去,見過不改,視迷不救。”————————【抱朴子·交際】

    “你怎麼就認定那是個玩笑?”王輔一個人坐在窗邊的席上,身前的桌案上有幾張攤開的白紙,上面儘是畫著司馬懿看不懂的物件。王輔伸手將那些圖紙收了起來,又隨便糊弄了一段歪理:“除掖庭以外,無論在宮裡的哪個地方,都能候駕,在溫室殿候也是候,也這裡候也是候。”

    司馬懿笑了,好不給面子的反駁道:“這可不一樣。”

    說完,司馬懿便面無表情的盯看著王輔許久。

    王輔神色變了變,他剛與其兄王端在家中吵過一架,心情並不是很好,所以才在一開始耍弄了司馬懿與韋誕兩人,純粹只是遷怒洩憤。如今被司馬懿找上門來了,好像還有興師問罪的意思?

    “你叫……司馬懿?”

    司馬懿善於察言觀色,這點眼色到是瞧得見的,見王輔心裡有些不高興了,他卻一絲該有的反應都沒有:“正是河內司馬懿。”

    在司馬懿沉靜、自信的目光下,向來是坐沒坐相的王輔居然有些不習慣。他抿了抿嘴,忍不住正身端坐,試圖鼓起一點氣勢:“你以為我這個玩笑冒犯了你,是故特來尋我問罪?”

    “豈敢。”

    “那就是想到陛下面前告我的罪咯?”

    “更不是了。”司馬懿的笑容帶著一股莫名其妙的自信,他說道:“在下只是想來看看,傳聞中的秘書王郎是如何的才行高遠,不可羈系。”

    “那你現在見到了?”王輔揚了揚眉,兩手一攤。

    司馬懿如實說道:“果不其然。”

    “此間有如此多的俊傑,你不去結交他們,就為了這事來尋我?”王輔笑了,擺手示意司馬懿坐下,釋放了一個友善的信號。

    司馬懿款款落座,他聞言往旁邊看去,深沉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立著的書架,投在楊修、法正等人的身上。通過王輔剛才的言行,司馬懿知道對方的本性其實並不像他表現的那樣輕浮狷狂,那種種乖戾的行為都只是個假象。沒有誰能比司馬懿還要瞭解一個有野心的人會有怎樣的表現,要麼是在謀事之時、成事之前步步小心,要麼是在自始至終表現的異於常人、不流於世俗。

    “天下間多得是俊傑才士,而像王郎這樣的豪蕩之人,卻是少有。”士人是最好結交的,要麼用才華、要麼用家世,而對於王輔這類人,需要的卻是一個合適的契機,以及投其所好。司馬懿不擔心以自己的才智親近不了楊修這些人,眼下只擔心會錯過這個好機會去接近王輔。

    這段時日觀察了這麼久,司馬懿大致摸清了朝廷局勢,馬日磾垂垂老矣、楊氏魄力不足,而董承別看他氣勢正盛,其實滅亡只在旦夕之間。所以一直低調,看似權勢不大的王氏就成了司馬懿眼中值得親附的對象。

    當然,這是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的一件事,就憑皇帝與王斌之間的恩情。哪怕因為董承的緣故,王斌這輩子可能止步於三公之外,但其身後的兩個兒子定然不會差到哪去,將來一飛衝天,指日可待。

    在這個時候,誰不想去接近王氏兄弟?可兄弟二人中,王端早已看清了身邊這些人的意圖,刻意保持疏遠;而王輔性格乖戾,更是無人敢去接近。一來二去,王氏便成了貴而不顯、強而不盛。

    王輔沒有說話,他見過太多有意奉承、阿附的人了,可就是沒有像司馬懿這樣行事特異的。

    他頭一次用審視的眼光盯著司馬懿好一會,司馬懿也坦然的看著他,然後還是王輔移開了目光,忽然說道:“你跟執金吾的性格一樣,不,你們倆不一樣。”他復又搖頭說道:“你一來就敢見我,與我說話,你是個膽大的人。”

