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157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9:40
第六十五章 單車刺史

    “漢末大亂,匈奴侵邊,自定襄以西,雲中、雁門、西河遂空。”————————【元和郡縣圖志】

    太原郡治,晉陽。

    自董卓受任並州牧卻拒不赴任以來,並州已有三四年沒有刺史了。

    並州原有九郡,幾乎囊括整個黃河‘幾’字型的流域範圍以及汾水流域,只是從光武皇帝開始,朝廷便屢屢默許胡人南下歸附,以至於數百的侵蝕下來,並州九郡大部分被胡人所佔,只剩下漢人數量較多的太原、上黨等郡以及部分縣城尚屬漢家。

    這種無政府、不作為的狀態保持了數年,如果還沒有個強有力的勢力出現,並州淪為胡地只是早晚的事情。

    而享譽盛名的劉虞的到來,表示朝廷終於騰出手來、準備予以關注,這無疑是給了所有豪族打了一劑強心針。畢竟跟自家不受管束,在並州當地自作威福比起來,借助朝廷的力量抗衡愈來愈盛的胡人才智當務之急。

    更何況,朝廷即便派來了刺史郡守,他們照樣能在地方稱雄一時。

    在侯、溫、郭、宋等當地豪族的接待下,劉虞表現出了他寬厚仁慈的長者風範,他一團和氣的與這些豪強派來的代表們噓寒問暖、聯絡情誼,渾然不似先前在長亭與眾人告別時所表現出來的那樣鋒芒畢露。

    在宴席上,劉虞面對著眾人期盼的目光,語氣溫和的笑道:“老夫初來貴地,許多事情尚不熟稔,州從事、別駕等皆無人任職,非得有知悉情勢的俊才相佐不可,還望諸君勞情相告。”

    見劉虞如此識趣,眾人喜出望外,客套謙詞過後,紛紛互相薦舉起來,無非是你舉薦我家,我舉薦你家的虛偽做作而已。

    太守劉邈也在席間,與劉虞互看一眼後,跟著收下了眾人所薦舉的郡功曹人選。

    宴散後,劉虞、劉邈、司馬朗三人聚在刺史府中,看著門前來來往往準備收拾、整理房間,安放行李的蒼頭奴僕們,劉虞默不作聲。

    “使君。”司馬朗抄錄完了,將一張寫滿姓名的紙遞交給劉虞:“這些都是各家薦舉上來的人選姓名、籍貫。”

    劉虞接過那份名單,隨意看了兩眼,輕聲道:“儘是無名之輩,留待後用吧。”

    “啊?”司馬朗沒想到劉虞會這麼不屑一顧,驚奇的說道:“那州郡府官、掾屬該如何選任?”

    劉虞目光深沉的看著那份名單,似是而非的說道:“總得見了面再說。”

    以往劉虞無論是在幽州、還是在別的地方,都不會拒絕當地的士子入幕,畢竟這是互利互惠的一件事,既能建立一批與他有‘君臣之義’的親信故吏,又能迅速在任上做出成績來。

    在初聞授職並州的時候,劉虞起先也是抱著這個想法,打算結好當地士族豪強,團結人心。

    但這一切都要建立在當地士族一盤散沙,各行其是的基礎上,劉虞才能統合各方,成為並州政壇的核心。

    可是現在……

    劉虞想起自打入長安以來的所見所聞,以及從宴席上觀察到的當地豪族的言行態度,可以想見,這些人的背後還有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能夠輕易的跟劉虞爭鋒。

    所以他無論是出於皇帝的耳提面命,還是發自內心的利益驅動,他都不願就這麼拱手讓出如此多的緊要位置給當地豪強。

    即便新刺史到任地方收納當地士人為官已是不成名的規則,說是任人唯賢,拔舉良材,其實不過是與地方豪強共治。

    劉虞可以選擇共治,但他卻不願意被人當作提線木偶,任人在其背後架空。

    所以在他完成制衡的手段與安排之前,這些被他故意誘使人們薦舉上來的士子,將一概受到冷藏。

    司馬朗不解其中深意,因為司馬防始終不肯將詳情告知於他,反正按其父所言,凡事但聽劉虞的就是了。

    “適才聽席間所言,並州如今的漢胡形勢嚴峻,雁門、朔方二郡分佈烏桓諸部,定襄、雲中、五原、朔方、上郡、西河五郡則遍地都是南匈奴與鮮卑、羌族。”劉邈身為琅邪王室嫡系,關係敏感,見劉虞在此事上已有了決斷,也識趣的不再提及。而是換了個話題,輕聲說道:“就連眼下的太原郡也有烏桓騎蹤,依在下淺見,要安治並州,光是這胡情,就非易事。”

    “右賢王已經趕赴美稷,冀望能順利將禪於庭與部族南遷。”劉虞將名單折起,放置在衣袖中,低頭說道:“夏育早有威名,有他在一旁鎮著,加上朝廷訂立的治匈章程,暫時不會出現什麼亂子。”

    “如今朝廷無力收復並州諸郡,只得先把手頭上的太原、上黨等地牢牢握住,然後再徐徐圖之。”劉邈說道。

    “是啊。”劉虞抬眼看向劉邈,又看了看坐在一邊少說多聽的司馬朗,笑著說道:“陛下有句話說得好‘安外先安內’,二位都是賢才人傑,既受大任,與老夫同在太原,還望能戮力奮進,不負國家所望。”

    “自當如此,有讓使君費心了。”劉邈與司馬朗連聲說道。

    劉虞點點頭,正欲說話,卻只見一人身著緋色袍服,頭戴武冠,昂首闊步的從外面走了進來。

    “令明。”劉虞正視著眼前這員身材高大的漢子,說道:“可否打探清楚,周圍情勢如何?有無流民、盜賊?”

    由朝廷任命的太原郡典農校尉,原羽林郎龐德恭謹的向在座眾人按禮拜見,方才說道:“使君,屬下適才已打探清楚,晉陽縣附近流民不過數百人。”

    “才數百人?那豈不是才數十戶?”司馬朗作為晉陽令,聞言說道:“不是說並州殘破,災害連年,百姓屢遭禍亂麼?怎麼才這麼些流民?那其餘縣呢?”

    龐德作為典農校尉,專司負責招募太原郡的流民,用於屯田養兵,如今流民越少就代表他的手上可用的兵就越少,自己的實權也越少。所以他既疑惑又鬱悶的說道:“不僅是晉陽縣,就連附近的中都、祁縣都沒有太多流民,依屬下看,整個太原郡現有流民,恐怕連萬人都不到。”

    劉邈覺得有些不對勁,他轉頭看向劉虞,只見剛才還是神色自若,面帶笑意的劉虞,此時臉上已是陰雲密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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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戶隱田窮

    “當此之時,網疏而民富,役財驕溢,或至兼併豪黨之徒,以武斷於鄉曲。”————————【史記·平準書】

    這次隨劉虞赴任並州的,除了太原郡守劉邈、晉陽令司馬朗、護匈奴中郎將夏育以外,還有如典農校尉龐德、勸農從事趙該、郡農曹掾尾敦等一干負責屯田事宜的官員。如果說劉邈、司馬朗等人是劉虞需要用心團結,一同抱團防止為本地豪族架空的下屬及盟友,那麼龐德、尾敦這些屬於屯田系統內的官員,就是劉虞在並州得以伸張自己的施政理念,保證一定話語權和影響力的基本盤。

    並州軍屯是由典農中郎將張遼與校尉龐德等人負責,劉虞一般情況下很難插手,但民屯系統的官員則全是皇帝給他安排的親信,比如屢次算計公孫瓚、擔心遭受報復的原幽州別駕趙該、以及故吏尾敦此次都隨著劉虞赴任並州,是劉虞手中的政治資源。

    他本來想用屯田來打開局面,將屯田樹立成頭等大政,以招徠流民、恢復生息為由,壓縮其餘司曹部門的權力。

    可現在萬事俱備,唯獨少了最關鍵的流民。

    這讓劉虞頓時有種一腳踏空的無力感,他沉聲問道:“並州民情竟至於此,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他頓了頓,讓龐德坐在一邊,復又問道:“即便有豪強收聚流民、或是流民隱避山野,但連年災荒,豪強之家也未必收養得起那麼多流民。太原郡如此‘乾淨’,到底是什麼緣故?”

    這話是問向在場所有人,作為目前僅次於劉虞的高官,劉邈略一思忖,便先聲說道:“正是因為連年災荒,官府賦稅煩苛,才導致普通黎庶拋棄田土,飢餓受困,不得不將田土與自身寄託豪富之家,以求避禍。有了更多的田地、人手,地方豪強自然能組織辟荒、墾殖,豈會擔憂養不起流民?”

