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635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7 07:30
第二百零四章 虎口奪食

    “貴不與驕期,而驕自至;富不與侈期,而侈自來。”————————【孔傳】

    陶謙身死、劉備徐州豪強的擁戴下火速坐穩徐州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壽春。

    “我有生之年,從未聽聞天下有劉備。”袁術一把推開了懷中的美婢,隨手整理了衣冠,走下來對閻象說道:“他是個什麼微末人物,還敢與我爭奪徐州?”

    閻像似是有些心虛,不敢與袁術站得太近,小小的往後退了半步,進言道:“劉備新得徐州不久,立足未穩,手下兵馬可戰者不過萬餘,又有臧霸、昌豨等人心思未定。君侯當趁此時機,以劉備、陶謙、陳登等人擅相議定州牧、私相授受、藐視朝廷法度等罪,出兵討之。”

    袁術陰鷙的看了閻像一眼,兩手背在身後,慢悠悠的往旁邊踱了幾步。他今天穿著一件皂色的繒袍單衣,外面罩著一件黑色暗紋的袍子,將他還算健碩的身材撐出了幾分氣勢來。只不過他那陰沉的臉色與面容,實在未見得有多少堂堂正氣,反倒顯得過分陰毒。

    他緩緩走著,眼睛猶如盯視獵物般盯看著閻象,像是在思索閻象所提的這個計謀的可行性、又像是在審視著閻象本人。

    閻象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不敢與之對視,只好把視線下移,放在袁術腰間,那把黃金錯的魚鱗刀、一對為紫綬所飾的白玉印……種種裝飾,無不彰顯著主人位比王侯的尊貴。

    “還看什麼?”袁術仍看著閻象,對一旁呆站著的美婢吩咐道,見她好似沒個動靜,這才將視線轉向美婢:“出去!喚李業二人進來。”

    “閻君,你且坐下。”袁術目視著美婢慌慌張張的走出去,轉身走回了自己的席榻,沒有坐下,卻是在一側站著。閻象覷視著袁術微隆的背部,那裡肯坐,只聽袁術背對著他說道:“陳珪這老兒,當年曾與我偕行同遊,他的脾性,我是最瞭解不過。看似忠直,其實最為譎詐,輕易信他不得……”

    閻象恍然,知道這是前些天他奉袁術之命,試探陳氏口風。那時張勳等人兵臨下邳、陶謙將死,彼等豪強的利益將無人保障,在閻象看來,放眼四周,唯有袁術堪稱強大,這時不投袁術又能投誰?何況陳氏早在很久以前就與他建立聯繫,不僅態度誠懇、告知了許多徐州的‘機密’,又許下諸多利好。

    這才讓閻象信以為真,極力促成袁術與陳氏緩和關係,並勸說袁術釋放陳應、陳琮等人回下邳,以示信於人——而袁術果真出於種種原因,聽信了他的話。

    依如今的情形,不消多言,閻象也明白自己是實實在在的被人擺了一道。連帶著袁術都備受屈辱,現在只要一想,就彷彿能見到故友陳珪的那張老臉對他露出志得意滿的嘲笑。

    “是屬下失於覺察,致使敗壞了君侯大計。”閻象跪伏在地,瞬間理解了剛才袁術為何一副怨毒的看著他。

    袁術抿著嘴,深深呼出一股鼻息,低頭看著食案,一副將要發作的樣子。

    正在此時,其手下謀臣李業匆匆趕至,無形之中為閻象解了圍——

    “沛相劉備竊奪徐州,目無朝廷,我身為大漢後將軍,理應伐之。”袁術也不廢話,徑直說道:“即刻點齊兵馬二萬,我要親往徐州討伐劉備!”

    “君侯!”李業心裡早有籌算,應聲說道:“如今廣陵無主,民心惶然,我軍只要奪得下邳國的盱眙、淮陰二縣,便可憑恃淮河,隔絕徐南!”

    “善,這是先斬他一臂!”袁術拊掌說道,只要拿下淮陰等淮河下游的要隘,進可威逼下邳、東海等淮北之地,退也可輕鬆得到廣陵一郡:“著即傳令,命張勳、橋蕤二人領所部萬人,進軍盱眙……等我大軍來了,再一齊攻城。”

    閻象心裡一驚,忙道:“機不可失,不妨先讓張勳等將先攻盱眙,搶佔要沖,再不行,君侯亦可另遣大將,又何必親自領軍?”

    袁術領兵的實力他可是見識過的,當初輸給曹操倒還可以解釋為遭遇兩面夾擊,不得已而敗,這回若是一著不慎、輸給了劉備……

    閻象不敢說劉備用兵一定比袁術要強,但在這個關頭,一切都要謹慎穩妥為上。

    奈何袁術也有自己的考量,亂世以兵權為重,他若不時刻將兵權拿在手裡,親手指揮打贏幾場仗,如何得以服眾?難道還真要將所有的戰事都託付給張勳、紀靈、乃至於孫策他們?

    在他看來,劉備只在青州打過幾場仗,比不得曹操剿除青州黃巾那樣身經百戰,正好是一個可以供他拿捏的軟柿子。此戰一下,憑他以一己之力拿下徐州,自己在軍隊中的威權會愈加鞏固,從而也就不需再忌憚孫氏這些軍中的山頭。

    袁術俯身拿起桌案上的酒樽,面帶不屑,儼然是沒有把閻象的話放在心上:“張勳手下才萬餘人,未必敵得過劉備接手的丹陽兵,非得我精兵齊至,一鼓而前才行。”見閻象還與再說,他果斷的把左手一揮,另一隻手拿著酒樽,緩緩喝完了杯中的美酒,一氣說道:“我意已決,你不必多言。”

    李業領了軍令,立即下去開始調動萇奴、李豐等人兵馬。就在幾日後,袁術披掛齊整,打算出兵之際,長史楊弘趕來說道:“城外流民聚眾鼓噪,欲入城求糧。”

    “那個地方的流民!”袁術不悅的說道,當即想起來這些正是前些天從下邳國逃來、又被他趕出城的流民。就一個思索的功夫,袁術很快改了接濟的主意,說道:“大軍起行,何來的粟麥給他們?把他們趕過江去,笮融不是好佛麼?就讓他接濟這些信徒,少留在這裡給我增添麻煩。”

    這本是個很合情合理的考慮,那些流民的行徑非同一般,確實不能等閒待之、更不能粗線條的放任彼等留在後方。但這話從袁術的嘴裡說出來,卻顯得那麼的暴虐與不近人情,楊弘眉頭皺了皺,想起一事,說道:“正有丹陽來的軍報要呈於君侯,說是秣陵薛禮死了。”

    “薛禮?他怎麼死的?”袁術正欲走下台階的腳步頓時一停,看向楊弘:“是吳景攻下秣陵了?”

    薛禮本為陶謙手下彭城相,後因他事,為陶謙所逼,帶兵屯於丹陽郡的秣陵縣,憑恃秣陵的地理險要,硬生生的阻擋了吳景大軍數月之久。如今他死了,可能就意味著秣陵這個橋頭堡被攻下,江東門戶大開,吳郡、會稽等郡的平定指日可待。

    而楊弘的回答卻讓孫策略為失望:“是笮融,他重施故伎,在宴席上以伏兵殺了薛禮,吞併部署,自稱丹陽太守。”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7 07:30
第二百零五章 爾虞我詐

    “貌合心離者孤,親讒遠忠者亡。”————————【素書·遵義章第五】

    “世上竟有如此卑劣小人。”袁術極嫌惡的說道,他有時做事雖然也會不擇手段,但也不至於像笮融這般恩將仇報、反過頭來殺害接納、救濟過他的恩主。他有些動了氣,對楊弘說道:“吳景不是帶兵征討江東麼?如今薛禮身死,秣陵必然會有動亂,何不見他乘隙攻拔?”

    楊弘說道:“吳將軍傾力攻拔,奈何秣陵城堅,不僅久而未下,反倒折損了許多兵馬。笮融還糾集了本地樊氏、于氏等豪強,將吳將軍一路反攻追擊到了橫江,差一點就趕回江北來了。”

    “荒謬!”袁術右手忍不住按上腰間寶劍,怒道:“他早年跟隨孫文台征戰四處,多有斬獲,又獨自率兵征討太守周昕與涇縣山賊,哪裡是個不善攻堅的人!一個秣陵縣、一個笮融就難倒他了?我看他得聞我要出兵,藉機要挾我!”

    “君侯睿鑑,吳景信其不得,丹陽太守袁君與君侯同為一家,料想他的話應不會有錯?”楊弘繼而從袖中抽出軍報,呈遞了過去,說道:“袁君說吳景一時失察、輕敵大意,這才遭人算計。彼此行是親臨軍中,所見具是屬實,故而臣下才敢據陳相告。”

    袁術狐疑的接過軍報看了兩眼,袁胤雖然能力不足,但忠心是不容置疑的,直到見了軍報,袁術心裡的疑慮這才稍解半分。只是楊弘這個人雖然與孫氏沒什麼往來,但卻頗為敬慕孫策豪氣,袁術也是一開始見了他,才會下意識的懷疑吳景和孫氏在背地裡搞鬼。

    只是當下徐州之戰迫在眉睫,丹陽郡這個進圖江東的前線據點也不容有失,兩處都是急需增援的地方。袁術站在階上,正苦苦權衡著對策,卻見袁嗣從外間走了進來,說是孫策求見。

    袁術當即瞥了面色茫然的楊弘一眼,打發他說道:“你先下去,將城外流民的事給處理了。”

    楊弘愣怔了一下,忍不住反對道:“笮融與彼等流民同為信佛之人,讓此等精壯渡江,恐會助長其勢……”

    “你知道什麼,我自有計較。”袁術眉頭一豎,不耐煩的說道。這時他已見到一位英姿勃發的青年與袁嗣從門外走了進來,袁術也不再關顧楊弘,居高臨下的招呼道:“孫郎,前來!”