    “其實在下的膽子很小。”司馬懿神情未變,語氣卻稍見緩和:“以後可禁不起這樣的玩笑。”

    王輔突然‘哈哈’笑了,那笑聲既高昂又放肆,像是隱居的高士坐而長嘯,看上去真有那麼點氣勢。只是他這笑聲只顧著自己,絲毫沒有為司馬懿掩飾他跑來接近自己的意思,顯然是要趁此看看對方的反應,而這卻讓他失望了,司馬懿依舊神色自若,反而跟著輕聲笑了起來。

    就在一干人納悶的時候,皇帝適時地駕到了。

    眾人各自結束了手頭上的事,趕出來接駕,就連王輔與司馬懿也都並肩走出,在皇帝的車駕正式來臨之前,便在石渠閣門前預備恭候。

    司馬懿自打上回燕禮之後,就再也沒機會見到皇帝,此次有了一個近距離面聖的機會,他心裡懷揣著好奇與激動,跟在人們後面,試圖找個機會瞧一眼皇帝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物。十二三歲的年紀,就能運籌智謀、獨攬大權,將關中朝廷打造出現下這一番中興的氣象,這麼一個明君,司馬懿心裡說不敬服是不可能的。

    鑾駕緩緩行至,只見玉輅上走出一人,生得日角珠庭,龍章鳳姿,威儀出眾。他身姿挺拔,昂然卓立,穿著一身青色的燕居常服,司馬懿趁著稽首叩拜的時候看了一眼,腦海裡竟浮現出一棵高聳入雲、堅韌挺拔的青松。

    待皇帝入閣坐下後,秘書丞朱皓先呈遞了整理好的目錄。然後說道:“稟奏陛下,臣等謹遵詔命,已先後整理、校正經書圖籍約四萬七千餘卷。按陛下所定‘經史子集’四類分開存放,各書目錄皆已編造成冊,提要在此,請陛下過目。”

    皇帝接過那份提要看了看,點頭問道:“除開史、兵、圖讖、星曆等書以外,有多少書能抄錄入太學?”

    朱皓說道:“原定在太學建設延閣,藏‘經子集’三類約二萬餘卷,只是書實在繁多,一時抄錄不及,恐怕會耽誤些時日。”

    “穆順。”皇帝把那份提要捲起來握在手上,問道:“去年吩咐你派人教導匠人識字,如今都學得如何了?”

    想發展活字印刷術,就必須擁有一批識字的高素質工匠,這是眼下發展文化,推廣教育的一個桎梏。識字的工匠少之又少,當年天下尚未大亂,朝廷在雒陽的時候還有很大一批識字的匠人,得以完成熹平石經這個工程。

    可如今偏安長安,聚集在雒陽的優秀工匠早就流雲星散,皇帝雖然命將作監盡力蒐集,但短期內要想將這萬卷書的內容刻成活字,組織印刷發行,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9:40
第六十三章 未過其譽

    “故州閭之士,皆譽皆毀,未可為正也;交遊之人,譽不三週,未必信是也。”————————【人物誌·七繆】

    “這……過了幾個月,想必都大抵粗熟了,可堪一用。”穆順沒怎麼留意這件事,有些含糊其辭。

    “嗯。”皇帝復又對朱皓說道:“秘書監掌司禁中典籍,這是件利於千秋的事情,你得好生與將作監接洽,盡快辦成。”

    “臣謹諾。”朱皓答道。

    “不過這些書似乎還少了點……”皇帝心裡有些遺憾,他知道這個時候的豪族家裡都藏有經書,有些甚至是秘而不宣的遺世孤本。光是蔡邕家裡就藏有上萬卷書,更別提扶風馬氏、弘農楊氏這樣數百年的家族積累了。

