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168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4:55
第六十四章 勝而不驕

    “鼓衰兮力竭,矢盡兮弦絕,白刃交兮寶刀折,兩軍蹙兮生死決。”弔古戰場文

    戰鬥部署尚調整到一半都沒有,就只聽一陣陣悶雷平地驚起,一列人高馬大、旗幟鮮明的騎兵高舉著火把,從北邊的道上直衝而來,很快排開了衝鋒陣型,一時間人喊馬嘶,瞬息便至。

    陣前防備的這些人本來剛經歷了一場大戰,此刻又是頻繁調動,一個個早已精神懈怠、睡眼惺忪。他們先還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等回過神來,不由得驚傻大喊道:“騎兵來了!”

    這一喊全軍人皆凜然,紛紛拔刀挽弓,只是他們沒能來得及組成防禦的陣勢、鹿砦圍欄也沒有搭好,幾乎處處是破綻。就連向來沉著的呂范此時也不由得心下惴惴,擔心手底下這些人抵擋不住對方的進攻。

    越騎營的稱號從孝武皇帝設北軍校尉的時候就開始傳承下來,流傳了近四百年,如今更是成為皇帝費心打造、重整的北軍六校之一。

    騎非越人所長,越騎並不是指南方內附越人的騎兵,而是指材力超越者組成的騎兵。跟如今注重打造為甲騎具裝的屯騎營、以擅騎射弓馬的羌胡騎兵為主的長水營比起來,越騎更偏向於輕捷迅猛、靈活多變的戰術。

    他們人皆披掛輕甲,手持騎槍,馬鐙、馬鞍等騎具齊備,講求的就是一個快字,只要能在敵人來不及組成防禦陣勢之前,如尖刀般插入敵人心臟,就能一擊破敵!

    徐顧順手將呂蒙攬在身後,渾身緊繃,眼看著前方道路上被騎兵揚起濃密的塵埃,像是一層黃霧升空而起,塵土在半空滾滾流動。數不盡的騎兵穿過黃霧,遠處傳來類似雨前悶雷似得響聲,就像是有神在雲間敲擊著夔牛皮製成的鼓。

    聲音越來越近,最前面的一排騎兵奮力將手中的火把扔了過去,火把在半空轉了幾圈,剛摔在地上,轉瞬便被跟來的馬蹄踩踏出無數火星。

    “架盾、架盾!”呂蒙聽著鄧當與徐顧等幾個都伯、伍長在大呼小叫,他們雖然大部分是江淮、江東人,但大都是曾經跟隨著孫堅征討羌胡、討伐董卓的老兵,多年征戰的經驗使他們學到了如何對抗騎兵的辦法。此時不消軍官們多說,許多人在短暫的驚駭後反應過來,試圖聚攏成陣型應對騎兵的衝擊,nn手開始引弓射箭、步兵開始拿著厚盾、戈矛準備在前禦敵。

    但散亂的陣型卒難整合,越騎營來勢洶洶,他們裹挾著沿路的塵霧一起蜂擁而至,在最前面的幾個都伯的帶領下,成數條縱隊靈活且迅速的穿透進軍陣的縫隙之中。

    由於臨時更改了既定部署,加之軍陣散亂無章,數百騎兵剛一沖殺進來,內裡的數千步卒皆難以招架,紛紛避開騎兵朝兩旁躲閃,無不望風驚潰。這使得蹈陣的越騎營幾乎沒有遇到什麼像樣的抵抗,就從北往東,在對方軍陣中繞了個彎,打算穿陣而出。

    眼見己方就要被分割四散,徐顧大急,對身邊的呂蒙吩咐說道:“我護不住你了,你好自為之,莫讓我失望!”

    說完他便拔出刀來,左手持盾、右手持刀,大邁步跨了出去。他個子不高,在亂軍之中極為靈動,幾番挪步皆避過了衝撞過來的騎兵。他將刀放置盾前,腰桿一扭,兩手用力往前一推,刀刃瞬間劃破了馬肚。裡頭的肺腑心腸一下子傾瀉出來,徐顧閃避不及,半邊身儘是淋漓的鮮血,看上去猙獰的可怖。

    徐顧腳步不停,一刀砍死了那名被壓在馬下的騎兵,再起身喘了喘氣,回頭看去,發現呂蒙也在效仿他的做法,轉盯著敵騎的馬腿劈砍。雖然呂蒙的力氣不大,但勝在身子靈活,沒多少工夫就有好幾匹馬被他砍傷。

    騎兵愛惜坐騎,只要他們捨不得坐騎受傷,下馬步戰,那就是咱們步卒的天下了。

    徐顧深知這個道理,剛才也拿這個教導過呂蒙,他是個粗人,懂得的道理並不多,許多道理都還是他在戰場上、在生活中領悟到的經驗方法,所以他很渴望能與呂蒙這個晚輩分享經驗。此前不僅將步戰對騎兵的方法傳授給了呂蒙,而且還立即得到驗證,這讓他大感慰藉。

    他想說些什麼,卻只能吃力的呼著氣,剛才那一下似乎將胸口的創傷給扯得撕裂了,但他只是皺了皺眉,緊緊抓著手中的武器,還不忘用讚賞的目光看了下呂蒙。

    打完這一仗,阿蒙就可以算是真正的兵卒了。

    就這麼一走神的功夫,敵方突然躥來一名騎兵,徐顧打算故技重施,一邊用盾防禦,一邊兩手並用,砍向敵騎的馬肚。可想像中劃破肚皮的感覺並沒有從刀刃上傳來,反倒是一陣刺耳的鐵器刮擦聲,讓他回過了神。

    那名騎士顯然不同於其他普通騎兵,此人不僅身上,就連坐騎的要害部分都掛著輕甲,這是個軍官!

    徐顧剛反應過來,迎面便看見一道寒光,那是騎兵慣用的殺人手段將身子往旁邊半傾,用手將刀橫向伸出,只要馬力足夠、手握的穩,就能借由馬速沿途收割人頭。

    “徐叔!”呂蒙在一邊似乎驚駭的喊叫著什麼,可徐顧卻什麼也聽不清了。

    呂蒙幾步跑到徐顧身邊,跪趴在地上,抱著徐顧焦急的哭喊著。

    剛才徐顧發覺寒芒逼近,下意識的舉刀格擋,以至於沒有被對手一刀梟首,脖子上被砍了一道極深的傷口,居然還留了半口氣,他的瞳孔逐漸渙散,眼中神采也開始散去,嘴裡咕嚕咕嚕的像是有口痰,含糊不清的說道:

    “我們家阿蒙可是要做霍驃騎的人啊”

    說完,他便在呂蒙的懷中垂首死去了。

    呂蒙的臉上像是下了場暴風雨,壓抑已久的悲憤和無助佔據了他胸口每一寸位置,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了下去,這個活潑、細膩的少年不再刻意保持成年人那樣的冷靜堅強,而是像個孩子那樣趴伏在徐顧身上嚎啕痛哭,瘦小的身軀無法承受失去至親的悲痛,他哽嚥著說道:“我不想當將軍了”

    哭了沒一會,他茫然的抬起頭,剛才他這麼一番不理智的舉動,足夠讓後面衝來的騎兵將他一刀帶走。可現在他呆呆的看著敵騎跑來的方向,此時卻沒有一個騎兵的影子,先前衝過來的數百騎兵原來並不是什麼先鋒突騎,而是對方的整支騎兵部隊。

    不可能,成叔明明說對方至少有兩三千騎,絕不可能只有現在這麼點!

    呂蒙站起身來,此時的他靈台無比清明,腦子一時間轉的飛快。

    他在思索這一因素將給戰局帶來怎樣的變化,如果北邊來的騎兵確實只有這麼多,那就是說對手要衝破己方的主力在另一頭!

    呂蒙霍然轉身,只見剛剛砍翻徐顧的敵騎軍官正打馬回來,在他的肩上各縫著一條青色的肩帶,上面有三道用意不明的橫槓。除此之外,呂蒙並不陌生,甚至還有些眼熟,因為他的姐夫鄧當也穿著類似的甲冑,對方是個都伯!

    越騎營都伯王子服不急不慢的策馬走了回來,陰測冰冷的目光鎖定在呂蒙身上,像是在看一個死人,他剛才既已殺了一人,此時自然不介意將一個軟弱的哭包添上自己的功勞簿。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4:56
第六十五章 策馬平輿

    “左險右易,上陵仰阪,車之逆地深塹黏土,車之勞地。”通典兵十二

    呂蒙看著近在咫尺的敵騎都伯揮刀砍來,本能的舉手格擋,可他忘了他剛才已將斫刀丟在地上,此時的他手無寸鐵,呆呆愣愣的站在那裡彷彿嚇傻了一般。

    王子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判定呂蒙是個初經戰陣的新兵,像這樣的廢物,就該好好教教他戰場的殘酷。

    他加快了馬速,將馬刀從一旁橫著伸了出去,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呆愣著的呂蒙突然往地上一撲,不僅躲開了斬首的那一刀,而且還在地上眼疾手快的抓起一把被人遺棄的半根長矛,往輕甲未能覆蓋到的馬肚子下方順勢一捅。

    胯下坐騎陡然哀鳴一聲,前蹄踏空,掙紮著將措手不及的王子服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啊!”王子服痛苦的哀嚎著,他剛摔在地上,緊接著右腳跟便被落下的馬蹄踩了個正著。

    “我記得你的聲音,在樹林裡帶人追擊我與成叔他們,你知道他們是誰麼?”呂蒙撿起刀,站在原地漠視著王子服,一字一句的說道:“成當、宋定、徐顧,徐州下邳人,很多年前便跟著破虜將軍四處征討。他們是我的叔父,是我的長輩,是我最親近的人,他們教我騎術、教我打仗、教我去做我想做的事,而你卻把他們全都給奪走了。”

