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135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7 07:33
第二百二十五章 貪官圖爵

    “元惡大憝,矧惟不孝不友。”————————【書·康誥】

    蜀郡,郕都。

    天空陰雲密佈,淅淅瀝瀝的仍落著牛毛似得細雨,路上的青石板被雨水打的濕滑無比,人走上去稍不留神就會滑到。多少年前鋪砌的石板地磚早已被風霜侵蝕出歲月的痕跡,坑坑窪窪的表面上俱是積著水,每一片水窪都映著一片天,此起彼伏的晃著細細的水紋,而後被過往的人一腳踩碎,碎珠似得亂濺出去。

    此時正是建安元年四月初九,陳紀父子尚未入京,裴茂與大軍仍頓足關下、靜窺良機。就在眾將心焦之時,蜀地終於發生了意想中的變故。

    “讓開、都讓開!”

    幾個表情狠戾的健僕一邊與呂常帶著的奴僕推搡對峙著,一邊不住的呼喝,在他們中間站著一名身著華服深衣的年輕文士,生的還算俊俏,但臉色蒼白,身子瘦弱,彷彿被這雨淋上一陣就要倒了似得。

    這人正是劉瑁,他此時面色不善的盯看著試圖阻攔他們入內的呂常,忽然冷笑了一聲,說道:“呂常,你算是我長輩,又不懼艱險護我父子入蜀,有恩於我家,所以我平日裡才給你幾分顏面,喚你一聲‘呂公’。可你也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你不是我劉府的管家,不過是我父念在你又老又殘,不堪外任的份上才讓你寄於門下驅使。如今我父病篤,他身邊就我一個兒子,我家的家事,如何輪到你做主!”

    呂常臉色一白,在剛才的推搡中身子半邊都沾上了雨,這使得本就身子不好的他,臉色更為憔悴了幾分:“我等是奉使君的命守在此處,使君說了,不得輕易讓人入內,一切事故皆等病癒再說。還請郎君千萬體諒我等,念在老朽當年隨供君牛馬任勞的份上,莫要讓我等難做啊。”

    說著,他忍不住朝劉瑁左右兩邊看了過去,站在劉瑁左右的並非尋常的府中奴僕,而是形貌身形俱迥然於中原漢人的羌人、叟人,他們皆是披甲帶劍,帽子一樣的頭盔上繫著一根白色的、由犛尾編織的飾物。他們像護衛一般站立在劉瑁身側,手按劍柄,似乎隨時能拔劍殺人。

    劉瑁冷笑了一聲,一手指著呂常,厲聲說道:“我既為人子,到如今連家君病了都難得一見,這若是傳出去,豈非說我不知孝道!單你口中之言,焉知真偽?我非得親眼瞧我家君一眼不可,給我讓開!”

    說著,他身邊的幾個叟人便拔出劍來,緩緩往呂常等人走去。

    呂常身邊的幾個奴僕蒼頭被那雪白的劍光一晃,頓時就如鳥獸散,只留下呂常一個人持簦站在門前,臉色竟是比劉瑁還要蒼白。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血濺當場的時候,一旁的廡廊上突然跑來幾名婢女,她們見著劉瑁就叫道:“郎君!夫人這時說要見你。”

    “待我先見了阿翁,再回去拜見母親,殺了他!”劉瑁神色冰冷,不為所動。

    呂常兩股登時顫慄,他曾也是見識過生死的人,不過一旦老年,便愈加惜命,若非是心裡一直有個要報答劉焉知遇之恩的念頭撐著,呂常早早便讓開了。靠著這股氣,他硬是巋然不動,儼然一副硬骨頭的模樣,隨後他又聽那名婢女說:“夫人說郎君你想要什麼東西,儘管去尋她!”

    “慢著!”劉瑁頓時一驚,立即叫停了準備動手的手下,如今正處關鍵時期,在父親的眼皮子底下殺人闖門,說出去也不好聽。非到迫不得已,他心裡也不願冒著寒了手下人心的風險,就此殺了呂常這個忠僕,。

    聽見事有轉機,他立即回身看向那說話的婢女,說道:“兒子要的東西並非尋常,阿母手中怕是沒有。”

    那婢女早已得知吩咐,話不多說,連忙往懷中掏出一物來,從廊下伸入雨中。劉瑁定睛一看,只見婢女手中捧著的是一方小小的金印,一條紫色的綬帶繫著其上的龜鈕,那隻龜鈕被鑄造的栩栩如生,像是真有一隻金龜正昂首望天,在微雨中淌下兩行淚來。

    金印紫綬,非公侯不得有。

    這是劉焉當年入蜀時,被孝靈皇帝封為陽城侯所賜的金印,與劉焉手中的益州牧、監軍使者兩塊官印合一起,就是劉焉身份與權力的象徵,也是他掌握益州的‘權’。

    劉瑁經常在劉焉身上見過此物,一眼便知真假,雖然這塊陽城侯印只是個身份的象徵、並不能給他帶來多少權力,但既然侯印在母親費夫人手中,想必官印也在!定是他母親費夫人擔心父親劉焉昏迷不醒,被身邊的盧夫人乘機偷了去,所以代為保管。

    想到這裡,劉瑁大步上前,一把奪下了金印,親自辨識了一番後,遂緊緊的將其握在手中,對婢女呵斥道:“走,帶我去見阿母!”