    劉邈出身琅邪王室,見過太多士族豪強借由天災對百姓趁火打劫、肆行兼併的事實。他不屬於豪強,也不是那些酒囊飯袋的藩王,劉邈為人賢能,常站在朝廷的立場上考慮問題,而全無顧忌。

    這一點從他當初敢以宗藩嫡系的身份,當著袞袞諸公的面誇讚曹操一個外臣就能看出來,他是時刻秉持著一顆公心的。即便他理應避嫌、不該為他眼中的‘治世能臣’曹操說好話,只要對社稷有利,他就會仗義執言。

    至於其下屬、晉陽令司馬朗則對此抱有不同的觀點,話裡話外有些開脫的意思:“天災連年,黎庶尚無活路,豪強豈能獨善其身?無非是僅得飽暖與不能自存的差別而已。每遇災年,流民了無生計,各家有識之士也盡皆捐輸錢谷振濟貧乏,通共有無,這便是熟知經書、通達仁義之輩。”

    “彼等乃簪纓高門、經學傳家,我所言的是一方驕奢豪黨,不可一概而論。”劉邈擺了擺手,有意撇清其間關係,以免日後被人斷章取義、借題發揮。

    司馬朗臉上露出溫良的笑意,頷首道:“流民聚散,以往要麼是為本地豪強收容、納為奴婢,要麼隱匿山林、或是淪為匪徒四處寇略。並州流民應當也是如此,前有白波黃巾肆虐河東、上黨等郡,大量流民裹挾參與其中。後有黑山黃巾張燕等人盤桓在側,引得流民盡皆依附,想必這也是並州流民甚少的因由之一。”

    劉邈不再接話,一旁的劉虞也好似陷入深思,場面有些冷清,而龐德這時忽然開口說道:“其實二位明府說的都對,流民絕跡,要麼是重複太平、返歸鄉里;要麼是為盜從賊、為軍弭平;或者是為豪強收容,凡此種種,無論是關東抑或是關西,都是一樣。只是——”

    龐德賣了個關子,立即引起了劉虞等人的注意,劉虞撫鬚側目盯著龐德,他久在幽州,兩地情形大致相同,故而對龐德將說的話也能猜得出幾分。而司馬朗與劉邈一個涉世未深、一個思不及此,此時卻很是好奇,連聲催促道:“只是什麼?”

    “這裡是並州,二位難道就不曾起疑,雲中、朔方、五原等郡本有戶數萬、口二十餘萬,何故在短短數年之間,自定襄以西,並州諸郡縣已是遍地羌胡、民戶皆空?”龐德久在雍涼,對這種現象早已熟知於心,想到這裡,他有些沉痛的說道:“彼等漢民絕非身死,而是大多被羌胡劫掠為奴,為其驅羊放馬。”

    “什麼?”劉邈頓時坐不住了,雖然他家中也有奴僕,但一聽到卑賤的羌胡敢奪漢民為奴放牧,從而壯大異族勢力,他就發自內心的憤慨:“他們好大的膽子!”

    劉虞倒是習以為常,他不僅是看多了這樣的現象,更對看多了劉邈這樣初次聽聞的憤懣模樣。只聽他淡然道:“只要漢民仍在,朝廷總有征服羌胡,將漢民討回來的一天。這是徐圖進取的大事,眼下卻還不是最緊要的。”

    並州鮮少流民的情況著實出乎劉虞的預料,給了他一個措手不及,讓他苦心孤詣許久的策略未有出師便先知敗訊。是故眼下最緊要的不是設法從羌胡口中將漢民要回來,而是要挽回頹勢,及時調整戰略。

    自己預備的倚仗若是起不到作用、或是沒有及時尋到補救之法,那他就只能坐視自己帶來的屯田系統上下官員被邊緣化,手下的權力也將被人架空,自己就真的是個空頭刺史了。

    王子師,這就是你的手段麼?

    劉虞深吸一口氣,開始吩咐道:“令明,你既奉朝廷詔命,自當危心恭德,恪盡職守。”

    “唯!”龐德起身走到中庭,抱拳說道。

    “我本意是要將郡內流民納入民屯、待夏中郎將進擊盜賊之後,再以其民予你,是為軍屯。”劉虞平靜的作出決斷:“但既然如今流民鮮少,那就不必分為軍屯民屯了。為免冗餘,今後無論是流民、還是歸附的盜賊,一律納入民屯,歸老夫手下勸農從事執掌。”

    龐德驚異的看向劉虞,如此一來自己豈不是無事可做,空頂著一個校尉的名頭了?雖然自己不是很樂意這個民事大於軍事的職位,但這畢竟是官方任命,也是皇帝首次對他的任用,所以他心裡還是有些不樂意。

    劉虞只是頓了頓,話還沒說完,他笑道:“典農一職,說起來是將校,其實主要還是治民,而我知道你精於戰陣,不善此道,故而先給你省卻了。你也不用憂慮無事可做,此間情況,老夫會即刻上呈奏疏,請陛下另授要職與你。”

    說完,劉虞深深的看了龐德一眼:“你應去做你該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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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索隱行怪

    “餘生自負澄清志,更有誰,磻溪未遇,傅岩未起。”————————【賀新郎·西湖】

    初平四年二月二十一。

    即便已是入春,寒冷的天氣依然沒有過去,哪怕是有明亮的陽光透過樹木的遮擋,稀稀落落的灑在地上。空氣也顯得格外清新涼爽,只是視野開闊了許多,不似冬日那般陰沉抑鬱。

    一日之計在於晨,一年之計在於春。

    刺史府的蒼頭奴僕老早就起來了,該生火造飯的生火造飯、該清掃庭院的清掃庭院,一切都是那麼的井然有序,府裡原來留守的、或是各地豪族擔心劉虞起居,提前送來的奴僕們要麼被打發回去、要麼就派去做些雜役和瑣事了。只剩下幾十個劉虞從老家一直帶在身邊的忠僕,徹底接管了這座私密的庭院。

    劉虞起了個大早,膳食吃的是簡單的脫粟飯與醬菜,吃完了之後他也沒有動身辦公的意思。看著陽光還算和煦,院裡無風,他便命人在廡廊裡鋪上一層藺席、一層氈毯,就那麼憑欄跪坐在席上,手裡捧著碗熱茶,瞪著地上跳躍的光斑怔怔的出神。

    他來並州已有數日之久,這幾天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夠他適應在並州的生活,也足夠他暫時壓住理當征辟的本地士子的晉陞時間,好讓自己有空間騰挪轉移。這段時間他為了挽回不利的局面,攏共做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便是在各縣走訪、打聽,從寒微之中發掘了許多人才,比如他看到一個年輕僕隸,因在牧羊時私自讀書,而被其主人鞭打辱罵,劉虞嘉其好學,當即為這個叫王象的年輕人贖身,並錄入為掾吏;此外,他還征辟了為避戰亂而隱居並州的外地士人,如河內人楊俊。

    第二件事則是南匈奴的消息,右賢王去卑遣人來稱,將有近兩三萬戶匈奴人以及大量貴族將隨他遷至晉陽。只有等這些匈奴人都到了,護匈奴中郎將夏育就能在自己隨行帶來的兩千人的基礎上,從匈奴人中抽丁選兵。在擁有了一定的軍事力量後,劉虞才有足夠的底氣面對那些擁兵自守的地方豪強,才能進行下一步計畫。

    勸農從事趙該卻不知道劉虞心裡在想什麼,他滿腹心事的走到劉虞的旁邊,垂著手不說話。

    “楊俊到了麼?”正在低頭啜飲的劉虞隨口問道。

    趙該在他對面坐下,答道:“按行程,應是明日就到城外。”

    楊俊本來是在河南隱居,不知何故從去年年底轉而避地太原郡,這次劉虞知聞對方的聲名,特意派車去所在縣邑征辟。按道理說,刺史初來乍到,不第一時間征辟本地士人,反倒去選一些外來僑戶士人,這已經很明顯的向外界傳出了新刺史與本地豪強不諧的信息。

    一般的外地士人看到這種情況絕不會那麼急著站隊,而楊俊則不一樣,他與晉陽令司馬朗既是同鄉又是熟人,與司馬氏關係匪淺。在與司馬朗簡單的進行書信交流以後,他沒有任何惺惺作態,極為爽快的接受了劉虞的征辟,給本州其餘尚在觀望局勢的外地士人一個極大的信心。

    “嗯。”劉虞放下茶碗,眼睛仍盯著庭院地上搖動的光影,楊俊的應徵無疑是一個表率,劉虞即便是出於千金市骨的用意也得破格禮遇:“明日記得提醒老夫,老夫將在城門外迎他。”

    趙該應下,旋即神色一動,有些隱晦的進言說道:“楊季才能如此爽快的應徵入仕,晉陽令在其間可是出了很大的力氣。”

    “若是沒有下過一番功夫,這次來並州,還輪不到他家。”劉虞嘴角勾起一絲哂笑,他淡淡說完,轉頭又看向趙該:“兩者既是鄉人,明日也請他隨我一同相迎,劉郡守就不用勞駕了。”

    “謹諾。”

    “上黨的消息可有?”劉虞將身子挪過來,正面對著趙該:“如今太原郡的流民皆已收服,卻不知上黨郡的情形如何。”

    這話卻是問到了與趙該利益攸關的事情,他說道:“據說上黨的流民也不多,典農中郎將張遼甫一到任,便四處派人招募,將萬餘流民納為軍屯,並從中挑選青壯組成屯田兵。”

    “軍屯?”劉虞眉頭一抖,不由說道:“老夫不是已經發去公文,要將流民盡皆聚於民屯,歸勸農曹掾治理麼?張遼何不聽命?”