    楊弘無奈,只好領命走了下去。

    孫策比袁術還要高出一個頭,他知道袁術自尊心強,所以沒有選擇與其並肩而立,而是很懂事的站在袁術之下的一級台階上,二人高度堪堪平齊,甚至孫策比袁術略低一些。

    袁術很滿意於孫策的舉動,他鬆開了早先扶在劍柄上的手,不動聲色的說道:“孫郎難得見我一次,於今想來,應是有要事相商了?”

    孫策乾脆的說道:“君侯睿鑑,在下想隨君侯北上徐州。”

    “嗯?”袁術眼中頓時閃過一絲詫異的神色,這個請求倒是出乎意料,不過他很快恢復了正常,說道:“你這半年又是為我援助汝南、又是拿下廬江,吃了不少苦,如今士卒疲敝,還是好生休養一段時日吧。攻伐徐州並非一戰一役,你有的時候立功,不必急於一時。”

    “君侯這是信不過我?”孫策語出驚人,抱拳說道:“我素來聽聞君侯忌憚孫氏,平日只當笑言,從未聽信!因為君侯累加恩惠於我孫氏,何來忌憚、虧待一說?縱然是前幾次攻廬江……那也是我孫伯符年資淺薄,不能服人,君侯不願揠苗助長,正是為我著想!我又豈敢因此心生怨懟……本以為君侯與我恩若父子,誰知道……君侯到底是不肯信我孫伯符!”

    他說到動情之處,一雙眼睛裡竟是飽含淚水,像是有一腔委屈、滿腹曲意無處訴說,像是一心為主的忠臣良將在流言蜚語的中傷之下憋屈不已。

    袁術不禁動容,他立即伸手搭上孫策的肩膀,不讓其轉身離去,先是以長輩的口吻作色責備道:“你一個大好男兒,哭個什麼!”

    待孫策拭淚以後,袁術這才說道:“我與你父情誼深厚,他不幸遇難早逝,留下你們幾個年幼兄弟。身為故主,我不能不顧,你也知道,這些年來,我何嘗不是將爾等視為子侄看待?外間傳些什麼忌憚、虧待之類的妄言,皆是要離間我等,你大可不消理會,再有聽見,只管來報我就是!”

    孫策收了淚,低頭謝過:“在下明白,君侯不願讓策隨軍伐徐,全是出於一片照拂之心,孫策在此謝過!”

    這話說得倒是讓袁術倍感為難了,他著實是不願讓孫策跟著去攻打徐州,那樣但憑孫策以及程普、韓當這些孫堅舊部的本事,不說是他,恐怕就連張勳等人都要變陪襯,到最後還不知是誰成全誰。

    可是如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袁術若再不給孫策一點補償,不管不顧的任由他留在壽春,恐怕在以後更不好安撫這頭幼虎。

    袁術站在原地思考片刻,只好重重的嘆了口氣,這一聲嘆息宛若卸下肩頭重擔:“你舅父在丹陽遭遇大敗,想必你也知道了,如今笮融勾結豪強據城頑抗,兵勢強大。我麾下精兵皆要趕赴徐州,一時難以顧及,為防江東局勢愈加糜爛,需得一員大將替我穩住丹陽——你可願為我走一趟?”

    孫策眼前一亮,立即應道:“先父有舊恩於江東,若是能許我助舅父進佔橫江,可募兵三萬。退可與君侯共圖大業,進可為君侯取得江東諸郡!”

    “好、好!”袁術一邊高興的笑著,一邊看向袁嗣,下令說道:“孫郎既有如此豪情壯志,我豈能不允!傳令下去,著即表孫郎為……折衝校尉,行殄寇將軍,再撥給你錢二十萬,馬五十匹!你先父的舊部我已歸還與你,孫郎可隨意驅使。”

    說完他便閉口不言,似乎在等著孫策向他多要錢糧軍械,但孫策卻沒有這麼說,只是不斷稱謝:“策知道君侯討伐徐州急需糧草,所以不敢任性索取。但有此等資財,策足以為君侯平定丹陽!”

    他信誓旦旦的說完,然後便匆匆離去了。

    孫策剛走,這幾日遭遇袁術冷落的袁嗣便趕緊表明立場,對其說道:“孫策有異才大志,如今群雄紛爭,正是進取的大好良機,君侯何故遣其渡江、又以精兵相資?難道就不擔心養虎為患?”

    袁術臉上和煦的笑容登時冷了下來,與袁嗣一步一步往下走著,口中冷笑說道:“無謀之輩!此子心氣極高,若薄待於他,必然內心恨我;若厚待於他,憑孫氏之力,轉眼必成一派。故當且用且防,我一直將他與孫賁、孫香等人分隔各方,就是不讓彼等合兵一處,以防做大。”

    “可如今孫策助其舅父吳景攻打橫江,已然合兵,丹陽與九江有大江之隔,孤懸東南,不可不慮啊。”袁嗣亦步亦趨的跟在袁術後頭說道。

    “但憑彼等二人,哪有那麼輕易的就能平定江東?”袁術走到門邊,轉身看向袁嗣,頗為自信的說道:“江東諸郡不僅地勢複雜,還有各路人馬縱橫其間,譬如秣陵笮融、豫章太守魏桀等人,都不聽我的號令。還有涇縣祖郎、吳郡嚴白虎等強宗驍帥,山越賊寇,與郡中豪強勾結、官匪不分。孫策不過數千人,妄想數月之內佔據江東,談何容易!”

    袁嗣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想起在來時偶然聽見袁術對楊弘的一個吩咐,恍然明白了什麼,說道:“難怪君侯要把那些流民趕過江去……”

    “嗯?”袁術瞪了他一眼,頗有警告之意。

    袁嗣自知失言,懊惱的低下了頭。

    “孫策到底年少,這個年紀的人,只曉得勾畫前程遠大,卻不知會有什麼後果。”袁術半是感慨的說道,隨即邁步走出了大門:“等他在江東吃夠了苦頭,我那時差不多也已拿下徐州,再回轉南顧,則鷸、蚌,盡皆為我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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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從容任策

    “仁之與義,敬之與和,相反而皆相成也。”————————【漢書·藝文志】

    袁術大軍出壽春,一路上旌旗招展、甲光四射,浩蕩的淮河水上、岸上,儘是這支蜿蜒如長龍的軍隊。袁術手下的這支軍隊與梅乾,梅成等依附於他的賊寇部曲們不同,皆為袁術當年在佔據南陽之後,利用南陽豐富的冶煉業、好不容易積攢的兩萬家底。

    淮河水面上此時只有徐徐清風、嘩嘩水濤,還有那一隻隻運糧的艦船連成一片。在這個時候,沒有那個不開眼的漁民,敢在這時候跑出來亂逛。

    這次出征徐州,袁術的心情極為急迫,一路上不停的催促眾軍趕路,又有張勳等人立功心切,徑直帶著所部萬餘人馬為前鋒,殺向盱眙。

    聽聞袁術領步騎三萬來攻,劉備手下的數千舊部倒還好,畢竟曾隨劉備轉戰幽州、青州、徐州等地,還沒覺得有什麼。但是陶謙留下的舊部卻有些騷動不安,他們既是畏懼袁術威名、又是惜家愛命,都不肯為劉備出死力。要不是因為這些人的家小大都在徐州本地,劉備、麋芳等人安撫及時,恐怕在一夜之間彼等就能逃光。

    饒是如此,也仍有不少人得聞徐州戰亂再起,紛紛攜家帶口,試圖往廣陵、江東、或是沛國等地逃去。把陳登好不容易整頓恢復的下邳國又變得一團糟,各縣邑之間除了豪強屯堡以外,村鎮鄉亭裡鮮少有人,往來的只有行色匆匆的斥候、以及不斷調往盱眙的軍隊。

    袁術親自征討徐州,動靜之大,根本無從遮掩,很快便驚動了劉備等人。劉備也是召集張飛、田豫、簡雍、孫乾等親信商議道:“袁公路眾有數萬,我等可戰之兵不過萬餘,如何能夠抵抗?”

    他環顧四望,陳群已經隨陳紀西入長安、陳登前日便已收拾行裝南下廣陵,如今能為他在大的戰略上出謀劃策、並且還留在身邊的人只有田豫一個。劉備將視線從眾人臉上逐一掃過,最後落在下首的田豫身上,他是個喜歡交朋引伴的人,同時也是最不喜歡別離、卻又一直在經歷別離的人。

    像是牽招、趙雲、田豫這些人都與劉備相交甚善,可他們一旦離去,從此天各一方,便可能永無再見之日,所以劉備每次都是那麼的依依不捨、涕淚相別。而田豫的去而復來,卻讓劉備在心裡倍感欣慰,也讓他覺得像是冥冥之中有所示意——

    當初那一個個離他遠去的朋友,終有一天會與他再復相見,執手共創功業。

    “國讓。”劉備心中振奮,懷著這樣的心情,他毫不掩飾的表達自己對田豫的信重,點名說道:“可有何良計助我?”