    呂蒙語氣頓了頓,復又說道:“你說你該不該死。”

    “原來是先前逃掉的那個小斥候,事後一路都沒找著你,還以為你當逃兵了呢。”王子服趁著呂蒙陷入悲痛的回憶,跛著一隻腳,強撐著站了起來,警惕的看著呂蒙。

    “我不是逃兵!”呂蒙像是被激怒了,揮刀向著王子服的脖子砍了過去。

    王子服勉強舉刀擋過,刀鋒傳來的震動讓他心頭一驚,倒是沒想過此子膂力挺大。不過能進越騎營的無不是材力超越之輩,材力也指勇力、膂力,王子服能入越騎營,自然也不光是騎術了得。

    此刻兩人不過咫尺的距離,呂蒙這時才十五歲,少年身體尚未成熟,在力量與技巧、經驗等方面遠不及成年的王子服,只是因為王子服從馬上摔下來腿腳受了傷,行動不便,兩人這才堪堪打成平手。

    便在這個時候,王子服手下的百名騎兵見主官沒有跟上來,急派了二十騎回程來尋,遠遠見到正在搏鬥的兩人,一個個催促坐騎,疾馳而來。

    呂蒙也不是魯莽之輩,見事不可為,果斷轉身便走,他故意留了個心眼,在王子服追上來的時候倏然轉身,把刀掄圓了向王子服的脖頸上砍去。豈料王子服早有防備,架刀防住了這一擊:“小子,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這把戲?”

    他下意識的伸腿去踹,稍一用力,右腳腕便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

    就這麼一分神的功夫,王子服背後突然被人砍了一刀,那刀從他的後腦勺直往右肩,把他的兜鍪都打掉了。王子服恍受重擊,來不及慘呼便往一旁倒了下去。

    王子服倒下去之後,呂蒙這才看清那人正是他的姐夫鄧當,他心裡大為感動,又看了眼還在喘著氣的王子服,下意識的就想給他補上一刀。

    “夠了!再不走敵騎就追來了!”鄧當抱住呂蒙的胳膊生生的往後面拉去。

    那二十騎趕來之後,只有一人下馬驗看王子服的傷勢,並將其扶上馬背,其餘的十九騎則腳步不停,徑直往呂蒙等人追來。

    “殺了他們!”一名肩上同樣縫著青肩帶、但只有兩條橫槓的敵騎大喊道。

    耳旁的風呼呼的吹過,呂蒙只覺得自己臉上涼颼颼的,似乎有水從面龐劃過。內心深處彷彿有什麼猛獸在不住的嘶吼咆哮,一顆心有力的砰然跳動著,沸騰的血液讓全身上下都熾熱了起來,他扭頭對鄧當叫道:“為什麼不讓我繼續給他一刀!”

    鄧當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帶著呂蒙一路狂奔,直到他們越過一架鹿角,跳到一道長塹裡的時候,他方才松了口氣,說道:“你馬上就能報仇了。”

    呂蒙這才發現鄧當身上滿是鮮血,胸口被人砍了極深的一道傷口,頭盔也不知道哪去了,整個人披頭散髮,狼狽的就像一個打了敗仗的士兵。

    似乎察覺到呂蒙關切的目光,鄧當故作鎮定的說道:“現在知道打仗是什麼樣子了?”

    呂蒙很快就知道了。

    當那十幾騎策馬衝來的時候,躲在長塹壕溝裡的兵卒紛紛冒了出來,他們似虎狼狂奔,配合默契,有的用弓矢射馬和騎手、有的用長矛和刀盾攔截格擋。箭矢不多,卻鮮有落空,以至於那些來勢洶洶的敵騎不斷的中箭傷亡。雖然有些己方士卒被箭矢誤傷,但也無關大局,這一場臨時安排的伏擊戰很快就將猝不及防的騎兵擊潰。

    時下的呂蒙根本想不到打仗還有這種技術性的手段,他原以為打仗不過是憑恃個人勇武,奮力擊殺,最多與同伴互相配合,卻沒有想過混亂的戰場上有這麼多門道,幾乎每一寸土地都蘊藏著凶險的殺機。

    “你以為這是你在鄉間跟人玩騎牛打仗的把戲麼!”

    “這是打仗!是要死人的!”

    “想做大將軍?你瞧瞧你現在的樣子!”

    鄧當的話在他腦海裡再次迴蕩,呂蒙看著鄧當奮勇殺敵的背影,目光先是流露出迷茫的神色,隨後又逐漸堅定起來,像是在濃霧之中找尋到了前進的方向。

    這場小規模的伏擊戰在戰場上並不是孤例,來襲的敵人只有數百騎兵的情況很快就為孫策、呂范等人探知,他們一面由程普、韓當等人指派精銳試圖纏鬥、困死這數百騎兵、一面提心戒備著其他的方向,隨時準備在城中孫香的接應下撤退回城,既然敵人的主力不在這裡,那就是說任何方向都可能會跑來騎兵。

    在離戰場不遠的地方,無人注意的靜謐的林子裡,似乎有無數雙眼睛緊鎖著戰場上的一舉一動。

    “即便有所防備,這時候也抽不開身了。”越騎校尉田疇低沉的聲音從林間緩緩響起:“派去的人已尋到張校尉,不消多久,李通、許褚他們就會帶尚能作戰的私兵部曲返身過來。”

    林子裡傳來咕咕的鳥叫聲,膽小的宿鳥不敢回巢,一隻隻站在樹杈上低頭凝視著某一處黑暗的角落。

    沒有人接話,只是忽然傳來一聲嘆息,像是一個亡魂在林間反覆傷感,那聲感嘆有種棋高難逢對手、高處不勝寒的寂寞:“還以為是個能人,豈料計止於此。”

    “太無趣了。”

    話音剛落,就像是有人在黑暗中下了指令,緊接著便有兩千多騎兵從林間飛奔而出,這才是越騎營的主力,他們早在一開始就分兵兩路,一路百人負責踏破孫策後方的營寨,吸引火力另外一路則在後路包抄,在關鍵時候給予對方致命一擊。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4:56
第六十六章 益增主祿

    “女子公主,為列侯食邑者,皆配之印,賜大第室。”二年律令賜律

    “長公主是先帝的獨女,也是我的皇姊。”皇帝對事理早已瞭解得很透徹,卻不漏話風,平鋪直敘的說話,聲音裡沒有流露任何異樣:“安危休戚,理應同之。”

    “唯!”士孫瑞一口氣答說道:“陛下登基之時,年少幼弱,全賴長公主居於宮中,躬親撫育,方得長成,一如當年蓋長公主之於孝昭皇帝。如今朝廷漸安,陛下及冠,長公主宜於宮外建府別居,由朝廷嘉賞。臣等的意思,就是要請陛下欽定府邸、新增湯沐邑,以睦人倫。”

    “那是我的皇姊。”皇帝強調道,語氣不容置疑:“怎麼,她也要跟懷園貴人一般避嫌?”

    “陛下既已親政及冠,後宮之中,確實不該有其他女眷。”士孫瑞不為所動,簡短的說道:“這是為了皇室的清譽。”

    說到這個份上,皇帝這才打算借坡下驢,只是他不能表現的太容易受人擺佈,故而沉吟著不作聲。

    “長公主有長公主的住處。”士孫瑞像是沒注意到皇帝的神色,復又一板一眼的說道:“請陛下俯念漢家的體統”

    “好!”皇帝不耐煩看他這副秉公持正的樣子,打斷了他的話說道:“你既提到我漢家的體統,我不能不允准。只不過,你也別忘了,以列侯尚公主,這也是我漢家的體統。”

    士孫瑞眼底閃過一瞬訝然,彷彿被皇帝猜中了心事。

    他與馬日磾等人商議過,既然以眾議迫使長公主出宮乃大勢所趨、不容更移,為了避免進一步交惡皇帝最親近、同時也是唯一的直系血親,關西士人就不得做一番動作以彌補關係。比如以朝廷的名義賞賜宅邸、財貨、甚至是增加湯沐邑,這些都只是修復關係的一個零頭,真正的重頭戲則是長公主的婚配。

    只要找到合適的契機,用心經營,從關西士人中間挑選一個合適的迎娶公主,不僅能化解這次無中生有的恩怨,而且還能得到一大助力。

    這是件穩賺不賠的買賣,不知多少人緊盯著公主夫婿這個位置,可到皇帝這裡,輕飄飄的一句漢家體統就給推掉了。

    “公主的夫婿,無論是家世、樣貌、才識、官爵,都得是上乘之選。”皇帝慢條斯理的說道,極為認真的為自己這唯一的親人斟酌人選:“現今的列侯雖多,但可選的卻很少,有的年紀太大、有的其貌不揚、難得找到稱心的,卻已有了家室。婚姻大事,不可輕慢,我想,既然一時難覓,索性就慢慢找,左右也還不急。前朝公主十歲才出嫁的尚且有之,這也不是沒有先例可循,你們說呢?”

    長公主現在十七歲,按皇帝話裡的示意,長公主的婚配最晚的期限不會晚過十歲,也就是明年。士孫瑞想了想,覺得此事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定下來的,逼得太急了沒準會起到反效果,倒不如先緩緩,自己私下裡先商議好人選、詳密籌劃。

    於是,士孫瑞沖馬日磾看了一眼,只這一瞥,對方立時會意,出聲說道:“臣等謹諾。”

    皇帝如願以償,既對劉姜所提出的晚婚要求有了交代,又成功借勢順勢,把劉姜詔令出宮,開始他對朝堂勢力的佈局。心裡油然的高興,接著往下說道:“長公主建府之後,一應官署如私府長、食官、家令等皆應齊備,此外,更要有傅一人、員吏五人、僕射五人。”

    前面的官署倒還好,都只是長公主屬下管理家務或湯沐邑的尋常官吏,雖然有六百石的俸祿,卻連奉朝請的資格都沒有。可後面的傅、僕射就不一樣了,他們可都是長公主的賓客幕僚,皇帝若是只想讓長公主安安靜靜的過這一生,又何必給她這麼個配置?