    如今正是劉虞想方設法要加大屯田系統的權重的時候,張遼這麼做等若是在本來就少的權力中分掉了一部分,甚至漠視了劉虞的公文。

    “早前陛下已給張遼降下詔命,讓他屯田養兵,何況這也是他職責所在。”趙該嘴上看似是在為張遼開脫,其實是想慫恿劉虞為他出頭,好讓他這個勸農從事能夠有權力管到上黨的屯田:“只是上黨郡農曹掾傳信來抱怨說,郡守駱俊辦事有些偏頗,竟讓流民全歸入軍屯,反倒讓他清閒了不少。”

    張遼無論身份還是地位,都不是龐德可以比擬的,劉虞能管的到龐德,可不一定能管的到張遼,何況對方還有皇帝的詔命。

    劉虞想起張遼作為皇帝麾下愛將,突然從北軍這個一線部隊調往屯田二線,中間沒有一個緣由和目的肯定是說不過去的。他當下只得無奈道:“也罷,且由著他去吧,聽聞上黨郡塢堡林立,情況不比太原要好多少,駱俊身邊有張遼替他掌軍,也算是一個倚仗了。”

    這話倒是有些出乎趙該的意料,以他對劉虞的瞭解,自家這位上官最不喜歡的就是下屬與自己唱反調、不遵自己的號令。當初公孫瓚就是因為如此,所以才與他發生齟齬,如今張遼雖然未見跋扈,但也是同樣沒有理會劉虞的公文。何故劉虞沒有像以前對公孫瓚那樣口出怨言,反倒是容忍理解下來了?

    他純粹是沒有想過如今的時機、情況以及對象都與以往大不相同,自然不能照本宣科。

    “話雖如此。”趙該抿了抿嘴,換了一個角度迂迴道:“使君這些天任用僑居並州的士人,雖可稍減本地豪強之勢,但這也不是長久之策,使君遲早得接納本地士人,以作安撫,不然以後施政恐會有所窒礙。”

    看著劉虞平靜的神色與沉默的態度,趙該為難的說道:“是故,使君首倡屯田,以增我等屯田官員的權勢,藉此以為憑仗,這才是使君在並州得以安穩之法,可是這張遼——”

    劉虞知道他的意思,他微微皺眉,有些不耐的擺了擺手,說道:“走到這一步已然足夠,無須再起紛爭,時下我等應該看他會怎麼走。”

    “王公?”趙該心裡暗嘆了口氣,見事不可為,只好將此暫時放下,順著對方的話往下說道:“此人雖然致仕,但其心未死,在並州一帶深有,名望各地豪強幾乎都以其為首。如若不是他在,單憑並州這些散而不聚、沒有領事者的豪強,又如何會與使君對立?”

    劉虞不由哂笑,這場博弈的主角與其說是他與王允,但其實他們二人都是棋子。只是自己知曉自己的身份,至於王允就不知道如何想的了。

    王允精於權謀,但未免太過天真,居然還想著與皇帝再鬥一場,殊不知皇帝早已下了殺心,要連帶著將他們連根拔除。眼下只不過是要拿他做餌,釣身後的大魚罷了。

    這時候掾吏王象從外走進,說是外面有客人請見。

    劉虞接過名剌一看,心裡頓時有了底,他不慌不忙的看向趙該,怡然道:“瞧,他們主動找上來了。”

    等到他們走進客堂,看到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正畢恭畢敬的坐於席上,也不等對方自我介紹,劉虞便開口問道:“你就是王昶?”

    “是。”

    王昶一看劉虞不悲不喜的樣子,趕緊站起來見禮,心裡不免有些惴惴。

    劉虞緩緩坐下,對王昶擺手示意不必拘束,又吩咐道:“羲伯,快去將陛下賞賜的茶拿來沏了,給這位王郎嘗嘗。”

    王象聞言,立即走出去拿了壺茶,分別給眾人倒了一碗。

    劉虞一邊啜飲著,一邊問道:“王公是你什麼人?”

    這個王公自然不是在問王昶的父親,王昶明白劉虞所指的是誰,如實回道:“是在下族親。”

    “喔。”劉虞又接著用慰問的語氣說道:“王公自賜金致仕以後,都在家忙些什麼?”

    “在家植了片竹林,搭了間竹屋,整日在裡頭註釋經書。除此之外,還新增了一個嗜好,釣魚。”

    “釣魚?”劉虞笑了,手裡把著茶碗,若無其事的說道:“王公還有這等雅興。”

    “王公曾說,釣魚可以養氣修心,讓人風雨不驚,凡俗皆忘。”

    劉虞心裡冷冷忖道,日子過的像個隱士,可這身在江湖,心卻時刻掛記著廟堂,這反倒有些虛偽做作了。

    於是他放下茶碗,不無嘲諷地言道:“王公這哪裡是釣魚,分明是在學太公望釣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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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鉤直餌咸

    “跪石隱崖,不餌而釣,仰詠俛吟,及暮而釋竿。”————————【苻子·方外】

    王昶一時愣住了,不知劉虞這話的意思,因此不敢搭腔。趙該倒是頗有眼色的示意王像帶閒雜人等退下,等堂內僅剩劉虞、趙該以及王昶三人之後,趙該這才適時插話道:

    “使君,看來王公雖然閒居在家,但心裡一直掛唸著朝政啊。”

    劉虞的臉上浮現一絲笑意,看著王昶說道:“這麼說,王郎此行過來,是有所見教咯?”

    “啊,不敢。”王昶連忙別過剛才那個釣魚的話題,迅速恢復了起先平靜的神色,說道:“只是王公閒居祁縣老家,不方便來晉陽見使君。但有些話不得不說,所以遣晚輩代為轉述。”

    說完這話,王昶從袖中抽出一份帛書,從席上站起,躬著身子雙手遞給劉虞。

    劉虞展開細看起來,只聽王昶在一旁說道:“王公雖已不再朝堂,但一直心憂社稷,尤其是並州乃其桑梓之地,更是特為留心。使君之德名天下皆知,如今又幸賴使君牧並,故而王公特為進上治民條陳,望有所襄助。”

    “王公所言,請聚各家青壯,練為郡兵,歸州郡統管。”劉虞心裡一喜,臉上卻似笑非笑的說道:“這是真的麼?”

    王昶全然無視趙該驚訝的目光,鎮靜的點了點頭:“如今州郡殘破,城池荒廢,而羌胡熾盛,屢有侵奪。聽聞朝廷有意在歸附的匈奴之中,挑選精兵以鎮並土。雖然這是利己疲彼的良計,但對方到底歸屬胡人,難免會心懷異志,終不如我漢家兒郎可靠。是故王公便有意聚各家青壯,編練成軍,以期震懾內外。”

    劉虞呵呵一笑,側目看了看趙該,將那份帛書收到袖中,忽然說道:“文舒年齒幾何?”

    王昶沒有料到劉虞會突然問起這個,他有些莫名的說道:“勞使君掛念,在下去歲及冠。”

    “喔。”劉虞垂下眼簾,淡淡應了一聲,又抬聲問道:“現長安令王凌,與你同歲,彼此可是認得?”

    “諾,王兄年長於我,在下常以兄事之。”王昶與王凌俱知名於郡,彼此契交,情同手足。此時聽劉虞突然提起久未見到的王凌,有些不解其意的看向對方。

    劉虞這才現出用意,說道:“別說長安,就說整個京兆,有誰不識得‘小王公’的大名?文舒或許不知,王彥雲在長安為政寬惠,頗有治名,聽說再過一年就將另有重用……”

    王昶有些驚異,沒有想到與他齊名的王凌在祁縣王氏如此衰微的時候,還能混得風生水起。而想他晉陽王氏,雖然祖上與祁縣王氏同出一脈,但先輩的成就卻不及王允他們顯赫。不僅如此,就連自己這一輩也要被王凌壓過了麼?

    劉虞目光深沉的盯著王昶,將對方臉上的每一分變化都瞧在眼裡,笑著說道:“文舒既曾與彥雲齊名,才幹自然不會差到哪裡去,不知可有出仕州郡的意思?”

    王昶恍然回神,才想起自己是為了轉交王允的書信來的,怎麼忽然說到自己身上去了?

    “聽聞王郎在家孝事父母,清廉正直。”趙該這時在一旁附和說道:“使君何不薦舉王郎為孝廉?說起來北州承喪亂已久,並州也有多年未出孝廉、茂才,如今薦舉賢智,正好讓世人知曉並州亦是文教之土。”

    “正是此理。”劉虞拊掌笑道,顯然是很贊同趙該的提議。他看著有些不知所措的王昶,一副忠厚模樣:“文舒以為如何?”

    “這、這……”王昶尚在猶疑,只聽劉虞接著感慨說道:“先有王彥雲撫綏京畿,後有王文舒薦舉孝廉,王公即便不在廟堂,王氏也是後繼有人啊。”

    這話像是刺激到了王昶,他稍想了一想,脫口說道:“若是使君不嫌……”

    劉虞放聲笑了,幾人說了會子話,他便讓王昶回去了。臨走前,劉虞又對王昶說道:“今日的話,勞煩轉告王公,讓他安心就是。”

    王昶到底年輕,即便隱隱察覺剛才的話裡有些帶著深意,但還是不得其要。

    劉虞將趙該引入後室,重又坐回起先的廡廊下,各自倒了碗茶。劉虞拿出收好的那份帛書,輕輕撫摸、感受著帛書的質感,自言自語的說道:“聚各家青壯,編練成軍,由龐德一體統帶,這本是朝廷與使君早先商議好的成計。原以為會遭人反對,怎料我尚未提及,便為人獻了出來,到讓人信之不過。”

    趙該聞言說道:“使君可是擔心裡面有詐?”

    劉虞依舊是那副從容沉穩的模樣,只是在眉宇間縈繞著一絲遲疑:“豪強手上的兵倒好收,但未必聽用,他莫非是存著這個念頭?或是想借此要挾我?”