    在張飛座次之後的田豫皺眉思索了一下,沒有急著答話,先是問向坐在對面的從事孫乾:“陳府君南下廣陵,選的是那一條路?”

    孫乾不假思索的答道:“自然是沿泗水、走下邳入廣陵了,此路順水而下,行走快捷。”

    “恐是要止步不前了。”田豫皺著眉,也知道事關重大,理了理思緒,對劉備沉聲說道:“袁公路舉大軍前來,不攻廣陵、反而徑向下邳。聽聞其先鋒張勳已出現在盱眙城外,可見彼等是要攻我盱眙、淮陰二處,隔絕廣陵與我等的聯繫。若是陳府君現在廣陵倒還好,大可與我等南北合擊,共同驅敵。”

    孫乾搶白說道:“計算時日,陳府君於今當在下邳,其得聞盱眙被圍,是斷然不會再犯險南下了。”

    劉備心頭一動,臉色愈加嚴肅,顯然,兩軍尚未正式接戰,他就已經輸了袁術一郡。劉琰等人雖不善兵事,但也知道情況危急,只不過彼等在這種事上也無計可施,只好屏住呼吸,側耳靜聽。

    田豫沖孫乾點了點頭,笑說道:“陳府君不曾南入廣陵倒也無妨,若是其在下邳,當可先與下邳相麋君一同為使君整束部眾,禦敵在前。”

    “曹豹如今身在下邳,這小兒信不得。”張飛突然作聲,看向劉備:“兄長可莫要忘了,曹豹與曹宏乃是親族,前些天誅殺讒佞,唯有這曹宏不知所蹤。我那會要去曹豹軍營裡找,他說什麼也不讓我進,可見其心有異。若非這次袁術來戰,兄長身邊豈能再留此人?依我之見,姑且防他倒還罷了,要使其出兵禦敵……我可信不過!”

    曹豹手下尚存三千精銳,皆是其奉陶謙之命從丹陽招募而來的悍勇之卒,劉備一直畏憚有加,也曾與田豫等人商議過幾個法子,試圖將其內部瓦解、平穩奪權。奈何袁術不給他這個剷除異己的時候,再好的計畫都只能暫時擱置,不僅不能再算計曹豹,還得小心安撫。

    “翼德說的在理。”劉備此時也深以為慮,他手捻著頷下鬍鬚,臉色發愁:“若我軍與袁術相戰與盱眙、淮陰,而曹豹背刺我軍、呼應袁術在後,則又當如何?此子不除,我心不安,但此時又非清算的良機……”

    田豫笑了笑,從容說道:“使君如若有意,不妨撥我兵馬數百,鎮守下邳,並許我就近看護,便宜行事。”

    “曹豹手下有丹陽兵三千,又有中郎將許耽等戰將,但憑你手下那些新募的部曲……事若不成則罷,我倒是擔心你的安危!”劉備憂心說道。

    “使君多慮了!下邳縣西北不遠處便是彭城、小沛,使君麾下大將關羽便駐守小沛。一旦有事,彼可水陸東下,不消三日可到下邳。”田豫面色不改,語氣依然是那麼的輕鬆自如,這副表現在劉備眼裡,竟與陳群、陳登等人常日裡的風度一般無二。

    許是彼等有高才大智之人,都有這般胸有成竹、萬事了然於胸的本事。

    劉備恍然回過神來,復又問道:“不過,軍前定計,誰又能助我?”

    這個事,田豫早已為他考慮好了:“陳府君胸有大謀,素來親近使君,而下邳又為其人桑梓,此番大可任之。”

    “嗯,陳元龍湖海之士,足堪助我破敵。”劉備明白其意,很快答應下來,此戰有陳登為他出謀劃策、又有張飛為其突騎破陣,他那懸著的一顆心便已放下大半了:“不過,這禦敵之策,國讓還未教我?”

    雖然陳登一定會給他出不錯的主意,但在聽陳登畫策之前,劉備還是想先聽聽田豫對此戰的看法。

    田豫想了下,說道:“袁術舉大軍而來,聲勢壯大,兵法有‘勢不可再’之語,又有‘一鼓作氣、再而竭、三而衰’的先例。在下竊以為,不妨任其攻城,恃堅城而守,挫其銳氣,不當與爭鋒。待城不可拔,其必懈怠,然後擊之,可獲全勝。”

    劉備細想,深覺有理,正準備照此施行,豈料陳登得知後,卻大搖其頭,提出了不同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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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夫攻者不足;守者有餘;今先據城;以逸待勞;非所以爭也。”————————【後漢書·馮異傳】

    下邳國,盱眙縣。

    “如今袁術大軍未至,盱眙城外僅有張勳、橋蕤等將兵萬餘人,我觀彼等遲遲未曾進軍,一則是顧忌兵少,不敢與戰、二則想來是在等待袁術大軍,好一齊攻城。”陳登分析完,給出了他的想法:“田國讓遠在郯城,不曾知悉此間形勢,故教使君‘以逸待勞’之計。其實大可不必,使君可趁袁術大軍未至,先行破敵。”

    從兩個智謀之士的口中,劉備得到了截然不同的答案,這讓他稍微有些猶豫。沉吟半晌,問道:“袁公路等軍距盱眙還有多遠?”

    陳登說道:“應有半日路程。”接著,他又在田豫既定計策的基礎上,稍作修改,以打消劉備心中顧慮:“即便不成,我軍也可據城而守,盱眙之北便是淮河、泗水,不愁兵糧。袁術客軍為戰,僵持日久,必然先退。而此時若一戰不打,便退縮城中,唯恐有傷及士氣。”

    “好。”劉備不再猶疑犯難,極有決斷的說道:“既如此,翼德!”

    “末將在!”張飛起座領受軍令。

    劉備看著身前身姿矯健的張飛,字句清晰、擲地有聲:“給你兩千精兵,為我突陣!”

    他此行帶來了一萬部曲,大部分都是跟隨劉備身邊的老兵,加上陳登、麋芳等人組織的下邳郡兵,共有一萬五千餘人。一下子撥出兩千老兵精銳,可見劉備對此戰的魄力之巨、期望之大。

    此時正是過午時分,城外大營之中,主將張勳正準備進用午膳,橋蕤低其一等,坐於次席。

    張勳看著面前豐盛的粱肉,沒有急著動箸,先是輕嘆一聲,道:“探子來報,劉備今日上午渡江而來,從盱眙城北水門入城了。”

    “聽說有一萬餘人?算上城內守軍,當近兩萬之眾了。”橋蕤也不曾動箸,跟著說了幾句,突然懊惱說道:“袁公也真是的,非得等他這半日,若非如此,我等早已在劉備趕來之前攻下盱眙了!”

    張勳看了橋蕤一眼,雖未有附和,但也不曾出口訓斥對方的無禮之舉,顯然在內心是與橋蕤態度一致的。

    袁術打著什麼心思,張勳比橋蕤要看得透徹,只是他為人下屬,終是不好說什麼。聽橋蕤埋怨幾句後,方才拿起筷箸,點了點食案上溫熱的粱肉,打斷說道:“罷了,先用飯吧。左右不過這半日的功夫,等袁公大軍來了,我等兵力佔優,屆時再從容攻城,亦不為遲。”

    見主將如此,橋蕤只好搖了搖頭,不再言語。他才剛拾起筷箸,便見一名親兵從外揭帳而入,口中說道:“稟將軍!盱眙守軍出城了!”

    張勳霍然站起,大步往前一邁,挎著劍就往外走去,動作行雲流水般瀟灑自然。橋蕤緊跟其後,也效仿他從桌案上邁過去的動作,只是他的腿沒有收好,一腳跟踩翻了幾隻碗碟,在地上摔出噼啪數聲脆響,他自己也踉蹌的險些跌倒。而張勳卻不曾回頭看他這副狼狽的模樣,便往帳外走,便問向目睹了橋蕤出醜全程,試圖在心裡憋笑的親兵:“有多少人馬?”

    “有、有兩千人。”那親兵漲紅了臉,見橋蕤向他走了過來,極力保持著平靜的語調。

    橋蕤聽罷,先說起了正事:“我軍有鹿角圍塹,不妨留營堅守?”