    一時間眾人驚疑不定,欣喜有之、憂慮亦有之。

    “說起長公主的封邑。”皇帝似若無意的聯想到劉姜的湯沐邑,厲聲說道:“近來華歆在左馮翊所表露出來的事情,未免也太不乾淨了!那群庸官胥吏只知沽名貪利,拿了朝廷的錢糧,卻從未把河工與驛道等要政放在心上。若不是華歆敢說話,左馮翊的這些事估計還要被人捂著,來年若是發生旱洪等災,馮翊還不知要生出多大的亂子!”

    他的話越說越嚴厲,隱隱將矛頭指著現任左馮翊魯旭,魯旭家世清明,與馬日磾是扶風同鄉。只不過魯旭家傳魯詩,屬於今文經學,與馬日磾等古文經大家有著學術上的分歧。儘管如此,彼此到底同屬一個陣營,就連同樣精通今文經學的第五氏,家中也有第五巡投身馬日磾手下做掾屬。

    學術之爭跟畛域之別其實沒有很緊密的結合度,當主要矛盾是古今經學之爭的時候,政治派別就不分關東與關西的地域派別當主要矛盾是畛域之別的時候,古今經學之爭也能放置一邊。

    政治勢力的變化是活性的,並不是一成不變的,不同的利益會引起不同的鬥爭焦點,從而引起不同的政治立場與利益考量,所以無論是上位者還是身處其中的官員,都不能用固定的眼光給一個人定性。

    馬日磾認為此時正是畛域之別大於學術之爭的時候,魯旭是關西士人中間少有的名望才識具備的人物,他好不容易將其從太僕的位置運作到左馮翊的實權位置上,此時斷然不會讓皇帝借題發揮將他拿下。

    更何況

    “當初左馮翊宋翼在任時,其郡便弊政叢生,民皆紛擾。至於魯君視事郡縣以來,治煩理劇,夙夜勤勞,不過歲余便使郡縣稍顯安定,流民歸附。”馬日磾不動聲色的為魯旭推卸掉責任,並將黑鍋甩到前任的頭上:“至若郡府其下各縣令長,雖大多是前任宋翼所舉薦,但魯君性情寬愛,念在彼等略有清名,故而托以信任,沒料到”

    馬日磾頓了一頓,意有所指:“宋翼遺毒未清,其昔日屬官、以及所薦舉者竟也沾染上同樣習氣,致使今日之弊。”

    宋翼是王允的並州鄉黨,當初跟著王允一同被罷黜清算,如今王允已死,其黨羽或隱或死、或是改換門庭,再也成不了氣候。馬日磾有意禍水東引,其實並不是在針對早已覆滅的王允殘黨,而是指向關西士人。

    因為宋翼除了是王允鄉黨以外,還有另一層身份,那就是現今雍州刺史鐘繇的弟子。也正是由於這層身份,讓他在出獄之後很快洗白上岸,重新通過州郡征辟登入仕途,成為雍州刺史府手下主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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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威刑加誅

    “苟於積敝之末流,因不足任之才,而修不足為之法。”擬上殿札子

    皇帝沒來由的冷笑一聲:“宋翼遺毒?他在左馮翊有那麼大的能耐,可以一手遮天?去年的時候為何不見你提?”

    司空士孫瑞正欲再說,卻被皇帝揮手打斷:“魯旭任職也有歲余,連手底下各縣令長是什麼情況、河工等要政推行的成效都不甚清楚,必然是鮮少出郡治,所以才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他難逃干係,說不準,此人到左馮翊之後,經受不住宋翼遺毒,學起前任來自作威福了!”

    這可是誅心之語,士孫瑞急忙搶白道:“陛下,魯氏祖孫三代皆有清名,豈會做出有辱門庭的事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皇帝私底下派平準監查過魯旭,其人在治理民政瑣事上,魯旭信奉的是以道德教化黎庶的那一套,以身作則試圖感化百姓,是故不任刑罰,致使奸吏欺上瞞下、從中取利而不自知。這樣的人只適合在太學教書,根本不符合皇帝心中對治民官員的標準,他唯一的亮點恐怕就只有清廉、寬愛了。

    皇帝這是在質疑魯旭的本性,這對於一個士人是莫大的侮辱,司徒馬日磾坐不住了,言語有些激烈了些:“陛下!臣願為擔保,左馮翊此人純良謙退,為官多年,絕無半分惡跡!”

    “魯旭當真名士,既然有司徒與司空同時為他說話”太尉董承插了句嘴,不懷好意的說道:“那何不派人去查,證其清白?只是此人辦事顢頇,這個罪責是逃脫不掉的!”

    魯旭操守不錯,但能力太次,這一點就連士孫瑞等人也無法迴避。

    “這、此事如若大辦,必使得內外矚目,恐引起物議。”素來多智的士孫瑞一時也沒了主意,他們此刻也只能抓住魯旭品性純良這一點,但品性再好,也依然改不了魯旭在左馮翊玩忽職守的罪責!思來想去,他還是想儘量將此事的影響壓至最低,以免鬧大了不好收拾:“光憑華歆一人之言,不足為憑,不若先讓魯旭上疏自辯,兩相作證才好。”

    “華歆也是名士,也有清名,怎麼他的話就不足為憑了?”董承冷笑一聲,左馮翊如今就是個爛攤子,只能藏著掖著、裝飾門面,一旦被揭開來,那就是一樁醜聞,順蔓摸瓜下來,地方上不知會有多少郡縣官員、令長遭受追究,對關西士人來說,這是對他們在關中的基本盤的傾覆性打擊。

    士孫瑞等人知道此事的嚴重性,絕不會在這個事情上讓步,而董承也不會眼睜睜的看著這個機會從掌心溜走,他特意加強了語氣說道:“司空,你這是袒護!”

    董承一直有意帶動話題,對方在這件事上表現的越堅決,皇帝心裡就會越不高興,這是他這一年多來摸索出的經驗。一旁的尚書令楊瓚也跟著說話了,言語比董承更犀利,要言不煩的說道:“臣記得,魯旭又太僕任上改授左馮翊,好像是出自司空的薦舉。”

    魯旭任職左馮翊其實是出自司徒馬日磾的保薦,楊瓚故意說錯,是為了引馬日磾主動跳出來:“陛下!”

    果然,當事人馬日磾不得不說話了:“魯旭當初是臣舉薦,臣當時是念在他家世清名,為人正直,這才”

    “事到如今,你還要顧全他人的體面?”皇帝冷不防說道。

    馬日磾頓時被這話噎住了,他初聽以為這個他人是指魯旭,他作為薦舉人,應該避嫌才是。可轉念一想,皇帝這分明指的是士孫瑞!楊瓚一句話便把他與士孫瑞扯在了一起,一個薦舉失察、一個袒護鄉黨,這下子他兩人就真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

    “我看你們是在家休養了幾天,連性子都變了。”皇帝的聲音很有力,當下的朝堂看似光鮮亮麗,其實就是一個爛攤子,兩百年積弊沉痾,一朝難改。他要把這艘江河破船修理成遠洋戰艦,難度比那些白手起家的君王要大得多,因為他要面對的不僅是外部的敵人,還有內部的對手。

    打破關西士人在關中本地盤根錯節的政治關係,獲得縱向的政治空間,這是皇帝自罷黜王允以後一直在綢繆的事情,從河東平亂回來的路上就開始佈局了,若不這麼做,皇帝做事就永遠也繞不開本地豪強出身的官僚。上次馬日磾與士孫瑞等人請辭何嘗不是在展示肌肉,這也愈加讓皇帝堅定了決心。

    如今河東豪強已經被用來以儆傚尤,司隸、並州等地局勢安穩,弘農楊氏沉默隱忍,關東士人被壓制到極限迫切的需要與皇帝合作展開反擊。皇帝通過一系列的動作再度聚起了勢,又有事先在埋在左馮翊的伏筆當名目沒有什麼有比現在還要好的機會了。

    “左馮翊的事情藏不住,朝廷也沒必要藏著,索性把它從裡到外的翻出來曬曬,狠狠整治一番。不是說宋翼遺毒麼?那就看看我大漢的京畿郡府,到底爛成了什麼樣子!”

    皇帝把話剛說完,董承就搶先應下,不給馬日磾等人反對的機會:“臣謹諾!”

