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166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5:00
第七十四章 經始靈台

    “天子有靈台者,所以觀祲象、察氛祥也。”詩序

    這一次的地震並不強烈,長安城內的主要建築並沒有遭受較大的損壞,京兆尹胡邈上報說只有城北的部分民居因為年久失修,加上被雨水泡過,坍了不少土牆。這個回報結果初時有些出乎楊彪意外,他本以為站在胡邈背後的董承會拿戚裡做文章,畢竟以董承的性格不會坐視伏氏、宋氏與他爭權,更不會坐視其女兒與他的女兒爭寵。

    看樣子是有人及時勸阻了他,讓他把精力集中在一處,而不是無妄的擴大攻訐範圍。

    在第二天的朝會上,胡邈在報完黎庶死傷後,朝廷象徵性的走了一個商議救援方案的流程,其實具體的議論方案都已經在昨日的會議中議定過了,只是多了一項詔令,遣侍御史鄧聘審訊詔獄,開釋一批輕罪的犯人。這是為了向上天表示誠懇的認過態度,以及與民更始、改過自新的寓意。

    赦免輕罪犯人的詔命下達後,緊接著,便開始有人對司空士孫瑞發難了。

    地動這類的災異向來是被引申為是司空的罪責,這一次士孫瑞也乾脆得很,說了幾句自表慚愧的話後,直接引咎辭職。皇帝嘆惜著挽留幾句,便當庭策免,最後接任司空錄尚書事的,則是太常、江南亭侯趙溫。

    這似乎昭示著皇帝已經不再滿足於各方牽制,而是想讓自己的親信上場,替他直接把控朝局了。

    長安城郊,復盎門南。

    所謂王者受命而起,所以立靈台,靈台在夏代叫清台,在商代叫神台,到周代始稱靈台。早在上古時代就是天子祭祀、朝聘諸侯之所,漢代一開始也稱之為清台,後來又被尊儒的孝武皇帝更名為靈台。直到王莽篡逆,關中屢經兵燹,靈台即便位於郊外,也沒能逃過兵燹。

    此時的靈台在數百年風雨之後,仍有十五仞之高,分為上下兩層平台,下層平台圍繞著一圈迴廊式建築,是靈台官員日常辦公、整理收集資料的衙署上層平台的四周分別建著四棟樣式高低一致的房舍,正中間則另立著一棟高出四周屋舍的建築,是靈台官員觀測天象的場所。

    藍天白雲之下,五間風格樸素的房舍緊密貼合,渾然一體,柔美中帶著雄渾,透著一股蒼穹之上的神秘。

    皇帝在前世去過天壇祈年殿,跟靈台比起來,無論是體量、樣式、氣度,靈台都遠勝天壇萬分。

    北風吹來,屋脊上站著的一隻相風銅烏,遇風乃動,遙遙見之,彷彿一隻鳥雀在屋頂上跳躍旋轉。

    “這裡的屋宇都是本年新建的?”皇帝抬頭看著靈台上煥然一新的建築,出聲問道。

    “唯,靈檯曆經戰火,土台雖存,其上的屋舍皆遭焚燬,只剩下些頹坯梁壁。”靈台令劉琬在身邊應答道:“奉詔以來,匠人便依原樣修建,有些樣式是仿照雒陽靈台搭建的。”

    他發現皇帝仍盯著相風銅烏目不轉睛,機敏的補充道:“這相風銅烏,還有上面的渾天儀,都是張君所造。”

    劉琬口中的張君是太史令張衡,是漢代有名的文豪,更是傑出的科學家。

    皇帝這次有一半是為他而來的:“渾天儀不是在東都麼?如何到長安來了?”

    他可不相信董卓遷都的時候會記得把渾天儀這個笨重的東西一起運來,王允能分出精力保下蘭台典籍就不錯了,更不會在乎這個天文的儀器。

    劉琬答說:“渾儀既成,長安當時雖非帝都,但也被分鑄一隻,置於此處。”

    “本來還有一隻測量日影的銅表,有尺高,長一丈,是孝成皇帝時造的。”劉琬遲疑了一下,說道:“前些年為董逆抬去熔鑄成小錢,今已不存了。”

    往常皇帝所見的官員當中,對其敬畏不敢言語甚至結巴者有之對其應答自如者亦有之,但無不是謹言慎行,生怕多說多錯。唯獨沒有見過這麼話癆的,皇帝眼角餘光瞥見劉琬畏縮卻又忍不住滔滔不絕的神情,感到很是有趣。

    其實劉琬內心也是頗為忐忑,皇帝這次輕車簡從,微服出行,在剛開始來的時候當真把他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後,劉琬便開始摸清楚皇帝此行的緣故了。

    “你昨日上疏稱,地動的那天夜裡,有星孛於天市。”皇帝一邊拾級而上,一邊若無其事的說道:“你在奏疏字斟句酌,引經據典,都要把我繞暈了。若是你的筆下功夫能有你嘴上功夫的一半,我又何至於此。”

    “陛下恕罪,那晚天象實在詭異,孛於天市,按理說該是移都之兆,可如今關中太平,關東紛爭不停,斷無移都之理。故而臣思慮再三,方才從星經中找到根據。”劉琬清了清嗓子,說道:“彗孛出之,徙市易都。守之五穀大貴,入則豪傑起。”

    聽了這話,皇帝心裡其實已有了答案,卻故意問道:“日蝕星隕,謫見於天,你所言的這孛星究竟是入,還是守呢?明白回話,無有所諱。”

    劉琬吞了口唾沫,答道:“稟陛下,是守,應徵我大漢五穀豐登,社稷安寧。”

    “善。”皇帝露出一抹笑意,歡喜於這個好天象,有了這個星象,足以抵消京師地動所帶來的影響。

    隨即,皇帝又輕聲責備道:“既然是吉兆,你何故上封事於我?裡頭還說得那麼模棱兩可、含糊其辭,有失你司候星辰的水準。你今日好生把話斟酌一番,再上一封奏疏交付中台。”

    交付中台而不是交付於我,明顯是要把這話給那些公卿大臣們看,劉琬後知後覺的明白了其中的分別,心裡連罵自己謹慎過頭,當天象處於模棱兩可的時候,它的預兆是好是壞,還不是隨自己解釋?而自己居然還認真的琢磨那星象究竟應徵的是什麼,導致錯過了如此難得的邀功的機會。試想,若是在地動災異之後,靈台再出一吉兆,不就正好能緩解地動的不良n了麼?

    好在亡羊補牢,猶未為晚,劉琬當即應道:“是臣糊塗,如此吉兆,理應公告天下。”

    皇帝點了點頭,不再提及此事,他手拍著欄杆,健步走到靈台之上,順口道:“候者觀陰陽氣候、尋四時節氣、查日星晷景,這是爾等靈台的職責交代你的新曆法,編撰的如何了?”

    劉琬尤善圖讖、天文、歷算之術,皇帝將他安排在國家天文觀測台台長的位置上,也算是人盡其用:“議造新曆,非一日之功,前人造歷,無不是從數代人觀察天象所推算的數字、圖籍中歸納推陳。如今靈台新建,起先存放與雒陽靈台的圖籍散逸泰半,要想重新觀測、推算,非得有數年之功不可。”

    曆法可以直接作用於節氣,準確的曆法能指導農業生產和其他的社會活動,在現今小冰河時期,氣候失常,本來是驚蟄,春分的時節,大地依然寒徹,這樣嚴重妨礙了農民根據以往的曆法與經驗進行耕作。不知農時,甚至是誤了農時,將會給農業社會帶來怎樣的後果,比極端天氣直接影響的後果還要嚴重。

    皇帝急需一套嶄新的,準確的曆法推行下去,指導生產,這樣才能不誤農時,保證生產。但他也知道曆法需要日積月累的數據積累和天文觀測,如今靈台相當於白手起家,什麼基礎數據都沒有,急也急不得。若是最後催出了一套趕工出來的低劣曆法,反倒會適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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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遺學偉跡

    “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於陰陽,和於術數。”黃帝內經素問上古天真論

    “原山陽太守劉洪,善天文術數、候星望氣。曾與蔡公一同補續了漢記當中的律歷志,此人在天文一道頗有造詣,孝靈皇帝時,曾為朝廷呈進乾象歷,雖然此歷只是初成,未及精簡研核,但爾等亦可以此為本,更造曆法。”皇帝此時已走到了台上,看著那龐大且精緻的渾天儀,感慨道:“曆法關乎國本,務得慎之又慎,博采眾長,反覆勘合,方能推行四海。”

    “臣謹諾。”劉洪是當世最有名的數學家、天文家,是所有鑽研術數的人所敬仰的人物,劉琬沒想到皇帝竟如此看重曆法,心裡既激動又不安。

    畢竟劉洪成名已久,若是朝廷把他征辟來靈台修訂曆法,那自己這個靈台令豈不得讓賢?