    如果能讓他們把這些書都交出來,或是借出來供朝廷抄錄……

    皇帝眼睛不由眯了眯,深覺這是個好主意,只是現在還不方便實施下去,畢竟書籍在這個時代可以說是每個豪族高門保證權勢的傳家寶,擁有一份正統、稀少的經書孤本,就等若是掌握了鑽研與解釋的權力。是故經書在許多成功的士族眼中,甚至比土地錢財還重要,想要他們自願獻出來,除非皇帝有孝武皇帝等人的權勢,不然就得另尋時機。

    皇帝暫時將此事放在一邊,像是剛注意到似的,抬眼看向坐於末位的那兩個新面孔。

    “今日新入的秘書郎,許近前一看。”

    司馬懿與韋誕聞言,立即躬身垂首,以小步趨近,贊拜唱名之後,兩人直接跪坐在中庭的地板上。

    皇帝先是對韋誕囑咐道:“聽聞你素有才名,又善書作文,故許你入秘書監。如今乃父授職郡守,赴任武都,家無長輩,你更不得因此耽誤學業。”

    韋誕在歷史上沒有什麼出色的政績,只是守家之主而已,皇帝讓他入秘書監,除了讓赴任武都的韋端安心以外,更多的還是想借張昶與韋誕的關係進一步籠絡韋端,因為韋誕的書法師從張芝,兩家有過一段往來,張芝的弟弟張昶也算是韋誕的半個書法老師。

    “臣謹諾。”韋誕尚不明這些關係,但並不妨礙他理解自家在皇帝眼中的賞識。

    說完了韋誕,皇帝這才將視線轉向另一人,看到他那一副溫良恭儉、謙遜有禮的模樣。皇帝心裡忍不住哂笑,要不是早已熟知對方大名,自己恐怕就被對方這副人畜無害的樣子給迷惑了。

    “你就是司馬懿?”皇帝明知故問。

    司馬懿恭敬的垂首答道:“正是臣懿!”

    “你在黎陽勸服趙威孫,說其歸朝,足以見勇略才智,執金吾有你這麼個兒子,真是司馬氏之幸事。”

    皇帝對司馬懿毫不吝嗇的褒獎不僅是讓司馬懿,更是讓在場所有人都驚訝不已。

    司馬懿勸服趙威孫的過程,只是司馬防在黃琬等關東士人的指使下所暗中進行的佈置。由於這其中牽涉到趙威孫的立場左右搖擺不定、並暗有脅迫當時的度遼將軍耿祉的行動。

    為了表現出他們二人是徹底真心歸服大義,而不是什麼利益所趨,所以這些事都沒有直白的躍然於朝廷章奏之上,只是直接給了參與者司馬朗、司馬懿兄弟恩賞而已。

    眾人大抵知悉司馬懿在此事中所顯露的智略,但沒想到皇帝會對司馬懿如此看重與褒獎,隱隱之間,楊修、桓范等人心裡不乏有了好勝之心。

    “此皆耿、趙二公勤於王事,感佩忠義之故,實非臣一人之功。故臣惶恐,得入秘書本是慚愧至極,怎敢當陛下如此誇讚。”

    司馬懿怕的就是這個,他不知道皇帝為什麼會這麼看重他,褒獎過頭了就是捧殺,這讓他以後與楊修等人的相處必將困難重重,會很難融入他們的圈子裡去。

    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圈子,秘書監內部有拉幫結派的趨勢他都看在眼裡,但都沒放在心上,只要他們都是以皇帝一人為核心,無論是楊修、還是法正、亦或是王粲,都有這樣那樣的缺陷,不足以成為另一個核心對皇帝造成威脅。