    接著,像是商量好了一樣,尚書令楊瓚、尚書僕射吳碩也隨聲附和。

    士孫瑞看得透徹,知道當下的局勢險惡,怎奈於情於理,他都不好再說半個字。既然一時難以挽回皇帝的心意,更不能愈加激怒了他,此時就只能委曲求全,等過兩天的太學議論開始後,n的焦點不在左馮翊、而集中在太學論戰的時候,方能將此事低調處理。

    只是他低估了皇帝的決心,他不加掩飾的吩咐道:“讓吏部尚書傅巽去一趟左馮翊,再由華歆從旁佐著,這一年半載,左馮翊到底有沒有將朝廷的詔令推行下去、推行到什麼樣子、有何等成效,都一一查清。還有那些縣官、功曹、掾吏,品性能力如何,也交由吏部銓選。總之今年的政績考課,由左馮翊始,其餘各郡,皆視其為典範。”

    “如今天下民疲田蕪,杼軸空匱,皆因官吏貪鄙無能。”朝堂鬥爭與整頓吏治是相輔相成的兩個方面,皇帝不僅要收拾關西士人,還要借此整頓關中的吏治:“左馮翊魯旭及其下各曹、縣令長官一概停職,留待傅巽逐一考成。”

    “秋收在即,若是左馮翊郡縣官府皆棄事不理,恐會耽誤朝廷稅賦。”站在朝廷的出發點上,楊瓚一時有些猶豫。

    皇帝讚許的看了他一眼,頷首道:“勸農、典農等官是去年新設,今年的稅賦暫由他們接手,朝廷這裡另外派一批得力的郎官、臣子過去。”

    朝堂鬥爭的前提是不耽誤正經事,顯然,楊瓚很準確的摸到了皇帝的喜好:“臣謹諾。”

    “天下百姓屬望風政已久,積敝之後,易致中興。”皇帝突然說道:“諸君可不要忘了為臣子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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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響我明德

    “水火者,陰陽之徵兆也。”素問天元紀大論

    初平四年十月初四。

    未央宮,北宮門。

    天空中隱隱傳來一聲雷鳴,隨後又很快沙沙地下起雨來,冰冷的雨水潑打在趙溫的車蓋上,剛伸出頭的他很快就縮了回去,一時默然無語的瞪著陰沉沉的天空。

    這幾天天氣悶熱,絲毫沒有下雨的徵兆,可今天這雨說來就來,趙溫毫無預備的被淋了一頭,狼狽之餘,渾身還打了一個哆嗦。

    公車司馬令王端驗看了門籍之後,很快遞來了一把竹簦。

    趙溫連忙使人接過,親口道謝說:“讓王郎費心了。”

    “不敢。”王端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站在簷下。

    趙溫與對方交情不深,皇帝傳喚,他也不敢耽擱,只好點了點頭,放棄了這個攀談的念頭。

    太學論戰在上午已經結束,相信王端馬上就要跟大鴻臚趕赴關東,博得一番功績了。王氏有這麼個低調謙遜的後人,門庭當不會衰微,過上兩三代人,便又是一大簪纓高門。

    趙溫在馬車上一邊慢慢想著,一邊漫無邊際的打量著悠長的宮道。他所乘的車不是全方位封閉的安車,而是中二千石、二千石皆乘的皂蓋車,這種車只在左右安置著朱紅色的車轓,剛好擋住乘客的半邊身子,在車前則有一個車當作為遮擋。

    坐在這種車裡,隨時為路人與旁經的車輛所觀瞻,所以必須時時刻刻保持著端正的坐姿,這樣才不失士大夫的風度。

    趙溫挺著脊背,目不轉睛的盯看著路上的黃葉被雨水淋濕,路過的幾個小宦官似乎在道旁竊竊私語,言語裡帶著一絲驚恐:

    “聽說了麼,早上有個宮女去井邊打水時,看到井水冒泡,像燒開了一樣!”

    “與永巷令說了麼?”

    “說了,永巷令帶人查看的時候那口井裡什麼事也沒有,所以沒當回事。”

    “你說,會不會是井裡有”

    趙溫正留神聽著,可一時雨聲太大,把兩人的悄悄話給掩蓋了過去,他不免有些可惜,卻也不怎麼太當回事。畢竟未央宮到現在已快有四百年的歷史了,死在這裡頭的人數不勝數,老宅子難免生幾個怪力亂神的事,這不算什麼。

    今天的天氣倒也奇怪,明明是一場暴雨,卻不見一絲一毫的風,雨水幾乎是筆直的落下,很少有飛濺到趙溫身上的。不過這樣子也好,還省去了許多更換衣物的功夫,趙溫在殿前甩掉了沾著的雨珠,稍微整理了一番,方才步入宣室。

    “太常臣溫叩見陛下!”

    一旁負責傳告的謁者代為說道:“詔曰:起。”

    皇帝正在案邊藉著窗外的天光看書,看見趙溫來,他把簡牘半卷,擺手讓身旁的謁者、侍中等人退下之後,方才舒展身子,換了個舒適的坐姿,依靠在身後的憑幾上看著趙溫。

    趙溫一時有些讀不懂皇帝的目光,帶著賞識、欣慰,又藏著幾絲煩惱。

    “太學議論如何?”皇帝問道。

    太學的論戰結果一出來,皇帝就知道,只不過那是平準監代為打探的消息,正式的官方渠道還得從太常趙溫這裡獲得。

    趙溫心裡不知怎麼鬆了口氣,從容答道:“太學諸博士、宿儒一致以為,曹操為父報仇,於情,符合春秋之意,而況徐州牧陶謙縱兵殺掠在先”

    “也就是說。”皇帝打斷了趙溫的話頭:“公羊贏了。”

    “陛下睿鑑。”說起這個結果,就連趙溫都不敢相信,對方可是有大儒鄭玄坐鎮,鄭玄的學識可以說是冠絕天下,古今經學大家無不欽服,可誰知道他竟然

    皇帝好整以暇的問道:“你是在驚奇鄭君何故中途改了論調,在論戰時選擇支持公羊?”

    鄭玄的臨陣倒戈一直在皇帝的意料之中,因為鄭玄根本就不是純粹的古文經大儒,他學貫古今,是將古今文經融會貫通,集各家所長,自成一派的人物。這樣一個人,不可能死守著一家之言的窠臼,他的思想開明,敢於接受新事物、並敢於根據情勢做出修改,以迎合統治者的需要。

    從當初見到鄭玄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這個不慕爵祿,卻千里迢迢趕過來當官的鄭玄心裡想要的是什麼。無非是想在董仲舒、班固之後,做第三個集儒家經傳之大成者。

    西漢有春秋繁露、東漢有白虎通義,到皇帝這一朝,也是該有一部用來解釋皇權與nn合法性的最高意識形態的著作了。

    這是皇帝與鄭玄兩人各取所需,彼此心照不宣的一件事,早在萬年的時候,兩人就達成了默契。而對於趙溫,甚至是對於馬日磾等人來說,這簡直讓人不敢置信。

    趙溫抬眼看著皇帝,很期待皇帝能為他解惑。

    “鄭君治學博覽眾長,從不偏袒任何一家,只是世人見他多為古文伸張,便以為彼乃古文大家,何其謬也。”皇帝沒有說太多緊要的事情,只簡短的解釋道:“鄭君支持的不是公羊、左氏等任何一本經書,他支持的是自己。”

    趙溫在心裡咀嚼了會,似乎有些明白了。

    “論戰結果出來後,太學生有什麼反應?”皇帝轉而問道。

    趙溫想了一下答道:“雖是出乎意料,但鄭大夫學識深厚,言辭精妙,很快讓眾人心折。”

    “算上九月新招的太學生,一共兩千人,都爭著去聽大儒講經。”皇帝似笑非笑的說道:“看來有這些大儒在,把太學的學制定為四年制,讓他們多學幾年,也不會有人不情願了。”

    按以往的慣例,太學生學滿一兩年就能參與五經策試,然後隨才敘用。到上個月的時候,皇帝卻破天荒的開創了四年的學制,還定下了年級的制度,只有學滿四年的太學生才有資格進行策試,量才錄官,至於錄為什麼官,皇帝卻沒有說。其餘的時候則是按時對所學進行考試、測試,按照不同的教學進度制定不同的教學安排。

    嚴格的教學方案無疑n了原本太學輕鬆、的風氣,所以這個政策剛一出來的時候有不少人都在反對,尤其是利益相關的太學生及背後的勢力,若不是因為這段時間為那一場論戰吸引了目光,反對的聲浪恐怕還會更大。

    “研學,的確不該急於求成,有些太學生年輕,性子難免有些浮躁。”趙溫頷首,復又說道:“年末的考試是太學第一次辦,臣以為這不同於以往策試,想請示陛下的意思。”

    “這一次討論的經學,是明經科漲了風頭,此時也該讓他們收收心了。”皇帝想起了後世的期末考試,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意:“年末的考試要從嚴,務必以各科所學為主,大致的章程我已經下詔予你,你自行體會後,再具以詳情奏陳。”

    說完,像是聯繫到了什麼事,皇帝把話題拉了回來:“司徒他們是怎麼個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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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水波紋動

    “主道知人,臣道知事。”荀子大略

    趙溫壓抑著心頭的得意,如實說道:“司徒很氣惱,說鄭君辜負了他的信重,司空卻是沒說什麼。”

    “馬公長於治學,性情固執,認定了一個事就不會輕易改變看法。”皇帝輕描淡寫的評價道:“到底不如士孫公沉穩。”

    馬日磾對鄭玄賦予厚望,就希望能借此為古文經學揚眉吐氣,沒想到臨了卻遭受背叛,反倒是士孫瑞似乎從中預感到了大難臨頭,心境卻是平靜了很多,已經開始思索退路。

    想起來士孫瑞這個人的學識、才幹也算了得,只可惜被馬日磾拖累了。

    “臣也是如此以為。”趙溫小心提示道:“司空老成謀國,博達無所不通,無論是當年謀誅董逆,還是輔佐陛下親政理國,其人都出力不小。”

    以馬日磾的能力,光靠他一個人留在朝堂上,根本不能對任何一方造成威脅。而士孫瑞就不同了,無論是黃琬、董承、還是楊瓚,都對其忌憚不已。

    眼下各方已心照不宣,等左馮翊的事情抖落出來後,先n馬日磾薦舉不明的過失,再拉上士孫瑞,劾奏他袒護鄉黨之罪。關西士人中的兩個重要人物同時遭受攻訐,其中光是一個薦舉不明的罪責並不足以罷黜馬日磾,而想要保下士孫瑞就必須由馬日磾拿自己的權位做交換。

    只是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馬日磾與士孫瑞之間的齟齬,馬日磾會不會願意犧牲自我、保全大局,其結果不難預見。

    皇帝突然輕嘆道:“什麼叫臣子的本分?”