    以禮相待,舉薦豪強的人才或入州郡、或入朝廷,等到接觸的俊才都不在了,再依次征伐豪強青壯家兵為郡兵,等待戰機出現時再將郡兵調走。如此豪強便無力反抗,要殺要剮,只能悉聽尊便。這是歷史上能吏梁習治理並州的方法,經過了實踐的考驗。

    皇帝在與劉虞等人商榷如何治並時特意提到過這個法子,再根據當下情勢進行改進後,便成了劉虞心中早有的治並之策。

    先提出要征辟本地士子收為別駕、從事、功曹等職,等豪強薦舉上來後,再一概冷藏;期間又征辟僑居本地的士子,以外製內,擴充自己的實力,彌補其因為屯田受挫而造成的不利局面;並借此與豪強們達成妥協,在微妙的平衡之下,雙方對並州共治。

    等到解決了這一些之後,歸附的部分南匈奴也應該都到了,那時候從中擇選精兵以為憑恃,再以胡人異心的理由抽調豪強之兵,一步步可謂是水到渠成。

    可現在南匈奴的兵還沒到,王允便主動提出要組建郡兵,這不得不讓人憂慮他的真實想法是什麼。

    “若是如此,那可就錯了。”趙該笑道:“這些郡兵一旦組建,就將被調往他處,異地駐守,換其他人來駐此地。屆時沒了兵馬,這些人也鬧不出什麼花樣來。”

    “時機不對。”劉虞搖了搖頭,道:“若是在夏育手中兵馬既成,對豪強威脅甚巨的時候,再提出聚集精壯,那麼組建的郡兵無論是將領任免、調派、指揮,都將是由我做主。可是現在去卑未至,他們便急著要組建郡兵,這時候對郡兵的調派等權,他們也就有了與我市價的餘地。”

    趙該想了想,不以為然的說道:“使君不妨拖著,等到南匈奴的人歸附了,再做此事也不遲。”

    “那時候也未必會很輕易,與他們市價是逃不了的。”劉虞看著地上的淡黃色的陽光,以及院子裡肆意抽芽生長的青草,輕聲道:“若是王允不在,彼等豪強猶如散沙,我大可用薦舉入仕的法子,將其逐一擊破,服我者,薦舉為官,不服我者,家裡一個能人都別想出。可誰讓他在並州吶……”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9:41
第六十九章 願者上鉤

    “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論語·顏淵】

    趙該皺緊了眉頭,忍不住說道:“王公好歹也是一朝名臣,若只是為了在治並一事上,今後能對使君指計畫策,那未免也太落入下乘了。”

    論詭計陰謀,趙該算得上是在劉虞身邊無出其右者;可論及朝廷局勢,劉虞卻是比趙該站得更高、看得更遠:“王子師可是一日千里的‘王佐之才’,哪裡會惦記著區區一個並州?今日這事,他一是為了示威、二是為了示好,其實說到底,還是有求於我,想引我為其助力。”

    說著,劉虞將手中摩挲許久的帛書遞給了趙該,在趙該打開看的同時,自己復又拿起茶碗小口喝了起來。

    帛書上的內容很簡略,首先是久仰劉虞大名,遺憾劉虞常在地方為官,不得時常相見、更遑論深交。這次劉虞牧並,正是一個結好的機會,可以彌補憾事。其次是故意表功,說自己身為並州人,不忍心見並州百姓流離失所,所以一直敦促督勸各地豪強,多收流民,這才有了今日的境況。後又以本地士人的身份對劉虞提出了幾點建議,並暗示自己能幫助劉虞更好的治理並州。

    這份帛書看上去無非是一個退下來的老臣可惜早年未能結交名士,希望能彌補這個遺憾,並對劉虞提出的再正常不過的建議。

    在劉虞與趙該眼中,這無非是一份政治意圖濃厚的帛書,各地流民被王允帶著豪強們收容一空、本地士子入幕的必然趨勢將會給劉虞手中權力帶來的威脅、郡兵組建後的指揮權也有待與豪強們商議,凡此種種,都是在向他示威。

    但王允顯然留有餘地,沒有將他逼迫太甚。反而主動提出會勸豪強將暫時收容的流民交給勸農從事,用以屯田;以及勸說各地豪強交出精壯,幾乎無條件的用以組建郡兵,這便是示好。

    這麼做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彌補他與劉虞不曾相熟結交的‘憾事’。

    “同一件事,既能示之以威,又能交之以好,而且分寸把握得極好,不至於太過,讓彼我兩方徒生仇怨。”趙該將帛書看完,不由感慨道:“這便是王公的手段吶,真不知他當初是如何退下來的。”

    “你愈以為王子師權謀了得,就愈該對陛下心存敬畏。”劉虞放下茶碗,深深的看了趙該一眼。

    能將謀刺誅董的元功重臣撂倒在地,除了一定的運氣以外,絕不能忽視的卻是皇帝運籌帷幄的手腕。趙該心裡一警,他本來看在王允這份帛書所表現的心計與實力的份上,出於劉虞與自己的利益,有意勸劉虞與之聯合。這樣無論是在並州,還是今後在朝堂,都能大有助力。

    可聽劉虞這麼一提,倒是又讓趙該猶疑了:“終陛下一朝,恐怕王公絕無復起之日,彼求與使君結合,怕是想退居幕後,借使君之手來影響朝局?”

    “嗯。”劉虞撚鬚頷首,凝神沉吟道:“只要老夫答應與其相交,那黃子琰等人自會與我結成一派,彼此通同一氣,今後在朝的立場、伸張都與王子師契合,等若是彼身不在朝、而神在朝……這怕就是馬翁叔何故在最初就急著要籠絡老夫、而陛下放任不理的緣故了。”

    “只是……在下尚不明白。”趙該疑惑道:“王公與使君本就是合則兩利,他為何不起初就讓人來直抒結好,反倒要弄出這麼多事端來?”

    “你以為他是多此一舉?”劉虞哂笑道:“老夫貴為宗室,以今時的地位,斷不得輕易與外臣結交、也不需要與其結交,他那麼做無非是想軟硬並施,促成此事罷了。若是直接來談,豈不是落入下風,任我市價?此外,就說是與其結交,若不相互試探底細、瞭解彼此能耐——今後又當以誰為主?是老夫、還是他?”

    王允意圖行借屍還魂、李代桃僵之計,聯合黃琬、劉虞這樣的重臣,讓他們在輔佐皇帝治國理政的過程中推行自己的政治抱負與主張,相當於是用另一種方式重返朝堂。

    只是,如今在朝的關東士人正與楊氏互為盟好,楊氏更是隱隱凌駕其上。如果王允的思想重新回歸,第一個反對的恐怕就是楊氏,其次恐怕就是目前為首的黃琬,畢竟誰也不願被人當做提線木偶。屆時在黃琬與楊氏好不容易統合的關東士人內部,恐怕會因此而產生劇烈的站隊與糾紛。

    王允憑什麼會認為他一旦‘回歸’朝堂,就能彌合各方的分歧,順利無礙的推行自己的抱負與主張呢?別忘了,除了關東士人內部可能會出現的紛爭以外,朝堂之上還有一個城府深沉、莫之難測的皇帝。

    難不成對方手中還有憑仗?

    “那、”趙該這時問道:“敢問使君又是如何打算?如今使君身居刺史,手持大義,又有任人之權,彼等不過佔據地利,使君何不再試試對方的能耐?若對方不過爾爾,則當以使君為主,那麼使君便可從容借此與司空黃公等人結合,朝堂之上,亦可更進一步。”

    這話裡的意思等若是要踩著王允當踏腳石,圖謀關東士人的政治資源,借此上位。

    劉虞挑眉看了一眼趙該,忽然想起了歲旦的那次日食,皇帝不僅依舊例罷黜了太尉皇甫嵩,還順手罷免了計算失誤的太史令王立,以及太宰丞孫篤等一干最初被忽視的王氏邊緣人物。如果說這還不是敲山震虎、這還不能說明皇帝對王允的做法心知肚明,那劉虞也無話可說。

    在這種情況下,劉虞該支持誰,該站到誰一邊,已是一目瞭然。

    而且若不是王允身上還有這麼多疑點、若不是皇帝預知此事卻遲遲放任不管、若不是這件事背後似乎還涉及到別的事情,劉虞說不定就真的如趙該所言選擇和王允聯手了。

    雖然劉虞心裡早有定計,但趙該這話也算是正中下懷,但他只純粹是想踩著王允而已:“不用了,事已至此,再鬥下去也無益處,讓他一步又何妨?”