    如今官軍已經拿下漢中,正連日扣關,劉瑁既未聽到劉焉託孤的消息,也沒等到劉焉的死訊。為了儘早把控大局,他接受校尉孫肇的建議,帶著人先入府中,把州牧的官印拿到手,藉口劉焉病重不能理事為由,暫代職權,發號施令。

    益州牧與監軍使者的官印是為‘權’,孫肇手下的數千叟兵精銳是為‘力’,有了權力,劉瑁這個益州之主自然就易得了。

    見劉瑁行色匆匆的帶人遠去,呂常頓時大鬆了一口氣,連忙轉身,一邊捂著嘴咳嗽一邊撐著竹簦往內室裡走去。

    才一進屋子裡,淅瀝的雨聲便小了一半,似乎剛才外間的喧鬧與爭執並未影響到此間的寧靜。呂常小心擱下竹簦,在門下換了鞋襪,踏著地板吱呀一聲走近主人床榻。

    益州牧、監軍使者、陽城侯劉焉神色灰敗的仰臥在床上,眉目緊閉,瘦弱的胸膛幾乎不見起伏,像是已死了一樣。

    “使君。”呂常躬著身子站在一旁,仔細端詳了一下劉焉的病容,擔憂的喚道。

    劉焉沒有出聲,只是砸了咂嘴,彷彿在夢中遇見了什麼好事。呂常見狀,不由放下心來,可隨即,他一顆心卻又立時提起——這些天劉焉的身體是一天壞過一天,連湯藥都斷了,這幾日不過是耗命等死,怎的今日精神又好了些?

    呂常正在這麼不住地往壞處想著,只見劉焉緩緩睜開眼,白濁的瞳孔在四周轉了一圈,最終目光停留在呂常身上:“那逆子來過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7 07:33
第二百二十六章 狐死首丘

    “信非吾罪而棄逐兮,何日夜而忘之?”————————【九章·哀郢】

    “郎君帶了幾個叟兵,適才想闖進來,在下未能攔住。幸而是夫人遣人給了他陽城侯金印,將其叫過去了。”呂常心有餘悸,一字一句的說道。

    “果然世道喪亂,人不知禮。”劉焉靜靜地聽呂常講述著,好似說的不是他們家的事,他簡單評述道:“幾塊金銀死物,倒比孝道還大!”

    呂常為人本分,本不該在劉焉面前說對方兒子的壞話,但今日這事著實刺激到了他,心頭憤慨之餘,讓他不得不說上一句:“人不知禮,與禽獸何異?”

    話一說完,他又覺得不對,正欲解釋,卻見劉焉面色平常,附和說道:“是啊,與禽獸何異。”

    呂常不欲接著往下說,於是另起話頭說道:“此次多虧了夫人相助,不然真的讓郎君闖進來,事情就愈加難堪了。”

    “也多虧了她,老夫臨死時才能看清這狼子之心。”劉焉說到這裡忽然有些解脫,但神色卻顯得很痛苦。

    作為身邊最信任、親眼見到劉焉全程在幕後抱病佈局的人,呂常如何會不知道這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心裡想著什麼。這一回是劉焉給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最後的機會,若是劉瑁不安分,索性就給他想要的印綬,隨其胡鬧,最後大不了丟下他一個人死,保全劉氏全族。而若是劉瑁安安分分的過來請示探望——那就是另一個結局了。

    劉焉不在為如何解救這個逆子而煩惱,心裡不覺失望、反倒很是輕鬆。畢竟狠下心丟掉劉瑁、不再為其打算了之後,劉焉所面臨的選擇已經很好走了:“張魯到巴郡去了?”

    “唯,聽說已集聚了巴郡七姓夷王杜濩、朴胡等人,似乎與江州趙公在暗中有所密謀。”呂常不免憂心的說道:“若不是這幾日下雨,山洪沖毀了道路,我看他們已經等不及了。”

    “裴茂尚在白水關外,張魯等輩只需拿下葭萌、劍閣等關,依然能恃險而守。關中之於蜀中,轉運艱難,這場仗勢必不能長久,彼等捱過了這一時,依然能稱雄一方、去效仿公孫述的故事。”劉焉聲音飄忽不定,輕輕吐著氣說道:“趙韙此人向來與我面合心異,我料定他非屈居人下之輩,未曾想會與米賊勾連在一起。巴西趙氏向來比不過蜀郡那一支,難得出一個大吏,如今卻是頹敗可期了。”

    “說起蜀郡趙氏……”呂常看了劉焉一眼,說道:“如今郎君品性已是如此,在下愚見,其已無可回頭,使君不妨可以做決斷了。”

    “是啊,也該做決斷了。”劉焉突然哽嚥了,渾濁的雙眼如湧泉般流下兩行清淚,他似乎還能想起當年入蜀,劉瑁年紀輕輕便吵著嚷著要來。嘴裡說的是‘阿翁尚且不畏艱難,乘險而行,做兒子的豈有不隨身照顧的道理’?那時的劉瑁是何等的乖巧懂事、機敏孝順啊,簡直由裡到外,處處都像他,為何來蜀地這兩三年,竟像是變了個模樣。

    呂常靜默的站在一旁,垂手而立,為人父母,沒有什麼是比這個還要傷心的了,劉焉臨死還要經受這一番打擊,看在呂常眼裡也是於心不忍。

    “你自去尋高眹吧,多少年的老交情了,也虧得他始終信我。”劉焉說完,便緩緩闔上雙眼,再無聲息了。

    呂常在旁站了一會,見劉焉沒有動靜,正打算後退離去,依早前二人的謀議行事。剛退了半步,只聽劉焉閉著眼,叫住了呂常,說道:“你說,我做錯了麼?”