    似乎是看出了劉琬的想法,皇帝說道:“劉洪來了之後,便會是太學經營科的博士,負責教習經營科、以及經濟科的太學生們術數之道。編訂曆法的事,他將全程參與,畢竟乾象歷是他編的,有那麼多年的經驗在,有不明白的,你大可以請教他。”

    劉琬鬆了口氣,這才放下心來,慶幸的說道:“謹諾,臣必會竭盡所能,與劉公共編新曆。”

    早在三四年前,朝廷就特招劉洪進京,準備以乾象歷為藍本,改革舊曆。只惜在劉洪來之前,孝靈皇帝就駕崩了,隨後緊跟著董卓亂政,時局驟變,朝廷無暇顧及曆法。劉洪在路上止步不前,只好回到泰山郡的老家,而泰山郡的東邊正是琅邪國。所以皇帝便叮囑了王端,讓他在去琅邪國辦護藩王喪事的時候,順便征辟劉洪入長安。

    劉洪對皇帝的重要性不僅僅是對方在天文曆法上的成就,更是他在數學上的高超造詣,作為珠算最早的使用者,九章算術的註解者之一,被後世譽為算聖的人物。有他在太學任職,那麼極度依賴於數學基礎的,以農時水衡為主業的經營科、以稅賦均輸為主業的經濟科,都將不再只是紙上談兵,而將會有質的飛躍。

    數學是科學之母,尤其是數學中的幾何學對科學和工程製造的影響可是極為重大。如今將作監、考工令等處不乏能工巧匠,但是他們所會的只是技藝,那是根據數代人的經驗而傳襲下來的模糊概念,做什麼都只有一個手感,並沒有經過科學的總結概括。如果有術數作為引導,則有可能捅破那張窗戶紙,解決一些只憑經驗而無法解決的問題。

    這才是皇帝心心唸唸,想征辟劉洪入長安的真實意圖,只是廟算獨運,不便直言,是故皇帝也沒有說出來的意思。

    皇帝摸了摸渾天儀的輪廓,這台渾天儀直到後面劉裕北伐長安的時候尚且留存於世,想來因為它不比粗大的銅表,即便熔了也鑄不了多少錢,而且又是觀星必備的儀器,這才從董卓等人手下善終。皇帝從渾天儀上收回目光,跟它比起來,皇帝此時更在乎是另一樣讓人心馳神往的東西:“從雒陽運過來的候風地動儀現在何處?帶我去看。”

    候風地動儀是張衡用以觀測地震的發明,距今不過六十年,尚有原物留存於雒陽靈台。朝廷西遷的時候,董卓不知是看不上還是忘了,將其留在原地,直到最近一段時間才被皇帝以尋訪宮中舊物的名義下詔從雒陽運來。

    地動儀的功效眾所周知,只是皇帝有些好奇的是,為什麼地動儀發揮效用的記載在史書上就只有一次,隨後就再也沒有任何消息,以及為什麼地動儀從歷史的長河中消失。

    “地動儀自造成之後只動過一次,隨後其內部便開始朽爛,而那時張君已經亡故,世上再無知曉運轉之人。”劉琬向前領路,帶皇帝走進中間最大的屋宇內,解釋道:“後來朝廷有人稱此物之所以應驗,是因為它能引發地動,故而此物便遭廢棄,後遂無問津者。若不是陛下派使者赴雒陽尋訪舊物,這件器物便不復留存於世了。”

    皇帝喟然,張衡除了發明家的身份以外,還是一個反讖緯之學的思想家。在讖緯之學興盛的東漢,張衡認為國讖虛妄,非聖人之法以及此皆欺世罔俗宜收藏國讖,一禁絕之的說法簡直是當時人眼中的異端邪說。何況他還因為上疏陳言時弊而得罪了不少權宦,所以在他亡故後,他的發明、成就大都沒有保存下來,更別說留待後人繼承了。

    屋宇的第一層是個非常開闊寬敞的空間,室內正中安放著一隻皇帝從未見過的碩大銅器,它果如史書上所記載的那樣,以精銅鑄成,員徑尺,合蓋隆起,形似酒尊,飾以篆文山龜鳥獸之形。六十年過去了,這尊儀器經受了太多風雨侵蝕,已不復剛製成時的光鮮亮麗,銅鏽爬滿器身,器身上的條龍殘缺不全,有的沒了龍首、有的沒了下頜,口中的銅珠不知去處

    在地動儀的周圍孤零零的排列著一兩個銅蟾蜍,其餘的許是什麼時候被小吏監守自盜,撬去熔鑄換錢了。

    劉琬察言觀色,知道皇帝臉色不豫,立即解釋道:“朝廷西遷的時候,局勢混亂,靈台的官員爭相搶奪財物。不知是誰在搬他的時候失了手,導致此物從靈台上滾落在地,所以才摔成了這個樣子。”

    皇帝沒有言語,繞著它走了一圈,在地動儀的背後是一塊巨大的空洞,他伸頭往裡面看去,地動儀裡面的都柱早已不見影蹤,只有一些皇帝看不懂的牙機巧制、還有器壁上的齒輪殘餘,像是一隻巨獸死後被人掏空了內臟,只剩下無用的殘軀供後人觀瞻。

    由於地動儀的記載極少,更是沒有實物流傳,故而皇帝在後世跟許多人保持一個觀點,那就是地動儀是古人虛構的存在。可直到現在,皇帝才發現自己犯了歷史虛無主義的錯誤。同時他又覺得慶幸,自己現在所處的時代與地動儀剛造出來的時代無比相近,而自己又能調動大量的資源與人力去修復這台儀器。

    他本來只是想借地動儀提前預判地震的方位,如果它真有歷史上描述的那樣神奇,那他就能提前幾天知道千里之外的地動,不僅能預備賑災事宜,而且還能搶佔先機,用於朝堂上的謀算。

    而現在,皇帝心裡卻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感。

    “穆順。”皇帝收回了目光,忽然說道。

    跟在皇帝身後,以新奇的目光打量著地動儀的小黃門穆順嚇了一跳,急忙應道:“奴婢在!”

    “王輔走多久了,還沒從太學回來?”皇帝沉聲問道。

    穆順一縮脖子,趕緊往門外走去,沒多時又回來了,身後還帶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正是秘書郎王輔,在他旁邊站著一個樣貌普通的少年,第一次面見皇帝的他顯得侷促不安,走起路來同手同腳,尷尬極了。

    “太、太學生馬、馬鈞叩、叩見陛下。”儘管馬鈞按照皇帝托王輔轉授的法子練習,口吃的毛病已經好了許多,但面對皇帝的時候一緊張還是犯了病。

    “都起來。”皇帝擺了擺袖,雙手負在身後,召喚道:“馬鈞,走近前來,看看這個地動儀,可否修復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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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務期實用

    “假定萬殊之物界為實在,而分門別類窮其理者,是為格物學之觀點。”原儒

    “都起來。”皇帝擺了擺袖,雙手負在身後,召喚道:“馬鈞,走近前來,看看這個地動儀,可否修復如初?”

    馬鈞作為漢末魏初最出色的發明家,在器物發明上的天賦不遜於張衡,歷史上此人連失傳數百年的指南車都能通過典籍的幾句樣式功能的概括而研製出來,如今有地動儀原件,皇帝也已打算派人尋訪張衡後人,以馬鈞的才華,應該不難修復。

    “臣、臣、臣不知道。”馬鈞支支吾吾的說道,他忍不住好奇抬頭打量了一下地動儀複雜的內部結構,雖然殘缺不全,但他的目光像是被黏住了似得,良久難以移開。

    眼前精密的儀器簡直是馬鈞生平僅見,他自問並不如何痴迷巧技,然而一旦見到地動儀,就不可避免的被深深的震撼到了,似乎在心裡有一種原始的情感,告訴他生來就是做這個的,鑽研巧技才是他一生的歸宿而不是捧讀經書。

    皇帝沒有料到馬鈞心裡會有如此複雜的情感,更沒有預料到這次將會改變一個人的人生軌跡。

    王輔在一邊有些不樂意於馬鈞的回覆,責備道:“未經查實,焉能說自己不知道?”

    見馬鈞慚愧的低下了頭,目光閃爍,不知在做什麼思想掙扎,王輔又掉頭對皇帝說道:“陛下,馬德衡此人有巧思、善技藝,若能給他時間,將地動儀觀察透徹,必能使此物修復一新。”

    王輔的評價讓馬鈞有些不大高興,潛意識的認為這個評價是形容匠人的,而且皇帝選官用人不都看學識經術麼?自己這麼個匠人評價,哪裡還能入皇帝的眼?

    皇帝看到馬鈞侷促的樣子,忽然想起了年初王端跟他提議過的事情,那時候馬鈞成功打造出了曲轅犁,皇帝想給他賞賜,是王端當時建議說讓其入太學,原因是此人曾經求學而不得。

    看來此人還在興趣愛好與理想現實之間猶豫不決啊,也對,他這個年紀正是迷茫的時候。

    沒有對一個行業的熱情,就不會有多大的創造力,馬鈞在皇帝心中的定位可是發明家和設計工程師。如果不能讓他堅定對製造的信念,知道這世上除了經學還有別的出路,即便皇帝讓他去做,馬鈞也不會投入全部的精力和熱情,到頭來也只是一個優秀的工匠而已。天下的人太多了,並不缺馬鈞這一個,但優秀的、能夠促進社會生產力進步的發明家卻少得可憐。

    由此,皇帝深覺有必要給他樹立信念,免得他從大流往治學的道路上去了:“你可曾讀過禮記中的大學篇?”

    “讀、讀過。”馬鈞立即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以為皇帝是要考校他的學問。

    王輔則是有些納悶,不知道皇帝怎麼突然轉變了話題。

    “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皇帝簡短的說完,下意識的往身後看了一眼,今天出來的早,荀攸此時尚在承明殿處理政務,故而沒有跟著過來。此時皇帝身邊只跟著侍中皇甫酈和黃門侍郎毌丘興,兩人都不是純粹鑽研經學的儒士,對皇帝註解經書章句的行為並無多少牴觸的情緒,也沒有荀攸、楊琦等人那麼敏感:“最要緊、也最基本的,就是格物致知四字。”

    皇帝侃侃而談:“什麼是格物致知?就是探究天地之間諸多事物何以存在、有何用處、彼此結合又能如何?所以求知者,務得親自去實踐驗證,致使窮究事理,這便是格物。而後將其歸納總結,獲得新知,此即所謂致知。”

    馬鈞半張著嘴,全然沒想過格物致知能這麼解釋,這可跟太學明經科的禮記博士所說的不一樣啊。不僅是馬鈞,就連皇甫酈與毌丘興的神色都是驚異萬分,反倒是劉琬兩手緊握於胸前,一副深以為然的樣子。

    在皇帝的解釋中,格物致知就是指是主體對客體有目的、有意識的實踐改造活動,人必須要有實事求是的探究與科研精神,而不應該唯經驗主義和教條主義。

    “可、可是,鄭公有、有注稱,格,來也。物,猶事也。”馬鈞曾在鄭玄來太學論戰時順便談經的時候,蹭過幾次課,對這一節記憶猶新。在認真討論經義的時候,他倒是能一口氣說出話來了:“格物致知,莫不是說知於善深則來善物,知於惡深則來惡物麼?”