    他假意豁達的說道:“我先前既已選擇舉王昶為孝廉,這正是向他傳告緩和之意。想必過不了多久,各家就該獻出部曲了。”

    “這、不爭一爭?”趙該驚異的說道。

    “不爭,王子師如果真看得長遠,就不會在郡兵這件事上與我市價。”想清了對方的思路與圖謀之後,劉虞心裡極有底氣,篤定的說道:“再說了,彼等既將此當做大禮奉上,老夫若再去市價,豈不是傷了和氣?既如此,索性服一回軟,讓他得意一時罷了。”

    趙該驀地抬眼看向劉虞,忽然覺得對方好像話裡有話,只見劉虞半邊身子都沐浴在陽光下,表情十分愜意。

    王允這麼想圖求上進,不惜拿並州豪族的利益與他作交換,那就任由他去吧。劉虞暫且虛與委蛇,把現成的利益握在手中就是了,至於接下來怎麼做,就看局勢會往哪方傾倒了。

    只不過按當前的情勢,王允已然陷入算計而不自知,今後恐怕又要吃一次苦頭……

    劉虞微微眯上眼睛,幾乎微不可察的說道:“王子師也不過如此。”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9:44
第七十章 凶終隙末

    “且自頃之顧,綢繆往來,情深義重,著於人士之口。”————————【重與陶侃書】

    解凍之後,北地難得下了一陣春雨,這雨來得及、去得快,從半夜裡才開始淅淅瀝瀝的落著,卻一早就放了晴。天氣尚未還暖,草木仍是光禿禿的一片,候鳥也尚未飛回,偌大的鄴城仍舊是一股陰沉、了無生機的格調。

    陰雨所帶來的頹廢氣息使人心中憋悶,但袁紹卻覺得渾身爽快,他本來也與其他人一樣,喜歡陽光燦爛、溫暖和煦的日子。似乎只有那樣的日子才適合他當時如驕陽一般的年紀;一群志趣相投的世家子弟鮮衣怒馬,肆意的抽著鞭子闖出城門,身後跟著一夥同樣衣著華麗的奴僕蒼頭,牽狗擎鷹,逞一時快意瀟灑。

    可隨著年紀的增長、地位的抬高,袁紹發現自己與過去的日子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遙不可及,他不知從何時開始認為豔陽天很是讓人胸口煩悶,也不知從何時開始漸漸喜歡上了這樣陰沉、讓人憂鬱的天氣。

    當初無憂無慮的慘綠少年遲早有一天會長大,會放下他們手中玩樂的鬥雞走狗、放下家中的俊僕美婢、甚至是放下他們的任俠豪氣。在一夜之間成熟起來,主動背負起家族的重擔,並試圖成為一個少年時所夢想的人物。

    如今他已是冀州牧,手握冀州、兗州、甚至還有一部分青州郡縣。袁紹已經算是半個河北的主人了,整個關東能與他並肩的寥寥無幾,曾經與他一起把酒言歡的至交故友,如今也就只有一個曹孟德還在他身邊了。

    當然,如果不算上張邈的話。

    “我那兄弟手下,是誰在陳留?”

    袁紹衣著錦繡,卻沒有戴冠,而是用一幅雙絲細絹所制的頭巾裹住頭髮,這是時下王公貴族子弟之間最流行的打扮。他正坐在閣子二樓的觀景台上,一塊黑色的硯台盛著尚未化開的墨水,袁紹右手拿著墨塊在硯上垂直的打著圈兒,慢慢研磨著。

    田豐與郭圖、沮授等人進來時,看見袁紹正面容沉靜的磨著墨,桌上鋪著的紙張一片空白。幾人相視一眼,還是田豐主動回起道:“後將軍親率所部萬人進陳留,駐封丘。而黑山軍餘部與匈奴於夫羅予南下投靠,後將軍命其與部將劉詳駐匡亭。”

    “嗯……”袁紹手上動作不停,閉上眼睛似乎很是享受的聆聽著宿雨從簷上落下,滴入一窪積水中的叮咚聲。再回頭看時,神色仍是往日常帶著的雍容平和:“張孟卓呢?他不懂軍事,恐怕是逃到孟德那去了吧……同樣是故交,他不往我這來,是在怕我啊。”

    田豐與眾人忍不住面面相覷,張邈、曹操、袁紹三人曾是莫逆之交。當年袁紹成為盟主之後,有些志驕意滿,一時聽不進旁人的直言,身為好友的張邈,若是婉言相勸,興許能讓袁紹反應過來。可張邈卻當著眾人的面責備袁紹,這讓袁紹當時就下不來台,深感顏面盡失。

    要知道當初曹操嫌棄關東盟軍貪生怕死、毫無作為,那也只是在背地裡埋怨,哪裡會像張邈這般不給面子?

    袁紹當時惱羞成怒,若不是曹操在一旁勸阻,恐怕張邈就已經死了。

    但二者之間的關係經此一事後逐漸產生間隙,再無以往那般親密無間,而是彼此防備。就如這一次張邈所治的陳留遭到袁術侵犯,他自知抵擋不過,第一時間選擇的是跑到東邊的曹操那裡,而不是就近渡河投奔更為強大的袁紹。

    這是袁紹與曹操他們幾個故友之間的私事,郭圖明智的選擇緘口不言,而田豐則是不以為然的樣子,率直的說道:“正如明公所料,張府君現已入東郡,平東將軍已移軍鄄城,並與兗州刺史呈上書報,請明公遣將與其合兵,共逐後將軍於陳留。”

    袁紹沒有答話,反而風馬牛不相及的提起了研墨的心得:“這磨墨有許多講究,要輕要慢,如此方能保持濃淡適中,墨色平正。還有,得用清水磨墨,切不可用熱水……”

    “明公!”田豐那一張圓臉上滿是肅然,急切道:“後將軍已奪陳留,離鄴城只隔一個東郡!若是讓他立足陳留,再趁勢北上,與公孫瓚南北相應,屆時則冀州危矣!”

    袁紹輕緩從容的磨墨動作倏然一頓,而後復又跟無事發生似得再度磨了起來,他回過頭去,放眼看向簷外陰雲漸開的天空、鱗次櫛比的房屋、巍峨聳立的門闕、以及最遠處猶如山脈臥龍似得城牆。

    郭圖好整以暇的看著田豐一次次的直言犯諫,隨時等著他哪天會觸碰到袁紹的逆鱗,自找死路。就在這時,袁紹悠悠然開口了,似乎並未因田豐的話而有所不懌,只是郭圖在恍惚間,好似從袁紹平靜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憂傷:“田芬、曹操皆請我出兵,那張邈呢?陳留可是他的治下,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是一言不發?”

    田豐頓時表現出一副憤懣的模樣,正欲再說,卻被沮授伸手拉住。他側目看去,只見沮授趁袁紹背對著他們,偷偷朝田豐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並張闔著嘴,無聲的說了兩個字‘田芬’。

    是了,田芬,兗州刺史田芬是田豐親族,陳留郡屬於兗州。最迫切想要奪回來的除了袁紹、張邈等人以外,想在東郡以外施加影響力的田芬也是其中之一。袁紹在心裡一直提防著冀州本地士族,為此甚至不惜借外來的潁川士人與冀州士人彼此爭鬥、制衡。

    在這個時候田豐還一股腦的請求出兵,很難不讓人聯想到田芬以及冀州士人身上。

    好在袁紹此時沒有表現出往深處想的意思,他整理了情緒,低頭看了看硯台裡濃淡適中的墨汁,將墨塊放置一邊,終於轉過身來說道:“不論是公、是私,還是為了早先商議好的大計。陳留是一定要救的,不能因為張邈這個做郡守的沒有表示,而視之不見。”

    顯然袁紹對此事早有定計,只是囿於曾經與張邈之間的情誼,為張邈不肯低頭向他請援而耿耿於懷。

    想到這裡,田豐心裡這才安定少許:“明公睿鑑,至於遣派何人、領兵幾何,還請明公示下。”

    袁紹點了點頭,開始發號施令:“曹操手下的部眾去年年底才打完青州黃巾,士眾疲憊。這一回就讓他從旁相佐,由朱靈為主將,帶三營精兵共六千人,與曹操合兵進擊。務必要給我那不成器的兄弟一個教訓,不然他還真以為可以在我頭上自作威福了。”

    袁術在年前不顧兄弟情義,幫著朝廷與袁紹作對,等若是公然宣告袁氏內部已出現兄弟鬩牆的醜事,幾乎全天下都在瞧他汝南袁氏的笑話,這讓以袁氏之主自詡、極愛面子的袁紹如何能忍?

    是故還沒等到開春,袁紹便派人南下荊州,聯繫劉表。袁紹想給袁術一個教訓,打壓他的氣焰,而劉表則是想拿回南陽,解決袁術盤踞荊州北部給襄陽的壓力。於是二人就驅逐袁術一事上達成了一致,在袁術調兵進入陳留之後,劉表立即斷絕了對南陽的糧草供應,甚至開始派軍北上攻打兵力空虛、尚無大將鎮守的南陽。

    袁紹如今與曹操合兵攻打陳留,正是要在袁術紮穩腳跟、與公孫瓚南北夾擊袁紹之前,先讓他陷入腹背受敵的窘境。

    郭圖這時候適時發言道:“後將軍所在的陳留郡,如今西有朱儁,東有曹操,北有明公,南有劉表。可謂是四面受敵,陳留已成死地,想必經此一戰,後將軍應再也難成明公禍患。”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9:45
第七十一章 奧援有靈

    “樹葉強大,比居同勢,各結朋黨,競進憸人。”————————【兵要】

    袁氏子弟,哪能這麼輕易的敗亡?

    雖然心裡對袁術極為痛恨,但袁紹依然對自己家族抱有極大的自信,只是他嘴上卻沒有這麼說:“有朱靈與曹操二人領兵,收回陳留想必用不上一個月?”

    “諾。”田豐接著簡短的問道:“卻不知陳留既下,又該使何人駐守?”

    這本是一個將手伸向陳留的機會,不僅能為袁紹出一口氣,而且還能適當削弱曹操的勢力。可袁紹忽然面無表情的看向田豐,站在那裡沉思了許久,這麼一件利弊明晰、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在他眼中卻猶如是一道艱難的抉擇。

    “此戰過後,就命朱靈帶兵駐守封丘,讓張邈繼續回陳留當他的郡守吧。”

    雖然封丘屬於陳留郡,讓朱靈駐守封丘等若是把住了陳留郡一部分兵權,也算是將勢力延伸到陳留。但這跟田豐預先的想法,重新袁紹手下信得過的自己人做陳留太守,可謂是大相逕庭。

    田豐心裡一驚,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沮授在一旁搶先應下:“明公睿鑑,如此正可使天下人知道明公寬愛,饒是張府君也必將慚愧、感激於心。”

    袁紹淡淡的笑了笑,復又說起別的事來:“聽聞劉虞已到並州了?”

