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656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5:28
第八十四章 深謀勿疑

    “屆征途,攜書劍,迢迢匹馬東去。慘離懷,嗟少年易分難聚。”鵲橋仙屆征途

    即便是呂范、孫賁仍心存顧慮,孫策也不信他最親的兄弟會算計他,他決然道:“無論如何,我也要親自見一見周公瑾!”

    以往的孫策都是才略多謀,呂范從沒見過如今這麼意氣,但這又像是深思熟慮後的結果。呂范想了想,心中轉了念頭:“好,伯符既然要見,那就大大方方的見!不妨將他領到城頭上來,以觀軍容。”

    “我正有此意,公瑾與我有總角之好,骨肉之分。帶他上城牆,這才叫坦誠相待,子衡知我也!”孫策喜道,說完,便催促著人開門迎接周瑜去了。

    程普等人從後面走來,納悶不解的問道:“這是何故?”

    “我適才想到,若是這周郎也與伯符一般重情義,那他此次過來,應不為攻城,而是攻心。”呂范沉吟著說道:“興許,還能轉圜我等與朝廷之間的嫌隙。”

    “你是說,這是個轉機?”程普等人面面相覷。

    “伯符想必也是料到如此,所以才要下去親迎吧。”呂范說完之後,回首望向敵軍陣中,在簡單的轅門之下,那個身材瘦弱的年輕人正騎在馬上,似乎在翹首以待。

    這幾天下來,呂范似乎摸到對方的性情了。

    “公瑾。”孫策大開城門,親自走出去迎接周瑜,他習慣性的牽過周瑜的馬韁,將他引入城中。

    讓周瑜意外的是,孫策並沒有帶他前往城中的府邸,而是毫不猶豫的直接帶他登上了城牆,將城頭守備、兵力毫不掩飾的袒露在周瑜眼前。

    這是莫大的信任,周瑜有些動容,忍不住嘆了口氣,道:“伯符直率的性子還是一點沒變!”

    “亂世之中,公瑾還是如此清閒灑脫。”孫策笑了笑,開始向周瑜介紹呂范,孫賁等人。

    由於孫堅死後,孫策便離開舒縣,周瑜也未正式見過這些孫氏親族。此時周瑜向眾人一一致禮,態度謙抑溫和,讓人感覺如沐春風,全然沒有一絲高門子弟的倨傲冷漠。

    呂范等人暗暗欽服周瑜的氣度,在心裡增添了幾分好感。

    孫策拉著周瑜走上城門樓,憑窗遠眺,看了會城下壁壘井然、遊騎步卒逡巡其間的敵營。對方有如此強兵精騎,背後又有朝廷作為倚仗,名實兼備,自己無論打不打都會弄得裡外不是人。這兩天下來就連呂范也未能想出破敵之法,好容易等到周瑜來了,可他又第一時間跑到對方陣營去了孫策心裡其實有很多話想質問周瑜,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生怕影響到兩人之間的情誼。

    “可是在憂心進退?”周瑜淡淡說道。

    “是啊,我本只想報得父仇,做一地郡守,替國家鎮守外疆,就已心滿意足。可誰知道”孫策頓了頓,突然忿恨的一拍欄杆,說道:“如今誰都知道強臣已死,天子親政,漢室有望振作。此時對抗朝廷之師猶如反賊,袁公借我之手,要我孫氏在汝南與朝廷作戰,分明是要陷我於不義!”

    “袁氏早有不臣之心,後將軍此為,爭汝南倒是次要,讓孫氏與朝廷交惡、坐實反賊之名才是本意。”周瑜分析條縷,聲音清朗的說道:“張超為前將軍視若股肱,此次若是張超戰歿,以前將軍剛正、固執的脾性,定然會視孫氏為死敵。孫氏也猶如自絕於朝廷,只能與袁氏一條路走下去,即便朝廷有心說降,也要顧慮到前將軍的態度。”

    “確是如此!”孫策說道:“可若非如此,袁公也不會將阿翁的舊部予我,更不會許我外出征戰。我要謀求自立,就必得有兵權在手,所以顧不上可能會與朝廷為敵,先拿到兵權,再臨機決斷了。”

    “還好你前次夜裡放了張超,也算是留下一絲餘地,不然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周瑜永遠都是一副平淡似水的語調,似乎有一種魔力,能讓人從焦躁的心緒中平息安靜。好似天底下沒有什麼事能難得住他,一切都是那麼的從容不迫。

    孫策緩緩吐了口氣,心中猶如放下一塊大石,轉過臉來看著周瑜身上那件甚為合體的深衣,目光放在皂色的繡紋領口上:“所以公瑾才會先到彼等的大營中去,待談好了,再來說與我聽?”

    周瑜正把眼望向天外,這時回過頭來,意味深長的笑道:“伯符在怪我未有事先知會?”

    孫策趕緊否認道:“未曾,公瑾與我恩若兄弟,並非君臣,自然來去隨意,豈有事先知會之理?”

    說到這,他想想又說道:“只是,我以為公瑾這回過來是要助我守城,未料到卻是早已為我打算好了。”

    周瑜從對方的語氣裡聽出一絲埋怨,不由莞爾笑了一下,然後斂笑正色道:“要想化險為夷,就得拿出誠意。前將軍本來對尊先君有提拔之恩,極為賞識,後來是為了什麼而生出仇隙,伯符應該知道原委?”

    孫策點點頭,朱儁為何會對孫堅從一開始的賞識,變為憎恨,主要原因還是出於孫堅自己。當年董卓強遷朝廷百官、河南百姓入關中,孫堅作為討伐董卓的干將之一,身先士卒,第一批進入雒陽城,修祭陵廟,屯軍城南。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孫堅於甄官井中得到了位於天子六璽之上,具有象徵意義的傳國玉璽。

    在當時朝廷西遷、為董卓掌控的情況下,孫堅自然不可能派人將玉璽送往長安,但他也沒有將其交給關東聯軍,而是見天下大亂,得璽之後生了異心,將其藏匿帶往南陽。

    此事極為機密,鮮少人知,就算是孫堅的上司袁術也只是聽到一些風言風語。而朱儁卻不知從何得知了這個消息,想由自己保管玉璽,借由此物號召關東勤王。於是親赴荊州尋孫堅索取玉璽,也就在那個時候,朱儁與孫堅發生了激烈的爭吵,後來事情不了了之,兩人便結怨到現在。

    “傳國璽乃漢室重寶,如今天子振作、劉氏將興,此物當歸還原主才是。”周瑜淡淡說道:“此物對伯符來說毫無用處,反而會招致禍患。何不趁此機會將其獻上,一來化解與前將軍的私怨、二來以獻璽之功,示好朝廷。”

    “先君曾與我說過,傳國璽遲早一日要還歸朝廷,只是當時天子微弱,強臣竊命,故而由我家暫存。”孫策煞有其事的說道,目光真誠的看向周瑜:“如今看來,正是歸獻之時。我曾擔心袁公會趁我不在,藉機僭奪,故而一直帶在身邊,公瑾大可將其拿去。”

    “只是”孫策遲疑道:“這似乎不能一勞永逸?”

    孫策家眷都在壽春,若要反戈、投靠朝廷,就不得不考慮到家眷的性命安危以及袁術的報復。所以一時之間是不會直接投靠朝廷的,獻璽只能保證他與朝廷之間的良好關係,這中間還得有人在朝廷之上為孫氏隨時交流搭線、轉圜維持。而且此次他們必然是要退出汝南,那時袁術會如何處理他們這些敗軍之將,則又是另一回事了。

    “有一個法子,就看你舍不捨得了。”周瑜說道。

    “我連傳國璽都舍得,還有什麼是舍不”孫策順口說道,突然一頓,像是想到了什麼,連忙擺手道:“公瑾,不行,你不行。”

    “你剛還說捨得。”周瑜揶揄的笑道。

    孫策急叫道:“那是兩回事!我有預感,你這一去就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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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陳情講武

    “夫擊輕銳,我不如公坐運籌策,公不如我。”漢書項籍傳

    微涼的北風迎面吹來,孫策站在欄杆邊上,緩慢而用力的,打了一個寒顫。

    周瑜不為所動:“此行除了我以外,還有伯父、阿峻等幾個周氏族人。我二伯如今做了朝廷的水衡都尉,深受國家重用,在長安幾番催促我與親族早些過去。故而才有此次北上,途經此處,正好替你解圍,順帶去對面軍中見了劉府君。”

    “你家人都來了?”孫策吃了一驚,周瑜給他的傳訊只提了自己北上將要經過平輿,那時他還誤以為周瑜特意來幫他出謀劃策,故而直接忽視了細節,沒想到對方什麼都打算好了,孫策沒來由的一陣失落。

    周瑜微側過臉去,望著城頭飄揚的旗幟,不捨與戚傷的感情在他眼光中交替閃爍:“不能隨你征討天下,是我食言了。”