    “使君為國為家,都料算兼顧,處處周全,已然無錯。”呂常眉頭皺了幾分,說道。

    劉焉輕抬了一下手,他似乎是想將手臂抬起了擺動,臨了卻沒有氣力,只好微微動彈了一下:“不,我是說我當年聽信方士之言,策劃入蜀的事。那時候黃巾雖滅、其勢猶存,孝靈皇帝又一味的寵任宦官,不思變革。他以為自己在世上一天,便可任性的活著、便可肆意玩樂,日後縱是駕崩,也不過棄天下於身後罷了。”

    呂常囁嚅了幾下,說道:“可我聽來君說,孝靈皇帝其實是有振作之意的。”

    “來敬達又是聽誰說的呢?”劉焉沉默了一會,復又道:“縱然有重設州牧、建西園軍等政,有心治劇理煩,但終不過是縫補之策罷了。”他頓了頓,艱難的嚥下喉嚨裡的一口痰:“所以我那時便想著,既然政治衰缺、王室多故、天下將亂,我何不避亂離世?正好廣漢董公生前對我說,益州分野有天子氣。我這時便動了心,光武皇帝以遠宗紹承中興、孝桓、孝靈等歷代先帝也是以宗藩繼位,我也是劉氏宗親,如何不能再效一次光武?”

    來敏自然是從朝廷哪裡說來的,皇帝親政以來所做的種種事蹟,大都傳入劉焉耳中。對於皇帝少年有為,劉焉驚詫之餘,卻頗為不屑於皇帝的某些行徑,比如威逼群臣同意鹽鐵專營、比如執意要以武力討平關東……

    若是劉焉坐在那個位置上、或是皇帝沒有親政的才能、甚至是他入蜀的意圖不那麼叛逆……

    呂常沒有說話,這些都是劉焉這幾日常說的陳詞濫調,似乎是每一個垂死的人都會回顧這短短的一生,懊悔、得意、釋然,種種情緒不一而足。但呂常觀劉焉現時的情形,一時卻把握不住對方究竟是在後悔當初貪圖‘天子氣’而入蜀割據,還是在得意於當初毅然入蜀的魄力、在蜀地殺伐果斷的手段。

    或許還有更深的一層,卻是呂常未曾領會到的。

    那就是遺憾。

    “我這幾日都在做同一個夢。”劉焉像是夢囈一般,在屋外如蠶食桑葉般沙沙作響的雨聲中,語氣變得縹緲不定了起來:“夢見幼時的我光著雙腳在江夏的小路上走著,天上正落著細雨,四野全是翠綠的稻田。我腳上沾著泥土,身上淋著雨,卻還是不緊不慢的走著,嘴裡還哼著放牛的牧童才會哼的鄉曲野調。”

    呂常心裡若有所動,故意用輕鬆的語氣說道:“想不到使君曾經還有如此童趣。”

    “不是童趣,我幼時從未做過這等事。”劉焉忽然睜開了雙眼,眼睛炯炯有神,明亮無比。他輕聲哼唱著,不知是不是他所說的那首小調,漸漸的,他臉上竟露出了愉悅的笑容:“我只是曾在馬車上見過類似的場景,你可知道我當時看到那個孩童怡然欣喜的在雨中漫步的時候,心裡在想的是什麼麼?”

    “不、不知道。”呂常看著劉焉的神色越來越好,眼圈頓時就紅了。

    “我在想啊。”劉焉的聲音越來越輕,若是不屏息靜聽,簡直近乎於無。他眼中的亮光也宛如燭火,在燃盡前發出最後一絲耀眼的光、宛如這個老人在生命盡頭的最後一聲嘆惋:“他為何就不穿鞋呢?”

    忽然平靜的屋子裡傳來一聲抽泣,好像那老人仍在不服氣似得說道:

    “我沒有做錯——”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7 07:33
第二百二十七章 昭德塞淤

    “此又皆勢處極重必難返者。”————————【萬曆野獲編】

    出身江夏大族的費夫人個子不高,其貌不揚,看上去並不如何引人注目。其實在早年間,費氏一直是劉焉府中精明強幹的當家人,只是這些年來劉焉聽信盧夫人蠱惑,疏遠親戚,費夫人這才自晦避事。

    作為嫡子,從小深受寵愛的劉瑁並不怵費夫人,何況現今箭在弦上,他行事更無所顧忌。

    甫一入內,便開門見山:“阿母,兒子欲成大事,還望阿母體諒才是。”

    費夫人正背對著門,坐在木格窗邊的席榻上,聽見兒子的話以後,她轉過頭看了劉瑁一眼,語氣平淡如水:“你要的東西就在那裡。”她挑了挑下巴,示意著牆邊的一隻漆盒。劉瑁臉色一喜,正欲大步上前去取,卻聽費夫人又說道:“我的兒,在你拿去之前,作娘的有句話要叮囑你。”

    劉瑁停下了腳步,見費夫人面色沉重,想了想,說道:“阿母但有吩咐,直說便是。”

    “費氏是你母家,費觀、費伯仁兄弟是你的表親。”費夫人帶著略為強硬的語氣說道,雖然依如今的她根本無從威脅到劉瑁:“所謂‘內親其親’,爾等今後總得相幫相助,不得互為仇敵。”

    劉瑁笑了一下,那笑容就如同往常,自己所提出某種非分的要求得到父母滿足之後的那種千依百順。眼下這場景恰似往昔,不過費夫人的語氣稍待懇求,讓劉瑁心中有所觸動。他笑著迎上費夫人投來的目光,點頭答道:“兒子以後少不得要倚靠伯仁他們幾個,阿母不說,兒子也知道該怎麼做。”