    話題轉變的太快,趙溫沒有反應過來,只覺得莫名其妙。見皇帝說完了之後拿眼端詳著他,似乎在等待著趙溫的回覆,好在他素有急智,輕咳一聲,說道:“內修封疆之役,外修耕戰之備,荒無遺土,百姓親附,此乃臣之事也。”

    這句話出自吳越春秋,是越王勾踐的大夫文種所說的一句話,趙溫顯然意有所指。皇帝揚了揚眉,道:“你這是自比文種?但我可不是越王。”

    文種輔佐勾踐滅吳之後,很快就被勾踐賜死,這其實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類比,但趙溫已經想好了說辭:“但為國家故,雖死又有何妨?臣不才,不敢以管、樂自比,只敢效仿文種,為陛下修養生民。何況陛下乃寬仁之君,胸懷錦繡,遠勝越王萬倍。”

    這是在暗示無論怎樣都會為皇帝犬馬,他很滿意趙溫的答覆,這一關算是過了:“善,大丈夫當雄飛,安能雌伏!你當年說得了這番慷慨之辭,如今自然要雄飛而起,以應前言。”

    趙溫想不到皇帝居然會記得他當年棄官時所說的話,感動之餘,卻不禁細思這句話裡頭的深意。

    他現在已經是九卿之一的太常,還要再往上雄飛只有那幾個位置了。

    士孫瑞毫無疑問是要被罷黜的,只是一個時間問題而已,等士孫瑞走了,皇帝看樣子不會繼續玩三足鼎立,把空出來的司空的位置留給他人,而是會把這個關鍵性的位置留給自己人。

    趙溫想起了自己適才與皇帝的一番問答,按捺住心裡的激動,試探性的開口道:“陛下”

    皇帝並不曾留意於對方欲言又止的態度,另起話題說道:“左馮翊的重泉令,說朝廷派人下來巡察,是不信任他們這些牧民之官的表現,不堪受辱,所以投水明志”皇帝話說到一半,忍不住慨然道:“太可惜了。”

    趙溫也不清楚對方在可惜什麼,但他隱隱從中察覺到了什麼不好的苗頭有人在拿重泉令的死,故意渲染恐慌的氣氛。

    雖然皇帝不分青紅皂白直接將左馮翊的上下官吏全部凍結職務,這麼做確實有些心狠,但不這麼做就挖不倒大樹的根脈。對此,趙溫是表示支持的:“孔子曾說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陛下以誠待人,左馮翊依然鬧出了如今這番局面,可見臣子中有人未以忠事君。既如此,陛下又何必寬之厚之?”

    “你說得對,身正不怕影子斜,彼等若是問心無愧,又何懼朝廷派人來查?朝廷如今還沒定他們的罪,他們依舊是我大漢的臣子,可現在就有些人自覺將自己放在罪臣的位置上,也不知是心虛,還是真有不堪受辱的氣節。”重泉令的s在皇帝心裡沒有引起什麼波瀾,就連在朝堂之上,除了一幫關西人以外,也沒有多少人為其伸張,可見這是士孫瑞那幫人色厲內荏。

    皇帝接著冷笑道:“眼下傅巽尚未渡河,左馮翊便開始有官吏竦震,無不望風而解印綬,擅自離去。倘若不是作賊心虛,何必棄官而走?”

    趙溫在下首唯唯諾諾,他只是一個太常,這並不是他分內之事,所以即便皇帝意有所指,也不敢擅自發表意見。

    好在皇帝也沒有讓他等多久,直截了當的說道:“為防生亂,長水營已經派往左馮翊,此事可大不可無論牽連到誰,都要一體嚴辦!你既有雄飛之志,如今,也當早做籌備了。”

    說完,皇帝便深深的看著他。

    趙溫福至心靈,正欲說話表忠心,卻只見小黃門穆順忽然來到殿門外。

    皇帝抬眼看向穆順,只見對方神色慌張,像是見了鬼似得。

    “稟陛下,掖庭、永巷群鼠亂奔、雞雉哀鳴這、這、這好像是凶兆啊!”

    “什麼?”皇帝臉色驟然一變,他下意識的往桌案上看去,案上除了書簡以外,還放著一碗茶。在這個時候,只見那平靜如鏡的茶水在皇帝的注視之下,忽然泛起了漣漪。

    “陛下快走!”穆順頓時不顧安危的跑了進來。

    不用他說,皇帝想也不想就從席上跳起來,一步跨過桌案,什麼帝王風度也不顧了,邁著大步便往外走去。眼前的一切突然出現了重影,房樑上的灰塵開始簌簌的落下,茶碗中的水嘩的一下灑了出來,大地開始劇烈的抖震,發出如雷般的轟鳴,伴隨著遠近宮人的尖叫,場面一片混亂。在經過趙溫的時候,見趙溫猶自跪在原地發懵,皇帝一順手就將他拉了出去。

    跑出殿外了還不保險,皇帝帶著趙溫幾步走出屋簷,來到宣室殿前的一個平台上。天上仍然下著霏霏小雨,皇帝站在雨中,驚魂甫定的他這時才發現此時的地震震感並不強烈,以後世的標準也只是四五級的樣子。四五級的地震連地裂都做不到,最多讓一些老房子牆體開裂,皇帝懸著的一顆心這才安定下來。

    饒是如此,這種暗含天威的地震給人帶來的傷害不是上,更是一種心理上的震盪。放眼四周,那些宦官、黃門侍郎等人毫無安全意識的跪趴在廊下,有的臉色蒼白,嘴裡唸唸有詞。

    宣室殿位於龍首山上,南邊正對著的就是滄池,此時的滄池正由中心向四周不停的泛起波瀾,像是池底有個怪物要浮出水面。皇帝轉身往東邊看去,只見房屋垮塌而產生的淡淡白煙從民家閭裡之間緩緩上升,他不由握住了拳。

    過了沒多久,震感便消失了,大地又恢復平靜。皇帝低頭看著剛才慌不擇路從殿上的台階滾下來的穆順,想起剛才穆順忠心護主的樣子,心裡一暖:“摔著沒有?”

    穆順仍後怕不已,此時見沒事了,連忙答說:“全賴陛下洪福,奴婢沒有傷著!”

    說完,便為自己的大話呲了口牙。

    皇帝卻是沒有繼續關切下去,此時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那你還愣著做什麼?去傳北軍中候、執金吾、京兆尹三人入宮!”

    穆順心說遇到這種事情皇帝怎麼還能靜下心來召見大臣?但他卻什麼也沒說,只是在心裡暗暗佩服,躬身領命去了。

    吩咐完穆順出宮傳詔,又派人去承明殿慰問三公之後,皇帝這才回頭看向趙溫。

    能在生死關頭還想著救人,已經實屬大義,何況這個人還是皇帝!趙溫心裡受到的震撼不比遇到地震要彷彿多年以來對天子的感情、對君臣的定義都因這場地震而顛覆了。身外的地震已經平息,趙溫心裡的地震卻愈演愈烈,他呆立良久,眼睛裡慢慢恢復了神采。

    皇帝也不急著說話,他預感到趙溫會因此發生改變,這可能關乎到他們倆今後可能會擁有一段非比尋常的君臣關係。好在皇帝沒有等多久,趙溫突然跪了下來,對皇帝無比鄭重的俯首叩拜,他臉上那股心悅誠服的神態是皇帝從來沒有見到過的:“臣謝陛下救命之恩。”

    “你既是我的股肱、又是我的臣民,遇見這種事,我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皇帝知道他不需要說什麼冠冕堂皇的辭令,就憑今天這番舉動便已經俘獲了趙溫的心,他伸手將趙溫扶了起來,開始拾級重新走回宣室,驀然嘆道:“而你謝我,那司空就更應該感謝蒼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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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率循人事

    “知日蝕地震之效昭然可明,猶巢居知風,穴處知雨。”漢書翼奉傳

    沒過多久,待在承明殿的三公與尚書令楊瓚、僕射吳碩等人冒著小雨趕到了宣室殿。

    雖然在來時就已探聽到了消息,但只有他們看見皇帝安然無恙的坐在那裡,眾人心裡才能真正的鬆口氣。

    皇帝是漢室復興的希望,要是在地震中有什麼閃失,不僅漢室完了,就連他們也萬死莫贖。

    由於剛在外面淋了會雨,此時的皇帝已經換了新衣,肩上披著一件厚厚的大氅,跟前燒著一隻小炭爐,像是提前入冬了一般。饒是如此,前來問候的大長秋苗祀仍嫌不夠,還讓皇帝在手裡捧著一碗熱茶。

    “好了好了,我沒事,只是淋了點雨,別弄出一副天塌下來的模樣。”皇帝有些不耐煩的說道:“你回去轉告長公主和皇后她們,過會我去見她們,此時不用來問安。”

    “謹諾,容奴婢去傳太醫令到偏殿,隨時伺候。”苗祀關切的說道。

    這不免有些小題大做,皇帝面色不悅:“糊塗,你喚了太醫,外間會如何想?”