    格物致知是最難解釋的一個儒家重要概念,也是儒家專門研究物之理的認識論、方n。

    在皇帝看來,鄭玄的解釋是錯的,不僅如此,就像帶隊一樣,他這個領頭的前人走錯了路,後世為其影響的學者也跟著走上歪路,將格物致知的解釋發展成窮究事物道理,致使自心知通天理,往良知、天理這種道德層面上去了。完全偏離了皇帝所認為的主旨,也影響了中國上千年知識分子對待科學研究的態度。

    “大學中所言物格而後知至,是先有物,後有知。而鄭君卻將致知置於格物之前,說成了先有知,後有物,這豈非是因果顛倒、有悖於經義?”皇帝直言不諱的指出鄭玄的錯誤,斷然說道:“是故鄭君所言,在這裡是錯的。”

    錯的?

    鄭玄乃當世數一數二的大儒,治學嚴謹、博學多才,不僅學貫古今經學,而且還融會貫通,隱然有自成一派宗師的趨勢,天下絕大多數士子,無不將其在經書上的所注所解奉為圭臬。可這樣一個碩儒對禮記大學的解釋,居然直接被皇帝認定為是錯的。

    如果在場有鄭氏門生,即便對方是皇帝,也得跳起來跟抗辯維護幾句。

    然而此時在場的並沒有人敢說這種話。

    眾人都被皇帝的那番話陷入到深深的思索中去了,劉琬等人尚且好些,雖然震驚,但也沉得下心來,他們畢竟已經成年,具有成熟的思辨能力。畢竟儒家經書講究的是微言大義,短短幾個字,誰都能解釋出一套道理來,即便鄭玄對這句話的解釋是錯的,那也不代表皇帝的解釋是對的。

    在講求道德的當下,皇帝對格物致知的解釋雖然新奇,但並沒有徹底動搖眾人的理念。

    反倒是王輔與馬鈞這兩個半大小子,世界觀尚未成熟,像是還沒有搭建好的房子,被皇帝一下子就給踹塌了。

    馬鈞下意識的想辯駁,卻又不知從何談起,心裡更是隱隱有一個聲音再告訴他,皇帝說的是對的。無論文王演易、還是魯班造鋸,不都是上古聖賢通過對天地之間諸事物的探究,總結出來的經驗道理?如果通過實踐就能探求世間的道理、得授官爵,那自己何必捧書苦讀?

    彷彿有一條從未見過的寬闊大道出現在自己的眼前,那前途的光明衝破了自己多年以來抉擇的痛苦與猶豫。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5:25
第七十七章 一網打盡

    “卿等博綜古今,義理該洽,考前儒之異說,符聖人之幽旨,實為不朽。”舊唐書孔穎達傳

    “地動儀的修復也是一次格物的過程,你姑且試試吧。”皇帝拍了拍馬鈞的肩膀,連他也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態度著實不像君主對臣子、反倒像是前輩鼓勵後輩,並寄予殷切的期望:“先賢的才智,後輩若是不能繼承、領悟,豈不是愧對?”

    馬鈞極為失禮的與皇帝對視了一會,良久,方才下拜,沉著的應對道:“臣謹諾。”

    從今天過後,馬鈞突然覺得,自己可能不會再口吃了。

    “王輔。”皇帝說著,便轉身走出了屋舍,準備啟程回去了:“你回去後從將作監、考工監等處揀選一些良匠,把他們組織起來,一同參與地動儀的修復。”

    “謹諾。”王輔覺得此時非比尋常,腦中靈光一閃,問道:“是否要有個名目?”

    修復地動儀就是名目,王輔明知故問,其實是想更進一步。

    果然,皇帝早有這個打算,如今各種時機都已成熟,他便不再藏著掖著了:“從將作、考工之外新建一處衙署,專以鑽研農、兵之用。掛靠在太學名下,就叫格物院,以格物致知為訓,由韓暨來做這個主事。”

    “啊?”王輔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愣,沒想到這個位置最終沒能落在他頭上:“韓暨?”

    韓暨是南陽人,少有顯名,司空辟而不就,因避袁術征,徙居山野。荊州牧劉表對其外寬內忌,韓暨懼命,正好那時關中平定,而關東紛亂不止,他便從武關逃到關中,為親族、尚書郎韓斌所舉為郎。

    “就是韓暨韓公至,他對這些技藝很感興趣、也很有想法,正好盡其才。”皇帝如何看不出王輔心裡的算計,同樣是王氏兄弟,對於王端,皇帝是刻意栽培,因為他溫潤惇厚,一切行為都很可控對於王輔則不然,此人太機敏、不拘束,又年輕,若是不好好磨礪一番,很容易刺到自己。

    何況皇帝向來講求的是步步為營,不會學孝靈皇帝搞鴻都門學,並以此授官為吏、將經學士人阻絕於外的傻事。格物院的牌子掛在太學之下,就是一個最好的明證,皇帝只想把它打造成一個新工藝的研究所和實驗室,為朝廷提供先進的農業、軍事技術,不會讓其徹底撼動經學的理論根基以及士人為官出仕的途徑。

    很快,皇帝微行靈台,親察地動儀、並為格物致知做出新解,反駁鄭玄的理論的消息傳遍朝野。支持者有之,非議者也有之,大多數人都將目光集中到皇帝與鄭玄之間的理念分歧,而很少有人關注由太學僕射潘勖帶頭組建、韓暨為主事、馬鈞為副手的格物院。

    這正好符合皇帝的預期,而且在經過優秀官吏進修的吏治科、基層軍官掃盲的教化科、以及英烈遺孤的蒙學等雜科之後,臣子們已經對皇帝給太學五科之外屢屢掛靠旁科的行為見怪不怪了。

    只是仍會有人覺得奇怪,太學是什麼時候開始從純學術性變為綜合性的教育機構的?

    最初的時候皇帝不還明確表示太學要五科並舉,首重明經麼?

    這也是鄭玄疑惑的問題,他這些天一直都在思考,無論是皇帝所提出的天子之責、學以致用與人心齊一、還是最近對於格物致知所提出的新解,這些都是皇帝對經書的獨到見解,不僅反映了皇帝的為政喜惡、甚至反映了皇帝的思想。

    鄭玄這麼久以來都在嘗試著瞭解皇帝的為人、把住皇帝思想的脈絡,直到現在,鄭玄才算是漸漸明白了。

    皇帝有中興的壯志,也有相應的能力與實力,鄭玄毫不懷疑皇帝統一天下、開一代盛世只是時間問題。也正是因為如此,鄭玄才會選擇來到長安,才會選擇在太學論戰中幫皇帝唱出一戲,為的就是他來時的初衷,同時也是他與皇帝之間不成文的默契。

    “孝武皇帝有春秋繁露申天人感應之說、孝章皇帝有白虎通義定五經異同之理,故每逢太平治世,皆有大論出。”皇帝這回在天祿閣召見了鄭玄,在座者還有太僕趙岐、光祿勳楊彪、御史中丞桓典、侍中崔烈、蘭台令史蔡邕、秘書令荀悅等大儒。他們無不是今文經學大家,身上要麼有著教導皇帝學問的重任、或者就是皇覽、東觀漢記等書的主要編撰者。

    擺出這副陣仗,任誰都知道今天要議論的是什麼事。

    皇帝也不含糊,直接開門見山:“漢室中興,此乃百年間仁人志士所心嚮往之的大業,方今天下,首重武功,但與此同時,文治也同樣重要。文武並盛,才是治世之兆,前者所言春秋繁露、白虎通義皆是文治的菁華。如今朝廷矢志中興,武功已經在綢繆之中,這文治也當始議了。諸公可願為我的董仲舒、班孟堅,為聖人之學再開一部大典?”