    但是司馬懿不一樣,以他在歷史上長袖善舞的能力,皇帝很擔心他會搞拉幫結派這一套。而皇帝又不願意冷藏他,白白浪費了對方的才幹,至於把司馬懿丟在太學,皇帝也不放心。

    只有將對方放在自己身邊,時時盯著,當個近臣才是目前皇帝對司馬懿最合適的安排。正是著眼於此,所以皇帝才不願意讓司馬懿低調下去,至少要給他在秘書監樹幾個敵人。

    “你的智略我都看在眼裡,早在司馬公還是京兆尹的時候,我便曾從他口中得知仲達為人。秘書監裡也不乏能人俊傑,我拜你為秘書郎,一是為了酬功,二便是望你能與眾人互相熟稔,精進學業,日後長成,方可為我效力。”皇帝沒把司馬懿的謙詞當回事,顧自說道。

    見事不可為,司馬懿只得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臣謹諾。”

    皇帝輕輕一笑,把話鋒一轉,復又對法正等人說道:“你們平日裡喜歡爭論學術,談經論典,這是件好事,但也不能因此傷了和氣。今後司馬懿與韋誕二人以後將與你等共事,爾等切不可冷落了他們,要彼此扶持才是。”

    楊修、法正等人聽了,立即唯唯應下。

    只是他們心底仍舊產生了些許疑問,起先一開始他們只把司馬懿當作普通的豪強子弟來看待,即便在黎陽有過一番成就,眾人也沒有太過放在心上,畢竟那次還有其兄司馬朗的參與,眾人也都下意識的認為大部分是司馬朗的功勞。

    沒想到幾番話下來,皇帝竟然對司馬懿這麼看重,這導致許多人都對司馬懿產生了這樣那樣的好奇,甚至還有些不服氣。

    畢竟想在皇帝之下,結交俊才,有心做秘書監眾人領頭羊的可不是一個兩個。

    王輔則是一臉看好戲的樣子,他盯著司馬懿眉間凝重的神色,突然很想看看這個自信滿滿的人,今後會如何與秘書監眾人相處下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9:40
第六十四章 策名就列

    “臣下竭力盡能以立功於國,君必報之以爵祿,故臣下皆務竭力盡能以立功,是以國安而君寧。”————————【禮記·燕義】

    初平四年春,司徒馬日磾於承明殿代天子最後一次接見由關東各州郡、藩國遣派來朝的使者、上計等人,進行了一場友好的洽談,溫言撫慰之餘,馬日磾反覆用天子《高廟罪己詔》裡的內容來告誡眾人,願諸公皆為‘忠良,則當赤心為國,匡朕之咎’,切勿‘自甘卑鄙,益增朕罪’。

    眾人無不唯唯稱是,表示要將朝廷現今的氣象傳告關東各地,敦促長官恪守忠義,勤於王事。馬日磾對此格外欣慰,當場表示要重敦天子與各地牧守的君臣之義,減省刀兵之禍,至於彼此之間信不信,有幾句話是真的,那就只有彼此心知肚明了。

    在使者離去前,皇帝與馬日磾等人經過一番商榷後,終於正式敲定了對關東諸侯的官爵賞賜:

    先是以靖安地方、配合朝廷天使撫慰敘功,前將軍朱儁,使領豫州刺史、暫駐河南;後將軍袁術,封成武侯、假節;幽州牧公孫瓚,拜鎮北將軍;東平相曹操,改拜平東將軍、督兗州軍事;衛將軍呂布,拜安漢將軍、守北海相。

    再是以討董遣使、為朝廷輸送錢谷而錄績,徐州刺史陶謙,進徐州牧、拜鎮東將軍;荊州刺史劉表,進荊州牧、拜鎮南將軍。

    最後則是對部分缺額郡守長官的任命,比如拜徐州朝使趙昱為廣陵太守、黃門侍郎丁沖遷濟北相、別部司馬荀彧拜東平相、以及平原相劉備遷齊國相等等。

    即便如此,朝廷的這次封賞依然存在著這樣和那樣的不足、甚至是不應當犯下的疏忽。

    比如朝廷對陶謙時不時對兗州進行武力試探的行為不管不顧、以及對袁術身為後將軍,朝廷卻未有明確規定駐地,並且對其進兵陳留視而不見、甚至是朱儁雖然拜為豫州刺史,但朝廷根本沒有讓其南下夾在袁術與曹操二人之間充當緩衝的意思、更重要的是,關於青州刺史一職,朝廷始終沒有安排一個人赴任,更沒有把公孫瓚與袁紹私置的刺史扶正,就像是有意忽視了一樣。