    接引三公等人來宣室的內謁者令李堅看出苗祀有意趁穆順不在,在皇帝面前表忠,於是刻意在門口打岔道:“稟陛下,司徒他們來了。”

    苗祀這才收住了嘴,半弓著的腰微微直了起來,意味不明的斜睨了李堅一眼,那眼神裡透著一絲冷淡。李堅想起對方當初做掖庭令的時候,原來是士人出身的苗祀即便因罪成為宦官,也一直堅持將自己與李堅這些宦官劃清界限,並對他們百般不順眼。如今宦官當中是小黃門穆順頗受皇帝親近,由此與苗祀分庭抗禮,仗著背後有穆順撐腰,李堅底氣十足,毫不畏懼的與之對視。

    他本以為苗祀會說什麼話,怎料對方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行禮告退。

    這讓李堅有一種被人輕視的感覺。

    馬日磾等入內見禮之後,皇帝的目光從眾人的臉上一一端詳了片刻,司徒馬日磾的臉上寫滿了焦慮與擔憂司空士孫瑞的神色倒是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太尉董承則是喜形於色,與馬日磾形成鮮明對比尚書令楊瓚的表情卻很平靜,除了剛才見到皇帝無事之後有些輕鬆以外,其餘的看不出有什麼情緒起伏。

    至於侍中荀攸、楊琦二人的神色就更看不出什麼異樣了。

    皇帝收回了目光,點頭說道:“諸公無恙,幸甚幸甚,我也就放心了。”

    “臣等謝陛下掛懷。”馬日磾遲疑了一下,他尚未從鄭玄反水一事中回過神來,又被這次地震徹底搞得心神不寧,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此次地動,朝野人心必亂,陛下當儘早下詔不,應遣派幹員驗查城中房屋。”

    聽馬日磾語句凌亂,語氣隱隱有指使皇帝做這做那的意思,士孫瑞心下很是鄙視,頗有一番無力感,趁對方說話一個空隙間,他強打精神,插話道:“陛下,如今急務,一是救助黎庶,彼等多陋居,禁不起此番地動,必然房屋傾頹,宜早做安置二是嚴防城中有宵小趁亂鬧事,宜督促城門校尉、長安北部尉等人,巡視城中。”

    只要皇帝以及眾人沒有開口提及,士孫瑞就依然是錄尚書事的司空,他也依然保持著忠於任事的風格,沒有因為自己即將被罷黜而敷衍塞責。

    皇帝不由得讚賞士孫瑞的氣度,也不願顯得吃相太難看,順著話頭往下說道:“司空所慮周詳,與我不謀而合。我已遣穆順出宮詔北軍中候、執金吾等人入宮,由京兆尹胡邈與長安令王凌負責查清有多少房屋傾頹,武庫、太學、官署、城門樓是否有所損壞,此事關系重大,不可玩忽。若是黎庶貧寒之家,則予以錢糧,幫助修繕。”

    武庫、太學這些都是重點建築,其背後都有不同的政治意義,無論哪一個被震塌了都是件政治事故。馬日磾至今還對早春宣平城門外屋自壞的事件記憶猶新,那一次險些讓他這個司徒謝罪辭職,他心裡只希望這一次不會故事重演。

    他開口應道:“陛下睿鑑,臣附議。”

    皇帝沒有理馬日磾,看著士孫瑞、楊瓚等人說道:“執金吾司馬防這幾日多派緹騎巡視城中,謹防宵小尋釁滋事,也不許有人私下妖言惑眾。”

    “城門校尉種拂,典長安城門屯衛,可與執金吾一同維持城中安定。”楊瓚開口補充道。

    種拂是河南雒陽人,也是名臣之後,性情剛烈正直。楊瓚把他提出來,是有意讓他在皇帝面前露個臉,在這個人事大變動的前夕,能夠簡在帝心的,都會被安排調動。

    豈料皇帝像是無視了楊瓚的暗示,一口回絕道:“城中治安暫交付執金吾,城門校尉另有安排。”

    皇帝低頭啜飲了口微燙的茶水,復又說道:“京師地動,南北軍定然也會受到影響,我屬意詔拜北軍中候王斌為衛將軍,穩固南北軍心。北軍中候的位置,由中壘校尉高順兼任。”

    這個屬意其實是不容質疑的決定,沒人敢在這個方面忤逆皇帝的意思,除了董承的表情有些不情願以外,其餘人皆無任何反對的意思。

    很快,王斌、司馬防等人聯袂而至,馬日磾代為轉述了適才議定的決策後,司馬防與胡邈緊接著奉詔離去,唯獨王斌被皇帝留下來旁聽。

    “京師地動,自孝和、孝安皇帝以降,屢有發生,次數不下二十起。”皇帝手捧著茶碗,仰面嘆道:“這可不是什麼吉兆,何況今年乃多事之秋,春夏還有大風雨雹、華山崩等災異,如今又生發地動真是漢室多艱。”

    這話是開始步入正題了,馬日磾與士孫瑞默然不語,楊瓚起聲應道:“日食之後,必有地動,臣記得孝成皇帝的時候,日有食之,隨後夜裡,地震於未央宮中。有司未能因此事先綢繆,是臣等之過。”

    尚書僕射吳碩忽然接口說道:“此番地動,朝野人心擾亂,無不憂心社稷、陛下。為安臣民之心,臣請陛下明日設朝,宣示內外。”

    此話說完,預想中的附和並沒有出現,反倒是楊瓚皺著眉盯看了吳碩一眼,似乎嫌他畫蛇添足。

    難道是會錯意了?吳碩有些惴惴,偷眼看董承的神色也是有些不豫,他心裡更慌了。

    距離常朝原本還有三天,吳碩這回直接打算將它提前,就是為了防止節外生枝。這次朝會不僅是向外朝官宣示皇帝安然無恙,更是要借此發動朝議,依山陵崩阤,川谷不通,五穀不植,草木不茂,則責之司空的規矩,罷黜士孫瑞。

    “士孫公,你的意思呢?”皇帝語氣冷淡,其實他心裡是不情願以這個形式罷免士孫瑞的,他本來可以按照原本的安排,讓士孫瑞以戴罪之身遭免,而不是因為代君受天咎而去官。因為若是前者,士孫瑞便幾乎不可能有再起復為官的機會可目前偏就是後者這讓人難以接受。

    士孫瑞心裡正是為此事而感到慶幸,他略鬆了口氣,說道:“臣以為太尉所言極是,理應早開朝會,以安內外臣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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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無宜追罪

    “危言刺譏,構怨強臣,罪辜不旋踵,亦不密以,悲夫!”漢書京房傳

    皇帝看著士孫瑞的眼睛,良久沒有說話,半晌,他才打定了主意,點頭道:“可。”

    士孫瑞大鬆了一口氣,只要干乾淨淨的離去,即便不能干乾淨淨的回來,也能保全一個好聲名。

    他鄭重的俯首承旨,楊瓚在心裡琢磨了會,也與楊琦等人跟著拜倒。

    皇帝似乎沒有閒心再繼續說下去,露出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眾人察言觀色,都很自覺的告退離去,唯獨新授任的衛將軍王斌留了下來。

    王斌依皇帝的示意,往前挪了幾個席位,坐在皇帝身邊說道:“君上似乎有些不甘心。”

    在自家舅父面前,皇帝不假顏色,直接表露出心底的情緒,將茶碗重重的放在桌案上:“一步步綢繆到現在,卻是這麼個收場,虎頭蛇尾,誰會甘心?”

    地動之後朝野人心惶惶,無不關切皇帝的情況,所以越早開朝會越能讓眾人放心,不至於滋生閒言碎語。否則就憑剛才苗祀那一番如臨大敵的動靜,明日若還不開朝會,外朝臣還不知要怎麼胡思亂想。

    “可君上即便拖得幾天,又能如何?左馮翊積弊已久,庸官胥吏,坐法貪鄙之事難以勝數,豈是傅巽一朝一夕就能革清的?”王斌這幾天一直在旁觀朝局,他也理解皇帝在這個關鍵時刻不能克竟全功的惋惜,見皇帝負氣的模樣,王斌拿出慈父的口吻勸慰說道:“士孫公已知天命,馬上就是花甲之年,又能與君上捱多久呢?”

    皇帝怫然不悅:“若是如此,我何必佈局那麼多,直接等天降災異就是了。”

    王斌向皇帝微弓著背,溫順的說道:“唯,老臣明白陛下想借此事樹立威權,必要時,便是殺人亦不足惜。當初王公在時,關西士人就已經勢力龐大,王公走後,更是無人可制。幸有黃公、楊氏、董承等人從旁掣肘,不至於一家獨大。如今君上意圖振作,自然要收拾那些不聽話的,讓他們輕易脫身,的確不是君上本意。”

    “只是,老臣尚有一事不明。”說完,王斌又疑惑道:“左馮翊的事鬧得再大,於馬公、士孫公等人來說,也不過是薦舉失察、包庇袒護的罪責,彼等大可為己上疏自辯,君上想借此牽連整治,難免會有人心中不服。”

    “薦舉失察倒還好說,包庇袒護鄉黨、為大臣者還抱有畛域之見,這難道還是小過麼?”皇帝端端正正坐著,淡淡說道:“從查左馮翊開始,彼等便一個勁的勸我大事化若不是有意庇護魯旭,擔心折損勢力,何必幾次三番的阻攔我?何況三輔是最先推行河工、驛道等政的地方,士孫瑞為尚書令時幾乎一手操辦。現在因為地動災異,他為我代受天咎,辭位以後,我再拿左馮翊的事懲他,豈不是顯得我不近人情?”