    “不過兩千人,我還怕了他不成?”張勳怒目一瞪,著即排帳而出,話是這麼說,但歷經戰陣多年的他到底不敢大意。很快,營中金鼓大作,弓箭手紛紛爬上箭樓、或是與刀盾手、長矟兵密佈於木柵內準備迎敵。

    很快城頭也傳來陣陣鼓聲,那桿‘劉’字大纛迎風招展,帶兵出城的張飛也已經排好衝鋒的陣勢,開始向營寨防禦薄弱的左翼發動攻擊。

    張飛所部主要都是手持刀盾的高大軍士,他們排成橫排,舉盾護衛身前,一起朝營中如潮水般湧來。剛一接入射程,張勳所部的箭矢就如雨點般飛射過來,此時正好颳起了東風,張勳紮下的營寨偏就在盱眙西邊,他們射出的箭雨因為逆風,很快就削減了大半的威力。

    彼等大喜,很快從薄弱地帶突破鹿角,殺往木柵。張勳所部見敵勢洶洶,為了保命都紛紛朝後面撤退,就只有躲在高處箭樓的射手仍在堅持不懈的往下投射箭支。

    張飛等人乘著春夏之交的東風,踏著緊密的步伐,沒過一會便已接近木柵,並開始舉起火來焚燒。黑煙滾滾升起,高高的飄向天空,劉備在城頭遙望,似乎眼見著就要攻入敵軍大營了。

    “元龍。”劉備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陳登仔細的觀察了遠處的營寨一眼,只見張勳營盤以南北排列,雖然一處被張飛壓制得開始潰退,但真正的主力卻未曾有過任何動搖,光只有倉皇的喊聲,並不能說明什麼。

    他搖了搖頭,想也不想的拒絕道:“不可,時候未到。”

    劉備略微失望,只好繼續將目光投放在戰場上,希冀張飛能早些攻破營寨。

    這時候的張勳正命人打開右翼的柵欄,他適才故意示弱於人,就是為了要將城中兵馬引誘出來——這是他臨時起意,與橋蕤商議好的計策。可惜見這時候對方還沒有動靜,而己方營寨將要真的不保,只好這才帶領精兵準備攻擊張飛側翼,與正面應敵的橋蕤兩相夾擊。

    張勳手下精兵雖然只有數百人,但大部分都是手中持刀、身上穿甲,密密麻麻的躲藏在木柵之下,一旦暴露出來,光是氣勢就足以駭人失色。張勳手下騎兵倒是不多,只有兩百來騎,分在左右兩側,與步軍協同前進。

    在張飛大聲鼓舞全軍奮戰的時候,張勳突然率兵從南側衝殺過來,這些精兵迅速入陣,皆決死戰鬥。張飛手下兵馬一時猝不及防,陣型頓時散亂開來,紛紛抵擋不住。

    這時橋蕤也趁勢而起,帶著養精蓄銳已久的中軍迎面反擊。

    張飛見輪到自己的側翼遭到突襲,連忙掉轉馬頭,回來試圖打散張勳這幾百人的部曲,再直面應對橋蕤手下那些普通兵眾。他平舉著長長的馬槊,策馬向前突刺,一旦接近敵兵,就用馬槊或是橫掃、或是刺擊,隨後便是一陣陣血花四濺。銳器刺入肉體的聲音、以及遭受致命傷害的慘嚎聲此起彼伏。

    張勳早在多年前便在袁術麾下效命,論其資歷甚至比孫堅還長,後來憑藉大小數十場戰功以及對袁術的一片忠心,被封為‘大將’。對於袁術謀逆的野心,軍中眾將早已心照不宣,私下裡論資排輩,都稱張勳日後必然會是眾將之首,新王朝的‘大將軍’。

    如今這個‘大將軍’捨去了遇見的小兵小校,打馬飛奔,一心想著與在己方軍中耀武揚威、如入無人之境的張飛交手。

    不多時,他便從側面截住了對方。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7 07:31
第二百零八章 互有勝負

    “若非正兵,安能致遠?偏箱、鹿角,兵之大要。”————————【唐太宗李衛公問對】

    張飛見一敵將輕騎持槊,朝他飛馬刺來,轉瞬便到跟前。他知道眼前這員大將是個勁敵,而此刻撥馬轉身已然來之不及了,他索性將馬槊插在地上,勒住馬不動。待張勳飛騎近身,看準對方本來的方向,突然轉了一個錯身,堪堪躲過了這一致命刺擊。

    此時張勳刺了個空,尚未收手,兩人的馬正好撞在了一起。由於兩人此時靠的太近,彼此的長兵無法施展,張飛順勢用左手抓住對方的槊桿,用力往下一掰,只聽‘啪’的一聲脆響,以堅韌的柘木膠合而成的馬槊被登時折斷,猶如藕斷絲連一般尚存些許篾片。

    馬槊這種武器極為精貴,造價高昂,製造一支槊就要耗時三年,向來只有世家貴族才能擁有馬槊這種武器。張勳出身汝南張氏,與孝靈皇帝時的司空張濟、為當今皇帝所尋事罷免的衛尉張喜同為本家。張氏向來是袁氏擁躉,為了支持袁術不吝財貨、付出巨大。

    張飛既是勇力不凡,對上張勳手中由良匠精心製作、就連刀劈劍砍都不會產生太多損傷的馬槊,也只能將其勉強折去一半,隨後便再無餘力。不過這樣夠了,他騰出手來拽住張勳的手臂,見對方已飛快的抽出腰間的寶劍,就緊接著把右手的槊尖反轉,長若短劍般的棱鋒準確無疑的刺向張勳的脖頸。

    第一下沒有刺中,張勳帶著的兜鍪、頓項正好擋住了這一擊,而張勳此時手握的短劍也已跟著捅向張飛的胸口。好在張飛身上穿著的是徐州府庫中蒐羅來的優質鐵甲,短劍沒有劃到甲片之間的縫隙。

    這給了張飛第二次機會,他把手一揮,半截槊尖狠狠地劃破了頓項,在張勳的脖子上劃出一道細長的口子,淋漓的鮮血登時流了出來。張勳受了重傷,仍奮力揮劍亂刺亂劃,張飛腹部吃痛,擔心鐵甲支撐不住,只好暫且放開他。

    張勳趁機撥馬錯開,與張飛拉開了老長一段距離之後,方才隱隱後怕、冷汗連連。若不是最後關頭被鐵葉子編綴而成的頓項攔了一下,他脖子上可就不止流這一點血。

    經歷剛才那一番交手,張勳已經不敢再逞強恃勇,只顧著躲在親兵的後面,呼喝手下步騎、以及湧出營寨支援的橋蕤等萬餘人圍攻張飛。

    張飛繼續在敵軍陣中來回突刺,手殺數人,見屢次不得逼近重重保護之下的張勳,內心氣急不已。

    情勢急轉直下,見威風無前的張飛轉瞬遭到敵軍反擊,劉備看得心憂不定,轉頭對陳登說道:“現在時機到了吧?”

    陳登始終觀察著城下逐漸混亂的戰局,直到見張勳等人傾巢而出、試圖將張飛包圍起來的時候,這才點頭說道:“可放兵矣。”

    話音剛落,劉備便親自走下城頭,大開城門,與部將夏侯博等人舉兵吆喝一聲,遂帶著數百騎兵飛奔而出。這是劉備麾下唯一一支堪稱精銳的騎兵部隊,全是他從幽州轉進青州、又從青州轉進徐州的烏丸雜胡等族類組成的騎兵。

    這支烏丸騎兵有的愛財、有的慕義,殺起人來毫不留情,他們很快闖入軍中,在其間馳騁追殺。張勳麾下有許多都是淮南新募的本地人,生平未曾一見北地形貌醜陋的胡騎,見他們凶神惡煞的衝殺過來,一個個駭然心懼,好不容易重新穩固的陣線頓時又開始動搖了。

    除此之外,還有千餘人的隊伍緊隨著從城中殺出,跟著劉備殺進張勳軍中。張勳抵擋不住,只好帶著手下百餘精兵退後與橋蕤合兵一處,放棄了包圍張飛的計畫,企圖紮好陣腳。

    數息之間,戰場上的形勢發生巨變,張飛從危機中救了出來,打點剩勇,主動做先鋒向張勳發起攻擊。

    此時張勳脖上的傷口擴大,不得不暫且拿布巾繫著,退居後方,不敢再有什麼劇烈動作。大軍的指揮權便自然而然的交到了橋蕤手上,他此時已帶著三四千人正面迎敵,剩下的則下令讓其緩緩後撤,退回營寨之內。這樣可以趕在劉備主力全軍出動、一鼓作氣擴大戰果之前,將已經深陷混戰之中的大部隊撤出來,避免覆滅之厄。

    東風仍然很強,淮河的水面上甚至出現一層層逆流而上的波紋,橋蕤率兵在劉備一方順風射來的箭雨下倉皇后撤,他們冒著凌厲的箭雨,全軍無論氣勢還是環境都處於下風,仗打到現在,他們隨時可能崩潰。

    這一仗劉備佔盡了天時、人和,將張勳等人打的節節敗退。

    就在劉備等人以為大局已定,連張勳都打算逃跑的時候,淮河水面上突然逆風飄來數隻大船,船頭高高的豎起一支黃色大纛,迎風招展,飄揚出一個張牙舞爪的‘袁’字!

    那艦船快速的掠過混亂的戰場,徑直超到劉備等人後方,從船上跑下來千餘人,盡皆手持弓箭。那時東風瞬間變成了袁軍的助力,一時箭如雨下,戰況再變!

    劉備大驚失色,說道:“袁公路何來之速!”

    這幾日按袁術大軍趕來的路程計算,他本來應該在今日黃昏時候到——這也是劉備等人放心出城迎戰的緣故,可誰知道袁術不願露宿在野,突然加快了腳程,趕在這個時候過來。

    袁術剛來不久,正好便遇見了麾下張勳等前鋒部隊與劉備交戰的場景,當即命令身邊的家將萇奴帶兵救援:“快、快!正好趁這個機會擊潰劉備!”

    他竟是不曾顧及張勳等人的死活,眼裡只想著速速打敗劉備、盡快克竟全功。

    劉備見遠處煙塵四起,遙遙可見袁術中軍大旗,連忙向前方那道高大的身影喚道:“翼德,回來!”

    張飛頭也不回的說道:“兄長先走,這裡交給我!”