    “我等當初不是說好了麼?你我兄弟,逢此亂世,就當以天下為已任,以四方清平為畢生之志。你要做我的淮陰侯!”孫策望著周瑜,兩眼灼灼的質問道。

    “是我料錯了局勢,沒想到德運雖改、天命在漢。”周瑜故意不去看孫策的眼睛,說道:“你心裡應該也知道了,漢室逐漸恢復,天下間,唯有袁氏兄弟能與之相抗,但彼二人四周看似圍繞盟好,實則強鄰環伺,遲早會被朝廷討平。這天下亂不了多久了,不出四五年,大漢還是那個大漢。我等最初的志向,也要隨之更易了。”

    “改?怎麼改?”孫策問道。

    周瑜說出早已做好的打算:“我先去長安,為你探聽前路,你暫留後將軍麾下,想辦法佔據江東,靜待時機。”

    這是周瑜與郭嘉商議好的計策,只要孫策一直心向朝廷,委身袁術麾下,佔據江東之後,在時機成熟時背後倒戈,所立下的功勞不比正面戰場的要而且還能為所有歸降將領做個榜樣。這個計策比孫策直接投靠朝廷,讓袁術內部再無不安定因素要有利得多,而執行的關鍵則是需要一個在朝廷與孫策之間的溝通互信的橋樑、擔保人。

    周瑜就是要做這個擔保人,先借獻璽一事獲取朝廷信任,再借郭嘉、荀攸等潁川士人的搭線,促成孫策這個間的身份。

    孫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選擇了,周瑜自願將他們二人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此信重,他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若不是我孫氏家眷困於壽春,此番我當與你一同歸附朝廷。”孫策說道。

    “此非伯符的心裡話。”周瑜搖頭說道:“如今良將謀臣雲集長安,朝廷羽翼既成,國家手下並不缺你我之輩。若是歸附,新附者未必能分潤多少戰功,要想建立大功業,就得行非常事。暫且蟄伏袁氏麾下,設法獲取信任,帶家眷返歸江東,窺時而動,這才是伯符最該做的。”

    孫策不是忸怩的性子,在一開始的驟然不捨之後,他很快冷靜了下來,接受了這個事實:“可是此番我是為援助汝南而來,若是汝南失守,我回壽春後恐怕也難覓戰事。”

    “剛才已說過,後將軍主要是想讓孫氏徹底開罪朝廷,從此只能一心歸順於他。這一點,我去雒陽之後,會與前將軍互通款曲,造一副假象迷惑世人耳目。”周瑜緩緩說道:“至於汝南郡,後將軍早就想將此間兵力撤走南調了,因為相比起汝南,廬江更為重要。”

    “廬江?”孫策離開揚州已近半月,周瑜所說的情況儼然是最近發生的事情,是故有所不知。

    周瑜說道:“後將軍聽聞徐州牧陶公病篤將亡,欲用兵徐州,故而以州牧印下令廬江太守陸府君,索求三萬斛米。陸府君說淮南多飢民,堅持不予,於是後將軍大怒,表劉勳為太守,使其領兵討伐廬江。陸府君與吏民共守郡城,劉勳久戰不下,兵力微弱,後將軍這才想調汝南之兵南下,以期先安廬江,再伐徐州。”

    “這的確是一次良機!”孫策深以為然,廬江太守陸康瞧不起孫策的家世,孫策拜訪他時,陸康更是做出了讓主簿代為接見的蔑視性的舉動。二者之間早有嫌隙,按常人的想法,此番孫策若能征討廬江,不僅能立下戰功,更能公報私仇。而孫策卻是沒有為此事激動過頭,他謹慎的分析道:“江淮士民皆知我與陸府君有隙,袁公借我之手征討廬江,分明是要陷我於不義。”

    周瑜激賞的看了孫策一眼,很是高興的說道:“正是如此,在汝南對抗朝廷,是為不忠在廬江p賢良,是為不義。孫氏只有聲名辱沒,為士人所不齒,後將軍才會真正放心的驅使。”

    “可如此一來,我孫氏今後又將何以立足淮南?”孫策不免擔憂道,他好不容易靠著周瑜的介紹,結識了許多揚州士人,在江淮一地頗有聲名,如今要他坐視袁術將其盡數摧毀,他很是不捨。

    “後將軍此為,是何異於刺人而殺之曰:非我也,兵也?”周瑜化用了一段典故,簡單的解釋道:“伯符只是後將軍手中的劍,你對抗朝廷之師,固然是不忠之舉,然則指使你進軍的後將軍不也是不忠?討伐廬江也是如此,不義之名確實會有,但後將軍同樣擺脫不了干係,甚或彼之聲名遭毀要遠勝於你。”

    這就是袁術的短視之處了,孫策徹底明白了,自己只是一把劍,無論做了什麼壞事,最後還得算在袁術的頭上想到這裡,孫策腦中靈光一閃,忽然反應起來,陸康在廬江太守的位置上任職多年,與本地的廬江周氏交情甚密,算得上是周瑜的長輩。這一次雖然事出有因,但陸康在這個時候反抗袁術,時機未免也太巧了些,就像是特意給孫策準備的一樣。

    他內心不免忐忑,試探性的說道:“那我攻下廬江之後,當少作殺傷,厚待陸府君家人親族。”

    孫策說完便仔細盯著周瑜的面部,發現周瑜的神情果然輕鬆了幾分,只聽對方說道:“正是此理,伯符雖是要自污聲名,但也不能真的做那不忠不義之徒。”

    正如郭嘉所說的那樣,周瑜的確不是個安分的人,他不想按伯父周忠的設想,雖然能靠荀氏在皇帝面前的寵信而獲得大量政治資源,但卻會始終屈居於荀氏之下。周瑜想讓廬江周氏有更長遠的發展,甚至想讓他成為能與弘農楊氏、潁川荀氏的豪族並肩的存在。

    所以搶先歸附朝廷,佔據先機,再利用孫策手中的軍功與兵權、以及周氏的影響力,統合江淮名士豪族。由此而聯結成的以周氏為代表的江淮集團,將與荀氏為代表的汝潁集團分庭抗禮。這才是周瑜給自己選擇的道路,不然等天下統一之後,各種利益集團在朝堂之上佔據一方,他周氏就只能依附於他人之下,談何立身與發展?

    雖然說起來有些不妥當,但孫氏確實是周瑜手中的一枚棋,一枚互利共贏的棋子:“丹陽太守吳公是伯符的舅父,等廬江事定以後,可使其故作不敵江東群匪,而後伯符藉機請命南下。具體該如何措置,我為伯符薦舉一人,其人曾為汝南許公稱有佐世之才,若是伯符求之,當能為己所用,與呂子衡一同託付大事。”

    呂范雖然辦事穩健,但在用兵一事上還是稍有欠缺,孫策正愁不知該尋何人參謀軍事,忙說道:“這個人,我好似在哪聽說過,卻不記得了。”

    “淮南劉曄,劉子揚。”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5:49
第八十六章 織作文繡

    “機用一百二十躡,六十日成一匹,匹值萬錢。”西京雜記

    未央宮,披香殿。

    “皇后身邊的長御太招人厭了。”宋都為郭采女打抱不平:“幾次把你叫去訓話是什麼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宮規!”

    “長御猶如國家身邊的侍中,位尊權重,這次是奉了皇后之命宣示宮規。未央宮所有采女、宮人都要去聽的,也不只我一個。”郭采女嘴上說的輕鬆,其實她心裡知道這事並沒有那麼簡單。

    董皇后藉口稱遷都以來,許多知曉宮規的老人都已不在,規矩廢弛,致使許多新進的宮人采女無以管束。為了給明年將要新選入的宮人、采女樹立一個好風氣,董皇后便讓掖庭令苗祀以及身邊的長御一同負責教導現有宮人規矩,一個月後還要加以考核,不合格者會有相應的懲處,嚴重的會貶黜宮外。

    郭采女入宮有四五年了,為人機敏勤懇,熟知各種宮規。雖然長御對她們這些披香殿的宮人總是抱有偏見,言語裡時不時的會譏諷幾句,但對老成的郭采女來說,這並不算什麼。她也不怕這件事會給自己造成多大威脅,畢竟自己的資歷、才幹是擺在那的,就算為人算計,宋都也不會坐視不理。

    她所擔心的,是披香殿其他的宮人。

    “長公主將在明年為國家採選宮人,貴人的披香殿勢必也要添入一些新人,現有的舊人有些拙劣的會過不了掖庭令他們的考校,被汰選出去。”郭采女說出了她最擔心的一種情況:“那時候披香殿人員混雜,不是誰都能信,貴人可不要再像現在這般快言快語,以免被他人聽了去,惹下禍事。”

    “這話你已說過許多遍了。”宋都隨口敷衍道。

    郭采女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宋都如今仗著皇帝的寵愛,在宮裡向來是任性隨心,可尋常夫妻都有不復恩愛的時候,何況是天子?如今是宮中只有一個皇后兩個貴人,等明年充進了新一批的妃嬪,宋都這一時的恩寵又能保持多久呢?還不如趁著現在的恩寵鞏固自身的權勢地位,若能率先生下皇嗣,無論是男是女,都是一個憑仗。

    這本來是很淺顯的一個道理,可宋都偏偏無動於衷,還跟個沒長大的孩子似得。想到這裡,郭采女苦口婆心的勸說道:“貴人明年可就有十三歲了,玩心也該收一收。貴人這一年琵琶彈得好,國家雖說來的也勤,但也不是特別熱衷,是該”

    這時從殿外走進幾名采女,郭采女適時地打住,望向來人,認出走在前面的是伏貴人宮中的趙采女。趙采女年長,約有二十餘歲,性情惇厚,在未央宮的宮人們之間很有人緣。

    “這是為宋貴人趕製的冬衣,我家貴人托我送來。”趙采女讓身後宮人呈上幾件樣式樸素的冬衣。

    宋都高興的站起來,拿起冬衣又摸又瞧,說道:“壽姐姐真是有心了,每年的冬衣都這樣暖和,比織室縫的還要好。”

    郭采女心中一動,織室本來擁有民間最出色的繡娘,除此之外多為官奴婢。但因為前幾年朝廷遭亂,織室也不復從前。伏壽因為善女紅,故而被皇帝託付了宮中織室,與織室令一同負責管理整個未央宮的采繒錦緞。由於伏貴人製衣喜好簡單實用,不愛奢華,久而久之,宮裡宮外開始傳出伏貴人樸素賢惠的美名,甚至有好事者開始拿喜好穿粗製袍衣的明德馬皇后與其對比。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她抬眉問道:“國家與皇后哪裡可是都有一份?”