    如果災異與左馮翊的吏治整頓結果同一天發生,或者是左馮翊這邊先出了結果,過後幾天發生地動,皇帝都可以將災異與左馮翊的吏治問題聯繫到一起,給士孫瑞扣上一個瀆職包庇引起天咎的帽子,這樣既能讓他再無翻身的機會,又能避免有人將災異的原因歸咎到皇帝頭上。

    可惜這地動好來不來,偏就在左馮翊尚未有一個處置結果的時候發生,這下可是亂了皇帝的佈局。因為此時士孫瑞瀆職包庇的理由都還沒有成立,等他代罪辭任之後,人走都走了,皇帝若還拿左馮翊的事來懲罰他這個已經被罷免的大臣,在別人眼裡就顯得皇帝刻薄無情,絲毫不愛惜大臣,不僅會使旁人寒心,也會有損皇帝的形象。

    連帶著別人也會擔心自己離任後皇帝會不會找他算舊賬,從而加深顧慮,影響到今後可能會與皇帝的合作互信。

    古代畢竟是個講情面的社會,像後世的那種離任追責制度放在古代尚且難以讓人接受,皇帝目前只得打算一步步做起,先整頓吏治,殺出威權讓眾人悚懼之後,再從基層官吏中推行離任追責、甚至是終身追責。

    “或許此番災異,真的是應徵於司空身上。”王斌沒有想到這點,顧自建議道:“不若在明早引發廷議,言說司空治事疏放,所以才引發天咎地動,無關乎君上失德。”

    皇帝搖了搖頭:“左馮翊的事尚未有一個結果,無論魯旭還是諸縣令、長,此刻都是朝廷的干臣。司空平日辦事惟謹,你有什麼理由將其與地動牽扯到一起?若是說不清楚,這地動依然是應照在我身上,他依然是例行公事,代君受過。”

    “這些也不是舅父煩惱的事,且不提他了。”皇帝擺了擺手,隨意說道:“這次留下舅父,是為了禁軍的事。南北禁軍的將校如徐晃、高順等人無不是多謀善戰之輩,有關日常操訓、軍務後勤、調動部署等事也皆有章程可循,眾將遇事皆照章辦理,當無大礙,也不須勞煩舅父分心。”

    南北軍的各種制度已經逐漸完善、權責也很明晰,皇帝讓王斌做衛將軍並不是要加一個統率南北軍的領導者,那樣沒有必要,也不符合軍權分散的原則,而是要讓他發揮別的用處。

    王斌打起精神,知道皇帝這是要給他這個衛將軍劃清職權了,他應聲回道:“唯,老臣也是如此以為,兵權不可操於一人之手,何進、董卓等據兵權而擅專者前車之鑑猶在,不可不慎。南北軍互不統屬,其上不設將職統御,各將直屬君上,這正是為朝廷安危計。”

    皇帝點了點頭,他知道王斌既無野心也無足夠的才能,所以才會那麼放心的讓他管軍:“如今京畿除了南北軍三萬千人以外,尚還有平狄將軍馬騰、揚威將軍樊稠、中郎將王方、李蒙等將手下兵馬三萬餘人。如今樊稠所部與太尉舊部楊昂並兩萬人已派往關東,馬騰身為將軍,暫不好動,我先將王方等人連帶部曲交付與你,舅父要好好統帶。”

    董承身邊的這些涼州將校一直都是皇帝的心病,雖然皇帝不擔心他們會搞什麼事,但皇帝並不希望有一支不完全聽從掌控的軍隊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所以趁著樊稠帶著大部分人馬到關東消磨實力,讓王斌把留下的王方等人再度裁撤一事便提上了議程。

    京畿的軍隊只能聽從皇帝一人的指揮,至於董承,安心當個不掌兵的大臣就是了。

    “臣謹諾。”王斌知道自己的責任重大,至於董承會不會為了王方這麼幾千人而置氣,那就是董承的事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4:58
第七十二章 我暨我友

    “朋友之交,至於勸善規過足矣。”問說

    地震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猶如天譴,更何況是發生在帝都之內,無論是普通百姓還是名族公卿,人皆惶惶不安。

    當皇帝與王斌說了會話,又召王端叮囑了幾句前往關東所需要留心的事宜後,他便趁著天色還早,打算起駕前往石渠閣看會書。

    石渠閣也是秘書監所待的地方,此時秘書監眾人除了秘書令荀悅、秘書丞朱皓以外,其餘人的臉上大都有著不同程度的驚懼。他們這些人只知道地震不僅是上天示警,更能坍塌房屋、壓死百姓。可若說是對地震有什麼恐懼,卻並沒有多少直觀的感受,直到他們今天真正親身體會到地震之後,才知道地震的可怕。

    看到楊修、桓范這幾個喜歡裝成熟的小大人一個個驚魂甫定的樣子,皇帝突然覺得好笑,打趣道:“修身之道,當先治心,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一次地動,不是什麼大震,你們平日裡的風度這時候都哪去了?”

    楊修等人臉色一紅,均有些不好意思的左右張望,誰也不好接口。唯有裴潛仗著臉皮厚,上前嘻嘻笑道:“陛下乃天子,有蒼天庇佑,不怕這等災異。只是臣等微末之身,面臨天威,自然是戰戰兢兢了。”

    “是麼?”皇帝沉吟道,明顯不信裴潛的鬼話。

    王輔眨眨眼,跟著說道:“災異祥瑞,皆為天意,君上既為天子,臣等每日覲見都尚且兢懼,何況是面臨蒼天?”

    “兢懼?”皇帝好笑的看著王輔,道:“我倒不知你見我時心裡還存著兢懼。”

    “君上這話就是折煞臣了,臣面上不曾表現,其實心裡是敬畏有加的。”王輔收起了嬉皮笑臉,正色道。

    皇帝忽然意味悠長的看了他一眼,這目光只有短短的一瞬,旁人甚至來不及反應,便重又變成平易近人的眼神:“你啊。”皇帝無奈的笑了,似乎拿對方沒辦法:“好好,別整天只知道鬥雞走狗。”

    “臣謹諾。”

    皇帝緩緩斂了笑,抬頭看向眾人:“這次地動不強,依然會有家人擔憂,時辰還早,我也不留你們了,都回去吧。”

    眾人此時早已無心,聽了皇帝的話,一個個頓時來了精神,向皇帝告辭離去。

    臨走之前,皇帝忽然叫住了士孫萌:“文始。”

    人群之中的士孫萌停了下來,有些意外的看向皇帝:“陛下?”

    士孫萌才智中上,也有自知之明,當初承明殿策試的時候,他就對自己不抱希望。而當得知自己的策論打敗了若干高門子弟,如願考中的時候,士孫萌欣喜若狂,一度產生了原來自己並不弱於人的錯覺。

    直到入了秘書監,接觸到楊修、裴潛這些真正的聰明人以後,他才逐漸認清現實,知道自己既沒有法正、司馬懿等人在軍事上的天分、又沒有韋康對政務的獨到見解、更不比桓范的學識淵博、裴潛的機敏聰睿。算來算去,士孫萌竟成了秘書監墊底的人物,也就比不學無術的王輔以及年紀幼弱的韋誕要強一些。

    那個時候他就在想,自己憑什麼會和這些精英們在一起?難道是因為自己善屬文?可王粲、楊修也善屬文,而且比他要好了不止一點半點啊,他憑什麼會被皇帝看中?

    直到他想起那一天,也就是承明策試的前一天,自己在家裡忐忑不安的準備著明日的策試,他又不自信,又期待著與其他家的傑出子弟一較高下的時候,自己的父親士孫瑞在背後飽含欣慰與期許的眼神。

    當兒子的永遠都希望自己脫離父輩的羽翼,自己闖蕩一片天地,當父親的何嘗不是希望如此?所以即便兒子自以為是靠著自己的實力,其實還是靠著父輩的餘蔭的時候,父親也不會告知真相,反而會為其自豪,因為這是父親給兒子的自尊。

    士孫萌突然抽噎了下,不由紅了眼圈,在秘書監這一年半載,士孫萌見識了許多在家中難以見識的東西,也明白朝廷之上的雲譎波詭,他已經知道這次地動會給他的父親帶來什麼:“秘書郎臣萌,有一事相求。”

    “我正要與你說這個事。”皇帝與秘書監眾人之間說沒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他斷然回絕道:“學業不能荒廢,你今後照常入石渠閣,與以往一般無二。”

    罷黜士孫瑞到有理可說,這時候要是應允了士孫萌請辭,那以後秘書監的氛圍就要變了,這可不是皇帝所樂見的。皇帝下意識的看了看跟著留下來的秘書郎們,雖然眾人面上沒有說話,其實眼神已經向皇帝交代了一切。

    士孫萌愣怔了下,像是沒料到皇帝居然知道他要說什麼,吃驚之餘,又有些感動:“臣才智淺陋,豈能常隨陛下左右。”

    皇帝笑了笑,沒再說話,但不容拒絕的意味已經很明顯了。

    眾人步出石渠閣,目睹了這一切的秘書郎們初時尚有些默然,待走出幾步後,還是裴潛率先沉不住氣,拿胳膊肘戳了戳士孫萌,笑道:“我說什麼來著?你寫的文章,就連楊德祖有時候都在一邊偷著看,陛下如此好文,哪裡會捨得讓你走。”

    “好端端的,怎麼扯到我來了?”楊修臉上有些掛不住,當即就想否認,眼角餘光忽然瞥見法正的神色有些不善,又看見士孫萌紅著的眼睛,話到嘴邊,卻不自覺的改了口:“我看的時候何嘗避過諸君,文行居然還用一個偷字。”

    士孫萌笑了,眼裡噙著淚花,雖然沒有說話,但心底的感激已經難以掩飾的表露在外。

    秘書監眾人以往無不是涇渭分明,彼此因為喜惡、父輩、家世而分出好幾個派系,可面臨這種事的時候,卻罕見的聚成一團,就連孤僻的法正都在一旁勸說了幾句。

    半路進來的司馬懿在後頭饒有興致的看著這一切,心裡泛起了一陣別樣的滋味。

    “如何?”王輔目視著前方,在一邊忽然問道。

    司馬懿知道他是在對自己說話,下意識的答道:“不如何。”

    王輔聽了,神色有些微妙的扭過頭來看向他,眼底流露出一股不加掩飾的鄙夷。

    司馬懿突然隱隱有些後悔,但他卻沒有收回剛才那句話,反而孩子氣似得想要證明什麼,補充道:“等過了今天,明天的時候他們該如何,還會是如何。”

    “那就等明日再說吧。”說完,王輔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冷笑一聲,邁步往前走去,與司馬懿拉開了一段距離。

    司馬懿低下眼瞼,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從未思考過友人這個關係,在他看來,一切都有舍有得,想要建立一番大功業,就越不該有什麼友誼,一切朋黨不都是靠著利益與權位而投在一起的麼?