    他剛說完話,身邊突然竄出一騎,飛也似的越過張飛,帶著一隊人馬擋在了最前面。張飛定睛一看,卻見那馬上的年輕人正是他們從小沛徵募而來的騎將夏侯博,此人出身寒門單家,孤苦無依,而偏是這樣一個小子,自投入劉備麾下後,深受劉備重用,很快成為關、張以下的將領。

    張飛本來對此人能力不顯而多受重視有許多非議,此時見他奮勇當先,心裡倒是驚了一陣。

    有夏侯博衝殺在前,劉備也跟著拍馬過來,與張飛等人糾合剩餘的部眾,一行人開始且戰且退。

    他們還沒走上幾步,見到援軍到來的橋蕤等人士氣大振,開始試圖著重新壓回來、挽回局面。這時城中的陳登也不留餘力,一次調出四五千人趕來支援。

    陳登已在城頭臨高眺遠,早早的見到遠處煙塵障天,不多會,彼此幾乎同時匯合一起。劉備、張飛等人在損失千餘人之後,開始在陳登的接應之下有條不紊的退入城中,而袁術這時也順利來到張勳中軍營帳,他見張勳部下混亂、劉備脫身得早,心內雖有不悅,卻只得在閻象、李業等人的勸說下暫且安營。

    盱眙城下的這一場戰鬥局勢急轉直下,勝負難分,本來尚不明朗的戰局,再經過這一遭之後,變得愈加撲朔迷離了起來。雙方各有損失,算起來還是袁術較為佔優,只是在接下來的半個月中,雙方你來我往,在盱眙、淮陰等地展開多次戰鬥,饒是袁術手下兵精糧足,一時也拿劉備沒辦法。

    除非另有一支強力突起,否則很難打破此地微妙的平衡,奠定勝負。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7 07:31
第二百零九章 停留枳道

    “賢子俱有盛才,一日見顧,今故報禮。”————————【南史·柳惔傳】

    半個月以來,關中不曾下過一滴雨,四月中旬的長安早早地步入炎炎盛夏。皇帝早早的就搬至了清涼殿,每日裡也儘量選在滄池內的漸台辦公,或是隔三兩天便帶後宮諸人往上林苑昆池觀、白楊觀等處避暑納涼。

    在最熱的時候,皇帝還使人開了一次冰井、冰窖,從中取出去年貯藏的冰雪,依次分給朝野公卿。饒是如此,也難解滿城燥熱的人心。

    各家有各家避暑的法子,有些豪富之家嫌長安城酷熱難耐,紛紛啟程往城郊的莊園裡跑。隨著天氣一天比一天熱,從長安宣平門通往霸陵原、或是從安門通往鼎湖的大路上,車馬一天天的多了起來,等到四月二十日的午後,鑾鈴玎珰的馬車、鞍韉精緻的駿馬更是愈發絡繹不絕。

    長安東郊,一行風塵僕僕的車駕逆著出城的車流、緩緩的駛過灞橋,在一旁的驛亭停下。

    路邊的桑樹枝葉稀少、奄奄的聳拉著,安車的車廂被陽光炙烤得久了,裡頭變得像是蒸籠一樣。有人挑起車簾,讓外間的熱風能吹進來些許,但熱風並不解暑,車內的兩個人很快便滿身是汗。年紀三十有餘、正當盛年的男人,最是容易心內焦躁,此刻背上儘是黏糊糊的發癢,在端坐的老父面前,卻是想撓也不敢撓。

    坐在他對面的老人鬢髮皆白、看樣子已年近七旬,老人最是沉得住氣、耐得住嚴寒酷暑。見身前的兒子身上汗如雨下、模樣狼狽,他忍不住嘆了口氣:“早知關中這般熱,一路上也該且行且停、從容趨步才是。”

    這兩人正是一路東行的陳紀、陳群父子,此時長安近在眼前,他們不願在入城時顯得太過倉促、失了士人風度,所以特在這停留歇息。

    陳群苦笑道:“還不是杜子緒稱朝廷已有半年無太常,此職下統太學,作用非常,自趙子柔擢為司空,便懸置了半年。滿朝公卿無不留意於此,阿翁既獲此命,不知有多少人盯著,路上稍有遷延,唯恐會有小人旁譖。”

    “杜襲雖為雒陽令,但雒陽已非都城,他到底不能‘奉朝請’。朝廷遠在長安,有些什麼動向,他也未必能事事清楚。時局越是如此紛擾,便越不能急躁冒進、聽人言事。”陳紀敲了敲車壁,神色嚴厲,一語雙關的說道:“譬如有些事,你就做急了。”

    陳群低頭不語,知道陳紀指責的是什麼,一路上陳紀對他心有怨念,多半是因為如此。

    這時候,外間有蒼頭聽見陳紀輕敲車壁的動靜,在車門外請示道:“亭長已備好雞黍、熱湯,委屈主公親幸見顧、暫作休憩。”

    陳紀也知車上悶熱,不是個說話的地方,只好收了口,與陳群一前一後的下了車。驛亭就在灞水旁邊,時不時濕潤清風拂面徐來,整個人都涼爽了許多,讓受夠了一路上熱風的陳家父子頓感身心一輕。

    才一下車,亭長便近前施禮道:“參見太常,落腳的雅舍已然備好,還請移步。”

    陳紀微微頷首,在陳群的攙扶下,兩人緩步往驛亭中走去。這個驛亭是長安通往西方各縣的要道,來往商賈幾乎都要在此暫時歇腳,由此而使得這方鄉亭村裡人煙輻輳。

    只見道旁兩邊停駐的車馬隨處可見,又有華衣男女在遠處樹蔭下、河岸邊鋪著隨車攜帶的茵席,閒坐乘涼,不時還有簫笛琵琶之聲隨風傳來。

    “太常公但請安坐。”亭長是難得接待一回二千石的高官、而且還是久負盛名、正在任上的九卿,對陳紀父子可謂是慇勤備至:“此處是本亭最好的一間雅舍,當年可是連司徒王公都曾在此處休憩過,可是專為接待貴客之用。”

    “司徒王公?”陳紀剛剛坐好,聞聲問道:“哪個王公?”

    亭長刻意提及此事,就是為了顯示自己對陳紀的待遇比同三公,借此邀好,於是半是得意的說道:“自然是殺董卓的那個王公了!”

    “喔。”陳紀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古井無波的面色看不出絲毫的情緒。

    亭長在原地站了會,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藉故退下了。

    陳紀低眉看著桌上飄著水汽的熱茶,良久方才說道:“你可知王子師是因何被免的麼?”

    王允輕慢皇帝、自絕臣僚,最後眾叛親離,遭受罷黜的事已然人盡皆知。陳群雖在徐州,卻沒少與荀氏他們往來,心裡更是明白。此時見父親將故事再度問起,他先是思量了一番,不知陳紀是什麼意思,而後再不確定的說道:“是……剛愎忤逆,不肯聽命?”

    陳紀沉沉的呼出一口氣,似乎不怎麼滿意陳群的這個回答,他緩緩站起身來,示意陳群帶他出去走走。

    兩人來到灞水岸邊,左邊遙望便是古老悠長的灞橋,陳紀蒼老的臉龐在水面粼粼波光的倒映下,眯縫著眼,慢悠悠的回憶起往事:“王子師是個要立志‘致君唐虞’的人吶。”

    “阿翁說的是,‘致君唐虞,拯濟黎民’,不單是王公,更是天下有識之士皆嚮往之的事情。”陳群攙著陳紀的胳膊,不緊不慢的說道。

    陳紀瞥了陳群一眼,問道:“以國家的天資,當不得‘唐虞’這樣的賢主明君麼?”

    “自然是當得。”陳群聰明,馬上又堵死了陳紀可能要說的話:“只是國家畢竟年少,譬如幼木,未生得凌雲蔽日之前,也需要有樁扶柱持,以防風使其折、岩使其曲。”

    他與王允一樣,都是認為皇帝雖然資質聰慧,但必須得要有人時刻引導他往‘明君’的方面發展。不然即便是再聰明,也會長歪,也會將聰明用錯地方。

    陳紀冷笑一聲,說:“所以曹操就是這樣的樁柱,那劉備就不是了?”