    費夫人輕嘆了一口氣,便垂下首不再說話了。

    劉瑁這才走到牆邊,拿起漆盒,從中揀出兩塊直徑比五銖錢大不了多少的印綬,一塊是銀印青綬的益州牧官印、另一塊是銅印黑綬的監軍使者官印。劉瑁面露狂喜之色,從懷中拿出陽城侯的印綬,三塊不同材質的印綬同時捧在他手上,他幾乎認為自己已然是握住了益州的大權。

    在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又在母親費夫人面前做出不會虧待母族費氏的擔保以後,劉瑁便興高采烈的走出去了。空蕩蕩的房間內轉瞬間只剩下費夫人一個人,她仍靜靜地坐在窗下,甚至連坐姿都未曾變動過。

    灰白的天光通過木格窗透了進來,費夫人聽著似乎永不會停歇的雨聲,心裡驀然響起自己與劉焉當初對劉瑁這個兒子百般呵護、萬般寵溺;而劉瑁在他們膝下又是如何承歡恭順,到如今卻什麼都變了模樣。

    費伯仁從暗處走了出來,他走到費夫人身邊蹲下,說道:“姑母……”

    “難道就無別的機會了麼?”費夫人眼中含淚,哽嚥著對費伯仁說道:“他就真這麼狠心——”

    “姑母!”費伯仁忍不住打斷道:“事急如此,也別無他法,劉瑁固然是姑母的兒子,在長安的季玉兄弟等人,何嘗不是姑母的兒子!”

    費夫人語噎,她如何不知這個道理,只是女人永遠比男人更難做下狠絕的抉擇——尤其是讓一個母親放任她最疼愛的兒子自生自滅。

    可她知道如今容不得她自私任性,無論是為了劉誕那另外幾個兒子、還是為了江夏費氏今後的富貴,她都必須在今日做出割捨。兒子的離經叛道以及丈夫的即將逝去讓這個豪強大族出來的女子,終於再也支撐不住,兩手捂著臉,狠狠的抽噎了起來——

    “我如何會有這樣一個逆子啊……”

    當初那個扯著她的裙角,吵嚷著要騎大馬的男孩、那個淋著大雨,也要出遠門尋親訪故的少年、那個口口聲聲說著擔心父母安危,執意入蜀的年輕人……他的身影在費夫人的眼淚中逐漸模糊,逐漸遠去了。

    伴隨著她的哭泣,像是應和一樣,窗外的雨聲中似乎也傳來了幾聲飄忽不定的哭喊聲。

    就在劉瑁拿到印綬,正準備召集益州群僚議事的時候,府中恰好傳來了劉焉的死訊。據說劉焉是當晚癰疽發背,膿水流遍全身,疼痛而死。劉瑁在得知這個死因外,還得知一個不好的風聲,說是劉焉除了因病而死以外,還是因為被去年燒燬所有僭越乘輿的綿竹天火、還有劉瑁忤逆不孝等事接連受到打擊而死。

    既痛其子,又感祅災,兼受疾病。

    很快有人將此作為劉焉身死的三個主因,於是城中風言風語不斷,有好事者更在私下傳說,言是上天怒劉焉僭越禮制,所以特降天火警示、又賜癰疽之病。如今若還不早點向天子認罪,敬慎修德,恐怕就會禍及全家,乃至於益州也會遭受無端兵燹!

    這流言傳的有模有樣,人心一時嘩然,他們都知道劉焉的兒子劉瑁是個性情狷狂之輩,不愛讀書親賢,偏喜歡與一些遊俠走卒廝混。眼下劉焉病故,劉瑁勢必會站出來主持大局,倘若他不捨得放下權力,非要與白水關外的官軍抵抗,豈非是以卵擊石?

    劉瑁聽了這短時間內遍及蜀郡的流言之後,簡直氣急敗壞,他知道這定然是呂常背地裡傳出的流言,不然誰又會知道當日在府中發生的事?他立即沖孫肇說道:“先父病篤,我從未有一日得受召見,每每求謁,都是這個呂常百般阻撓!呂常不使我父子相見,又不通告病況,我料其必有奸計!今日非得將其捉來拷問,查清先父死因,以慰泉下之靈!”

    孫肇深以為然,立時遣人去拿呂常,誰知那人沒過多久便空手而歸,說呂常心懷故主,不願見故主獨自魂逝,已於家中自刎,如今在呂常家附近的人都知道了此事,皆言呂常侍主之忠貞。

    “好、好、好。”劉瑁臉色發青,咬著牙說道:“他本來一副將死的病軀,如今自戕,固然是全其聲名,反倒顯得我不是人了!”

    孫肇看了劉瑁一眼,擔心對方會因此情緒失控,於是出聲言道:“於今之計,在於安定人心。這滿城流言洶洶,背後定然有人唆使,依我看,也不過來敏這幾人。只要拿下了來敏,掌握蜀郡,諒彼等也不敢妄為。”

    “是這個道理。”劉瑁眼神清明了幾分,他強忍著此時派人去尋呂常麻煩的衝動,面色鐵青的說道:“呂常既然死了,索性就便宜他好了,讓他葬在我先父旁邊,以旌義烈。明日停靈,我再去大哭一場,先將這人心穩住再說。”

    孫肇眼睛一亮,深深點頭,他果然沒看錯劉瑁,雖然對方智謀並不如何出彩,但這能屈能伸、無所不用其極的氣魄卻是常人所趕不上的——這也是他當初看中劉瑁的其中一點。

    於是他當即附和道:“劉君說的是!明日正好有蜀郡大小豪強、名士來府中告祭,劉君不妨先用好言說之,以慢彼等之心。若彼等不同意益州歸屬,然後我再兵圍府邸,則事可成。”

    劉瑁一手捏著那隻龜鈕的陽城侯金印,輕輕的摩挲著,不發一言。

    孫肇見他這兩日經常把玩著這塊侯爵金印,而其他兩塊更為重要的官印卻不見其佩戴,好奇的問道:“劉君倒是很喜歡這塊金印?”