    “喏。”趙采女答道:“國家與皇后的那份冬衣早已送去了,長公主與懷園貴人的也是。”

    郭采女聽罷,便開始沉默不語,待趙采女走後,她看著喜滋滋比試著新衣服的宋都,忍不住加重了語氣:“貴人,你瞧瞧人家!”

    “怎麼?”宋都不明白,旋即誤解道:“壽姐姐縫製的衣服確實耐寒,就是不大好看,要是多一些紋飾就好了。”

    郭采女無話可說了。

    伏壽縫製的冬衣很快送到了皇帝面前,皇帝打量了幾眼上頭的緞紋,放下手頭的簡牘問道:“織室的綾機都足用了?”

    綾機就是提花機、又稱花樓,是漢代用以紡織的機器。通常要用幾名織工和提花工合作操縱才能使用,能織出各式各樣的花紋,在滿足宮廷需求之外,皇帝還打算將其適當的作為官方紡織機構,參與到以後的市場貿易中。

    “如今織室已有織工二百餘人,每人三日能斷五匹,算起來每個月能額,能”穆順算到一半突然卡了殼。

    “行了。”皇帝也不為難他,徑直說道:“現有綾機綜躡繁多,喪功費日,你過會抬一架提花機送去格物院,讓韓暨和馬鈞他們都看看,可否有改進之處。另外,再讓他們想想,棉花是否也能用提花機織出布來。”

    “棉花?陛下說的,可是木棉?”穆順有些不明白,本土的木棉只用來填充枕褥,哪裡能用來織布?

    “不是木棉,是白疊子。”皇帝站了起來,走到窗邊,隨手往外面的院子裡一指,指著一叢像是長滿雞子大小的白色蠶繭的植物說道:“就是這個。”

    白疊子又稱棉花,張騫通西域之後才開始傳到中原,由於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以及沒有掌握利用方法,一開始人們只將它作為觀賞性植物,種植在庭院裡,成熟時也算是一道景色。而且它的分佈範圍太民間也只將其與尋常木棉一樣當做被縟枕頭的填充物。

    皇帝這還是在院子裡散步的時候才偶然發現了這種植物,在得知這個時代的人對棉花還不夠重視時,皇帝又驚又喜。棉花雖然早在漢代就已傳入中國,但等到其推廣為人們主要的衣著原料,還得等到宋代以後。

    棉花比蠶絲、葛、麻要更能抵禦嚴寒,若是能提前紡織出棉布、棉衣,將其推廣至民間,說不準能減少百姓在小冰河時期的凍害。

    “白疊子還能織布?”穆順諂笑道:“奴婢還是頭一回聽說。”

    “你不知道的多著呢。”皇帝想起穆順剛才連算數都算不明白,好笑著說道:“西南夷的哀牢人知染采文繡,罽綴白疊,織成文章如綾錦。可見以此為服,不是沒有先例,你把這棵棉花采下來給馬鈞一起送去,再給織室送一些。等明年春天的時候記得提醒我,讓上林苑令在上林苑開闢一處,用以種白疊子。”

    見皇帝心情不錯,穆順繼續裝傻充愣,打算再說幾句,一轉眼卻見內謁者令李堅走了進來,向皇帝稟報導:“陛下,水衡都尉給陛下送新錢樣範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5:49
第八十七章 御書錢范

    “其後齊中衰,管子修之,設輕重九府,則桓公以霸,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史記貨殖列傳序

    “水衡都尉臣忠叩見陛下!”周忠稽首唱諾道。

    皇帝這時已坐回席榻,點了點頭,身旁的侍中皇甫驪代為說道:“皇帝詔曰可。”

    於是周忠膝行趨前,命身後人奉上一副漆盤,口中說道:“自年初奉詔以來,為朝廷新開錢法,穩定市價,臣等夙夜憂嘆。苦思數日,乃悟聖意,與鐘官、辨銅等令研畫錢范,如今終有所成,敢呈上御覽。”

    周忠說話很是老練,幾乎挑不出一點錯處,皇帝也不得不多看一眼,想起汝南太守劉艾傳來的奏報,他不由將周忠與周瑜這對親族聯繫到一起。再過不了多久,周瑜就要帶玉璽入長安了,跟傳國玉璽相比,他更想見一見歷史上的美周郎究竟是何等風姿,跟眼前這個老官僚周忠比起來,會有什麼不同。

    “陛下。”穆順接過漆盤,將其放在桌案上,見皇帝有些走神,故而輕聲提醒道。

    皇帝回過神來,多少有些恍惚,沒有去看錢樣,卻朝內謁者令李堅說道:“李堅!”

    “奴婢在。”李堅在一邊隨時關注著皇帝的動靜,立即反應說道:“國家有何詔旨讓奴婢通傳?”

    皇帝一擺手說道:“去一趟承明殿,傳趙司空、荀君二人過來。”

    李堅答應一聲,剛剛起身離去,周忠忽然陪笑道:“稟陛下,歲末將至,各地賦稅將征,若是議論新錢,不妨再喚大司農與少府覲見?”

    皇帝這才伸手點了點漆盤上的錢樣,知道周忠是誤會了他的意圖,搖了搖頭,說道:“不是為了此事,暫且不用傳他們。”

    “謹諾。”周忠應了一聲,不再說話。

    皇帝淡然一笑,盯著周忠道:“趁司空與荀君還沒來,你不妨說說,這新錢發下去,能革除積弊麼?”

    周忠一臉茫然,看著眼前的地板不敢抬頭,一時間也不敢回話。新錢鑄成,按理說次年就要開始投入使用,充作稅賦的主要錢幣,逐漸代替舊錢、劣錢,改變以往市場混亂、以物易物的現象。

    這本來是很合情合理的事情,起先在皇帝召集大臣們商議重鑄新錢的時候就已陳清利弊,怎麼到現在還要找他問這個問題?

    正n間,皇帝見他遲遲不答,也沒了去聽個細究的意思反正只是隨口一問,沒話找話而已。周忠想東想西,不能抓住這個機會,那也怪不住別人。

    這時候,司空趙溫與侍中荀攸兩人聯袂走進,正要行禮,皇帝擺手道:“不用了,直接入座就是。”

    說完,便一指桌上錢樣,對穆順說道:“揀些一樣的,拿去給趙公他們看。”

    這才對周忠說道:“你雖曾為大司農,但朝廷以往的體制是權歸中台,你手裡管不到什麼事,不通經濟也是情有可原。剛才即便是說錯了,我也不怪你,但你得知道,我重設水衡監的用意,絕不僅是鑄造錢幣。經濟,就是經營,也是經世濟民。”

    看周忠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皇帝又看向正認真端詳著錢樣的趙溫以及面容沉靜的荀攸,繼續說道:“管子曾言,量資幣,權輕重,幣重n死利,幣輕則決而不用,故輕重調於數而止,為何金比銀值錢、銀比銅值錢?銅錢既不能吃、又不能穿,何以數枚銅錢就能換取較其還珍貴的貨物?”