    “劉玄德雖雅量不凡,但根基太淺、手段不足、名望尚輕。”陳群早在徐州的時候就曾與其父討論過類似的話題,此時干脆直抒胸臆,把事情說開:“宗室之中,論德望,他不如劉並州、論親疏,他不如陽都侯。放眼關東之地,就連劉荊州的名望、實力都遠勝於他,這樣的人,雖值得結交,但不值得傾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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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將釣取鉤

    “余雖與晉出入,余唯利是視。”————————【左傳·成公十三年】

    “那曹孟德就值得傾力相助?”陳紀掙開了兒子攙扶的手,走過一道土坡,站在一株桑樹下,扭頭眺望右手邊的遠處。

    “值得。”陳群站在底下,極為自信的說道:“平東將軍麾下兵多將廣,既善於兵事、又長於政務。汝南許子邵說他是‘治世之能臣’,其人魄力、智謀遠勝劉備,又得潁川荀氏、兗州士人相助。早在謀誅宦官,乃至以前便有不錯的政聲,若要引為奧援,他可比身微名輕的劉備要更輕易。”

    陳紀轉過身去,目視遠方,陳群見他沉默不語,便接著說道:“兒子私下裡也不是有意腹誹,只是覺得,阿翁與鄭公他們對劉玄德此人太過看重了。”

    “我觀曹操用兵,知其性情詭詐、好權謀,而劉備慈仁愛民、親近賢士……”陳紀默然嘆了口氣,兩手負於背後,輕聲說道:“現如今這天下,局勢雖渺渺若雲霧,實則月明星疏,有識之士,皆知天命所歸……所以這世道缺的不是曹操,而是劉備啊。”

    “還是那番話,單論宗親臣工,劉備還差得遠。論及天下方伯,他尚且不及平東將軍。”陳群心裡大不贊同這句話,卻不便表露,只好說道。

    陳群侍奉老父向來溫順恭敬,很少會這麼‘抬槓’,但這是決定了潁川陳氏今後運勢與走向,不能單憑陳紀等老一輩人因為‘欣賞’劉備的才德,而將寶壓在他身上。無論是出於個人的價值取向、還是出於對曹操個人能力的認可、或是對荀彧等友人的信任,陳群都把支持曹操當做比支持劉備更有價值的政治投機。

    而陳紀當初與鄭玄、孔融這些忠於漢室的士人相商的想法卻很簡單,就是扶立與己友善、又有豪傑之姿的劉備在徐州落腳,助其成就一方事業。若是朝廷光復天下,劉備則可以安民之功率土歸順,成為陳紀他們在朝中的政治盟友;若是朝廷無望,那劉備可成光武第二,也不枉他們對劉氏的一片忠心。

    可陳群的性格柔中帶剛,雖然表面上對陳紀諸事恭順,聽從父命、委身去做劉備僚屬,但其實始終堅守著自己的想法,並在私下裡與荀彧、杜襲這些交好潁川好友聯絡謀事。

    他對漢室的感情沒有陳紀這一輩那麼深厚,既然凡事以利益為先,棄劉投曹並不失為一個好選擇。所以陳群與陳紀抱著同樣的打算、做了兩手準備,只是他選擇的是看上去更為傑出的曹操。

    潁川陳氏本該一氣同聲,父子兩人有了分歧,總歸有一個人要做出讓步。

    最終,還是陳紀這個當父親,被陳群用理智戰勝了感性。

    陳紀驀然嘆了口氣,他今年已六十餘歲,鄭玄也與他差不多歲數,與他名氣俱重的荀爽、盧植一個接一個的死去。他們這一輩的人如今都已逐漸凋零,世道也開始打破舊有的秩序與觀念、出現他們所不適應的變化。

    這些天來,陳紀心裡一直有個模模糊糊的年感悟;這天下已經不再是他們這一輩人的了,後生永遠有他們自己的想法,他們比自己這些老朽更能快速的適應這多變的世道。而自己確實該有所變動了,或許他早就想這麼做了,只是過不去心裡的那道檻——所以他才會在徐州的時候不露半點風聲。

    他最後嘆了一聲:“是我愧對劉玄德啊。”

    陳群見陳紀終於被他說動,放下了當初他與鄭玄等人謀議的計策,心裡大為寬慰,很快應聲說道:“劉備能有今日,泰半都是阿翁以及鄭公、陶公的功勞,彼此互相幫襯而已。我等又非是與他為敵,有往日情面在,日後若是得以同處朝中,未必不能再度攜手,阿翁言重了。”

    “往日情面,終敵不過‘功利’二字。”陳紀乜斜了陳群一眼,嘴角裡還是忍不住哼了一聲,道:“你此時既已寄望於曹操,少不得多與其謀劃議事,斷然沒有不使其做大的道理。兗州附近就那些地方,曹操也只能往徐州開拓,他預備何時入徐?你且說來我聽。”

    這本是陳群與荀彧、戲志才等人商量好了的,在剛出徐州的時候陳群不敢冒然說與陳紀聽,現在過了這麼久,他再藏著也就沒有意義了:“戰機飄忽難覓,誰也不敢預測妄斷,不過,平東將軍試圖繞過小沛、徑直從泰山入東海等郡進兵的想法卻是早已定好了的。”

    “擾亂徐州,助長袁術氣焰,他就不怕引起朝廷不快麼?”陳紀突然想起了什麼,反駁說道:“別忘了,他如今還尚未撇清與袁本初的關係呢。”

    “阿翁說的是。”陳群答說道:“平東將軍只在泰山除寇,絕不會輕易越境。只是駐守琅邪國的臧霸、昌豨等人,本為賊子,因勢不利而迫降,如今徐州空虛,彼等未必會坐得住。”

    “你我父子,在這個時候還不願把話說明白?”陳紀知道對方沒有把話說完,有些不滿。

    陳群苦笑一聲,方才如實說道:“昌豨乃反覆小人,但有指使,如何不會謀圖徐州?平東將軍屆時緊隨其後,以此名義平之,既能盡得漁翁之利,又能擺脫與袁氏的干係。”

    “袁紹指使昌豨奪徐州?”陳紀心裡一驚,袁氏兄弟二人幾乎同時試圖染指徐州,這份想結成一片的潛在意願可不是巧合那麼簡單:“袁本初與袁公路和解了?”

    “應是如此,據傳,去年袁紹之甥高幹回陳留探親,之後不復往北,反而潛行南下。這個消息非同尋常,而太守張邈卻隱瞞不發,這讓曹將軍很是憂慮。聯繫到這次淮南袁公路北上徐州、兗州刺史田芬不欲讓曹將軍越境、袁譚進駐青州以後立即遣使與呂布議和罷戰等事,可想而知。”陳群說完,看了一眼陳紀,進一步說道:

    “阿翁明鑑,若二袁合流一處,關東局勢便急轉直下,豈是朝廷所願見到的?以劉備之能,可堪重任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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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農桑歷歷

    “思致君唐虞,濟斯民於塗炭。”————————【與弟書】

    陳紀久久不發一言,直到現在,他才算是真的認同陳群的決定:“此事,當盡快稟明國家。”

    “阿翁說的是。”陳群接口說道:“前將軍就在河南,毗鄰陳留,時刻關注著該處的任何動靜。高幹潛行歸鄉,與朱靈等人接觸的事情,早已為前將軍所探聽得知,如今,當已呈報陛下。”

    陳紀側過半邊身,若有所思的看向陳群:“這麼說來,曹操是想借此向朝廷做個表率了?不、”他又搖了搖頭,再度轉過身去,否定道:“大體還是為了強大勢力。”

    曹操親自攔腰阻截在二袁之間,不使兩家同氣連枝,雖是對朝廷最大的示好、間接表示了忠誠與立場。只是這一立場並不堅定,其表現也不如陳紀的意,甚至在陳紀看來其中滿是自私的精打細算。曹操打算圖謀徐州,主要還是為了讓自己坐擁二州,壯大自身,那時無論是袁氏還是朝廷,都不得小覷於他,搖擺於二者之間,向左向右,都能獲得最大的利益。

    這樣算起來,曹操無疑就是個不穩定的因素,也不知荀彧與戲志才他們是否看清了這點,或是早有相應的防備。

    “袁氏豈是容人之輩?”陳群聽了陳紀的疑慮,自信的笑道:“若袁紹當真信重曹將軍而不疑,並予以重用,彼等早已是兗州牧了,又如何會是今日這般受田芬轄制的景況?”

    陳紀忽然想起,兗州刺史田芬雖為朝廷所委派,卻是屬於袁紹陣營,皇帝若要籠絡曹操,早就該罷免田芬,署其接任。之所以遲遲不與,多半還是皇帝深知曹操為人,所以在商議合作的過程中,才不肯主動的、過早的授予‘名位’。

    朝廷與曹操之間定然要有一人先做出表率,而先做出行動的人定然會陷入被動、成為有求於人的那一方,談論利益時就會落入下風。互相憎恨的袁氏兄弟不可能在一朝就親密無間、情同手足,朝廷有足夠的實力和機會將其各個擊破,不借助任何外力相助——雖然會付出巨大的代價。

    但相比之下,最該著急的人是曹操,他沒有別的選擇,要麼跟隨袁氏做個深受彼等忌憚的亂臣賊子、要麼就做朝廷的治世能臣。只是朝廷不可能主動放低姿態去籠絡曹操,兩者之間又缺乏必要的互信與利害關係——如同去年孫氏與朝廷之間的互信,完全建立在周瑜等人的費心斡旋的基礎之上的。

    所以陳群此番隨陳紀入朝,正是肩負了這樣的使命。

    只要曹操還是心向朝廷、只要荀彧等人能設法把他的立場轉過來,陳紀倒也不再排斥接受此人,想清了這一番原委,他說道:“你說的都在理,家裡的事,以後可以都由你來拿主意了。”

    陳群不禁動容,連連謙抑了幾句。

    “致君唐虞,為君樁柱。”陳紀擺了擺手,示意兒子走上坡來,嘴裡說道:“為人臣者,皆當如是。不過,王子師覆轍在前,爾等引為殷鑑,時刻自省才對。”

    雖不知陳紀是在提醒他要以王允的‘剛愎’為戒、還是以王允的‘忤逆’為戒,陳群都未嘗放在心上。且不說他的性格向來是出了名的溫和從容,就說是王允的行徑,他也不會去學:“謝阿翁教誨,所謂‘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王公當初便是居功驕妄,由此失道,漸變為孤寡之身。如今荀氏、鐘氏、郭氏皆為我等同謀,相助者多矣,必不復王公故事。”