    眾人早已有了心理準備,此時倒也不驚,反而饒有興致用眼神互相確認了一番,以無聲來對當前的人選表示同意。

    鄭玄花白的眉毛一動,一雙溫和的眼眸突閃鋒芒,點頭說道:“謹諾,陛下有此n,暢興經學,臣等豈能不效綿薄之資,共襄大事?”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只是古今文經林立對峙,各承師說,互詰不休且師傳多門,章句雜亂,文理乖錯。若要效仿前人,統合各家之言,刪繁就簡,實非易事。”

    “不僅是刪繁就簡,更是要推陳出新。”皇帝提出了要求:“以繁露、通義為本,十三經為根,綜合古今文經,編撰一部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典籍,以為大漢萬世太平之基。”

    “敢問陛下,何為十三經?”桓典忽然問道。

    眾人也都疑惑的看向皇帝,在他們的認知中,世間只有孝武皇帝欽定的詩、書、易、禮記、春秋為五經,設五經博士,與之展開的才是漢代乃至於以後千年的經學基礎。可在皇帝口中突然冒出來個十三經,這就不得不問清楚了,到底是從中添了哪幾經。

    皇帝解釋道:“這十三經,是在原有的五經之外,另行添補,如三禮之一的周禮、儀禮春秋之中的左氏、公羊、榖梁以及論語、孝經、孟子、爾雅等書。”

    除了爾雅是用來詮釋名物、學習儒家經典的名詞辭典以外,其餘的無不是儒家的重要經傳,皇帝此舉不僅是將所有的儒家經書混在一起,而且還將古文經爭執最大的三家春秋也劃為十三經的範疇之內,統一古今經學、糅合儒家典籍的野心昭然若揭。

    趙岐直感覺自己的呼吸都不平靜了,他今年十多歲了,時日無多,沒想到自己既能有幸重見盛世,又能參與到一部曠世巨典的編撰當中。按皇帝思路,這十三經不僅要統合在一起,更要從各家的註解中挑選最準確、最符合當下實際的部分,還要從中添加皇帝對於經書的個人註釋。

    等到此書完成之後,全天下的儒者在註釋經書時,必須以此為標準,不許任意篡改曲解研讀經書時也必須按照這本書的內容進行學習、研究就連太學策試以及官員選舉的時候,亦必須按此對策,不許發揮。

    這就是皇帝口中放之四海而皆準、以為大漢萬世太平之基的鴻篇巨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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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傳續之典

    “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論語述而

    趙岐精通孟子,對於孟子一書的理解,可謂天下無出其右者,即便是鄭玄在這方面也不如他。只是孟子雖是儒家典籍之一,卻不屬於當世的主流經學,只是輔經。皇帝將孟子歸納入正經之列,除了個人興趣,以及孟子的價值類比論語以外,恐怕還有對趙岐自身才華的賞識。

    想到自己嘔心瀝血所作的孟子章句終於要有用武之地,趙岐便只覺心潮澎湃,他這一生孜孜以求、希望孟子一書能發揚光大的理想馬上就要實現了!

    “此書既成,可為百代之典,卻不知定為何名?還望陛下昭示。”趙岐問道。

    這個問題皇帝早已想過,他打算照搬南宋朱熹的那部影響後世六百年的著作名稱,留個寓意:“既是十三經的綜合,那就叫欽定十三經章句正義吧,可以簡稱欽定正義或十三經正義。書成之後,不僅要鐫刻石經,立於太學,還要印刷成冊,刊發天下,要使諸求學士子,皆以此為範。”

    正義,有明正大義、根本之義的意思,是經書的註釋體制之一。再加上欽定兩個字,足以表現這部書的學術價值與思想地位。

    在座之中不僅是趙岐情難自抑,就連為歐陽尚書作註解傳家的桓典、楊彪,學究五經的蔡邕、以及各有家傳的荀悅、崔烈等人都在暗地裡暢想著不遠的將來,這部融合了他們各家註釋的著作編成以後,全天下的人都將以他們的註釋為標準解讀經書,他們將為天下士人之師範還有什麼是比這個更能打動人心的?

    只是皇帝統合十三經、並加以校注的想法,說得好聽是博采眾長,不好聽就是一鍋燴。不僅是要編出來,還要將其編好,至少要獲得絕大多數士人的認可,可謂是搞好了流芳百代,光是這個功績就足稱文治,搞差了就會貽笑大方,連帶著他們也會被後人譏笑。

    楊彪暗自吃驚於皇帝的野心,忍不住開口道:“古今二經對立已久,各家皆有傳典,譬如易有京氏、費氏書有歐陽、古文詩也有魯詩、毛詩之分,更不用說三家春秋,頗多繁雜、彼此互異。要將其融為一體,採取精華,非得十數年之功不可,倉促為之,不僅有失朝廷顏面,也會引起天下人非議啊。”

    “所以,這才有勞諸公了啊。”皇帝鄭重其事的說道,語氣裡帶著蠱惑:“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不正是我輩要做的事麼?如若畏難而不前,愚公何能移山?”

    這句話具有強大的精神感召力,饒是在座諸人皆為飽讀經書的宿儒,人老成精,聽到這話後也一個個愣怔著不動。這句話準確有力的說中了所有士子的內心,他們一開始研讀經書,除了弘揚家學以外,何嘗不是抱著這四為的初心!素來冷面寡言的桓典更是鼻頭一酸,眼淚在眼眶裡不住地打轉。

    “愚臣不知陛下有此雄心,妄發淺見,實在愧甚!”楊彪移席而起,走到中庭叩拜道。

    皇帝緊跟著站起,繼續慷慨陳詞道:“夸父追日影而死,是不自量力乎?人生在世,不過百年,他是用百年之命,逐永恆之道。人豈能盡知天地之道?無非是做愚公,一代一代的研習,以冀無限的接近道。”

    “臣岐不才,願為愚公,以逐道之所在,為後世遺留典籍,傳揚經學!”趙岐當即表態道,他已行將就木,尚且盼著的也就只有漢室中興與一生所學無人繼承,如今漢室有皇帝,不愁不能中興,所以他就打算將心思全部放在發揚所學上去了。

    挑起了眾人的一腔熱忱,接下來要做的申明主旨了,作為一個後世人,皇帝最是明白統一思想、掌握最高意識形態對於統治者來說是何等重要,如果說董仲舒的春秋繁露與班固的白虎通義是各自用陰陽、讖緯學說解釋了西漢、東漢兩朝何以立世的合法性、正統性問題,那麼皇帝這次要編撰的著作就是要聯繫結合前兩部書,用以解釋兩個基本問題。

    為何是漢家天子劉氏統御四海、治理兆民漢家天子劉氏要如何統御四海、治理兆民。

    這兩個基本問題若是解釋不好,漢室的統治就如沙上築塔,搖搖欲墜。

    皇帝所提出的要求在眾人的意料之中,本來漢室建國四百年,在皇帝手上三興之後,漢室統御天下的理念將根深蒂固,他們只需要如董仲舒與班固那樣,將天子神化,為漢室找尋一個理論基礎罷了。只是,他們沒想到皇帝會不放心於將此事全權託付給他們

    “考證十三部經,刪繁就簡、重新註釋,不僅是勞煩諸公,我也會在一旁全程參與。”皇帝認真的說著,全然不像是虛辭客套,反倒是深思熟慮後所做的決定:“每編成一篇一章,皆要呈與我看,若有紕漏之處,我也好及時圈出更改。”

    這不僅是加大了難度,而且還給這些想往裡面添加私貨的人們心頭加了道鎖。

    眾人敏銳的意識到,恐怕像是皇帝所提出的學以致用、格物致知等新解,在這部著作中所佔的篇幅定然不在少數。只是這樣一來,皇帝就要直接參與註釋十三經,放眼前代帝王,即便是通習經學的光武、孝章皇帝,也沒有那麼大的自信敢說為經書作註解。皇帝如今才十四歲不到,經書也不知過了一遍沒有,就想著註釋解讀經書了?這不僅是從未有過的事,而且很可能會降低著作的信服力!

    楊彪、蔡邕尚且有所顧忌,鄭玄倒是不管不顧,直截了當的問道:“陛下也要注經?”

    這句話一點也不委婉,很容易被解讀出鄙夷與輕蔑的感情,但皇帝不以為忤,坦然自若的說道:“六經注我,我注六經,殊為不可!”

    六經是指最基本的詩書禮易樂春秋六本古經,每個人對於經書的解釋都不相同,他們其實也並不是真的在解釋經書的原意,只不過是在藉著註釋經書,來闡發自己個人的思想與見解。至於六經真正的原意是什麼,已不在人們所考慮的範圍之內了。

    皇帝這番話不僅很好的解釋了自己要註釋經書的原因,更是將自己的用意上升到一個哲學層面,即六經影響了他的思想觀念,他反過來再影響六經、使其在不同的時代煥發出新的活力,如此相輔相成,共同發展進步。

    能說出這句話來的人,已經算是一隻腳踏入註釋經典的門檻了,何況對方還是天子。

    想起天子親政以來的種種事蹟,渾然不似這個年齡的孩童該有的智謀學識,或許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

    就在眾人思索著如何在同意皇帝參與註釋的前提下、防止皇帝隨意曲解經義的時候,鄭玄不依不撓的說道:“陛下欲為聖人耶?”

    場面一時沉默,均吃驚於鄭玄的口無遮攔,同時也隱隱期待於皇帝的回答。

    皇帝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反而重新坐了下來,把背往身後加了綈錦的玉製憑幾上一靠,輕笑著反問道:“卻不知天子與聖人孰大?”

    鄭玄同樣迴避了這個敏感的問題,而況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了,深覺故友盧植看準了人,自己來對了地方。此時他再無顧慮,稽首拜倒,懇切真摯的說道:“太中大夫臣玄叩見陛下,願陛下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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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名動人心

    “亦以大王為天下之雄主,忠臣烈士,畢集秦庭故也。”東周列國志

    皇帝知道,鄭玄已經徹底對他表示歸順了,至於他的年齡問題,眼下到不需要考慮,畢竟他事先已經通過各式各樣的試探與鋪墊。譬如在長安郊外當著崔烈等人的面說學以致用、在河東戰場上對荀攸解說孟子人心齊一,以及最近的格物致知。這些鋪墊已經讓眾人充分認識到皇帝的經學功底,還讓眾人對皇帝解說經書的行為有了心理預期。

    既然皇帝有那個能力和才智註釋經書,眾人也沒有攔著的理由,畢竟皇帝才是做這個蛋糕的人,也是決定分蛋糕的人。誰若是不同意,不僅可能會失去獲得蛋糕的資格,更有可能面臨掀桌的風險只要皇帝一直把此事拖著,把這輩人拖死了,豈不是誰也得不到?