    “諾。”郭圖接口道:“已與王公打上交道了。”

    “如何?”袁紹轉過身去,拿起筆吸飽了墨,似乎在思考要寫些什麼。

    郭圖是最瞭解袁紹對風雅的熱忱,私下裡接見幕僚時,常要一邊在手頭上做些雅事,一邊談論軍務政事,好似只有這樣才能顯出他貴為士族的不凡、以及對任何俗事都能舉重若輕的態度。

    於是郭圖輕輕一笑,小步上前,走到袁紹身邊坐下,將劉虞與王允在並州的幾次較量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期間還偶爾插句題外話,誇讚袁紹寫的字。

    田豐搖了搖頭,與沮授站在那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元皓。”袁紹在聽完並州近來的幾個消息後,用空著的左手拍了拍身邊的一個空位,頭也不回的招呼道:“何不近前來坐?”

    田豐在心裡重重的嘆了口氣,隨即與沮授二人上前圍著袁紹,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劉伯安到底是不如王公的手段高明,這才多少天,如此就屈服了。”袁紹停下了筆,抬頭看向田豐,說道:“位列三公,宰輔執事,難道比我當初要給他的強?請他登基,他自詡忠貞;請他承製封拜,他還是扭捏作態。如今王公幾句話就讓他自甘入轂,願為驅使,就為了那點權勢?真是可笑。”

    郭圖笑著說道:“興許在劉虞眼中,一步步走上去,秉政中台,燮理陰陽,這才是正途。”

    “正途?”袁紹轉過頭,看向身前寫了一半的紙張,冷笑道:“我走的難道就不是正途?”

    郭圖訕訕的笑著不說話,田豐卻在一旁冷著言語說道:“明公走的自然是匡扶社稷,興復漢室的正途。”

    袁紹這才哼笑一聲,在皇帝與袁術等人連兵逼迫他放歸劉虞以及天使裴茂之後,他痛定思痛,與田豐等人商榷密謀了一樁大事。這回王允主動聯繫劉虞、試圖再度作為,其中就有袁紹在背後的支持。王允雖然對皇帝有所改觀,但仍沒有改掉他以往秉持的政治理念,依然是選擇聯繫關東諸公,禮待士人。所以王允對皇帝掌權之後的種種政策都不以為然,尤其是見到黃琬等人無力攔阻皇帝之後,更是想有所匡弼。

    所以這時候袁紹的及時出現,不僅肯定了王允的功績與做法,並且表示願為王允後盾,支持他重返朝堂,這就是王允敢於如此行事的最大底氣。

    只是王允一廂情願的將以袁紹為代表的關東士人視為正人君子,還以為袁紹只是會在地方上聲援自己,卻根本沒有想過袁紹其實是在利用他。

    “如今太原各地豪強的部曲、精壯都已被劉虞聚集、編練成軍,交由龐德統管。若是算上夏育掌握的匈奴精兵,總數約有二萬餘人。”郭圖憂心道:“若是河東那批人鬧將起來,這批部眾可能會給計畫造成麻煩。”

    “那就讓他們暫且安分點,莫教人抓住了把柄,至少得等到冀州解決了陳留、以及青州的禍患,我們才能騰出手來西向。”袁紹說完,又吩咐道:“對了,記得知會朱靈,在打之前,先聯繫於夫羅,就問他還想不想回美稷做單于。他若是想,就趁早背棄我那兄弟,臨陣之時,幫我軍一把。不然的話,就等著坐看朝廷拜右賢王當單于統領匈奴吧。”

    “若是有於夫羅這個名正言順的單于回歸併州,必然會對朝廷封拜的監國去卑產生齟齬。兩相交兵之下,並州正當其衝,屆時劉虞手下的兩萬人就脫不開身了。”田豐向來是袁紹陣營大戰略的策劃者與主持者,論及軍謀,他比郭圖要厲害得多:“只要時機成熟,明公可借平黑山之名,兵入太行,並州有王公代為轉圜,料想劉虞也做不得什麼。等張燕被逐入上黨,河東等地便見機起事,於夫羅也將在並州糾集部眾。屆時大軍西向,諸軍合兵,可一氣吞下並州、河東。”

    袁紹不動聲色的聽著,他看似雲淡風輕,其實心裡非常激動,這從他拿著筆不自覺的在紙上依次寫下‘並州’、‘河東’、‘弘農’等處地名與相關人物就能看出來。

    只聽田豐繼續說道:“只要王允與於夫羅在並州拖住劉虞,明公命人帶兵南下弘農,那麼楊氏必然服軟。屆時明公將坐擁黑山餘部、河東、於夫羅、及本部兵馬共十萬之眾,屆時再勒兵西進,上疏天子請求入朝侍奉。”

    “朝廷手下不乏精兵名將,無論是皇甫嵩,還是南北軍,都是一時難啃的骨頭。”郭圖潑了盆冷水,說道:“進圖並州、河東倒是可行,入京畿卻未必輕易。”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9:45
第七十二章 鄰女詈人

    “居彼人之所,則欲其報我也;為我妻,則欲其為我詈人也。”————————【戰國策·秦策一】

    “我軍在太行剿平了張燕,‘正好’得聞河東起事,於是明公西進平亂,便是為國討‘賊’之師,可謂堂堂有名。”沮授在一邊補充說道:“朝廷難道還要派皇甫嵩領兵攻打有功之臣麼?”

    話未說完,只見沮授復又說道:“即便朝廷有意興師問罪,屆時只要明公駐兵上黨、河東,藉太行地利、擁冀州強兵,便足堪坐守無慮,之後再遣使入朝,陳說緣由,並上表提請他人為並州刺史、河東郡守。”

    先是攻伐張燕,採取擊而不滅、剿而不除的方針,力圖將張燕殘軍當做前驅,一路趕到並州去。然後袁紹便可順理成章的‘追擊’至上黨,這時候河東聞風起兵,與袁紹夾擊上黨,即可斬斷太原及並州北邊諸郡與關中的聯繫。

    以有心算無心,屆時趁著戰禍初起、朝廷反應過來之前,先一步平息並州與河東、甚至弘農的‘戰亂’。按田豐等人的籌算,只要一切順利,軍隊進展足夠迅速,在河東有內應、並州無強兵的情況下,袁紹在短期內拿下兩地是非常輕易的一件事。運氣再差也能奪得上黨,佔據一方地利,保障冀州後背的安全。

    那時候即便公孫瓚做出反應,也只需派大將領少量兵馬扼守天險,其餘兵馬即可班師回援。

    如果運氣再好一點,進圖京畿也不是不行——

    “涼州刺史鐘繇出身潁川,素來親近關東,明公手下郭援又是鐘元常之甥……至於雍州刺史韓遂,勢利小人而已,遇強則服從,遇弱則起釁。俟明公駐兵河東,威震關中之時,雍涼諸將自不難作出決斷。”沮授很久未有在袁紹面前暢所欲言了,這一回他緊隨田豐之後,將近來的籌劃和盤托出,說得袁紹連連點頭。

    “善。”袁紹拿筆尖點了點硯台裡的墨水,又在硯邊輕輕地刮著筆鋒,讚許道:“此戰若是能得並州、關中、乃至雍涼,那麼整個北方將有半數皆在我手,屆時奉朝廷還都雒陽,遵天子令以討不服,擁兵西向,何懼公孫小兒?”

    這次的方略大計幾乎全是出於田豐與沮授之手,郭圖與逢紀等人不過是參與敲定了邊邊角角的細節罷了。此時見袁紹對田豐等人的誇讚,郭圖神色有些微妙,與其身側的南陽人逢紀相視一眼。

    逢紀會意,立即笑說道:“是了,不僅是雍涼之地不足為慮,但說那堪稱精銳的北軍,其射聲校尉沮雋,不也是沮監軍的族親?即使不求其臨陣投奔、但求其能互通消息,傳達朝政,那對明公可真是莫大的助益了。”

    這話真是不懷好意,沮授頓時想起了田豐許久以前就對他的交代,要儘量與沮雋撇開關係。這麼久以來,沮授一直是按田豐的話去做的,為此他刻意保持低調,甚至不惜讓田豐代替他在袁紹身前曾經的‘謀主’地位。沒想到小心謹慎到這個地步,還是被小人抓住了把柄,甚至拿他現有的職位‘監軍、奮武將軍’來暗示袁紹。

    逢紀所提的建議對沮授來說其實是個兩難的抉擇,畢竟自家人瞭解自家人,沮雋年紀輕輕就被皇帝提拔於行伍,對皇帝可謂是感恩戴德,要想讓他臨陣倒戈,簡直比登天還難。可若是沮授不能做到讓沮雋來投、或者是與他暗通款曲,那袁紹又將作何想?會不會因此懷疑他沮氏的立場?