    劉瑁低頭看著那隻惟妙惟肖的金龜,忽然想起在很久以前,劉焉好不容易在益州紮穩腳跟、翦除豪強刺頭後,在府中大擺宴席,期間曾拿此印示之於他,說:‘此物我暫佩幾年,以後終歸是你的’。那時他深信於此,可誰知後來又是盧夫人在府中竊權,離間他父子二人、緊接著又是來敏與吳班私下說降,他看得見劉焉心中的動搖,也知道劉焉打算違背當初對他許下的諾言!

    憑什麼所有人都瞧不起他,以為他守不住這片基業?憑什麼自作主張,就要把他當做一個權力的過渡,享受不了幾天萬人之上的滋味,便要拱手讓人?憑什麼直到死,他父親也不願意見他?

    就因為他擔心盧夫人會搶走本該屬於他的權勢,所以在暗地裡動作頻繁?就因為他著急的等待接班麼?就因為他‘執迷不悟’麼?

    孫肇見劉瑁這模樣,不知是回憶起了哪段陳年舊事。他本是奸猾之徒,不曾體會到劉瑁這般百感交集,又是哀戚、又是暢快的複雜情緒,只是擔心這種情緒會影響大事,於是想了想,好言說道:“無論是何種緣故,劉君當要明白,今後劉君將為益州之主,封疆一方,大可盡展宏圖,以慰劉公於泉下。”

    “你說得對。”劉瑁心中那一絲愧恨終於散去,他聲音冰冷,語氣逐漸強硬起來:“我要讓他們知道,我劉瑁絕非易與之輩!”

    待到俟日,尚在蜀郡的、有名有姓的人物都來到劉焉府上,上有蜀郡太守高眹等官;再有來敏、吳懿等人。劉焉作為益州的最高長官,成名已久的士人,在他過世之後前來弔唁的也大都是與其相伴入蜀的故交、或是他征辟的那些僚屬、本地名士。他們面容悲慼,卻俱是滿腹心思,他們或是獨自入內、或是結伴而來,在靈前恭恭敬敬的告祭了劉焉。

    劉瑁身穿麻衣、頭戴麻冠、腳上穿著竹屐,兩眼脹紅的忙著帶引賓客。在遇到劉焉故交的時候,還會縱聲痛哭一番,聲音悲慟:“呂公與我先父生死相依,如今以死相隨,可堪忠烈。小子打算讓呂公葬我先父附近,願人死後有靈,能繼續伴我先父於泉下。”

    蜀郡太守高眹笑道:“劉君通曉大義,也不枉先君教誨。”

    “是啊,聽聞劉君仁義守節,最是知禮。單看劉君如此親勞喪事、厚待忠僕,便可見一二。”說話的正是蜀郡人杜瓊,他少學於大儒任安,是蜀地年青一代的名士。

    劉瑁知道這兩人給他戴高帽是什麼意思,他故意東扯西扯,故意迴避關鍵性的問題,試圖拖延時間。

    避難逃於蜀中、頗受劉焉恩遇的河南雒陽人孟光個性最是耿直、而且心直口快,他站在劉瑁等人身前,聽了這番虛與委蛇的官腔後,直截了當的說道:“叔玉,你當也知道,如今朝廷兵臨白水關,矢志討賊。我等為漢家百姓、益州既為王土,不敢不忠君之事,前次官軍進擊陽平,我等見劉公病篤,未曾聲言,如今米賊張魯逃竄巴郡,為表忠貞,合該邀官軍入關,合兵共討米賊才是!”

    劉瑁面色一僵,好半天才強笑道:“孟公直言,讓我輩欽服不已!只是小子無賴,既無官身,如何做得了主?”

    杜瓊忽然笑道:“這也無妨,我等可暫時擁立叔玉為益州牧,以劉公的官印發號政令。等益州歸附以後,由我等聯名為朝廷請赦暫代州牧等罪,朝廷追念前功,必然允赦,不僅如此,還會大加恩賞,以光閥閱。無論是劉公泉下有靈、還是叔玉那三個身在長安的兄弟,也俱會感佩有之。”

    劉瑁從未將那幾個兄弟的死活記在心上,他早就想過,自己一旦割據蜀地,劉誕這幾人勢必難逃一死。如今還想在他面前講什麼兄弟情誼,用這種理由來說服他,豈非可笑?他‘嗤’的冷笑一聲,轉身揮袖,坦然大方的走到主位上,徑直坐了下去,拿起一旁的茶壺自斟自飲起來。

    這一番拿腔作調、底氣十足的模樣唬住了三人,他們俱是隱隱心生擔憂,相互看了一眼。

    如今在這間用來客人休憩的房間內,只有孟光等三人,其中孟光是孝順皇帝時的太尉孟郁的族人,二千石世家,在關東享譽盛名,就連劉焉也常禮讓三分。如今他代表著入蜀僑士、高眹代表著本地官員、而杜瓊又代表著蜀郡豪強,三人一齊前來遊說,是要強行將劉瑁架上歸附朝廷的馬車。

    這一切原本是劉焉生前的打算,但隨著形勢的改變、劉瑁拒不合作的態度,臨了又新生了變故。

    高眹見劉瑁默然不語,顯然是心裡另有打算。他心下一嘆,又進言勸道:“叔玉……”