    所以利益共享才是最明智的選擇,他們犯不著當惡人,把做蛋糕的皇帝拒之門外。

    有了鄭玄、趙岐這些大儒的鼎力支持,加上楊彪、桓典、荀悅等人在世家、士人中間的名望,這部欽定十三經章句正義尚未開始編撰,便已收穫了無數人的注目。

    “如此盛事,青史之上足以大書特書,倒是要恭喜叔父了。”小小的別院之中,敞開的軒窗之下,荀攸笑著對荀悅說道。

    “這也是我潁川荀氏之幸事。”荀悅語氣平靜,不矜不喜,很有士人榮寵不驚的風範。他目光深沉的看了荀攸一眼,將手上的筆擱下,隨意的翻動著桌案上的簡牘與縑帛:“可惜的是我這漢紀尚未編完,便又擔負了十三經正義的編修職事,一事未成,一事又起,就怕的是最後兩頭都沒辦好,誤了陛下的託付、失了天下士人之望。”

    “事有輕重緩急,叔父不見崔侍中這幾日忙著整理家中經傳註疏,儼然是打算一心放在十三經正義的編修上了。哪裡記得自己肩頭還有一個搜求圖書,以編訂皇覽的職事?”荀攸忽然瞧了瞧桌上的那幾份尚未整理好的漢紀草稿,感慨道:“文治武功,哪一項不是偉業,陛下要兩者並舉,真是好大的氣魄啊。”

    “你莫要拿我與那銅臭相提並論。”荀悅並不覺得好笑,他板著面孔,引用中庸裡的一句話答道:“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廢,吾弗能已矣。”

    話畢,他復又說道:“蔡邕、楊彪等人尚且編著漢記、崔烈正編訂皇覽、還有老夫也在奉詔修訂漢紀以供御覽。更別說秘書監一直以來都在整理圖籍,赴民間蒐羅圖書前些月還因河東一事,從各家手中收來了大批典藏。陛下所圖非絕不僅是想做中興之主那麼簡單,而是想做創業之主。”

    “文治武功。”荀攸回想起皇帝不斷推行的新政,以及整頓朝廷百年沉痾積弊的決心,點頭附和道:“如若諸事皆成,曆數漢室二十餘位先帝,恐無人能及陛下之功業。”

    荀悅古井無波的臉上難得擠出幾分笑意,似乎與有榮焉的說道:“十四歲、十四歲啊!放眼古今,有幾人得逢聖主出?且說盧公,如若沒有那場病,豈不是”

    “叔父。”士人私下裡素有來往,盧植當年在赴任九江的路上曾與隱居潁川的荀悅見過幾面,荀攸擔心他傷感,及時打斷道:“人各有命,不能強求。”

    荀悅卻是想起,在孝靈皇帝的時候,盧植曾與楊賜、馬日磾、蔡邕等人在東觀校正五經,刊刻於石之後,四方士子云集雒陽,觀瞻摹寫,來往車駕日以千計,壅塞街巷。

    光只是校正六經文字,熹平石經便成了儒生士子研經的範本、標準,而這次十三經正義若是編修完成,又不知會引起何等樣的轟動。

    見他發怔,荀攸不敢打擾,只坐在他對面,無事可做似得盯著桌案上的草稿,試圖一個個辨認那倒著的字體。

    “近日你應聽聞,朝中有不少人自薦,想參與十三經正義的編修。”良久,荀悅從未來的暢想中回過神來,對荀攸說道。

    荀攸有著平尚書事的職權,在承明殿見過不知多少類似的奏疏,點頭說道:“都是想借此揚名,或是傳繼家學的。”

    十三經正義的編修工作由詔書正是下達之後,不僅是普通士人們期待著這幫宿儒能通力合作,打破古今經學以及經學世家之間的桎梏,編撰修訂出一部儒家的曠世巨作來。就連明經科博士韓融、繆斐,光祿大夫伏完,議郎孔融這些成名已久的大儒都動心不已,一個接一個的上疏自薦,請求獻出自家關於經學的註釋作參考,加入到十三經正義的編撰中,那怕是做個刀筆吏。

    畢竟這不僅是關乎自身名利,更是關乎家傳,參與編撰的人肯定或多或少的存在私心,會把自家的註釋大篇幅的充入其中,這樣一來,其餘未能充入的別家註釋就會被排擠掉、邊緣化。等到此書普及天下,成為策試取士、育人的官方經典之後,其他家的註釋就要被湮沒到歷史的塵埃裡去了。

    青史留名,將家學變為官方典籍、國家意志的一部分。

    如此大的名利,即便是已經官居司徒、錄尚書事的馬日磾都有些動心,何況是其他人。

    “這些奏疏裡不乏韓公這樣的名士大儒,卻都被國家扣下了。”荀攸用輕鬆的語氣說著,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沒說准,也沒說不準,這種事情,不拿出點真章出來、或是不拿什麼讓國家滿意,即便是再有名望的大儒也別想著參與。”

    “國家這是要借此事,一舉收天下大儒之心啊。”荀悅頷首說道。

    是否同意讓其餘的儒士參與編撰,這個決定權在皇帝一人手上,旁人無從置喙,只要他拿著分蛋糕的刀,就會有無數的大儒名士上趕著求他分一杯羹。荀悅有理由相信,只要過些時日,等這個消息傳到關東乃至於天下之後,海內但凡對名利有心思的名士們,將無不趨之若鶩的趕赴長安。

    一輛公車都不用出、一封詔書都不用下,自會有人集於殿下。

    “這是陽謀,也是國家所常言的互利共贏。”荀攸此時是越來越佩服皇帝的手段了,他原以為皇帝擅自對經書作解、甚至是否定他人之注,勢必會引起其他家的質疑。沒想到皇帝居然會選擇以自己為主導,召集主要的幾家經傳士族共同編修註釋經書,而且這經書不是傳統的五經,而是把其他不受主流重視的孟子等書提高到與五經並重的地位,一同歸納為十三經,這讓傳習此類經書的世家無不感激涕零,恨不得剖肝相效。

    君不見,花了一輩子時光註解孟子、並為此書宣揚的趙岐在當時感動的都要哭了麼?在這個時候,要是有人敢對此抨擊一點不好,恐怕不用皇帝說話,那人就將遭到無數人的口誅筆伐。

    這就是利益共享的魅力,皇帝善於利用外界的壓力逼迫他人跟自己統一戰線,也善於使用利益將人聚集在他身邊。

    “饒是如此,仍有些人在背地裡說些怪話。”荀悅忽然說道,眉宇間有些不高興:“說陛下欲刪改經義,成一家之言,而廢各家之說,是為專斷。”

    “他們那是酸的。”荀攸摸了摸袖口上的花紋,不以為意的說道。

    “酸的?”荀悅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荀攸想起皇帝偶爾說出來的一句話,仰頭看向荀悅,複述道:“他們只知家傳微薄,參與編修無望,所以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

    “喔”荀悅似懂非懂的應了一聲,也不再糾結這個,繼續說道:“且不論他們是不是因為妒忌,還是旁的緣故,都不得讓彼等阻礙這項百年大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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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塵埃落定

    “天下非有豪猾不可制之奸,虜人非有方興未艾之勢。”戊申再上孝宗皇帝書

    詆毀、非議十三經正義的聲音到底只是少數,且不說皇帝的態度堅決,就說是楊彪、桓典、趙岐、蔡邕、鄭玄這些人以及他們身後的無數門生故吏,也絕不會縱容這種聲音成為n的主流。

    所以這根本用不著讓荀悅擔心什麼,何況他也不是真的擔心這些人能起到什麼阻礙作用,無非是滾滾洪流之中的一顆石子罷了。

    人們主要關心的是皇帝究竟需要那些名士大儒作出怎樣的讓步,才會放開編修十三經正義的名額。在這個時候,首先是光祿大夫伏完給眾人做了個表率,他向皇帝獻出了從家祖伏生以降、歷代伏氏大儒註釋的今文尚書,以及若干宮中未有的圖籍典藏。

    皇帝受到老丈人伏完體貼的奉獻之後,當即詔拜為城門校尉,許入天祿閣參與十三經正義的編修。

    然後眾人見了,紛紛有樣學樣的獻出自家典籍珍藏,沒想到有些人皇帝收下了書,卻並沒有給他開方便之門,只是給了錢財之類的賞賜。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除了獻書以外,還得自身是個學識淵博、名望能服於人的大儒,最重要的是,得能入皇帝的眼才行。

    這樣一來,獻書的人便立即少了許多,但皇帝依然借此蒐羅了千餘卷秘府沒有的藏書,算得上是一個收穫,同時也讓博士韓融、議郎孔融等有資歷的大儒參與其中。

    “從年初開始,我便詔崔侍中用心蒐羅各家所藏典籍,充實秘府,校訂皇覽。一年下來,各家敝帚自珍,自願敬獻者鮮少,所得不過寥寥千卷,還不如在河東時抄錄的多。”在宣室殿,皇帝拿著書錄提要,對秘書丞朱皓說道:“這一回臣子敬獻,算起來,秘府藏書也有五萬餘捲了吧?”

    “謹諾。”朱皓低頭想了一遍,細細數道:“崔公搜求圖籍所得千卷、河東叛亂諸家抄沒所得千卷、朝廷諸公敬獻亦有千卷,合秘府原有圖籍典藏四萬七千卷,共五萬餘卷。”

    “按原來我說與你的要求,除了史書、兵法、讖緯天文等書以外,其餘的經書文集一概揀選出來,交由將作監刊印一份,藏於太學。”皇帝一直都很留心這個事,只是要刊印的書籍太多,識字的工匠不足,編排文字的工作也很繁巨,所以這麼久以來也沒見多大的成效。

    對此皇帝已經開始擴大將作監造紙、印刷的規模和工匠數目,並制定了許多優待工匠的政策,如今至少能保證朝廷公卿府衙的日常公文用紙的開銷了:“刊印、編書、造冊,將作監哪裡已有了完整的工序,秘書監只需要整理出來交付即可。現今秘書令要忙著編撰漢記、十三經正義,無暇關注此事,你得多上些心,與將作監、太學等處溝通好。”

    朱皓身為朱儁次子,行事頗有其父之風,亦有才行,只是他並不適合待在秘書監這個純文事的部門,而且在秘書監這些俊彥的光環下顯得平平無奇。皇帝讓他多往各衙署走動,跟其他官員打交道,未嘗不是觀其行、知其能的意思。

    “唯,臣必勉力從事,不負陛下所托。”朱皓乾脆的應答道。

    “名利動人心吶。”皇帝看著書錄提要上的一個個或熟悉、或陌生的書名,感慨著說:“若非這次編修十三經正義,他們哪裡肯拿出家傳來?”