    這個時代經學大行其道,家傳淺薄的恐怕連管子都只是聽過沒見過,家傳淵博的如荀攸、周忠,也不會對此太過上心。若非特殊情況或者別有用意,很少有人會沉下心來研讀管子這類的雜書,更別說像皇帝這樣舉一反三,提出種種疑問了。

    “陛下。”趙溫年輕時做過京兆丞,那時候還是地方自行鑄錢,所以接觸過一段時間的貨幣鑄造,躬身說道:“愚臣淺見,以為錢本無價,令疾則黃金重,令徐則黃金輕。錢是否能流通民間,交換貨物,全在於朝廷威嚴。朝廷若是權重,則吏民皆服,錢自可大行其道。朝廷若是闇弱,則錢法廢弛,百姓寧可以物易物,錢也不再是錢了。”

    這番話是從國家信用的角度上來論證錢之所以有價值、能為人承認的原因。

    皇帝有些意外,沒想到趙溫在這方面還很有造詣。

    周忠這時似乎也理解了皇帝的意思,不著痕跡的看了眼荀攸,見對方微閉著眼,沒有說話的意思,便沉著的說道:“臣也作如此想,如今朝廷漸次恢復,關中百姓無不心向漢室。此番增發新錢,大可以讓錢值錢,興復貨殖、方便百姓。”

    “二位說的雖好,但尚有不足。”皇帝輕聲說著,故意停頓了下。

    眾人會意,一齊說道:“臣等愚昧,還請陛下明示。”

    皇帝點了點頭,說道:“不僅是朝廷威信影響錢重,朝廷發行錢幣的數量多少,也影響錢重。譬如東市,共有貨值三十萬錢,而整個東市僅有二十萬錢,如此便有十萬錢的貨難以售賣,於是則害損民利,若是水衡監知悉此事,又該何如?”

    周忠眉頭一皺,下意識的說道:“由水衡鑄錢十萬,發往東市?”

    “可是。”周忠緊接著說道:“這十萬錢總不能憑白給人吧?”

    “這是自然。”見對方能這麼快想到關鍵之處,皇帝欣慰的點點頭,說道:“這十萬錢,可由朝廷出面採買貨物、或者僱傭民夫來發放東市。”

    沉默已久的荀攸這時開口道,目光幽深,蘊藏精光:“然則朝廷未必知曉得如此精確,若是東市缺錢十萬,朝廷多發二十萬、或是少發五萬,則錢多貨少,更不益於百姓。”

    “這才是我重設平準監的用意。”皇帝說完,拿眼看了下穆順。

    穆順趕忙說道:“唯,平準監奉詔更建以來,郡縣通衢、東西市裡,皆有平準吏員監測物價。尤其是城中市丞,如長安市丞,就是直屬平準監,每隔十日便會將採集的訊息整理上交,由平準監統一歸納,呈交御覽。”

    這是平準監明面上的市場、經濟統計職責,至於其背後的刺探情報功能,臣子們都心照不宣,此時也不好說破。

    “正如剛才所言,區區東市是如此,放之整個天下、民間亦是如此。朝廷即便有平準監,也確實不能精確的知道民間到底需要多少錢,才能興旺貨殖、授利百姓。但平準監所收集到的數字,卻能給水衡監鑄錢數量提高一個借鑑。”如果說平準監是市場統計調查局和發改委的綜合體,那麼水衡監在皇帝心中就是後世操控貨幣發行的央行。

    這個時代沒有誰會比皇帝還瞭解貨幣政策對於社會經濟發展的重要性了,所以此時既然有了平準監,那麼水衡監也不該僅僅只是鑄錢那麼簡單。

    皇帝目光深沉的看向周忠,認真的說道:“重設水衡監的用意,周公可知道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9:50
第八十八章 錢文旋讀

    “洪爐新樣,通行將遍於萬方御筆摛華,神妙互分於體。”王禹偁詩文選

    “臣謹諾。”周忠本以為自己這個水衡都尉僅僅只是一個鑄錢的工頭,主要權責是為皇室鑄造禁錢、保證貨幣質量與數量。若是如此的話,那麼誰來做水衡都尉都可以勝任。

    然而沒想到在皇帝口中,水衡監還能發揮如此重要的影響力。想到自己發行貨幣的數量將影響整個天下的物價、貨殖,更重要的是還能因此在朝廷大政方針的決策上擁有一定的話語權。話語權意味著什麼,不用多說,周忠也明白水衡監的權責經過這次重新定義後,會給他手中的權力帶來怎樣的增長。

    “若按陛下所言,水衡、平準二監相得益彰,彼此補益,足以富國強兵。”事關權位,周忠自然要為水衡監多爭取權力。

    荀攸看了眼周忠雀躍得有些忘乎所以的神色,輕聲說道:“此法雖好,但臣以為,放之一城、一郡、乃至一州之內皆可施用,然則若是放之天下,則未必可行。”

    周忠愣怔了一下,接口問道:“這是何故?”

    “且不說平準監如何查出一州之地缺錢多少,但若說揚州缺錢十億,長安便要另鑄錢十億,使之運往?關中距揚州千里之遙,路上耗費時日,等錢運到了揚州,彼州也未必還缺錢十億。”荀攸一語中的。

    這種實際操作上會出現的問題只需想一下就能知道,在古代信息、交通不便的情況下,朝廷很難對整個市場做出充分的瞭解和及時的應對。即便是平準監無孔不入,監控天下,朝廷也很難相應的做出應對,除非把水衡鑄幣的權力重新下發地方,但那樣的話,卻又會是另一種情況了。

    皇帝也知道在漢代搞精準的貨幣政策有些紙上談兵,但他還好也不是全盤照搬後世的模式,而是有符合這個時代特色的改進。對此,他先是簡單回答了荀攸的問題:“揚州若是缺錢十億,臨近的徐州、荊州未必不會是多錢數億,只需由朝廷下令,讓各州之間互通有無,此事不就可以紓解了?”

    然後,皇帝繼續說道:“天下商賈貨殖興盛之地到底佔少數,例如長安、雒陽、鄴城等地。朝廷只需在商貿興盛之處安置平準,監察市價,便能舉要治繁、切中肯綮,一地治,而一州治。”

    古代其實沒有什麼全國性市場,皇帝只需要抓住幾個商業大都會的市場物價,以點帶面,就能撬動這個社會的經濟。

    “平準監查訪市價、水衡監鑄錢興業,如若能加上均輸之官,調均穀物等貨物。”司空趙溫悠悠說道:“平萬物之價而利百姓,這便宜之處可就更大了。”

    平準均輸是孝武皇帝時用以打擊富商大賈、調控市場物價的經濟政策,起初成效顯著,由於後來太過與民爭利,以及基層執行政策的官吏貪贓枉法等自身原因,導致惹出民怨,遭到廢除。

    趙溫這番話提醒了周忠,當初皇帝要重開鹽鐵專營的時候,底下都有一大幫既得利益者起鬨反對,其中也包括他自己。如今若是重開均輸,那自己的立場,就得好生掂量掂量。

    周忠下意識的看了眼荀攸,經過上回的那次密談,兩家皆為盟好,荀攸的立場很大程度上會影響到他的決斷。

    荀攸毫不遲疑的說道:“如今天下未平,四方皆是用兵之處,朝廷若有均輸之官,可從容調度各地糧草,以資軍用。秋收已畢,今年又是豐穰之年,米穀價賤、農人少利,不若趁此在各地重設常平倉,用新錢市谷,以為糧儲軍資。至若均輸之官,可待常平倉建成之後,再緩議行之。”

    “荀君此乃謀國之言。”皇帝此時已將頭低下去打量著桌上的新錢,頭也不抬的說道:“常平倉的事先交由太倉令處置,均輸之官要不要重設、或是只設常平倉不設均輸官,這些可先下發承明殿議論現在不說這些,我們先看看這新錢吧。諸公瞧這幾種錢的樣式與規制,那一樣更為適用通行天下?”

    說著便伸出手撥弄了一下,拿起一枚新錢來。

    眾人這才留心看向面前擺著的幾枚黃燦燦的錢樣,俱是外圓內方,中有文字,與尋常的五銖錢不同的是,這種錢上的文字不是五銖而是建安通寶四個字。這四個字有的是繁複莊重的篆書、有的是形體方正的分楷體、還有一種也是楷書,但是筆畫猶如鐵劃銀鉤、勁瘦淡雅。

    趙溫、荀攸等人久在御前,見過不少皇帝御書,一眼便認出最後的那一種字正是由皇帝開創的一種字體,被張昶、蔡邕、鐘繇等書法大家譽為當世一絕的瘦金。

    周忠擔心趙溫等人發現不了新錢除字體以外的特殊之處,笑著解釋道:“趙公、荀君,這裡頭有個分別,仔細端詳,便可看出,有的錢成色不好,顏色黯淡,那是因為這錢裡摻了鉛、有的顏色赤紅,那是因為此錢全為紫銅所鑄。諸如此類,此外,其邊緣還有一圈圍邊,外廓高於錢肉,邊上則依聖意,壓上二十道鋸齒,以防奸猾之民剪邊盜銅。”

    通寶錢是從隋唐開始啟用的錢制,到後來逐漸演變成年號錢,在此之前,從漢代至南北朝,都是暢行五銖。皇帝這次將五銖改為通寶,鑄印年號,一是為了加強這個國家的特色,二是為了更加美觀。至於邊上的鋸齒,則是皇帝仿照後世的硬幣,防止有人將銅錢邊緣剪下,盜銅另鑄。

    “錢重依然是五銖?”荀攸對銅錢的錢文以及邊上的防盜鋸齒稍覺新奇,應聲問道。

    “喏,直徑、形制、重量都與五銖錢相差無二。”周忠答道。

    發行貨幣,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防偽,皇帝在這上面可謂是想盡辦法,除了提高錢幣的質量、鑄造的工藝以外,還在外觀上做出了改進,先是邊緣上的鋸齒,然後再就是錢文。