    ‘啪——’

    劉瑁一把將杯盞丟在地上,登時摔成幾瓣,發出一聲輕響。

    孟光等人暗道不妙,只聽劉瑁說道:“你少這麼親熱的喚我!”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7 07:34
第二百二十八章 靈前驚變

    “時甫罹大變,眾心未一,事機少忽,變生意外。”————————【元朝名臣事略·樞密趙文正公】

    來敏與吳班等人在靈堂內一邊焦急的等待著,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也不知孟光他們談判的怎麼樣了。若是能勸劉瑁幡然醒悟,自己便可上不愧朝廷;下不負黃琬、劉焉的託付,若是劉瑁執迷不悟……那來敏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他如今手中的勢力只有吳懿、吳班兄弟的賓客部曲可以託付,但這半年奔走下來,也不能說是毫無成效,至少是蜀郡的那些豪強見朝廷兵臨白水之後,一個個由觀望的態度紛紛轉變立場,表示願意為益州歸附出一份力——畢竟眼下似乎唯有來敏一人可以溝通朝廷,哪怕他沒有朝廷的正式詔書,但好歹也是前司空黃琬派來的人。

    眼下劉焉身死,所有的衝突都將擺到檯面上,來敏、高眹、孟光這些投降派正在對劉瑁做出最後一番努力。

    可高眹等人與劉瑁到偏室商量了那麼久,為何遲遲不見動靜?

    來敏坐在角落裡,眼神若有若無的四處看著,心神卻一直關注著偏室裡的動靜。

    這時吳班挎著劍,從一旁走了過來,低聲說道:“已經佈置好了,半刻鐘後,若是劉瑁此人還無悔意,我家藏匿在附近的部曲就會衝進來將其拿下。張氏、杜氏、王氏的部曲則早已安置在城門,與高府君手下的郡兵一同看護守禦。只要控制了郕都、劉瑁,孫肇其部數千人馬就翻不了天。”

    蜀郡都尉高靖死後,其部郡兵便為太守高眹掌握,來敏當初為了拉攏高眹,特意在高靖的喪禮上前往探看,結果毫無成效。可後來興許是見白水關告急,高眹在前兩天突然找到府上,表示願意出兵相助,這才有了今天的‘先禮後兵’。

    不過事到如今,來敏倒仍是心存猶疑,他不是玩陰謀詭計的好手,到蜀中後,心中第一個想的就是只要拉攏了本地豪強世家、行事便可無虞,直到最後才想起要抓住兵權。這次高眹主動來尋他,讓他在乍一開始欣然接受以後,也逐漸發覺其中好似有幾分說不出的蹊蹺,他看著吳班說道:“我這昨夜裡心神不寧,也不知是何事,總是覺著這其中會有所變故。”

    “來君想必是多慮了。”吳班的眼神看似隨意的在眾人身上遊走著,小聲說道:“我等謀算可謂周密,劉瑁一個小兒,安能讓他逃了去?”

    來敏正想說什麼,隔壁偏室突然傳來一聲摔破茶碗的脆響,隨之而來的便是幾聲吵嚷。

    “不好,出事了!”來敏霍然站了起來,靈堂眾人也是一個個面面相覷,而在這個時候,來敏才發現一直坐於劉焉靈前的費夫人不知何時不見了蹤跡,就連她的親族費氏也一個都不見了,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來敏心頭忽然生出一絲不妙。

    偏室內,劉瑁正拍案而起,對著身前或老或少的孟光等人說道:“少在我面前饒舌,我知道爾等的倚仗是什麼,望著郡丞甘寧和他手下的遊俠亡命?想靠他們來盯住孫肇?爾等知不知道,甘興霸早在兩日前就投效於我了!”

    “什麼?”杜瓊頓時大驚失色,回頭看向高眹,高眹身為甘寧的直繫上屬,當初也是他信誓旦旦的說甘寧願為其效命。如今甘寧毫無徵兆的投靠了劉瑁,這讓他們手下再也無拿得出手的兵馬,等若是大好局勢被一舉顛覆。

    高眹面無表情的看著劉瑁,目光不曾偏移半分,那幅無神的模樣像是被嚇呆了。

    杜瓊又轉頭看向孟光,作為當初劉焉派來聯繫豪強人心,與來敏一同串聯各方的關鍵人物,此時也是緊皺眉頭,一副大失所望的樣子。不過孟光是看著劉瑁而露出失望的神情,像是讓他感到失望的不是甘寧的中途易轍,而是劉瑁的利益熏心。

    在這時候,偏室附近那些看似尋常的奴僕們突然面露精光,從隱蔽處掏出柳葉似的短劍,有的長兵上還飾有虎紋。

    這些人突然起事,闖入靈堂當中,讓來敏等人措手不及,來敏等人聚在一起,首先便從對方所持的奇特青銅兵器上辨認出這批人的來歷:“是巴郡賨人!”

    來敏心思通達,立時面色大變,旋即怒道:“他竟敢勾結張魯!”