    若是不拿出來交由將作監印刷刊發,這些皇帝連書名都沒見過的書籍又將如何傳承呢?

    皇帝看了眼n一旁的荀攸,按捺住心頭的感慨,轉而說道:“左馮翊的事,承明殿有何議論?”

    待士孫瑞從司空任上被罷免後沒過幾天,左馮翊的案情也終於有了下文,左馮翊魯旭因失職、玩忽等罪被罷官歸家,其餘左馮翊各曹、及諸縣令、長等官,也大規模的遭到吏部尚書傅巽的劾奏。

    “合該如此,傅公悌這一回辦的很好,左馮翊的事就是要給其他郡縣做一個典範來,現下的地方官吏,要麼見進取無望,而毫無作為要麼是玩忽職守,而無一絲為民之心。”皇帝聽了荀攸的匯報後,點頭說道:“等司隸、並州等郡功曹到京之後,由傅公悌召開會議,重申朝廷整頓吏治的決心。政令上行下達,當會愈加順遂,底下官吏辦事也會更加勤勉。”

    “陛下睿鑑。”荀攸拱手稱是:“左馮翊尚無人調補,尚書令等人的意思是,種公正直有為,想薦其接任。”

    河南雒陽人種拂原來是城門校尉,曾經在做宛令時很有能名,以剛直堅強著稱。河南種氏也是一個很有特色的豪強,無論是種拂的父親、前司徒種暠,還是兒子、陳相種劭,侄子,黃門侍郎種輯,都無不是慷慨忠直之輩。現存的種氏三人在歷史上無不是為了朝廷死於戰亂,忠誠耿介似乎是他們延續相承的家族風格。

    皇帝早有栽培、扶持種氏的意思,之前將種拂的城門校尉讓給伏完,也是有另授他職的用意。何況當時他也是與楊氏、關東士人一同合作對付馬日磾、士孫瑞,如今司空的位置留給了皇帝的親信,再如何也得讓一些好處給楊氏他們。楊彪成為首批獲准編修十三經正義的主要負責人,可以說是皇帝給楊氏未能得到三公的補償、也可以說是起先合作的酬庸。

    而在這件事上,皇帝解除了種拂的城門校尉、卻不交代其他職務,其實就是一個暗示,等著楊氏自己提出來。自己主動給、跟別人主動要,二者是件性質不同的事情,彰顯了彼此雙方身份地位的差距。

    “種公是個好人選,據說他為宛令的時候,曾整頓胥吏,頗有令名。如今左馮翊的吏治就需要這樣的人前去修整,尚書令薦舉的恰如其分,即日下詔吧。”皇帝放下手中的書錄提要,長吁一口氣。

    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在預計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朝廷之上應該不會再有較大的波折,等到自己手下的人真正成長起來,有名望、有資歷可以挑起大梁的時候。承明殿裡的那些過渡性質的宰相輔臣,除了荀攸以外,其餘的就要徹底挪位置了。

    眼下朝堂安靜之後,皇帝便得以將全部精力轉移到關東的戰事上去,他看了看一直保持沉默,不敢插話的朱皓,忽然問道:“前將軍從河內班師回雒陽了?”

    “謹諾,這是上個月的奏報了,也就是幾天前,河內平定,陳留一直未有動靜。”荀攸思索著說道:“如今唯有汝南的戰事尚未完結。”

    “汝南?”皇帝奇道,直接忽視了隨行的汝南太守劉艾:“不是派了田疇、郭嘉二人去了麼?越騎營三千餘人,張超麾下也有萬人,難道還打不下?”

    “臣正要說起此事,校尉張超一時失察,遭遇對方援軍襲擊,兵敗潰退。田疇等人晚至一步,與敵軍交戰城下,雖在最後多有斬獲,但到底還是讓敵軍退守平輿。”荀攸拿出一份新傳來的戰報呈上,皺著眉道:“如今張超雖已收攏敗兵,但士氣低落,田疇手下又是騎兵,不善攻城,所以戰事便僵持下來了。”

    “再拖一個月就得入冬,冬雪將至,屆時就得收兵了。”皇帝接過戰報,沒有打開看,忽然問道:“對方的援軍是何人領兵?”

    “是孫文台的長子孫策。”荀攸輕輕指了指戰報,意思是上面有提。

    “孫策?”皇帝會意,拿起戰報快速瀏覽了一遍,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語道:“那周瑜呢?”

    “周瑜?”荀攸複述了一遍,忽然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心裡想到,莫不是周忠所提的那個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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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振師整眾

    “先事而綢繆,後事而補救,雖不能消弭,亦必有所挽回。”閱微草堂筆記姑妄聽之一

    在付出慘重的代價之後,孫策、孫賁等人方才帶著兩千多殘兵退入平輿城中。

    郭嘉與田疇也沒有指揮騎兵攻城的念頭,只是派人通知了張超一聲,然後便光明正大的在城下安營紮寨。

    大帳之中,汝南太守劉艾端坐主位,越騎校尉田疇與軍師祭酒郭嘉在下首相對而坐。此時已是第二天的中午,一名斥候揭帳而入,稟報稱已經在後方追上了河南典農校尉張超,並以劉艾的名義勸其收兵返歸,如今正在帳外。

    此時郭嘉很不像樣的斜靠在簡陋的木製憑幾上,斜睨一眼,說道:“爾等是在何處追上張校尉的?”

    “稟祭酒,是在上蔡城郊。”斥候一五一十的說道。

    “上蔡?”郭嘉不禁啞然失笑,扭頭看了看劉艾與田疇,譏諷著說道:“咱們這典農校尉打仗的能耐未見得有幾分,逃亡的本事倒不小。”

    郭嘉是前將軍朱儁一手提攜,可以說是與張超互為同僚,按理說出了這等事,怎麼也得為張超說幾句好話,為何反其道而行之了?

    田疇沉著的思考著其中關礙,尚未發話,在行軍佈陣期間一言不發的劉艾先開口了,言語之中有些揶揄:“即便是再好的箭手,也會有脫靶的一天,何況張超早年也是前將軍麾下剿除黃巾的干將,一時失察,也不是不可原諒。”

    “張校尉臨陣潰逃,釀就大禍,如不嚴懲,眾將士何以歸服?”郭嘉不以為然,義正言辭的說道。

    劉艾盯了郭嘉半晌,若不是對方的坐姿與氣勢太過隨意,不似作偽,他倒還以為對方是在開玩笑。於是劉艾輕點了點頭,斂了笑,沉下臉說道:“那就用不著見他了,將其拿下關押,解除印綬,留待朝廷處置。”

    如不出意外,這次戰後他也將承擔一定的軍事職責,汝南不比四面安靖的弘農,南邊就是荊揚、東邊正對著的就是徐州牧陶謙所置的沛相劉備、北邊則與袁紹一系的曹操、朱靈隔著一個陳國。若是不先拿張超立威,以後怎麼統率手底下的部眾?

    更何況,劉艾在來時揣摩聖意,認為朝廷既有人不放心將整個關東的軍事交由朱儁,那麼皇帝的心裡肯定或多或少也是有這個心思的。既然自己受皇帝指派來到汝南,就得想辦法分化朱儁的勢力,以防萬一才是。

    郭嘉一手拿起茶碗,像是看清了劉艾的想法,笑眯眯的說道:“李通、許褚這兩位率部曲來投的義士,劉府君最好還是見上一見。”

    “這是自然。”劉艾頷首道,無論是為了接下來的戰事,還是為了在戰後方便治理汝南,對於李通這等本地豪強,就得示之懷柔。

    “謹諾。”斥候聽兩人下了決斷,爽利的答應一聲,轉身出去了。

    田疇不禁抬頭看去,正好與郭嘉似笑非笑的眼神撞在一起,恍然明白了什麼郭嘉這是想借張超向朝廷示好!

    可他這麼做的意圖又何在呢?保護前將軍朱儁,污身自保?抑或是,保護自己?

    今年才二十來歲的田疇並未見識過多少政治詭詐,不禁為此事而陷入深深的疑惑之中。

    便在此時,李通與許褚兩人揭帳進來了,他們二人此時都只是朱儁授封的都尉,在見到劉艾等人以後,無不執禮甚恭。

    “此戰多謝劉府君相助,不然我等這次可就危矣了。”許褚聲如洪鐘,魁梧的身材讓眾人眼前一亮。

    “想必足下就是譙國許褚?果然是倒曳牛尾的猛士,傳言不虛,艾今日算是見識了。”劉艾眼裡流露出欣喜,親近的招呼道:“二位先坐,不必拘禮。”

    兩人分別坐在田疇與郭嘉的下首,甫一落座,李通便出聲發問道:“前日軍報上說,府君率領的援軍要今日才能來,為何是昨晚就到了?”

    “越騎營的馬好,自然跑得比一般騎兵要快些。”田疇淡淡的說道,言語裡帶著一絲自豪:“饒是如此,到底是來晚了,不然昨夜之戰,當不至於此。”

    李通挑了挑眉,似乎有些詫異於越騎營的實力,他剛才在來的時候就已暗中觀察過越騎營的騎兵,自然辨得出田疇所言非虛。如果光是一個越騎營就有這樣的實力,那麼朝廷的南北軍又該何如?