    在他看來,王輔應該會理解他,畢竟王輔是能說出站得越高,就越孤獨這種話的人,可惜王輔不明白這其中的得失。

    也有可能是司馬懿自己不明白。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4:58
第七十三章 憑幾細語

    “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敘,朋友有信。”孟子滕文公上

    “長安宮室、衙署無一損毀,唯有戚裡屋舍坍頹?”楊修回到家中,在見到父親楊彪老神在在的樣子後,心裡擔憂頓時放下,轉而開口提起回來路上打聽到的消息:“戚裡乃外戚所居,地動哪裡不震,偏就將戚裡的屋舍給震到了,這豈不是預兆?”

    “不過是戚裡平民的居處塌了,又不是宋氏。”楊彪看向楊修,虛握右拳,輕輕捶了捶腿關節,悠悠說道:“這個時候,可不能另生枝節。”

    楊修醒悟,戚裡的確可以拿來做文章,但沒有必要,一來是因為這會轉移視線,當務之急仍是罷黜士孫瑞二來是因為戚裡不光是住著外戚宋泓,另一個外戚伏完也住在那裡,所以無法解釋戚裡屋壞到底預兆的是那個外戚。

    “是小子考慮不周,讓阿翁見笑了。”楊修在父親面前很是謙遜,他主動移席過去,為楊彪捶起腿來。

    見到兒子關切的目光,楊彪若無其事的說道:“在廊下跽坐久了,膝蓋有些疼,不打緊。”

    跽坐是指一種兩膝著席,上體聳直,臀部壓在小腿上的坐姿。這是敬坐的一種,時下但凡知書達禮的士大夫都是這個坐姿,除非是放浪形骸、不加約束的隱士或者鄉野村夫,才會怎麼舒服怎麼來,選擇蹲踞、箕踞、胡坐等不敬坐。

    楊氏乃世代簪纓的豪族高門,無論在家裡還是在外面,都要保持士人風範,以身作則,只是這樣容易引起足痺、抽筋等惡疾。

    “阿翁在廊下坐了一天?”楊修知道跽坐等若長跪,最傷膝蓋,此時不免心疼的說道:“不是有胡床麼?”

    “老夫坐不慣那東西。”楊彪把身子往後傾,靠在一張憑幾上,稍稍放鬆了姿勢,拍了拍扶手:“有憑幾呢,累了可以倚靠,比胡床要好用。”

    胡床、胡坐、胡服等胡人習俗是孝靈皇帝當年引起的風尚,京師貴戚無不競相效仿,但對於一些守舊的人來說,這完全就是夷人陋俗。楊彪對這些新鮮事物沒有好感,不像是楊修這樣的年輕人,善於變通,樂於接受新鮮事物。

    楊修知道父親的喜好,只是他認為人老了不能長久跪坐,胡床交椅才是最舒適的坐具,他這也是為楊彪考慮,怎奈對方不領情。楊修頗為無奈,也不好多說什麼,他轉眼看到了楊彪背靠著的一隻三足憑幾,那隻憑幾呈半圈狀環繞身後,中間凸起一定的高度,正好可以把腦袋靠過去,兩段止於腰側,剛好可以用來作扶手。

    憑幾是與席榻配合使用,供人休息憑扶的一種家具。因社會地位的不同,憑幾的材質也有相應的區別,楊修在宮裡曾見過皇帝背靠的憑幾,那是用玉石製成,堅硬溫潤,冬天的時候還鋪上了粗厚光滑的綈錦,華貴且舒適,被稱之為綈幾。而他的父親楊彪背後靠著的憑幾則是以竹木製成,加以細罽,也就是獸類的毛皮。

    楊修像是第一次看到父親背靠在憑幾之上,楊彪見他久久出神,不由笑問道:“怎麼,你也想靠?”

    “阿翁說笑了。”楊修回過神來,訕訕的笑道:“這副憑幾可是只有公侯才可倚靠,就連大伯都坐不得,小子豈敢妄想?”

    楊彪的父親楊賜是孝靈皇帝的老師,曾被賜予臨晉侯的爵位,楊賜亡故後,爵位便由楊彪繼承。算起來,要不是因為侍中楊琦是楊氏嫡傳的長房長孫、宗法森嚴,不然光是這個爵位,楊彪就足以做楊氏的領頭人。

    聽出楊修話裡意有所指,楊彪不禁抖了抖眉,輕聲說道:“等我故去,這臨晉侯的位置就是你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心急。

    “阿翁!”楊修急道,他剛才不是在覬覦這個憑幾所代表的位置,楊彪也不是在拿這個事敲打自己的親兒子,這一對精明的父子在話語之外談論的是另一件事

    楊修也不再諱言諱語,直白說道:“難道讓大伯、或者二伯來坐?可彼等一個是平尚書事、一個是尚書令,本就位居承明殿,得以參議政事,再加一個三公,也不過是火焰上再添一把柴罷了。至於叔父,彼之官職不過五官中郎將,尚在阿翁下屬,且名望才識也不如阿翁,豈能越居得位?此位只能由阿翁做,若是如此,我家可就能有三個尚書事了,放之以往,可是誰家都不曾有過的恩遇。”

    地動之後,秘書監眾人在心驚之餘,也很快都反應了過來,知道朝局也必將伴隨著地動來一次震盪。與士孫萌對自家父親的仕途憂心忡忡不同,楊修則是在欣喜的考慮自己的父親楊彪繼為司空之後,楊氏一族該如何顯赫。

    只是跟他的急功近利比起來,楊彪倒顯得老練沉穩許多:“這個位置不是給我等的,也爭不得。不僅是老夫,你的那幾個叔伯,也都沒有坐的念頭。”

    楊修頓時有些洩氣,不情願的說道“阿翁以前做過司空、司徒,名實俱在,三公位缺,如何爭不得?而況此番我等出力不三公之位,陛下難道還捨不得以作酬庸麼?”

    “放肆。”楊彪不悅的皺起眉,抬手敲了一下桌案:“這是為人臣子該說的話麼?虧你常隨君側、飽讀經書,竟連一點君臣之道都不懂了。”

    楊修自知失言,收回了仍在為楊彪捶腿的手,俯身拜倒:“小子言語無狀,一時誤語,還請阿翁恕罪。”

    “你起來吧。”楊彪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楊修依言起身,楊彪的目光也跟著投過去細細打量。

    楊修今年已有十歲,眉清目秀、額頭飽滿、鼻樑高挺,長著一副聰明人的模樣。楊彪心裡很滿意這個獨子,但一直以來都是擺出不苟言笑的嚴父形象,為的就是不讓對方生出自矜自傲之心,可現在看來,似乎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才高者必自傲,何況是楊修既家世顯赫、又才華橫溢。

    楊修只知道楊氏即將如日中天,可他又哪裡明白,此時更進一步,很可能不是海闊天空,而是萬丈深淵。

    “爾等與陛下平日裡相處如何?”楊彪抬眼問道。

    楊修心裡尚有疑惑不明,卻被父親岔開話題,要知道在以往的時候,除非他主動告訴,不然楊彪幾乎從不過問秘書監的事情的,此時忽然提及,讓楊修有些莫名其妙,連帶著心裡將欲言說的疑問也暫時拋到一邊:“陛下博學多思,待人寬和,從不厲聲作色,對我等是真情款交”

    他一邊說著,一邊想起了今日皇帝沒有因為父輩的事而遷罪於士孫萌,可見皇帝是真心拿他們當朋友。而楊修自己在臨出宮時還說話開解士孫萌,宛若契交,回來了卻立即算計對方的父親,這讓楊修一時不知該如何往下說了。

    “晏子有雲聖賢之君,皆有益友。”楊彪沒有察覺到楊修一瞬間的遲疑,猶自提點道:“但你時刻也不能忘記,陛下乃漢家天子,他可以與你同等視之,而你卻不能,謹慎謙抑才是正道,否則如王輔那般的,終會害人害己。”

    這是在告誡他不能自以為和皇帝關係好,就可以把自己跟皇帝擺在同等的位置上,更不能討價還價。同時也是在解釋先前楊修心裡的疑惑,有些東西,給不給全在於皇帝一念之間,旁人不能強求也不能逼迫而且皇帝也從未明確說過要拿司空的位置交換,楊氏就更不能會錯了意,一頭撞上去。

    楊修悚然,他知道這是父親為官一生的經驗之談,而且平時他也能察覺得到,皇帝雖然與他們言笑晏晏、其樂融融的在一起寫字,時不時的還議論幾件政事、說幾句笑話。但每當他們歡笑起來的時候,在主位之上的皇帝臉上總是掛著一抹格式化的笑,皇帝就像是在人群之中,又彷彿隔離在人群之外。

    似乎就是那種淡漠的疏離感,才讓皇帝的身影顯得高高在上、不容侵犯。

    楊修頓時明白了:“謝阿翁指點,小子受教了。”

    語罷,他復又問道:“只是這司空之位,陛下若另有打算,又屬意誰呢?”

    “算算時日,趙公的小祥祭要到了,今年當會有不少人到趙子柔的家中告祭。”楊彪沒頭沒腦的說起了已故司徒趙謙的小祥祭,也就是喪儀中的死者週年祭:“你代我往趙家走一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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