    皇帝在前世曾於閒暇時學過書法,這一世在蔡邕、張昶等書法名家的輔導下勤加苦練,已經算得上是小有所成。民間商賈要想偷鑄盜鑄就必須能復刻出錢范,而此時的官方錢范除了銅質、新出現的鋸齒工藝一時難以復刻以外,皇帝還添入了自己的字體。

    瘦金體在這個時代尚且是一種新奇、且難以摹寫的字體,至少在它流傳出去之前,尋常的工匠是不能模仿的。

    桌上的錢樣雖然很多,但其實並不難選擇,趙溫會意的說道:“錢與文,皆乃先王所造,傳承大道。如今陛下親筆御書錢文,特命通行寶貨,暗合先王至意。愚臣淺見,陛下的這枚御書赤銅錢,正可發行天下,穩定市價。”

    “董卓濫發小錢,搜刮財貨,使朝廷失信於民。”皇帝用手指摩挲著那枚精緻華麗的錢幣,用自己的手書當作錢幣上的文字,並發行天下,讓皇帝有種將自己頭像印在錢上的成就感。

    他感慨著說道:“如今只有重鑄好錢,百姓才會願意去用,而不是以物易物。之後興復貨殖,修養民力,也就容易多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9:51
第八十九章 錢法防微

    “民之鑄錢益少,計其費不能相當,唯真工大奸乃盜為之。”史記平淮書

    “唯!”趙溫笑道:“猶如孝武皇帝創製五銖、通行三百年,這通寶錢正面為年號、背面為漢制二字,可謂開一代錢制之范。今後天下子民,凡有用錢處,皆用建安通寶,漢室之澤亦將隨之佈施四海。”

    皇帝笑道:“不過是利民之舉,想不到趙公還能有如此多的說道!”說笑著,皇帝若有所思的站起身來,想到以後重開西域,漢朝的錢幣沿著絲綢之路流通亞歐,成為這個時代的世界貨幣,那豈不是能靠著鑄造銅錢、任意搜刮各國財貨?雖然事情還很遙遠,但不是觸不可及,皇帝暢想著,掌心捏著一枚精緻的銅錢,在原地踱了兩步,忽然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盜鑄私錢者,依漢法,該處何罪?”

    趙溫搶白道:“盜鑄諸金錢,罪皆死。孝哀皇帝時,還要罰沒妻子為官奴婢。”

    像銅錢這等散錢,如果不到一定數量,尋常的鐵匠根本沒有盜鑄的必要。要想在短時間內大規模盜鑄,就只有一般商賈富室蓄養的良匠工坊才能做到,皇帝佇步道:“補發詔令:盜鑄私錢者死,家產抄沒,其家室也要流徙並、涼等邊地屯田。”

    漢代有四種主要的法律形式,分為律、令、科、比。律是由朝廷制定、皇帝批准頒行的成文法,具有穩定性、普遍性、強制性的特點,比如九章、傍章、越宮等律。而令則是皇帝頒發的詔令,他是根據實際需要而隨時頒布,其效力等同於律或是高於其上,是律的一種補充,二者合成律令。

    皇帝這道詔令等若是補充了律法,擁有法律效力。

    漢代一直以來,對盜鑄私錢一事都是零容忍,孝景、孝武皇帝時監獄裡關押的盜鑄罪犯何止十數萬人,皇帝只是讓家室流放邊地,也算是寬待了。只是這家產抄沒,似乎聽上去很有針對性,趙溫與荀攸對視一眼沒有及時回話,荀攸猶豫了下,說道:“盜鑄私錢者皆死罪,這是明律,然古來已久,為此鋌而走險者極多,朝廷殺不勝殺,可見嚴法未能根除其弊。臣想著,不若換個法子?”

    盜鑄假幣的事件即便是在後世也禁絕不了,何況是制幣技術含量低下的古代,皇帝也沒想過能根除,不過是防微杜漸而已。

    “換什麼法子?”皇帝隨口問道,又看了看桌案上的錢,突然改了主意,說道:“水衡監在年前先趕鑄出一批新錢,發往關中各關隘及諸郡縣,命其於城門處置百枚新錢為樣品,凡進關者所攜之錢,經檢查合格,才准攜帶出入。否則凡有發現劣錢,一概沒收熔鑄。若有舊錢、則當場折換。”

    這倒是個從渠道上禁止劣錢、舊錢流通的好法子,趙溫眼前一亮,旋即補充道:“不若再詔各郡縣守令,禁絕舊錢、劣錢,有放任不禁者,長官罰祿半年、當年考課不得為中中以上。”

    中中、中上是地方官吏政績考課的級別,屬於皇帝與吏部尚書傅巽商議之後定下的地方官員政績考課制度。該制度被分為記分、分等兩種形式,分等就是以行、能、功、過評為四個等級記分則是根據當年的具體事件來評判。這種記分法與分等法相結合的州縣考課制度,從律令的角度保證了對瀆職者的懲戒和政績卓越者的獎勵。

    官吏政績總體上分為九品,中上者會有一定的賞賜或是加官進級、中中者守其本任,中下者及以下將會被解任或受到一定的懲處。只是當下的政績考課僅侷限於地方官員,要施行一段時間後,沒有問題了,皇帝才能騰出手來將其照搬到中央官員身上。

    趙溫的這個主意等若是將禁絕舊錢、推行新錢與地方官員的政績綁定在了一起,若是官員辦錯了,相當於是這一年的政績白搞了,勢必會引起地方官的重視。尤其這是在左馮翊地方官吏因玩忽職守、瀆職懈怠而引起的官場地震之後不久,朝廷治下的地方官吏無不戰戰兢兢,生怕撞到刀口上。

    “如今朝廷只將屯田、驛道、河工等政歸入考課之重,此等要政,凡有所誤,皆不得為中中以上。”荀攸覺得這麼做有些大題小做,建議道:“倘若是禁絕舊錢不利,便不得入中中以上,臣以為,這恐怕有些過了。”

    皇帝笑著看了看荀攸,隨手將手中把玩已久的銅錢丟在桌案上,說道:“實行之初,就該處以嚴法,何況此事只需密切關照城門,肯費些心思的都能做到,這可比整治河工、驛道等政要容易多了。若是連這都辦不好,便是此官玩忽、無能,他又憑什麼不是中中以下?”

    荀攸只是認為若是將推行新錢與河工、屯田等政並重,很容易讓地方官施政時失去重點、沒個章法。到時候幾頭都兼顧不好,事情都沒有落實下去,這才是他所擔憂的地方。

    他將這個擔憂說了出來,皇帝也是深以為然,點頭道:“各地郡縣,其民情、貧富大有不同。有的郡百姓富庶、境內鮮少流民,那該郡大可以專重河工、或是驛道等弊處,它郡亦然。朝廷雖將河工、屯田等事列為要政,也沒有說要地方同時並舉,各地郡守縣令當根據不同的情況,有所側重。能這麼做的,才是朝廷所需要的能臣良吏不是麼?”

    荀攸微微動容,他這已不是第一次對皇帝的治國之能表示拜服了:“陛下睿鑑,臣不能及。陛下此言,臣以為當寫就詔書,下發各郡明示。”

    “嗯。”皇帝轉身坐回席上,面色不改,也由著荀攸稽首,顧自說道:“自明年始,司隸、並州等地非通寶新錢不得行!諸郡國府庫原所存儲之舊錢,皆廢銷之,輸其銅於水衡監。再准吏和近鄰告發盜鑄私錢者,告發者有賞,若近鄰知而不告,則判流徙之罪。”

    趙溫與荀攸一一應承下來,默記於心。

    適才都是皇帝與趙溫、荀攸兩個錄、平尚書事的重臣從嚴防盜鑄轉而成為商議政事,周忠本來還想插幾句嘴,但看到後來涉及到考課的朝政,他便不敢越俎代庖,一直保持沉默。

    如今各地官員早就習慣了以往輕鬆自如的日子,驟然被朝廷套上名為考課的枷鎖,一個個都是敢怒不敢言。趙溫適才所提的樣樣都是招惹眾怨的活計,何況這嚴懲盜鑄的詔令明顯是針對的那些富商大賈,這些商賈背後誰沒有一個豪強撐腰?就連荀攸都不敢把話說得太直白,並知道留下餘地,趙溫又是哪來的膽量,既敢給地方官增添考課負擔、又敢推行不利於商賈的立法?

    周忠一貫保持著盡少生事的風格,怎料皇帝此刻說完了朝政,又將話頭轉向了他:“適才我等說了錢的妙用,周公既為水衡都尉,不僅要熟知錢法,還得多看看管子等書。過兩年,太學經濟科就要出一批熟知經濟、財貨的太學生,那時候會選用一批歸入水衡、平準等處,周公可別在那時候還是個只知鑄錢的匠頭啊。”

    “臣謹諾。”皇帝這話裡冷不防帶著警告,周忠立即回過神來,應諾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9:51
第九十章 挾銅鉦束

    “今國家行挾銅之律,執鑄器之禁,使器無用銅。”平百貨之價

    古時鑄錢的原料來源有三種,分別是官方經營的銅礦產出、民間採買、以及實物稅。由於有官方經營與實物稅的存在,朝廷在很大程度上不需要向民間購買原料,這樣就會降低鑄錢的成本。至於鑄錢的勞工可以由刑徒、戰犯來代替,勞工成本也可以忽略不計,總而言之,鑄錢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筆划算的買賣。

    趙溫在旁說道:“上林三官儲銅甚少,如若要在明年建安元年發行新錢,就得在此時收銅鑄造,以備不時。而放眼關中,惟有弘農華陰縣、右扶風武功縣、鄠縣等處產銅。愚臣淺見,不妨照鐵官例,往上述三地派駐銅官。”

    銅礦專營?