    總之,這一次的人事調整,看似是由朝廷出面,劃清了各自的勢力範圍、暫時緩和了關東混亂數年的政治局面、重新樹立了朝廷的合法性與權威,但還是留下了頗多爭議的地方。這些爭議的地方看似是一個個微不足道的紕漏,可這些紕漏卻會在一個合適的契機到來之際,引爆一場駭人的動亂。

    當然,在皇帝的心目中,關東的混亂局面最好一直這麼保持下去,等到他徹底收服並、涼、甚至益州之後,便可以兵出函谷,蕩平天下!

    領受封賞之後,眾人依次返程,在此之時,荊州牧劉表遣派的使者婁圭暗中上封事,言益州牧劉焉私造乘輿車具千乘、圖謀不軌。婁圭本以為皇帝會對劉焉做出什麼表示、哪怕是公開責備劉焉此次未有遣使朝賀都行,可是這封事猶如泥牛入海,杳無音信。

    婁圭故意在長安多呆了兩天,發覺皇帝始終沒有任何表態後,這才抱著滿腹疑慮、悻悻然的離開。但他卻不知道,這個封事將在必要的時候起到關鍵的作用。

    送走了婁圭等一批關東使者以後,皇帝緊接著於白虎殿會見了來自涼州、馮翊等地的羌胡部族酋長,並敦促各族各安其民,不可擅自侵擾。

    在與並州刺史劉虞、侍中荀攸等人召見匈奴右賢王去卑時,皇帝深情回顧了漢匈之間百年來友好交往的歷史。他說,漢匈友誼源遠流長、根深蒂固,早在多年前匈奴就曾為漢朝平定叛亂的戰爭中出人出力。在歷代漢家天子與朝廷公卿的關心和培育下,漢匈關係健康發展,每一代匈奴單于都無不竭盡智忠,甘為大漢朝廷效命。

    右賢王去卑也表示,此次隨並州刺史劉虞趕赴並州,必將盡力招徠南匈奴各部,使之歸化朝廷。

    皇帝當即賜予右賢王在匈奴王庭行監國之權,並特准其子猛孫入太學就讀,命其與劉虞一同趕赴並州,為朝廷建立功業。

    並州,太原郡,界休縣。

    仲春時節,汾河兩岸的楊柳枝上開始萌發黃芽,流水平靜,清風徐徐。

    一行數十駕車馬、刺史旌旗儀仗、以及數百騎肅穆的佇立在荒廢破舊的驛亭旁。

    為首一人正是新上任的並州刺史、襄賁侯劉虞。漢代盛傳五行之說,上至朝廷、下至豪族,皆以不同的季節穿不同顏色的衣服,以符合五行相生的概念。此時正是春季,所以劉虞穿了一身青色的紗袍,站在亭外。

    他左右稍錯開半步站立著的,一位是新任太原太守、琅邪王劉容的弟弟、陽都侯劉邈;另一位則是原護羌校尉、現護匈奴中郎將夏育;晉陽令司馬朗以及一路跟隨劉虞從幽州而來的故吏尾敦等人則站在後面。

    站在他們身前的是朝廷這次詔拜的另外一批並州官員,分別是新任上黨太守駱俊、度遼將軍段煨、典農中郎將張遼。

    夏育曾在段颎手下擔任司馬,是漢朝在征羌戰場上頗有份量的大將,然而他的政治生涯起起落落。熹平六年,孝靈皇帝為人攛掇,未經深遠的謀劃便貿然對鮮卑開戰,導致夏育、臧旻等將被廢為庶人。直到七年後,北地羌胡與韓遂等人寇亂隴右,朝廷看重夏育曾經在征羌戰場上表現的勇略,這才重新啟用為護羌校尉,結果因為不善用計施謀,導致戰事失利,再一次被免官。