    看來自己這一步算是走對了。

    劉艾有意拉攏自己與李通、許褚二人之間的關係,主動問計道:“如今敵軍據守城池,我軍士氣不振,騎兵難以攻堅。入冬在即,無論是前將軍、還是國家,都盯著汝南的戰事,若是沒個戰果,恐怕不好交代。”

    許褚面露難色,這個問題他也想過很多次,但一直沒有個頭緒。前些天張超手下部眾整肅的時候什麼方法都用盡了,尚且沒能拿下平輿,如今又能想出什麼好主意來?

    劉艾似乎也認為五大三粗的許褚拙於軍謀,一開始就沒把期望放在許褚身上,反倒是目光炯炯的盯看著其貌不揚的李通。

    李通下意識的看了眼田疇與郭嘉,沉吟道:“有一事正要說與府君知曉,我等昨夜遭遇敵襲,受困難走。屬下那時於亂軍之中聽見敵將孫策、程普的名號,忽然念及張校尉與敵將似乎有一段淵源,故而便請張校尉代為陳情。這也是無奈之舉,沒想到程普居然答應了放開生路”

    郭嘉一聽這話,立刻來了精神,從靠著的憑幾上挺起身子,做出一番恍然大悟的模樣,好像是剛想起來似得:“張超和程普?啊,我記得了,孫文台曾在前將軍麾下為將。”

    “可張超如今已經被關押”劉艾面露一絲悔意,猶豫著說道,只是他轉念一想,郭嘉在朱儁手下的時日也不短了,如何會不知孫堅與朱儁的關係?可見一開始那麼幹脆的同意捉拿張超,就是想在這個時候把他再請出來戴罪立功,這樣一來,自己的面子往哪擱?

    郭嘉似乎沒有接觸到劉艾意味不明的目光,毫不在意的說道:“戰場之上何來的情誼?我也未曾聽聞程普與張超相交合契,這回放了張超,多半不是給他面子,而當是心存顧慮,不想把關係弄僵。”

    孫氏雖然形同袁術家將,但依然保存著一定的獨立性,如今袁術要與朝廷爭奪汝南,夾在中間的孫氏定然不想為袁術背下叛逆朝廷的黑鍋

    “既然彼等有意結好,不欲死戰,不若派人入城互通款曲,勸其來降?”劉艾壓下心中的怨氣,建議道。

    “彼若真欲降我,又何必在城下鏖戰多日,昨夜又何必趁間襲我?”郭嘉說道,回頭看向劉艾,臉上滿是坦誠的笑意:“不過是想兩面討好罷了,只可惜張超身在囹圄,不然,可使其從中說和,或有成效也尚未可知。”

    在郭嘉目光的逼視下,劉艾好似想到了什麼,他深吸了一口氣,用果斷的語氣說道:“不用了。”

    “不用?”不僅是旁人,就連郭嘉也是訝異了一瞬,他正色道:“這可是不戰而屈人之兵,府君可得三思。”

    “孫文台為何與前將軍交惡,郭祭酒莫非不知?要勸其來降,得先將此事了結才行。”劉艾意味深長的看向郭嘉。

    郭嘉咧嘴笑了,可臉上卻沒有半點笑意,他舉了舉茶碗,像是略有深意的舉起酒爵致敬:“劉府君說的是,那我等就在城下稍待兩天,再做打算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5:27
第八十二章 連騎擊鞠

    “蹋鞠,兵勢也。所以練武士,知有才也,皆因嬉戲而講練之。”別錄

    在漢代,雖然已有官制上的文武分離,但文武之間並沒有如宋代那般涇渭分明,出身豪強、有一定文化素質的武將可以下馬治民熟悉兵法的士人可以帶兵打仗。太守也是一樣,作為汝南軍政要務的首腦,劉艾自然而然的也是張超手下敗兵、李通,許褚歸附部曲的主帥。

    而田疇與劉艾都是朝廷派出的外人,感情上關係更為親近,所以當劉艾提出在城下頓兵兩天,一邊休整部眾、一邊觀望敵情的時候,眾人稍作思考便都同意了,即便是郭嘉也沒有異議。一來是因為剛收束的敗兵尚未調整軍心,不宜倉促上陣二來則是劉艾與郭嘉兩人私下的博弈。

    好在城中敵軍也已經傷筋動骨,日趨頹敗,看著城外日夜逡巡著的越騎,總是緊閉城門,絕不浪費最後一點實力。

    郭嘉也不閒著,建議劉艾圍而不打,在城外伐木修建箭樓,像是故意挑釁一般。每隔一段時候就命士兵奮力擂鼓,然後從箭樓上居高臨下的朝城ns幾十支鳴鏑響箭,弄得聲響很大。當城內敵軍忙著準備應戰的時候,他卻命人揚長而去。

    要麼,就是讓李通、許褚、田疇等人在城下輪流演練佈陣、招搖馳騁一番,既是為了展示軍威,城中敵軍也是為了趁著演練軍陣恢復士氣。

    沉不住性子的孫策有好幾次準備帶著人馬衝出去,但都被呂范、程普等人好說歹說的攔著,只讓人在城頭往下放箭,然而城頭剛有動靜,底下的李通等人便迅疾退走。

    如此反覆幾次,到後來,不管城下玩什麼花樣,城上的守軍也打不起精神來了。

    這天傍晚,平輿城中的刺史府邸內,奴僕婢女在廊下來來回回的穿梭者,有的端著木托盤,裡頭盛放著木梳之類的東西有的捧著銅盆,裡頭盛滿了熱水還有的則端著摺疊好的乾淨衣服。

    溫熱、乳白色的水汽從窗櫺的縫隙中氤氳散出,呂范從院子外面甫一走進,一個蒼頭便湊過來說道:“主公說,呂君若是來了,可直接進去。”

    周公握髮吐哺,看來孫伯符禮賢下士在這方面做的倒是挺像模像樣。

    呂范心裡想著,徑直推門走了進去。聽到開門的聲音,坐在澡盆的男人雙手扶上邊沿,輕輕一撐,乾脆利落的從盆裡跳了出來。無數水滴在男人精壯的身軀上匯成一道水流,那起伏結實的肌肉猶如丘壑,熱水從丘壑溝谷之中流淌而下,在地上聚成一灘水漬。

    孫策光著上身,下身穿著一條短褲,他隨手拿起一塊細葛巾,一邊往身上擦拭,一邊走了出來,口中說道:“公瑾!城裡我脫不開身,不能親自接你,你可別”

    話說到一半,他已掀開竹簾走了出來,看到呂范孤身一人站在原地,不由愣了愣:“子衡,如何就你一人?你沒在水門處接到公瑾的船?”

    平輿城西、城南就是澺水,城中的軍糧輜重都是靠著水路從南方運來。聽聞好友周瑜要乘船北上,孫策立即讓呂范出城相迎,沒想到呂范卻是無功而返。

    “遇見了。”呂范抿著嘴,似乎有話不知該如何說,他遲疑了下,還是開口道:“只是周郎說,他有要事在身,先不忙入城。”

    “要事?”孫策正疑惑著,城外忽然傳來一陣擂鼓聲、其間還伴隨著極熱鬧的喧嘩聲。

    孫策暫時將心頭疑問拋開,把葛巾往地上一丟,順手拿起衣服邊穿便往外走:“他們要攻不攻、要走不走,整日裡就知道在城下故作聲勢,這回又弄出什麼事來了!”

    呂范也不知對手怎麼能如此妙想多計,那天夜裡若不是天色太晚,烏雲突然將月色遮蔽,難辨四野,恐怕他們都難以從混戰中當中脫身。如今他與孫策帶來的舊部只剩數百人,而城中孫賁、孫香等人的部眾也由原來的七千人變為三四千人,這一切都是因為那次的夜戰。

    只惜呂范至今都不知道對方的謀主是誰,而對方用計的風格又很靈活多變,讓人難以捉摸出規律。自己這邊知己而不知彼,對方卻對彼此瞭如指掌,這仗該怎麼打?

    呂范心裡憂愁不斷,隨著孫策登上城牆,程普、韓當、黃蓋、孫賁、孫香等人都在女牆邊上饒有興致的往下張望著,當發覺孫策過來,眾人皆收回目光,只是那驚訝與好奇的神情卻未曾收斂。

    “他們在做什麼?”孫策走到女牆邊往外望著,他看見十數名騎兵在一處寬闊的空地上追趕打鬧,時不時的側傾身子,用手中的木棍抽打地面。乾燥的地面揚起陣陣塵土,四周圍著一群步卒與騎兵,像看熱鬧似得拍手叫好。

    “蹴鞠。”韓當簡短的解釋道。

    “騎馬蹴鞠?”孫策眼尖,從地上的ns塵土當中看到了一直滾來滾去的球,那些騎士正是用手中的棍子擊打,試圖將球打入對方的門內。

    早在先秦時期蹴鞠就是一項民間流行的運動,孫策本人也很喜歡玩這個東西,有時曾放下身份,跟軍中一夥蹴鞠高手比試。他也知道,蹴鞠不僅可以用來鍛鍊、娛樂,還是兵家練兵之法,以蹴鞠排演佈陣,培養士卒之間的配合度與默契。周瑜也曾建議他將蹴鞠推行軍中,以求練兵之用。

    孫策對蹴鞠毫不陌生,可這種騎馬蹴鞠的方式,他以前只從父親的口中聽過幾句,說是只有關中以及三河六郡的騎士們私下才流行這個運動,如今倒是第一回見。

    “馬上蹴鞠不比人在地上,騎兵不僅要隨時在馬背上調整身體,還要一手握住韁繩、一手捉緊棍子。眼睛也不能緊盯著鞠,而是要分心掌握馬速、方向、對手。”程普在城頭上看了許久,算是發現了些許端倪:“平常的蹴鞠只能鍛鍊步卒,此法若是經常習練,不出數月,騎兵必成。”