    周忠立時就想到了這個,隨即大搖其頭,關中現有的銅礦幾乎都為大族把控。當初董卓濫發小錢,手上缺銅,甚至熔了十個秦朝的銅人,也不敢擅收銅權,趙溫到底是怎麼想的?他旋即想起自從趙溫被拜為司空、錄尚書事以來,處處都仰惟聖意,在承明殿與司徒馬日磾政見屢有不合,鬧了好幾次不愉快。難道這裡頭還有皇帝的授意?

    荀攸輕咳了一聲:“朝廷似乎從未有銅官的先例,若是比照鹽鐵專營,倒還得仔細商榷。”

    “不是專營。”趙溫也知道這裡面的水深不亞於鹽鐵,就算是鹽鐵專營都鬧出了一次群臣、河東豪族死傷殆盡才勉強推行,若朝廷還要打銅礦專營的主意,好容易平息的朝局又將生亂。趙溫可承受不起這個反噬:“孝武皇帝時收天下之銅,聚於上林三官,乃有三官錢遍行天下。這銅官設於采銅之地,正好可以就地收聚、驅民開採,由水衡監辨銅令直屬,如此也能省去地方轉運之費。”

    “這樣倒也方便。”皇帝對周忠說道:“董卓私鑄的小錢在民間何止億萬,雖有四枚小錢換一枚五銖的比例,但折算起來,朝廷依然需要有上億的通寶錢才行,更別說尋常的小五銖了。若是從今日起開爐,水衡監每月能鑄多少錢?”

    “若只以通寶錢為例,只要錢范足夠,以水衡監現有十二爐,每爐每月能鑄錢四十萬,一個月能有四百十萬錢。”周忠在心裡簡單算了算,說道:“今年尚餘兩個多月,水衡監能為國家鑄錢九百多萬錢。明年正式換舊錢的時候,可一邊換舊錢,一邊將舊錢回爐銷熔重鑄,屆時朝廷便毋庸擔心缺銅。”

    這些錢聽上去多,其實換算成緡或貫,那也才九千多,跟市面上數十億的舊錢、小錢比起來,簡直是杯水車薪。皇帝猶嫌不足,說道:“設法多開幾爐,銅材、工匠、力役等都不用你擔心,明年開春,先在京兆一地發放,以觀成效,再施放各地。”

    “陛下深謀,臣不能及。”周忠奉承道。

    皇帝含笑點點頭,又對周忠叮囑了幾句樣錢封檔、嚴格保存錢范等事後,便讓示意他退下了。

    看著周忠執揖倒退,既像是如釋重負、又像是歡欣雀躍般走出宣室殿。皇帝驀然嘆道:“嘉謀不嘉!”

    周忠字嘉謀,雖然他辦事老成,預判時局也算機敏,但剛才應對時的表現依然差強人意。說起來,若不是當前水衡監最主要的任務只是鑄新錢換舊錢,還沒有涉及到貨幣調控的層次,皇帝也不會那麼放心的把水衡監交給他一個外行。好在這人很有眼力,若是回去後聽了皇帝的話把管子給讀懂了,倒是能不妨一用。

    不然,就得考慮王邑了,聽說他自打在河東與皇帝詔對一次後,回去了日夜研習管子,等到河東有所成效之後,他或許能升上來蒞任水衡監。皇帝這般想著,眼角餘光忽然瞥了荀攸一眼,頓時深覺自己是多想了,有荀公達在,哪裡還會給王邑機會?

    人各有所長,周忠頗有才具野心,經此一遭後,若是聰明,自然就會拾起管子來看,這並不需要荀攸刻意提醒。荀攸只是有些感慨皇帝對管子經濟之道的重視,略一定神,方才狀若無意的說起另一樁事:“午後,周氏親族就要到長安了。”

    “嗯,周瑜,周公瑾。”皇帝說道,眉宇間隱隱流露出一絲期待:“劉艾、田疇、郭嘉三人聯袂上呈的封事我已看了,稱此人隻身入城,說服孫策等人退出汝南,並奉表稱罪只惜這表不能明示中外。此外,孫策也是因戰不利而退,非周瑜口舌之功,這些在報捷的表奏上都要寫清楚。”

    皇帝說出這話,等於是同意了郭嘉等人擅自做主的謀劃,這讓荀攸心裡不免鬆了一口氣,接著說道:“退敵之功彼不可得,這獻璽之功,竊以為朝廷不可虧待於彼,以免寒了以後東來長安的士子之心。”

    “那該如何說?”皇帝隨口問道,他知道荀攸想抬舉周氏,自己也樂得給他一個機會。

    “陛下。”荀攸躬身道:“傳國璽失於雒陽,又得於雒陽,不正應天命所歸四字麼?”

    傳國璽的事情為人所知的並不多,荀攸這是有意要為孫氏掩蓋了,從大局上想,也確實該如此,不然無法解釋周瑜如何得到玉璽、孫氏據有玉璽何不呈交朝廷乃至袁術的原因。從另一個層面來講,知道這段隱秘的並不少,朱儁、劉艾等等,雖然現在為了大局都緘口不言,為孫氏掩蓋下來了,以後未必不是一個把柄。

    皇帝點點頭,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有派系,山頭是無法禁絕的。只要不是內耗形式的勾心鬥角、拉幫結派,他都沒有主動去一桿子打翻的必要:“周尚倒好安排,並州定襄郡多年未有太守,此番可以讓他去赴任。至於周瑜,立下這麼多功勞,年紀輕輕,朝廷又當如何封賞?”

    趙溫會意,也不說話,拿眼看向荀攸,似乎在期待對方能提出一個好去處。

    荀攸搖了搖頭:“選賢任能,皆在於陛下,臣豈敢擅專?”

    趙溫笑了,不以為然的說道:“荀君乃朝廷理政之臣,為陛下劃策良多,深荷寵渥,豈能因此避嫌?”

    荀攸仍是笑笑,把頭低了下去,做出一番沉默的姿態。

    皇帝看了一出把戲,這才從容說道:“我本意是想讓其入秘書監,可他今歲已然十,同齡的傅干、楊修等人明年都要任官授職,此時再讓他入內,就有些不合時宜了。”

    秘書監設立的初衷就是選拔與皇帝適齡的童子為郎,在皇帝身邊陪伴。周瑜大皇帝五歲,已經成年,皇帝從年齡上阻絕了他入秘書監的通途,這讓荀攸有些意外。

    趙溫順勢建議道:“謹諾,既如此,不如由臣下舉其為茂才,闢為屬下掾吏?”

    “你這是藉機邀才啊!”皇帝笑說道:“舉茂才可以,掾吏就不必了,他的去路我已想好了,就拜他為殿前羽林郎,與孟達、張繡等人在御前共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9:51
第九十一章 殿前郎衛

    “故福之為禍,禍之為福,化不可極,深不可測也。”淮南子人間訓

    經過皇帝對禁軍、尤其是對羽林虎賁二軍的整改之後,南軍主要由保護皇帝貼身安全轉變為出兵作戰的職責,他的編制也與尋常正規軍一般無二。

    由於南軍承擔了更為複雜的任務,兵員也日益增多,以至於南軍不便再繼續執行入宮守衛宮禁的職責。為了填補這個空白,皇帝在去年就開始著手,將南軍仿照北軍的待遇,全部安排出城,不再負責宮禁。

    而原來由羽林郎、虎賁郎組成的、保護陛前的郎衛,則由新的郎官們負責。他們分別由羽林監、虎賁僕射掌管,依然被稱為羽林、虎賁郎,只是他們的來源無不是選拔於各軍推選的優秀中下層軍官、六郡良家子等一批大有前途的年輕小將。

    這些郎衛人數雖少,但論精銳程度以及軍事素質,遠超於那些被安排出城的、共享同一個稱號的南軍之上。

    作為殿前羽林郎的新人,周瑜甫一來到未央宮前殿右側的值房,就敏銳的察覺到了異樣。

    “在下羽林郎太史慈。”身姿卓毅的太史慈身上有著青州人特有的熱情大方,主動對周瑜介紹道:“別看咱們人少,算上那些虎賁郎也只有寥寥一二十個,比不上三署郎有上千個郎中、中郎。但咱們的權責最為緊要,咱們要時刻守護陛前,國家移駕到那處殿,咱們也要跟在那處殿,這跟那些固守一處殿宇前的三署郎是不同的。”