    如今涼州三明的後人族親中,論地位、權勢、名望,就屬皇甫嵩為一時翹楚,張奐的兩個兒子張昶、張猛深受皇帝青睞,皇甫嵩與其只有交情,卻無籠絡的餘地。而段颎的族人段煨、以及舊部夏育則不一樣,一個是有附從叛亂前科的降將、一個是被逐漸邊緣化的老將,若無皇甫嵩的提攜,恐怕他們現在的處境將極為潦倒。

    由於皇甫酈不善軍事、皇帝也不給其領兵的機會,所以皇甫嵩一直在利用自己的威望對這些宿將舊人加以提拔,以求借此成為自己在軍中勢力的延續,保障自己身後能有一份勢力留給皇甫酈。這是一個士族自我保全、以及延續昌盛所慣用的方法。

    段煨善於為人、軍政民事皆通;夏育熟悉胡情、雖不善軍謀,但頗有勇名,正是當下最適合的鎮守並州的人選。皇帝本來就滿意這兩個人選,於是正好借此讓皇甫嵩主動退位,不至於讓對方寒心。

    度遼將軍段煨本來是護匈奴中郎將,屯駐上黨,這次奉詔拜為度遼將軍,受命改駐西河郡,故而提前探知劉虞等人前來的訊息,特意在界休等候交接。

    “太原的情況,老夫皆已知曉。”劉虞眺望著遠方的山谷,看似平靜的神色中隱藏了幾分興奮與鬥志昂揚:“你們莫要忘了身上背負的職責,也莫要忘了是誰給了你們如今的權位!”

    界休本地的豪強尚未來得及趕來迎接,劉虞趁著四下沒有外人,朗聲說道:“今去並州,一切都得謹遵上命,凡事,皆以我為主,若有偏廢——亦由我承擔!”

    段煨、駱俊二人相視一眼,頓覺此話有些莫名其妙,但並不妨礙他們對名義與實際上的長官表示附和。夏育雖然摸不著頭腦,幸而在來之前就受到皇甫嵩的耳提面命,管軍不涉政就是了。

    唯有張遼與司馬朗眼神一亮,在眾人一齊發出的答諾聲中也最為響亮,底氣十足:“我等必不負國家、使君所望!”

    隨後便是騎兵護衛們的轟然應諾。

    劉虞微微頷首,對段煨等人拱手道:“勞駕諸位相隨,且就此各赴所在,莫要相送了。”

    他用自信且鼓勵的眼神一一看了即將前往西河郡的段煨、以及前往上黨郡的駱俊、張遼等人,目光所到之處,眾人無不點頭回應,躊躇滿志、神采飛揚。

    這一番行為舉止與臨行告白,不像是京官外放上任、一路迎來送往;倒像是大軍分兵四向,深入敵境、攻城略地。

    他們都是一枚枚棋子,為皇帝布在局上,攪動一方大勢。

    至於棋子會不會有自己的思想,會不會行差踏錯,那就得看彼此的棋藝了。

    劉虞與劉邈、司馬朗、尾敦等人一起站在原地看著他們帶著隊伍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走去,直到他們漸漸消失在天的盡頭,這才相視一笑,準備動身前往界休縣城,去準備面對自己該面對的事,去會一會並州豪強。

    註:此時的陳國相應該是許玚或者袁嗣,前者於初平元年以陳相的身份參與討董,後者在建安元年為曹操討平,而駱俊最早以陳相的身份出現則是在建安二年,據此可以推出許玚-袁嗣-駱俊的前後順序,其中袁嗣是袁術所置,駱俊應當是許都朝廷所置,所以駱俊此刻應該在朝中為尚書郎,此時在書裡被拜為太守。

    至於百度百科裡的內容,我沒有找到相關史料,不知道是咋寫的那麼有板有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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