    王允身敗的原因在陳紀等人看來無非就那麼幾點,而陳群無論是性情,還是彼等的才智,都不至於犯同樣的錯誤。

    他暗自放寬了心,打算從此由得他們這些小輩們施為,自己在一旁看護著就好了。

    陳群這時已走到坡上,站在陳紀的身邊,放眼遠處,瞧見了陳紀剛才一直張望著的景象;茫茫一片的農田,成片連塊的順著河流一直延伸到遠處的地平線。

    這些農田分為不同的主人,有的是當地豪強所有,他們佔據著灞水兩岸最好的田地,用著最省力、方便的水排、水車等物,只消派幾個精壯漢子在上面輪流踩動,便有源源不絕的河水滋養農田。

    跟這些豪強毗鄰的田地,則是屬於本地典農的屯田,屯田的土地向來寬闊平整。皇帝在制定屯田運行制度時也參考了後世農場、合作社的理念,不搞一家一戶的單打獨鬥,而是講究大規模集體作業。所以雖然屯田的田地很少靠近河水,但他們通過組織屯戶,挖掘了許多河渠,從渭河、灞水、鼎湖等地引水,並不擔心生產。

    官府與豪強的田地在這炎熱乾燥的天氣中,初顯抵禦旱情的不凡能力,田裡的禾苗也俱是鬱鬱青青。陳群看在眼裡,心裡想著,朝廷在關中各郡興辦的屯田都如眼前這般,只要涇、渭等河流不枯竭,朝廷便能將這次旱災的負面影響降至最低。

    “今年這是一場大旱吶。”饒是站在樹蔭下,陳紀的嗓子都覺得乾巴巴的,他皺著眉,仍往田間看著。

    陳群的臉色倒是沒有陳紀那般沉重,他輕聲說道:“是,我等在雒陽見杜子緒的時候便已告陳,言是朝廷早在去歲冬日便給司隸、雍、涼、並州等地下過詔令。要求各地官員巡視河工、修整陂池、出資購糧,未雨綢繆已有半年之久,可見朝廷用心!依我看,各地防旱、備旱已久,這大旱縱然鬧起來,也不會太嚴重。”

    “旱乃天生,你不可小覷天威。”陳紀見過大風大浪,雖然像這次朝廷上下一致重視旱情的做法,他以往從未見過,但以往的經歷告訴他,這一切還遠遠不夠。他凝目往西邊看去,伸手一指,說道:“看那邊。”

    陳群定睛看去,跟這邊鮮綠的禾苗作對比的是,西邊稍遠一點的農田裡生長的禾苗受暑氣蒸騰,全是無精打采的模樣。有的農人正在河渠邊費力的挑著水,試圖把河渠裡的水澆灌到有乾涸跡象的田裡,他們有的勞力不足,只好發動全家老弱婦孺一齊出動,肩挑手抗的運輸著一桶桶的水。

    “旱情一起,彼等豪強之家可憑恃人力、積蓄勉力渡過艱難,而這些小農又如何做得到呢?屆時生計一斷,無不是賣兒鬻女、典售田宅,或是自己連帶全家給人為奴。不願為此的,便與人結伴成伙,一起鼓噪為亂,變作官府視為‘大敵’的流民。”陳紀憂心忡忡的說道:“這次旱情若是再酷烈些,儘管朝廷糧儲頗豐、準備充足,但廟堂者稍有疏忽,也會使局面出現動盪!”

    陳群默默的聽著,臉色也跟著沉重了起來,如今朝廷一面還在伐蜀,若是伐蜀之戰久而未決,旱情一起,朝廷如何能應付兩處的糧草缺口?朝廷諸公難道還看不清這其中的利弊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7 07:31
第二百一十二章 草枯水涓

    “夫尋常之污,不能溉陂澤。”————————【鹽鐵論·貧富】

    荀攸三月初便隨軍南下,出於隱秘,未肯告訴荀彧等人詳情。所以陳群只好自己在裡頭胡亂猜測,他看著遠處有幾個衣著破爛、渾身被太陽曬得黝黑的精壯農人試圖到一處臨近的水渠引水,卻忽然被守候在此的幾名衣著光鮮的人攔住。陳紀耳朵不管用,聽不出在爭執什麼,回頭問了陳群。

    陳群靜靜地聽了下,說道:“這是本地人傢俬開的溝渠,不是官府所修,所以這些人不許他人引水。”

    這類事情放眼天下都不鮮見,陳紀眉頭皺得更深了,問道:“朝廷大興河工,各地想是皆有河渠,彼等何不從官府修的水渠裡引水?”

    陳群細細的聽著,像是聽到了什麼,臉色頓時顯出幾分怒色:“說是用水不足,被人堵了。”

    “放肆,這是哪家狂妄的人物?”陳紀被氣得不輕。

    普通黎庶的生路一斷,少不得四處借貸,或是賣兒賣田,最後便宜的還是那些底蘊不深、急需積累產業的小豪強。當今許多高門大族都是這麼一路走來的,只不過是在華麗轉身成為經學傳家、不需要靠土地產出維持社會地位的士族之後,像這種骯髒下作的手段不僅不屑一顧,反而會大力抵制以劃清界限。

    陳群也是不喜這等行徑,他看到剛才接待他們的枳道亭長此時已走到田間,親自參與說和,很快,那名身著華衣的管家似得人物便不情願的讓人開渠,允許農人自行引水。

    那幾個農人一臉感激的對亭長跪下叩首,千恩萬謝。

    陳紀的臉色這才稍稍緩和了幾許,說道:“這個亭長倒是個明白事理的人物。”

    “枳道亭地近灞橋,是長安以東人煙最為輻輳、百姓安樂的鄉亭。東西往來皆過於此,不選個正直能幹的人,長安令王凌的臉上也不好看。”陳群接口說道。

    “不論如何,此事絕非特例,當此之時,朝廷斷然不可輕忽。”陳紀重重的點了點頭,心裡已打定了主意,說道:“等入朝正式受職以後,我定要上奏此事,大局所關,當防患於未萌。”

    於是陳紀便與陳群走回了歇息的雅室,桌上茶壺裡的熱水早已變得溫涼,陳紀也不介意,徑直拿來一杯飲盡。隨後又與聞訊趕來的亭長說了幾句,這回,陳紀對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亭長好感倍增,不再冷眼看待了,反而很仔細的問了姓字、家世、學問,讓亭長受寵若驚。

    待問道適才的情形時,亭長不疑有他,徑直說道:“朝廷在各地確實主持建了不少河渠,不說別的,就說是這附近的河渠陂池,在下也是親自督過工的。但是,太常公睿鑑,河裡水就那麼多,溝渠挖得多了,水也就分得多。而且這連著一個月沒見場雨,天氣又熱,水乾得快,往往流到地裡的水也沒有多少,所以才會有爭水這種事情。”

    “這麼說來,縱然出現大旱,只要河中水少,這溝渠也是無用了?”陳紀憂心說道。

    亭長連連擺手:“這倒不是,朝廷除了修整溝渠,還挖了不少陂池蓄水,別的不說,單是這上林苑的昆明池——那叫一個大,聽說能裝下一整個縣城,只要將裡頭的水放出來,要緩解三輔的旱情倒不好說,但至少能保住京兆。”

    他從未去過上林,只是人云亦云、調優加醋的形容著,而且嘴上說的有板有眼,其實自己也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的,把昆明池裡的水放幹了,皇帝上哪兒避暑遊樂去?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陳紀倒是深覺可行,他與陳群兩人對視一眼,彼此心裡都有了譜。既然已入朝為官,如何也要一鳴驚人,做出一番功績出來,不然如何引起世人的矚目、成全聲名?

    於是陳紀父子二人休息了會,便不顧亭長的再三挽留,趁著日頭當空,輕車趕赴長安。

    陳氏在潁川的家業早在幾年前被李傕、郭汜率軍劫掠一空,縱然後來有他人獻金相助,此行來時也未事先在長安購置房產。好在依漢制,朝廷會給為官者按照不同的品秩,免費分配不同等級的住宅,陳氏父子也不愁沒地方住。只不過他們在入住時被事先告知,如果陳紀因為調動或者離任退休,到時候還要將官舍退還給朝廷。

    這倒是與以往的規矩不同,陳群好奇的打聽了一下,得知這是皇帝認為免費分房、永久居住這個福利不太可取,長安城如今雖然地方空闊,居民少,但難保日後不會發展成大都市,屆時定然會造成‘官多房少’、‘無房可分’的局面。所以乾脆將永久性住房,加上了時限,重新修改了官邸制度。

    陳紀聽了,倒是不介意這些身外之物,反倒是從這一層更深入的瞭解到皇帝的才思睿智,心裡愈加欣慰了幾分。

    父子二人剛在新府邸裡安頓好,各自沐浴更衣,洗去身上風塵之後,門下便有人遞上名剌,說是謁者趙儼候見。

    趙儼,字伯然,潁川人,與辛毗、陳群、杜襲四人相交莫逆,名氣相若,號為‘辛陳杜趙’。二十出頭的年紀,趙儼便早已是潁川新生代士人裡頭的佼佼者了,當初他避難於荊州,見朝廷有中興的氣象,遂與杜襲等人通過艱難跋涉,一起來到關中,打算入仕。

    後來在荀攸的推薦下進入吏治科,成為了第一批在吏治科深造的官員,在去年九月的時候通過策試,因其品性、樣貌出眾,被拜為謁者,專掌賓贊受事。

    此番他聞訊趕來,正是公私兩便,既是為了傳陳紀覲見皇帝、為其導引,同時也是作為陳紀的晚輩與陳群的好友,特來探問起居。

    “可算是把陳公盼來了!”趙儼看看陳紀,又看了看好友,欣喜的說道:“若是再晚上一兩天,我恐怕就不得接待二位了。”

    “這是什麼緣故?”陳群不解的說道。

    趙儼臉長得好,既不過分英俊、讓人自慚形穢;又不醜陋不堪、讓人見而生厭。他待人接物總是一團和氣,很親切熱情,這也是他在謁者台如魚得水、在朝中人緣不錯、常交‘官運’的緣故:“詔書已經下來了,明日我便將赴任漢中,擔任上庸令。”

    “啊,想不到我等一來,便聽見一件好事。”陳群坐在趙儼對面,面上由衷的露出欣喜之色,為這個故友感到高興。

    陳紀聞言,眉頭一抖,說道:“蜀地平定了?”