    “我聽說不僅如此,陛下有時與大臣參謀軍事,也會喚我等羽林郎上殿觀瞻?”周瑜對太史慈很有眼緣,似乎是對方身上的那股子洋溢的熱情讓周瑜想起了孫策,他挑眉問道。

    “喏。”太史慈點頭道,其實他也才來不久,但已經忍不住向新人陳說此間的不凡之處了:“陛下有時詔大臣議論軍事,或是詔荀侍中等人講解兵法時,我等羽林郎、虎賁郎都能蒙詔入內,但除非陛下指問,否則只能聽不能說,更不得外傳。”

    御前郎衛本來就是從軍中、六郡良家子裡面優中選優,一個個無論武藝、謀略都是上乘之選。周瑜細細想到,這已不僅是普通的殿前護衛了,而應該是皇帝有意培養、為未來準備的優秀將官。

    看太史慈提到皇帝時臉上浮現的尊敬的神情,就可以想見這一個個在皇帝跟前耳濡目染、被皇帝所影響、且忠於皇帝的將才,在外放到軍隊之中,成為獨當一面的大將之後,將會成為皇帝最有力的臂膀。

    周瑜忽然有些知道那天荀攸過府對他講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了,此次憑藉獻璽之功,不能入秘書監,反倒入了羽林監,也未必是吃虧。

    “太史子義,你跟獻璽郎說這麼多做什麼?”值房內有一個青年正拿著塊葛布擦拭佩劍,聲音有些尖刻:“規矩,自然有鄧監過來教他,你可不要越俎代庖。”

    太史慈面容閃過一絲尷尬,聲音短促的說了句:“文采!”

    “不知足下貴姓?”整個羽林監其實並沒有多少人,周瑜已經通過對方的表字判斷出了身份,之所以這麼做,只是禮貌性的問一句。

    果然,那人頭也不抬的說道:“武威張繡。”

    “喔。”周瑜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張繡把劍仔細看了幾遍,確認沒有任何指紋、灰塵了之後,這才將其緩緩插回劍鞘之中。他輕輕一拍劍鞘,站起身來,走到周瑜面前,這個來自西北的漢子居然並不比來自江淮的周瑜高多少,這讓他有些意外。

    “陛下設立殿前郎衛的時候就曾言過,羽林郎、虎賁郎不看家世,首重謀略膽識,凡入御前郎衛者,皆要按兵法上選將的條例。”張繡平視著周瑜的眼睛,後者全然無懼的與之對視:“我不相信陛下會因為你找回玉璽而讓你為羽林郎,更不相信你是靠著廬江周氏的身份,但今後若是沒有表現出半點好來,你還是自己請辭吧。高門子弟,在哪裡都能入仕,沒必要趕上這來。”

    “文采,文采!”太史慈見張繡說完就走,開口喚道。

    張繡往背後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獻璽郎是這些天在郎衛們之間流傳的稱呼,他們不知道周瑜在汝南一戰中起到的重要作用,只以為周瑜是靠著找回傳國玉璽而僥倖進入郎衛。像是張繡這樣的算是坦誠的了,私底下卻不知有多少出自底層的郎衛帶著不信任的眼光瞧他。

    “張文采的性情向來如此,可能是自小與羌人混久了,看人待事總喜歡計較。以前的羽林郎有個叫侯折的,不知怎麼就與他過不去,張文采就瞧不起侯折的家世,後來侯折因功調任,他這才消停了會。”旁邊一個青年走了過來,拍了拍周瑜的肩膀,笑著說道:“你不用搭理他,仗著自家叔父是將軍就自以為是,也不想想自己的為什麼連侯折那個羽林孤兒都爬上去了,他卻還是個羽林郎!”

    “子敬,我記得張繡一開始也瞧不上你?”太史慈輕笑一聲,轉而問道。

    “還不是在背地裡說我什麼靠著我家君給國家敬獻良田,所以國家才開恩讓我做羽林郎。”孟達不屑的說道:“他這人心也不壞,就是瞧不得不平,我那次在國家面前言說軍略時他輸給了我,從此也就心服了。”

    說完,孟達轉而看向默不作聲的周瑜:“你喚做周瑜是吧?若是有什麼才幹,儘早露出來給他看看,不然總會有人說閒話。若是只想著混時日,聽我一聲勸,以你的家世,本不該來此。”

    “哈哈,子敬,你這話也不好聽。”太史慈笑著為周瑜解圍,其實在眉宇神色之間,他的態度是與孟達一致的。

    在這種目光下,一直溫潤如君子的周瑜突然自胸口激起一股熱氣,他轉身看著張繡離去的方向,信誓旦旦的說道:“好,大丈夫當御豪俊,就讓你們瞧瞧,我可不是因獻璽而來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9:51
第九十二章 絲繭瓜蔓

    “權衡在手,明鏡當台可以摧邪輔正,可以去偽存真。”續傳燈錄

    孟達細細咀嚼著周瑜的慷慨之言,實在沒有將對方這個更像文士的青年跟武將聯繫在一起。其實無論是他,還是太史慈,心中對周瑜被選入羽林郎是有些微詞的,只是他們沒有張繡那麼不理智,反正推脫不掉,索性大大方方的接納下來不就是了?哪怕對方沒什麼才幹,但多結識一個高門子弟,日後也是多一條門路。

    張繡在別的地方都很聰明,偏偏在這個事上想不通,也不知為何。

    至於太史慈是本性使然,還是跟孟達抱有同樣的心思,這些都不緊要,在此刻孟達心中的想法,就是多和周瑜這個世家子親近。

    孟達抬眼打量了周瑜一下,此人容儀出眾,也不像華而不實之輩。想完,孟達便與太史慈將周瑜帶入值房,簡單的敘談了幾句,周瑜出色的談吐與瀟灑的風度處處流露著不凡,讓孟達等rn感驚異。

    “這個張繡的秉性一向如此?”與二人熟悉了之後,周瑜這才問道:“我聽說此人當年在武威,也是一個豪傑?”

    “是有這麼一段故事。”孟達不禁拊掌,點頭說道:“當年邊章、韓遂於涼州聚眾為亂,張繡時為祖厲長征辟任職。金城麴勝襲殺祖厲長,張繡為報上官之仇,便伺機刺殺麴勝,後來招合少年,為邑中豪傑。”

    未等周瑜說什麼,孟達忽然看了太史慈一眼,笑說道:“子義當年也曾為上官謀事,不惜以身犯險,毀壞州府給朝廷上的劾章,最後避禍遼東。這麼說起來,倒是與張繡殺賊以報上官之仇的所為所舉契合。”

    太史慈曾為郡府征辟,為奏曹史,有次太守與本州刺史鬧了矛盾,難辨曲直,便各自據情上表朝廷仲裁。像這種各執一詞的劾奏,往往都是先到皇帝御前的會有一個先入為主的優勢,在當時就正是州府的劾奏先行,郡守擔心失了先機,便派太史慈星夜趕往雒陽。到雒陽後,太史慈先是追上了州府派去的屬吏,搶在他投遞之前撕毀了劾奏,甚至還說服了對方一起避禍遠遁。

    於法理上說,太史慈此舉是故意破壞公文,該下獄論罪。但從當時的義理上來說,太史慈很好的履行了他與太守之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的君臣之義,而這份道義,正是當時的士人所推崇的。

    周瑜聽得有趣,說道:“未料到子義竟如此有勇有謀!”

    太史慈一愣,旋即笑道:“或許正是如此,張文采才樂意與我結交。”

    這句話似乎提醒了周瑜,他笑容忽然斂了半分,問道:“此人在羽林監交友不多?”

    “這倒不是。”孟達大口喝了碗水:“此人性情豪爽,在御前羽林郎、虎賁郎中間糾合了一幫好友,關係好的還以兄弟相稱,至於待我,就有些平淡了。”

    這就有些矛盾了,周瑜沉吟不語,手把著茶碗,不知在思索什麼。

    見周瑜似乎對張繡很感興趣,孟達樂得繼續說道:“他做羽林郎比我還早些時日,其叔父是安集將軍,平準監賈公待他如親子侄,就連國家也很賞識他。記得國家去年到上林苑遊獵,一匹鹿被國家放走,國家懸賞眾人圍捕,最後被此人獵得,賜了把國家御用的雕弓。若非他叔父,此人恐怕早就被放出去做校尉、都尉了。”

    這就有些矛盾了。

    按孟達的說法,張繡為上官報仇,以全君臣之分,這是義從一眾禁軍之中射殺麋鹿,這是勇。此外,他似乎還有區別的對待身邊的同僚,有目的性的擇友,這已經可以用智來形容他了。

    卻不知他這麼做究竟是為了什麼,若說是性情如此,卻有些解釋不通。

    關於朝中的人事格局,周瑜在剛來長安的這幾天便已被周忠所告知,但也僅僅只涉及主要的幾個人物。對於張繡,就連周忠自己都不甚重視,更別說告知周瑜了。不能面面俱到、通曉全局的情況下,周瑜也只能靠自己摸索了。

    忽然,周瑜問道:“此人與平準監賈公相善?”