    “程公,話不至於此。”黃蓋面容粗獷,神情堅毅嚴肅,與程普多計略不同,他最善於養眾練兵。此時他凝目看了幾下,面色雖有些沉重:“此法雖可以讓人熟悉騎術、知曉騎兵陣列,但操練騎兵到底是要靠大隊的排演,以及弓、槊、矛等兵器的使用。”

    “但也不失為是一道練兵的良法啊,我麾下若有騎兵,也當依如此行事。”孫策隨口說道,他自己也明白這只能想想,淮南不產馬匹,而且騎兵訓練花費甚巨,整個淮南也只有袁術手下有一支騎兵。

    “他們這好像不是做給我們看的。”韓當突然伸手指向一處半開的大帳:“看,有人出來了。”

    這時對方陣中的那場球賽結束了,一隊騎兵簇擁著兩個人從營中騎馬走出,往孫策等人的方向過來了。

    那兩人都是做著文士寬袖深衣的打扮,兩人像是多年未見的好友一樣,在馬上相談甚歡。其中一個身體瘦弱不堪的文士正伸手拍著另一人的背,一手指著城頭上的孫策,似乎在說些什麼。

    而那名文士至始至終都是氣宇軒昂的坐在馬背上,嘴角帶著禮貌的笑意,目光順著瘦弱文士的指向,往城頭上的孫策看了過來,他眼眸亮如星子,容貌英俊,眉目之間凌然有一股英氣。

    雖然身無甲冑,但他光是在那裡駐馬而立,什麼都不做,便好像天生就是這個戰場的主帥!

    “公瑾!”孫策不可置信的看著城下的那個人,看著那個與敵人走到一起、站在自己對立面的故人。

    孫策猛的轉過身來,情緒激動的質問呂范,像是遭到了背叛:

    “呂子衡,這就是他所說的要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5:28
第八十三章 人心叵測

    “草蟲鳴切切,乍大乍若遠若近,莫可名狀。”松風閣記

    “周郎雅量高致,逸才不群。”郭嘉坐在馬背上,眼神之中帶著些惺惺相惜的意味:“此戰若周郎是孫氏的謀主,我等還真未必有機會險中逃生。”

    “郭祭酒雖然好險,卻從未入過險地,何以稱險中逃生?”周瑜揚起長眉說道。

    郭嘉不著痕跡的癟癟嘴,看上去有些不樂意:“休得稱我為祭酒,周郎現在雖是白身,待去了長安,指不定要授任何職呢。”

    周瑜看見郭嘉這副做作的樣子,未免覺得好笑,性情曠達灑脫之士他見得多了,但大都是故作特異,為己搏名,像郭嘉這樣自然天生的性情卻是首次見到。

    他莞爾一笑,換了個親近的稱呼:“郭郎說笑了,但憑此間強兵精騎,汝南可謂是謂唾掌而決,功成之後,何愁不能授受官爵?”

    “賜爵可以,授官就罷了,我這軍師祭酒可是陛下欽賜,只管出謀劃策,別的什麼都不用做,正好適合我的秉性。”郭嘉眨眨眼,突然嘿地一笑:“若是調我做一地縣令、功曹,那才是折磨我呢。”

    他剛才看似還很嫌棄祭酒,這會子又捨不得了,可見此人說話絕不能輕易相信,周瑜暗地留心。

    由於政治、生活環境逐漸穩定,關中呈現一片欣欣向榮的氣象,朝中許多獨身的關東人便開始寫信邀家眷入長安團聚。這其中,水衡都尉周忠因為專司禁錢以及新錢鑄造,頗受皇帝重視,故而很早之前便往廬江老家寫過家書,幾次邀周尚、周瑜等人北上。周瑜本來並不想去長安,後來因為天下局勢的變化,以及長輩之命,所以一直拖到將近年底才開始動身。

    在周忠的家書中,周瑜或多或少的知道一點朝廷裡錯綜複雜的利益關係,也知道周忠與潁川荀氏關係密切,私底下所圖非小。所以作為荀氏的鄉黨,郭嘉才會說想做軍師祭酒,因為只有繼續在軍師的位置上,他就不僅能為自己、更是能為背後所站的勢力發揮更大的作用。若是在這個時候被調任它職,那確實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折磨。

    “不過話說回來。”郭嘉轉過頭來,認真的看向周瑜,伸手指了指遠處的平輿城:“孫伯符深肖其父,勇則勇矣,卻智謀不足,既不通經傳,家世也不顯赫,周郎何必為了此人多費功夫?徑直往長安去不好?”

    周瑜是周家人,算起來勉強是郭嘉同一陣線的盟友,何況在初次接觸時,郭嘉便通過言談舉止而瞭解了對方的才識卓見,便不再等閒視之。所以在得知周瑜要為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敵將說情的時候,郭嘉下意識的就覺得不值,在他看來,揚州就是一個泥淖,周氏自己跳出來已屬不易,倒還想再帶人脫身?

    這副場景讓郭嘉不由得想起了荀彧與曹操,前者不就一直想帶曹操一起改換門庭麼?郭嘉沒有經受過這種感情,他無法理解這種情感在一定意義上為何會超脫了冰冷的利益與算計,心裡頭莫名的有些煩躁,就連他也不知道自己這煩躁到底從何而來。

    似乎在冥冥之中,他本該具有這樣的情感,卻不知被何人剝奪了。

    “孫伯符與我同年,情誼深厚,遠非尋常親友可比。”周瑜抬首望向城頭,城頭上人影幢幢,他卻能十分輕易的發現其中一道熟悉的身影,那身影也正同樣以灼灼的目光遙視著他。

    “士族高門多愛蓄養豪情之客,就連我家也有幾個如孫伯符那般的勇健之士”郭嘉好整以暇的笑著說道,意有所指。

    “郭祭酒。”周瑜的語氣忽然冷淡了幾分:“我與他恩若兄弟。”

    郭嘉愣怔了一下,恍然笑道:“我自然知道。”他也不避諱掩飾什麼,大大方方的說道:“我是在羨慕你們吶!”

    周瑜莫名其妙的看向郭嘉,這個你們似乎是指他和孫策,他挑了挑眉,聽郭嘉繼續往下說道:“若是我也有這般至交,我也不至於整日想這些事”

    話語裡突然帶著的低落情緒感染到了周瑜,郭嘉低眸的神情像極了因多智而少友的孤單少年。周瑜有些動容,說起來他與郭嘉都是弱冠之齡,若非家族託付,世道不易,他們又何必違心捲入紛爭,與人做那些機關算計。

    周瑜輕聲一嘆,正要開口勸慰,這時郭嘉忽然收斂了低落的神色,好似剛才那神情從未出現過似得,他伸手往周瑜背上一拍,嘻嘻哈哈的說道:“不過,也有可能會讓我在這些事上更有勁了。”

    “嗯?”這轉折讓周瑜差點沒反應過來。

    “周郎其實也是這樣想的吧?”郭嘉向周瑜傾過身來,一手撫著周瑜的背,一邊在周瑜的耳邊說著話,兩人這副動作極為親密,可話裡頭卻是冷若寒霜的:“我看得出來,你與我一樣,都是個不安分的人。”

    說完,也不待周瑜如何回應,郭嘉便遙指了一下城頭,道:“請吧,周郎這回若能憑藉唇舌,為朝廷說下一城,收回重寶。這不僅是段佳話,入京授職,也就更名正言順了。”

    對方直接說清了利,倒顯得自己不只是為了義,周瑜獨自趨馬上前,心裡默然想到,到底是那個曠達灑脫的人是郭奉孝?還是剛才那個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孤獨與渴望至交的人是郭奉孝?亦或者,在最後用淡漠的語氣跟他說話才是真正的郭奉孝?

    潁川郭嘉,到底是如何一個複雜的人物啊。

    孫策正在喝問呂范,眼角餘光卻瞥見周瑜孤身一人來到城下,他猛然反應過來,幾步便順著城牆往下走去:“快開城門,我要親自去迎周公瑾!”

    “伯符!”孫賁在後面跟了過來,出聲提醒道:“彼等騎兵輕捷如風,倏忽便可至於城下,彼等若是詐我城門怎麼辦?”

    孫策斷然否定道:“這不可能是計,公瑾片甲未穿,他不要命了麼?”

    “但誰也不知他在對方營中說了什麼,有何圖謀,此等高門子弟,不可不防。”孫賁面無表情的如實說道。

    “公瑾不是這樣的人。”孫策轉過身看向城外,只見對方的騎兵人皆上馬帶刀,聚在營門,儼然一副隨時衝鋒的架勢。饒是呂范也有些動搖了,他看向孫策,試圖也加入到勸說的隊伍中去。

    “我不知這個周郎與你是何等情誼,但他到底是高門子弟。”作為孫策的堂兄,孫賁加重了語氣說道:“高門子弟最愛結交豪俠劍客,以充羽翼,門客蒙獲恩義,以性命託付,而彼等卻未必如此。伯符,你是我孫氏的希望,做事要多考慮。”

    孫策幾乎是與周瑜同時長大,他不相信對方只把他當門客、或者是一個投資的對象。可是現在這個樣子,他又該如何堅信呢?

    自城頭往下看去,乘在馬上的周瑜身材高大,舉手投足之間隱然有股瀟灑的風度。他好似注意到了什麼,回過身看去,看到郭嘉以及郭嘉身周的騎兵之後,周瑜臉色微變,給了郭嘉一個不友善的眼神。

    郭嘉表現很無辜的聳了聳肩,收回了看好戲的心態,把手往後一揮,身後的騎兵們便如潮水般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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