    賨人又稱板楯蠻,聚居巴郡,素來敬信巫覡,多奉五斗米道為師。

    費伯仁等人雖不是益州人,但在益州待了這些年,也知曉益州風俗,只要一提起巴郡賨人,很難不會將其與張魯聯繫到一起。尤其是巴郡杜濩、朴胡那幾個實力強勁的賨王,幾乎個個都與張魯相善,如今看這些人手上紋飾精良的刀劍,十有八九是與張魯脫不開干係。

    “巴郡賨人?”賓客中有些認出了這些人的身份,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我聽說張魯部曲多在巴西,又與賨王交好,難不成是……”

    在人心惶惶之時,劉瑁從靈堂外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身後跟著被賨人用兵器挾持的孟光、杜瓊等人。劉瑁環顧眾人一眼,目光在來敏身上停留,來敏心慌意亂,還是強行振作精神與之對視。

    劉瑁冷笑了一聲,移開了目光,帶著勝利者的語氣說道:“漢中太守張魯得聞先父哀訊,特遣使慰問,又說擔心益州無主,恐為奸小所乘,想舉我為益州牧。我說我年紀輕輕,如何得以承受大任,但高府君與杜公他們卻說——”

    他轉過半邊身子,對杜瓊歪歪扭扭的作了個揖,眼底流露著揶揄的神色,說道:“杜公適才是怎麼說來著?”

    杜瓊簡直怒不可遏,臉色漲紅,正欲發作,衣袖忽然被人拉了幾下,卻是孟光臉色灰敗的目視著劉焉靈位,幾乎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杜瓊頓時洩了氣,勢不如人的時候,確實沒必要以死相抗:“益州無主,民心不安,我等可暫立叔玉為益州牧,安集蜀地。”

    眾人嘩然,大部分人都下意識的看向角落裡的來敏,本來今日要做的事,就是讓劉瑁暫時虛居其位,再尋朝廷議歸附之事。可現下劉瑁的確是被擁立為益州牧了,但事實卻顯然不是那麼回事。事情突發,讓來敏方寸大亂,臉色又青又紅,幾乎說不出話來。

    “小子何德何能?”劉瑁雖是這麼說著,但還是一步一步走到劉焉靈前,跪下稽首拜了一拜。而後站起來時,他似若無意的擺動著麻衣下襬,露出三塊材質不同的印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不過,益州能有今日這般百姓和樂的氣象,皆乃先父寬惠施政之功,如今豈能眼見父輩心血無存?只得依杜公之議,暫擔此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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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淒風冷雨

    “冷暖俗情諳世路,是非閒論任交親。”————————【遷叟】

    靈前擺著的油燈悠悠的晃動著燈火,屋外又落著微雨,靈堂內外幽冷無比。劉瑁的話音落畢,堂下寂靜無比,誰也不敢第一個作聲,每個人的心都如墮冰窟,不知這局面將如何收場。

    吳班冷哼一聲,上前一步,朗聲說道:“如今朝廷大軍就在白水關外,你如此僭逆行事,難道就不怕身死族滅嗎!”

    他此時的底氣全來自於府外的那百十個家兵,這些都是隨吳懿入蜀的精銳部曲,如今堂下不過幾十個巴郡賨人,到時候火並起來,還不知道勝負在誰手上。

    吳班正得意間,卻是未曾想過劉瑁既然敢在這時候發難,必然是有法子讓孫肇率兵入城。他臉上的笑容尚未散去,就只聽府牆之外突然傳來震天般的喊殺聲,那殺聲從街頭傳來,越來越近,很快在一陣雜亂無章的刀劍交擊聲過後,一支精銳的青羌兵便團團湧入,圍住了府邸。

    作為劉焉手下的得力幹將、負責掌管悍勇的青羌兵的校尉孫肇全副武裝的走了進來,他先是對劉焉的靈柩拜了一拜,然後又對劉瑁一揖,恭聲道:“校尉孫肇,見過使君!”

    “都殺盡了?”劉瑁冷笑一聲,往日那些瞧不起他‘狂妄’行跡的士人們如今一個個面如土色、噤若寒蟬,竟是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讓他心中從未有過今日這般暢快。

    孫肇陰鷙的臉上擠出一笑,道:“不知誰暗中指使,意圖兵圍州牧府,密謀作亂。彼等百十人精銳,皆為屬下所擒,聽候發落!”

    “主事之人我已知道是誰。”劉瑁悠悠說道,轉頭看向來敏,指其道:“彼等自從入蜀以來,屢生災異,我先父之病,未嘗不是由此而愈篤。先父早知其心有異,不過念在至親的份上,只讓其出府別居,誰知其又屢傳亂言,弄得人心惶然,今日竟敢謀害於我!枉我家待其深厚,誰料彼等還藏有如此奸計,今日非得在我先父靈前問罪不可!”

    孫肇話不多說,朝左右一揮手:“拿下!”

    吳班拔劍叫道:“我等身負王命,招徠益州群士,看爾等何人敢上前謀逆!”

    他這話唬得住尋常人,卻唬不住孫肇手下這批不知王法教化的青羌、氐人。只見一個羌人揮舞刀劍,猙獰著衝了過來,吳班見勢往旁一躲,揮劍便砍,他曾也是在陳留混跡已久的遊俠兒,身形劍法遠勝於尋常士卒,何況是靈堂這種地形並不開闊的地方,更有利他的發揮。

    那名羌人一時不防,頓時被砍傷了右臂,他怪叫一聲,剛打算用左手去捂傷口,只見眼前的吳懿緊接著一道劍光劃了過來。羌人脖頸處的鮮血猶如泉水噴湧而出,嚇煞了在場的一干士人,眾人又慌又亂的叫嚷起來,有的癱坐在地、有的試圖往外跑出去,卻被看護門口的青羌趕了回來。

    場面頓時亂作一團,孫肇見手下不能一時擒敵,連連呼喝,而吳班、吳懿兩兄弟互相配合著,在殺退幾名羌氐以後,勉強將來敏護在角落裡。他們發現這些青羌雖然悍勇強力,但連最簡單的軍陣也不知道,只曉得憑著熱血往前衝殺,而此時堂內的羌氐大都圍聚到角落裡,劉瑁等人附近開始無人護持,只有一個身材幹瘦的孫肇站在旁邊。

    吳班發現了這個破綻,他沖吳懿試了一個眼色,將來敏交由吳懿護衛,然後獨自仗劍意圖闖殺出去,只要殺了、或是挾持了劉瑁,事情就尚有可為!