    沮授不由得將目光投向了田豐,畢竟當初勸他明哲保身的正是對方,如今沮授有些心慌意亂,下意識的就想讓田豐替他解圍。

    田豐根本就沒有看向沮授,他針鋒相對的說道:“此乃妙計,我聽聞荀友若的侄子荀攸正在朝廷擔任侍中,位在樞機。既然要聯絡沮雋以通款曲,何不也遣人過去聯繫荀攸?彼出身潁川荀氏、又是友若子侄,理當傳告機密才是。”

    逢紀臉色一凝,荀氏親族如今各為其主、各謀其事,以避免全族傾覆,這是上至皇帝、下至曹操都默認的事實。即便是袁紹也沒有那麼認不清事理,非得強求荀彧、荀攸等人全族來投,儘管如此,荀諶在袁紹手下依然未受到真正的重用,只是充當一個普通謀士、甚至是說客的角色。

    從這一點來看,荀諶就比不上荀彧叔侄,袁紹也比不上另外兩人更有容人的氣量。

    如今被田豐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這讓想趁機給沮授下絆子的逢紀有苦說不出。幸而這個話是由他,而不是由郭圖提起來的,彼此尚留有一絲轉圜的餘地。

    郭圖此時呵呵笑道:“親族之間相隔千里,書信往來,敘親倫之誼,這也無可厚非。如今各守其任,自當遵君臣之義,可若是另有心慕,或是願有更張的,我等也當事先覺察、以備變故不是?”

    田豐眉頭一皺,對方一口一個‘親倫之誼’、‘君臣之義’,按他的說法,到底是該書信往來,與身在敵對勢力的親族曖昧不清、還是該盡忠主君,與親族劃清界限?

    郭圖圓滑的費了一番唇舌,看似什麼都沒說,其實也表達了自己的觀點‘當事先覺察’。可實際上袁紹無論是對此事打算怎麼做,都能與他的話對應上,這就是郭圖比田豐、沮授等人厲害的地方,也是他能成為袁紹手下潁川士人的代表人物、備受袁紹賞識的地方。

    “自己都是強項的脾性,你那族侄未必比你寬和到哪去。”袁紹眼神專注的看著紙上寫好的字,輕聲說道:“興許又是個剛烈正直的品性,若是自有主見,強求亦是無益。如今正是關鍵時候,還是不要另生枝節了。”

    “謹諾。”沮授暗自鬆了口氣。

    “有關並州、河東的方略。”袁紹搦管持筆,筆尖懸於紙上,他似是隨口提到:“公則可還有什麼話要說?”

    這是在給郭圖一個表現的機會了,只見郭圖拱了拱手,欠著身靠近袁紹,表現出極為親近的姿態。

    他雖然工於心計,但在謀略上倒也不賴:“等大局已定,弘農必成交兵之處,楊氏斷然不會坐視桑梓遭受兵燹,其與黃琬認清局勢,勸朝廷緩兵,應是題中應有之意。此外,即便王公後知後覺,知悉我等隱瞞於他,彼也無計可施。何況王公對明公信任有加,到時候只要明公好言相勸,尊之敬之,並許下三公宰輔之位,想必王公也說不出什麼來。至於劉虞,在大勢之下,其要麼俯首認命、要麼死忠自戕、或是亡奔異族,此外絕無他途。”

    與田豐、沮授不同的是,郭圖沒有從軍事上入手,反而從政治上分析了這個方略的流程與可行性。到時候無論袁紹入不入朝,都要想盡辦法籠絡在朝的關東士人,並利用、扶植黃琬、王允這些人來充當袁紹在朝廷的代言人,與他們合作,從而達到自上到下,牢牢把控朝政的目的。

    為了避免把話說得太滿,郭圖既謹慎又奉承的提了一句:“按元皓等人所言,此計當無一失。到那時候,天子垂拱而治,明公可為大將軍。”

    袁紹手下謀士逢紀,應為逄紀,古同‘逄’,音‘pang’。《後漢書》註:因復博徵智謀之士(龐)〔逄〕紀。校補引陳景雲說:謂據荀彧、袁紹傳均作「逄紀」,此作「龐」,誤。今據改。按:逄讀同龐,音近而訛。

    為了閱讀方便,書中還是採取常用的用法。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9:45
第七十三章 有備無患

    “故龜猖有介,狐貉不能禽;蝮蛇有螫,人忌而不輕。”————————【鹽鐵論·險固】

    袁紹有姿貌威容,喜歡深藏喜怒,無論遇到什麼事,幾乎都能很好的克制自己的情緒。此時聽沮授、郭圖等人說完全盤大計,他也不過是淡淡的笑了笑,顯得十分沉穩:“欲將兵西向,就得解決三面之患,如今南邊陳留郡的禍端已遣將調兵去了,至於東面,尤其是北面的公孫瓚,又將何以置之?諸君可有良計教我?”

    郭圖立時諂笑道:“明公自有成計,又何故另行考校我等?”

    袁紹側目看著郭圖,又往另一邊看看田豐、沮授,方才說道:“諸君皆為賢良之士,才智高絕,謀略出眾,我區區不才,安敢考校諸君?豈不是貽笑大方麼?”

    郭圖、田豐等人無不配合的笑了笑,君臣之間難得表現出這樣一幅其樂融融、一團和氣的景象。袁紹看在眼裡,臉上掛著自矜的笑意,說道:“呂布起先托庇於張楊,游離無依,如今既蒙國家不棄,拜為安漢將軍、守北海相。東去青州這一路上險阻頗多,彼手下甚少兵眾,恐難以支起北海局勢。念在同為漢室臣工的份上,我已命臧子源準備好了三千兵馬,並調派船隻送呂布由黃河東下,待他到了平原國,領受了這三千兵馬,即可東入青州。”

    平原是青州最西北的一個郡國,與呂布上任的北海國之間隔著田楷、劉備所在的齊國、樂安郡。呂布若是想拿到這三千兵馬的資助,就必須承認臧洪作為青州刺史的名位,以及承諾與臧洪合作,東西夾擊齊國,徹底掃除公孫瓚在青州安插的勢力。

    並且呂布要想從平原出發成功抵達北海,這一路上就將面對田楷可能會給予的阻撓,那時候呂布就不得不與田楷等人交惡,成為袁紹手下的一員打手。

    郭圖點了點頭,附和道:“聽聞河內張楊與呂布有鄉友之情,不僅允許呂布在河內招募兵將,還撥給兵馬二千、糧草若干。這回算上明公的支持,呂布手下部眾將有五六千人,聽聞呂布乃虎狼之將、並州勇士,此去青州,定能一舉解決田楷等人。”

    田豐卻是在一邊憂心道:“呂布心性粗野,魯莽難馴,就怕他在之後勢大難制,又成一患。”

    “現今平原已在臧洪之手,田楷、劉備與公孫瓚交通斷絕,已成孤師。”郭圖嘴角似乎有譏笑一閃而過,他在桌案的一邊俯身看向坐在另一邊的田豐,笑道:“若是沒有西進之策,我等絕不會做這等前門去虎、後門進狼的事,自然是要使臧子源領兵進齊魯,一舉蕩平青州。可如今既然上下決議西進並州、河東,跟這些比起來,一個小小的青州,又算得了什麼?何不將其暫時託付給呂布,任其與公孫瓚兩相交兵,爭鬥死活,這樣我等才好安然西進。”

    在郭圖眼中,青州是要暫時送給呂布的,就如同假道伐虢裡面,晉公以屈產之乘與垂棘之壁借與虞國,事後玉璧完好,駿馬尚在,不過是暫時寄託些時日罷了。不僅是北海、齊國等地,就連臧洪所在的平原也將在最後交給呂布,不然有臧洪攔在呂布跟公孫瓚之間,兩者很難產生衝突。

    “臧子源身為青州刺史,費時年餘,好不容易奪得平原,如今讓他輕易棄置。”田豐說道:“恐怕他會有所不滿。”

    臧洪是大將臧旻的兒子,家世二千石,其素有壯志、胸懷錦繡。當年董卓以權臣竊命,正是在臧洪的聯絡之下,關東州郡方伯才聚在一起連兵討董,臧洪更是酸棗會盟的盟誓者與最初的主事者。直到袁紹在冀州與韓馥等人起事,兩方合流之後,袁紹方才以家世名望逐漸蓋過臧洪,成為盟主。

    袁紹外寬內忌,雖然在表面上他對臧洪從來都是寵渥優待,甚為器重,並將青州託付於他。但其實在內心深處,袁紹還是對這個曾經策劃討董聯盟、聲望極大的臧洪心懷嫉妒、甚至是抱有戒心。

    如今正好有意讓呂布佔據青州,與公孫瓚爭鋒,袁紹為了故意示弱與暫避鋒芒,讓臧洪放棄平原,重歸袁紹麾下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一件事了。

    當然,私下裡無論怎樣猜忌臧洪,袁紹當著眾人的面也得表現出一副無奈以及惜才的樣子來:“為了西進大事,也就只能暫時委屈他了,等並州既下,我再另外上表,請朝廷拜其為並州刺史。如此,也不算虧待了他。”

    “明公寬達博愛,體念賢士,實在是讓我等敬佩。”逢紀適時的奉承道。

    同樣都是心機多端、城府深沉之輩,袁紹的心思如何能瞞得過郭圖、逢紀這些有心人的眼睛。只是他們看破而不說破,就連田豐與沮授出於自身、以及袁紹陣營的利益考慮,一定程度上的壓制臧洪是極為有利的事情。

    “呂布無論是經營、亦或是才智,恐怕都抵不上公孫瓚。想讓他在青州與公孫瓚至少鏖戰數月,以及能牽制、甚至暗中掌控其勢,不使其坐大難制。”袁紹振了振衣袖,將兩手疊放在小腹上,說道:“得有個萬全的法子才行。”

    “呂布驍勇,然少智謀,不若由明公選派手下一名策士,在呂布軍中隨行聽用?”郭圖輕聲說道:“如此一來能為呂布籌劃軍策,使之能與公孫瓚久戰,二來也能時時監視,掌握內情,以便於我軍行事。”