    漢中收服的消息早已傳遍關中,雖然對緩解旱災沒什麼用處,但無疑振奮了人心。陳紀與陳群在來時便已得知此事,如今想要進一步知道的是益州的戰況。

    “漢中早已平定,蜀地雖然未復,但依我平日送往,南方戰事告捷,應在旬日之間。”謁者台是個消息流通很快的部門,趙儼偶爾有一次充當使者趕赴漢中宣詔,其他時候也通過別的同僚閒談過此事,信息的準確度毋庸置疑。他低著聲說道:“如今旱情初現,朝野內外都有些坐不住,蜀地若正好在旱情正盛之前平了,可紓一時之難。”

    陳紀笑道:“如此正好,旱災一起,百姓不安、黎庶遭難。我正有勸國家儘早止戰的意思,一會入宮覲見,還要向國家議論此事呢。”

    “善。”見陳紀心裡已有了如何表現自己的主意,趙儼也不再追述,笑道:“那煩請陳公與我進宮一趟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7 07:31
第二百一十三章 張施帷幙

    “對園囿而不窺,下帷幕而論屬。”————————【撰徵賦】

    趙儼沒有將陳紀帶入宣室、或是清涼殿,而是將其帶到了未央宮前殿附近的滄池邊上。

    離釣台還有近百步的距離,趙儼等人便被侍衛御前的羽林郎攔了下來,待見過憑證後,方准入內。陳紀注意到,以釣台為中心的百步範圍內,除了垂首立在簷下的一個小黃門以外,一個閒雜人等都沒有,而釣台又近乎三面臨水、四面透光,完全保證了議政的私密性。

    滄池涼風吹來,讓陳紀的心情都爽快了幾分。

    站在簷下的小黃門穆順見了趙儼與陳紀,立即小步走上前來,對陳紀說道:“陛下正在與承明殿的諸公一同議事,陳公在蔭涼處稍待,容我先去通稟。”

    於是趙儼輕車熟路的帶著陳紀來到一側的小軒內,一邊吹著風,一邊等待召見。

    陳紀在欄杆邊放眼眺望,只見滄池中央的有一座孤洲浮在天水之間、縹緲隱沒在波浪之中,孤洲之上有數座樓閣建築,古樸莊重,像是遺落人世的仙島。他靜靜地看著這一切,聽著耳旁的水浪聲,就像是來到了東海之濱,光是一個未央宮滄池便有如此壯闊,那傳說中的昆明池豈不真的能容下一城?

    想起來時已準備好了的措辭,陳紀愈發覺得可行,他漫無邊際的想著,這時在水榭中如白霧浮動的輕紗之中,隱隱約約傳來幾人說話的聲音。聲音有老有少、有低沉者、有沙啞者、有尖銳者,其中唯有一人的聲音響亮無比,每一個字的字音都是最標準的洛陽雅言,說起話來鏗鏘有力、帶著若有若無的一股威勢,可聽嗓音,卻像個還沒變完聲的孩子:

    “有御史劾奏右扶風傅睿,不思蓄水防旱,反擅開溝渠陂池,致使蒸騰無計,禍及百姓。而傅睿又有奏稱,說杜陽、陳倉、雍縣等地於本年四月以來,滴水未落,此一帶之百姓田畝,多遭傷損。調度用水之事,只得即行即令,今年朝廷大軍要伐蜀,運糧盡在扶風轉運,黎庶辛勞。傅睿體恤彼等,本是愛民之念,如何又為御史所劾奏?”

    這語調明顯就是皇帝了,陳紀微微頷首,繼續聽了下去:

    “御史所奏,確有實情,如今旱情未盛,災情不明,徒然放水,只會使窪處受澇,而高處仍旱不得解。陛下曾有言說,何處需用水,何處不需用水、何處用水多,何處用水少,都應一如商賈買賣,精打細算,合理調配,使水真正流入所需之地才是。”這人的聲音渾厚,說出的話卻讓陳紀忽然聯想到了什麼,不禁微微皺了下眉。

    皇帝沒有吃這一套說辭,當即駁斥道:“你少拿我說過的話搪塞我!難道非得等旱災大盛的時候才准百姓調用陂池麼?我早已嚴飭各地官員,要全力撫綏,防旱可便宜行事,無須聽奉朝命,務使被災黎庶,不致失業。怎料竟有御史劾奏起人來了,既然他說傅睿辦錯了,那就叫都水使者孔融再去一次右扶風,看看該處情形,再來說話!”

    “謹諾,是臣一時失言,還望陛下恕罪。”那人把聲音低了下去。

    陳紀眉頭稍解,他就擔心皇帝是那種不明底下庶務的,雖然聰明,也容易為朝中官僚胥吏的那一套貓膩所迷惑。如今看來,皇帝不僅聰明,對於庶務也是熟稔於心、處理起來也是得心應手:

    “至於其地應徵錢糧,本已蠲免一年,今該地又有辦運軍需等項,未免生計維艱。理應再加恩,將建安元年、二年應徵田租,概予蠲免。此外,自上月軍興以來,先後已撥解糧草數十萬、錢近千萬。現今蜀中軍務漸竣,而善後事宜,及軍前賑恤,尚需費用。而右扶風的倉廩亦應有所富餘、以備緩急之需,如今再撥糧二十萬,詔書即下,毋得遲緩。”

    “臣謹諾。”有人應聲領命道。

    “這些日三輔、弘農等地郡守都在乞朝廷調遣糧草,以備應時賑恤、免去臨時調派之煩。”趙儼見陳紀聽得認真,在一旁壓低了聲音,悄悄說道:“此事雖在情理之中,但如今尚無確切的受災情事上報,陛下也不肯隨意調度——畢竟益州還要打仗、涼州也要防著,朝廷手中總得有一批糧草才得安定人心。”

    陳紀點了點頭,繼續聽趙儼分析道:“陛下這次特例撥給了右扶風傅君,雖不免開了一個口子,讓他人能借此索取,但也由此可見傅氏荷恩深重。”

    “北地傅氏以義烈聞名,稱聞關西,也不枉陛下優待。”陳紀輕聲附和道,心裡卻是在想著這倒是個很好的題目,一會子大可趁著這個話題,將來時所聞一一道明。

    為輕紗所遮掩的君臣又議了會旱情,話題漸漸地轉到了近來徐州牧陶謙病死、劉備在徐州豪強的擁立之下暫代州牧職,與揚州牧袁術交戰等事。

    “……袁術此人著實狂妄!起先我見他在太僕趙公宣慰關東之時,率先遣使供奉,還以為彼等袁氏也不盡然出些忤逆賊子,到底是還有個忠良。可誰知此人竟敢陽奉陰違,視朝廷法度為無物,敢揮兵徐州……‘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袁氏四世三公,難道就這麼到頭了麼?”

    那個低沉的聲音應答道:“袁術大逆,假朝廷所授揚州牧之名、後將軍之節,肆意征辟、封拜,敗壞法紀。朝廷理應嚴懲,公告其罪狀醜態於天下,好使天下方伯為之誡。”

    此人說話真是一針見血,陳紀不動聲色的聽著,看來當初朝廷明知袁氏兄弟二人心懷叵測,卻還要詔拜袁術為揚州牧的用心,便在今日了。本來朝廷打一方拉一方,罷免了袁紹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冀州牧,讓他處境尷尬、同時又拔高了袁術的地位,讓他在一定程度上成為漢室的‘忠臣’。

    若是這個‘忠臣’能一直按朝廷給他規劃的路線走去,與袁紹決裂,以朝廷馬首是瞻。那麼以袁術的身份地位,以後絕不僅是一個揚州牧、後將軍,只是這樣一來,‘名位’便成了約束袁術的枷鎖,可袁術又豈是為名所困的人?

    袁術此番攻伐徐州,就等若是將朝廷硬給他戴上去的‘忠臣’帽子給踩在腳下,辜負了朝廷信重、目無至尊是一方面;親手毀了袁氏清名、昭然揭示自己的野心又是另一方面。

    倘若朝廷拿‘名位’約束的人是袁紹就好了啊,陳紀突然想到,以袁紹好面子的性格,少說也會投鼠忌器,對朝廷尊敬一二。

    但這也有可能是朝廷明知二人脾性迥異,故意為之也說不定,只是這樣一來,朝廷的威信又如何保存呢?

    陳紀心下納悶,微微轉身看向一側最大的那間台軒,裡頭帷幕飄飄,隱約可見幾個模糊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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