    太史慈插嘴說道:“安集將軍與賈公同在軍nn事,又同是武威郡鄉人,自然相善。”

    周瑜眼中忽然閃過一道亮光,似是毫無緣故的抿唇笑了。

    孟達詫異的看了周瑜一眼,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剛才所說的話,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太史慈也皺起了眉,他不知這兩人心裡在轉什麼彎子,有心開口去問,卻又怕唐突了。

    這時值房外走進來兩個人,跟在後頭的正是張繡,走在前面的一人面容瘦削,雙目有神,同樣穿著羽林服飾,規格卻比周瑜等人高上不少。

    周瑜等人接連站了起來,抱拳行禮道:“屬下見過鄧監。”

    羽林監鄧飛,是南陽鄧氏旁支,曾為虎賁衛士,當初皇帝在閭裡遇刺,此人在極短的時間內跑到城外北軍請來援兵,這才化解危機。後來憑藉護駕之功,鄧飛屢受拔擢,南軍與郎衛分制之後,拜為羽林監。

    鄧飛為人惜字如金,簡單的看了周瑜等人一眼,說道:“國家出城閱兵,爾等預備隨駕。”

    “閱兵?”太史慈訝然,老老實實的開口道:“何故事先不見詔書?”

    鄧飛瞥了太史慈一眼,沒有說話,轉身就準備離去。

    倒是孟達機警,跟著往前湊到鄧飛身邊,伸手扶了扶鄧飛的手臂,笑著說道:“此事未免太無預兆,我等若是茫然無知,又如何把事辦好?還望鄧監賜教才是。”

    鄧飛動作僵硬的掙開了手,這才轉過身來,不知為何,他僵硬的面色居然有些緩和,話也說得多了:“國家說了,這叫出其不意,倘是預先告知,彼等就會做好籌劃,那就等若是演戲,毫無意義可言。”

    “原來如此,若非鄧監告訴,我等又如何能體悟聖意?”孟達充分繼承了父親孟他為人處事的圓滑,對鄧飛說了幾句好話,讓對方很是受用。

    周瑜將孟達與鄧飛之間的舉動盡收眼底,也不說破,跟著眾人走了出去。

    皇帝這一次突然檢閱軍隊著實出乎眾將意料之外,但他們到底沒有驚詫多久,很快便反應了過來配合行動。這次檢閱的對象除了南北軍以外,還有衛將軍王斌手下的王方等涼州將校以及在京的平狄將軍馬騰所部。

    檢閱的過程中出現了許多配合、默契之類的問題,皇帝特意召集眾將統一講訓,又依去年的往例單獨問對將領兵法。

    只是這一次似乎有所不同。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19:51
第九十三章 零打碎敲

    “停久不移,將士懈怠,其軍不備,可潛而襲。”吳子論將

    南北軍在高順、徐晃等良將的操訓之下,對皇帝的突然演練反應很是及時,雖然最初還是有些慌亂,但很快就穩住了陣腳,讓皇帝大感欣慰。與之相比,一直被皇帝冷落忽視的平狄將軍馬騰、中郎將王方等人的軍隊在此之前從未料想過自己也會被皇帝納入檢閱之列,從未有過準備的他們在剛一得令的時候簡直可以用雞飛狗跳來形容。

    “臣治軍無方,有損軍容,請君上賜罪!”衛將軍王斌顫巍巍的下拜道。

    皇帝冷著臉掃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轉向王斌身後眾人,沒有說話。

    王方、李蒙立時慌慌張張的跪下說道:“末將治罪!”

    馬騰兀自站在一旁,他所帶的部曲是這些人之中軍容稍稍看得過去的,只是見皇帝面色不豫,他略一遲疑,也跟著跪了下來。

    “真是帶的好兵!”皇帝冷聲說著,也不知在指誰:“你們以為我眼睛直盯著南北軍,就不會管你們如何懈怠玩忽了?”

    “末將不敢!”

    王方等人實在是有苦說不出,他們二人手下不過五千餘人,當初皇帝拆分李郭留下的叛軍勢力,大部分原雒陽禁軍精銳都被調入南北軍,少部分則被董承、樊稠收去,除開老弱傷殘被遣返、安置屯田,剩下所剩無幾的普通士兵哪容得了他們幾個挑挑揀揀?能勉強保持一定的戰力就已不錯了,哪裡還能對他們嚴要求。

    何況皇帝用兵時從來想到的都是南北軍,他們就像是撿來的一樣無人問津,久而久之,軍中風氣便開始荒怠了。

    皇帝冷笑一聲,道:“不敢?爾等本是降將出身,朝廷恩出格外,給你們第二次機會,你們不知改過自新,像段煨、張濟那般對朝廷竭盡智忠,反倒貪圖享樂!真以為朝廷赦了爾等一次,爾等就可以有恃無恐了麼!”

    “陛下!”李蒙不服氣的說道:“臣等的確犯下錯事,但自歸順以來,向來奉上唯謹。朝廷幾番動兵,每每都是禁軍先行,末將等何曾不想為陛下奮戰,奈何是陛下不給機會,又怎能怪臣等灰心!”

    “荒謬。”皇帝尚未及說話,趙溫在旁慢條斯理的說道:“行軍用兵,自有兵法可循,用不用你,也全在乎陛下一心。朝廷良將眾多,難道非得要朝廷用你不成?一旦不用,你到還心生怨懟,這是為人臣子該做的麼?”

    “機會是不等人的。”皇帝看了眼故作強硬實則膽怯的李蒙,復又環顧在場的高順、徐晃、沮雋等眾將,然後便是法正、傅乾等近侍臣子,緩緩說道:“倘若你平時就勤練軍伍而不輟,今日這次檢閱你便會脫穎而出,我何嘗不會給你機會?又何至於這般狼狽?可見不是我偏袒,是爾等確實無用。”

    話雖說得堂皇,其實在場眾人心裡都明白,皇帝確實是在很多方面優先南北禁軍,但禁軍是皇帝的心頭肉,又的確是有那個被偏袒的資本。反觀李蒙、王方所部,既然身上有反叛過的污點,不受朝廷重視,就更應該加倍努力上進才是,何至於破罐破摔,到現在看來連僅有的一點兵權都要抓不住了。

    “陛下。”趙溫躬身說道:“李蒙於陛前出言頂撞,言行不敬,治軍無方。愚臣淺見,宜軍法處置,斬首以為後來者戒。”

    李蒙與王方都是靠著董承才得以留存的涼州將校,而董承雖是皇帝的丈人,很大程度上唯皇帝之命是從,但依然有著自己的小心思與算計,皇帝用起來依然算不得趁手。現如今有了善於迎合上意、更為忠心、更有能力的趙溫,或許董承的地位也該降一降了。

    只不過董承近來也沒什麼錯處,皇帝不至於就這麼放任左手打右手。

    躲在人群中的楊修悄悄觀察著眾人的神色,忽然想到了近來趙溫急於建立成績的舉動,頓時以為自己找到了答案,摸清了脈絡:看來是左手自己想掌握更大的力,所以才趁著這次機會,主動去打右手。

    現在,就得看皇帝的決斷了。

    “陛下。”李蒙聲音發顫,似是委屈又是憤懣的稽首道:“陛下若要處置末將,末將甘願受罰!”

    皇帝臉色一沉,他有些動容了,旋即一笑,說道:“那就成全你!”

    長安,黃琬府邸。

    自從因華山崩而被罷黜以後,原司空黃琬便一直退居家中修養,閉門謝客。在外人看來他這是不慕名利、生性淡泊的表現,但有心人卻會想到,黃琬若真的淡泊名利,何不在罷官之後回江夏老家,非得要在長安隱居?

    品嚐過權力的滋味的人,很少有得失自如的,黃琬在府中看似不問世事,其實一直在暗使人默默觀察著。

    左中郎將劉范帶著劉誕、劉璋兩兄弟聯袂造訪,在見到黃琬的第一刻就以晚輩的身份稽首跪拜道:“小子見過外伯父。”

    黃琬神情冷淡的點點頭,擺手道:“都是一家人,不用這麼生疏。”

    長兄劉范帶頭應了一聲,隨即與劉誕、劉璋走近前來,依次在黃琬下首坐下。

    說起來黃琬的父親黃瓊不僅與楊彪的父親楊賜在龍亢桓氏門下有過一段同學之誼,還與劉焉有一段姻親。黃琬的姑姑正是益州牧劉焉的母親,論資排輩,黃琬自然就是劉范等人的外伯父,同時也是劉范等人在朝的唯一依仗。

    自從宗室宴飲哪天被劉虞責難之後,劉范一直心神不寧,尤其是他在聽聞荊州劉表派來的使者婁圭曾在私下裡走訪大臣,直言益州牧劉焉私造乘輿車具千乘、圖謀不軌的時候,劉范更是心裡不安。

    所幸劉虞一開春就赴任並州,而皇帝自春耕以來便忙於勸農、推廣新式農具,朝廷又有接二連三的幾次災異,戰端,看似轉移了對益州的注意力,朝廷也沒有顯露出對劉焉的絲毫不滿。這讓劉范心裡才安定下來,可尚且沒過多久,上林苑因李蒙等人引發的事件,又隱隱將矛頭最終指向了益州。

    “陛下閱兵的事,我已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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