    “呂布也不是蠢人,派誰去都會心生疑竇,若是因此疏遠,反而不美。”田豐說道。

    “不如,讓董公仁去?”沉默著的沮授忽然抬起頭說道:“他是濟陰人,熟悉青州地勢,為人又頗有膽略才智。此外,其弟董訪現在張府君軍中,而明公與張府君不和,又是世人皆知……”

    話說到一半,沮授忽然不再往下說了,他看到袁紹的表情在聽到張邈之後立時變了幾分,如何不知自己剛才是說到了對方心中隱痛。而且這麼一做,等同是徹底撕裂袁紹與張邈之間僅存的一點情誼,讓天下人都知道袁紹恨張邈到了怎樣的一個地步。

    “讓我假意因此怪罪董公仁,使他‘懼’罪而逃,尋呂布避禍,從而打消呂布顧慮,使其聽信。”袁紹目光專注的看著屋簷下逐漸停歇的積雨,似乎並未因為沮授剛才的話而有所不懌。

    只是這幅神態讓沮授心裡愈加惴惴了。

    不知何故,袁紹頓時沒了繼續議事的興趣,隨便說了幾句後,便打發眾人都下去了。

    “此時就這麼辦吧。”

    眾人走到門口,忽然聽到袁紹莫名其妙的開口了,紛紛停駐,屏息靜聽。

    尤其是沮授,本來隱隱有些後悔的他,此時一顆心猛地沉了下去。

    “勞煩沮君,代我向董公仁陳說詳情。”

    沮授眉頭一皺,隨即在郭圖等人揶揄的目光中,以及田豐意味不明的注視下,應下了這個吩咐。

    眾人走後,袁紹低下頭再度看向自己剛才所寫的字,那紙上除了他一開始所寫的‘並州’、‘河東’等地名以外,還有‘王’、‘黃’、‘鐘’等幾個字。

    他端詳著這張寫滿字的紙張,忽然拿起筆,在上面寫下了一個‘荀’字以及一個‘沮’字。

    想了想,他又端正的寫下了‘張邈’兩個字。

    袁紹看著這新寫的字,驀地放下筆,很不滿意似得,推案站起,端起了那方盛滿墨的硯台,居高臨下的看著已經走下樓,正與眾人走出庭院的田豐等人。

    他的目光一路隨著沮授的身影移動,直到沮授的身子消失在屋簷牆壁之後,他這才收回目光,看著手中的硯台,又看著紙張的字。

    忽然,袁紹將硯台往外一潑,濃濃的墨水登時化作漆黑的雨點,噼裡啪啦的落在地上,成為一大片洗不去的水跡。

    高高的閣樓上,只聽見一人悠長的嘆息,似乎有人喃喃自語,無不惋惜的說道:“真是浪費了這麼好的墨。”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9:45
第七十四章 生民之本

    “國以民為根,民以谷為命,命盡則根拔,根拔則本顛,此最國家之毒憂。”————————【四民月令】

    長安城外週遭曠野,四面皆為平地,間或起伏些坡度不大的丘陵,唯獨東面隆起塬地,雖都不算太高,卻也連綿成片。其中最為著名的,便是霸陵原。

    從宣平門出發,信馬由韁小半個時辰即可到達霸陵原上。

    若是冬季來此,觸目所及必是一片肅殺蕭瑟,但此時已是春暖人間,光禿禿的枝幹上漸漸生發嫩芽,土地濕潤,候鳥飛還。

    皇帝等一行人微服策馬,馳騁原上,在一處坡上方才緩緩馳行。從坡上往下望去,只見阡陌縱橫,溝渠河流蜿蜒其間,大塊大塊的方形農田拼接成一片沃野,這片沃野一直延伸到天邊,彷彿沒有盡頭似得。

    這是霸陵附近開墾的民屯,此時正處於春耕,肥沃的土地被人從深處翻了出來,裸露在地面。清風拂面,空氣中似乎帶著泥土和青草的香氣。

    “今年的春天來得晚了,也不知會不會耽誤農時。”皇帝身著青色袍服,騎在一匹黃驃馬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地裡扶犁趕牛的屯戶。

    幾百名由羽林、虎賁等郎官微服組成的護衛四散分佈在山坡下,這陣勢猶如豪強高門子弟出行,尋常人見了紛紛自覺退避。

    京兆尹崔烈聞言說道:“這些年天時變幻,難尋軌跡,與舊曆屢屢相違,農夫常受此困。幸而憑藉溫寒、時節,尚可推測農時,方不至於貽誤耕種。”

    “天道深遠,時節變幻,殊為難測,只是苦了下民啊。”皇帝喟然嘆道。

    漢末的小冰河期導致天氣無常、時歷不准,不僅使作物減產、難以生長,而且還貽誤了百姓播種收穫的農時。譬如以往二月便是大地回春的時候,如今卻依然是一片寒徹。

    “舊曆與天時相違,理應更推步弦、望朔晦,重造新曆,以利萬民。”崔烈雙眼渾濁,帶有白翳,是一個乾瘦佝僂的老人,太長的年歲在他的臉頰、眼角留下了深深的刻痕。

    他奉承道:“前太史令王立推算日食,貽誤時辰,不堪受命。陛下將其免去,詔命靈台重訂曆法,正是利民之策,無須年歲,便可惠及天下。”

    在罷黜王立之後,皇帝將太史令屬下專司日月變化、星曆風氣的靈台獨立出來,設靈台令,秩六百石。與其丞、待詔數人專門負責觀察天文星象,修正曆法、節氣。而太史令從此只負責修史等事,不再幹預天時的測算。

    更正曆法是一個費時費力的大工程,至少要好幾年才能見到成效。雖然對於長遠的節氣變化規律尚無跡可尋,但對於短期內的天氣如何,承襲家學父業,善於天文、歷算之術的新任靈台令劉琬倒是算得十分精準。

    就好比前些日子皇帝帶百官出城籍田,就是挑中了劉琬敬獻的日子。

    接連幾天連綿細雨偏就在那天滴雨未下,不僅如此,就連陰沉沉的天氣也因為太陽的出現而變得溫暖明亮。這讓當時的許多人嘖嘖稱奇,為劉琬預測近日氣象的能力表示歎服,都說劉琬深得其父劉瑜真傳。

    除此之外,更多人還將皇帝第一次親耕,便讓多日陰沉的天空轉為雲開日出、惠風和暢的景象視為某種天意的昭示。有關少年君主天命所歸的流言與說辭,正隨著這一次皇帝挑中了劉琬準確預測的時日親耕,而如春風般悄然傳遍關中各地。

    “是啊。”皇帝想起了那天親耕時的天氣與劉琬所推測的分毫不差,不由得說道:“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若是年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就好了。”

    崔烈看著皇帝,忽然進言道:“稟陛下,老臣從弟念及年歲不稔,曾於家中編撰一書,名曰《四民月令》,若蒙不嫌,老臣願為奉上,以教四民。”

    《四民月令》?

    皇帝有些訝然的看向崔烈,這可是上承《汜勝之書》、下啟《齊民要術》的經典農書,書中記載了東漢末年地主莊園一年例行農事活動與農業運作,可謂是最符合當下這個時代農業規律的教科書。

    當初皇帝開經營科,正是要培養一批知曉農時與農業運作的人才,所以給其欽定的教材都是《汜勝之書》與《夏小正》這類農書,他雖然知曉《四民月令》的重要性,但一直未能在石渠閣的秘府藏書中尋到完整版,沒想到這本書的作者崔寔居然是崔烈的從弟。

    “好、好。”皇帝連聲說道:“崔公可將此物獻上,我即命匠人刊印出來,不僅要交由太學研讀,還要下發各地郡縣,務使郡守縣令依此勸農。”

    崔烈察覺到皇帝話語裡的欣喜,自己心裡也是大為興奮,自家兄弟編著的書籍不僅被官方刊印,當做太學的教科書,而且還被下發各地,讓各地官員學習。這對於一個著書立說的士人來說是極大的榮耀,足以揚名一世,就連崔烈本人都與有榮焉。此外,崔烈更可藉著獻書之功,在皇帝心中留下一個好印象,方便他日後的仕途。

    皇帝知道崔烈有著‘銅臭’的聲名,屬於有名無實之輩,讓他做個京兆尹已是勉為其難,如何能靠一本書再對他進行提拔?不過皇帝卻是從崔烈獻書一事上想到了別的,這讓他本來只想著嘉言幾句便罷,一時卻改了主意:“誒。”

    他故意嘆道:“朝廷遷播以來,即便有稍許安置,但東觀藏書仍有散逸。前些日子秘書監將石渠閣等秘府藏書清理出來,不過才四萬七千餘卷,而當初東觀、蘭台藏書何止十萬……”

    崔烈福至心靈,他頓時想起孝武、孝成、乃至於光武皇帝等人於天下四處蒐集圖書典籍,以興儒學的往例。在他看來這是為儒家續接絕學,是立言立論的一項大事。當年劉向、班固這些大學者不就是因採集書籍而聞名於世的麼?

    “圖籍燔毀,經書不存,是天下之痛。陛下有意興振經學,老臣豈敢不盡心竭力?”崔烈權衡盤算了之後,出聲說道:“老臣家中也算是耕讀沿襲,藏書千餘卷,願為奉上,供將作監抄錄、擇選充入秘府。此外,臣請陛下效仿成例,大收篇籍、搜求遺書,重開‘獻書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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