    孫肇老於行伍,如何不知對方的心意,他不僅從容的調度手下截殺、甚至還能接受劉瑁的吩咐,分出人來前往來敏等人居住的府邸,想要將呂常的兒子呂乂等人也一概擒下。

    州牧府的一場混戰似乎未能影響到這綿綿微雨,出了州牧府以後,城中依然是清靜安寧的模樣,先前孫肇帶兵殺入的喊聲似乎只是一瞬間。來敏的府中此時也掛滿了白幡等物,呂常的靈柩正停在堂中,由於今日滿城有頭臉的人物都去了州牧府告祭劉焉,故而使得這裡門可羅雀。

    呂乂穿著單薄的一身麻衣麻冠,面無表情的跪在靈前,瘦弱的身子在冰冷的空氣中瑟瑟發抖。他面色蒼白,向來木訥的神色此時愈加的冷漠,當初那些士人口口聲聲稱讚他父親是如何‘義烈’,可真到了告祭這一天,卻無一人前來慰問。

    天下的士人都是一樣,不僅喜歡趨名,更喜歡逐利,一個憑弔、同情死去忠僕而得來的些微聲名,哪裡比得了在即將改換益州局勢的州牧府中撈上的半杯羹?

    呂乂打小便跟著他父親呂常四處奔走,早已看遍了那些士人的嘴臉,表面上看他是劉焉的親信,敬他幾分,背地裡又何曾將他們放在眼裡了?他父親呂常生平最大的期望便是光耀門楣,擺脫寒微的家世,藉著為劉焉任事的苦功僥倖躋身於士人一列,可費盡心思,卻還是無人問津。呂乂早已看透了,而他父親卻到死也未曾明白,他看著呂常的靈柩,耳畔似乎響起呂常死前對他說的話——

    ‘我身有沉痾舊疾,早已藥石無醫,與其受病痛折磨而死,倒不如自戕以隨劉公。一來謹守機密,二來也好沾上半分聲名。’

    ‘方今天下高門大族,無不是以‘名’起家,我也沒什麼好留給你的,倒給你一個起家的‘名’吧。’

    ‘季陽,務必要振興我家。’

    “阿翁!”

    呂乂忽然站起叫道,他茫然四顧,如何得見半點人影?冷風呼地灌入靈堂,登時吹滅了所有的油燈,白幡隨風舞動,火盆裡的灰塵、火星被吹得四處亂飛,呂乂眼前被菸灰迷住,眼淚一時模糊了視線。

    大門忽然吱呀一聲被人推開,呂乂回頭看去,只見費禕撐著竹簦從微雨中緩緩走近,他身後跟隨著一個身長七尺有餘的年輕漢子、身穿蓑麻,腰間掛著把形制簡樸的劍。那把劍毫無修飾,不像是士人佩戴著做裝飾之用的寶劍,倒像是一把真正的殺人利器,正如這年輕漢子給呂乂的第一印象一樣。

    這年輕人其貌不揚、鋒芒內斂,但眼底卻流露出一絲精光,像是藏於匣中的利劍。

    呂乂被這個陌生的劍客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力,一時竟忘了下階相迎費禕。

    費禕倒也不見怪,走上前來一把拉住呂乂的手,忙說道:“快跟我走,劉瑁、孫肇起兵作亂,包圍州牧府,意圖捉拿來君,此間也不安寧,你隨我先避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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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真相大白

    “見之瑩然,若披雲霧而睹青天也。”————————【晉書·樂廣傳】

    呂乂心裡猛然一驚,未及說話,便被費禕噔噔噔的拉下庭階,他被雨水一淋,回過神來,立即抽回了手,說道:“我父靈柩在此,我哪也不去。”

    費禕面色登時為難起來,支吾好半天,這才道:“尊先君為劉公殉死,義烈之名無人不知,劉瑁再是狂悖也不會加害遺軀。但你卻不一樣,若你在此罹難,尊先君在泉下豈能心安!”

    聽到‘義烈’兩個字,呂乂心中冷笑不已,他搖了搖頭,堅決的說道:“不行,你既說是孫肇領兵,那彼等手下的青羌未必識仁義!我身為人子,不能放任我父靈柩不管不顧,縱然有難,不過一死而已。如今多謝你費心相告,你還是自行去避難吧。”

    費禕面色微變,自己與呂乂算是彼此交好、又有費伯仁有言在先,當此危急之際,不得不出手相幫。只是他再這麼勸下去,倒顯得是在逼人不孝,有些不好下台了。

    正欲待說,身旁那位氣質樸素的年輕劍客大為動容,開口說道:“好一個孝子!既如此,我便留下看護你,若有賊子敢驚動尊先君,我親自為你手刃賊子,以慰尊先君之靈!”

    “這位是?”觀對方的氣質、神色,呂乂並不覺得對方是個普通劍客,如今聽了這話,知道對方也是個俠義之人,遂開口向費禕問道。

    費禕好似想到了什麼,忙介紹道:“這位是蜀郡張任,素有膽勇,今日蒙朝廷之命,特來襄助。”

    呂乂在心中念了兩聲張任的名字,在蜀郡有名有姓的高門當中沒有對上號,看他的穿著打扮,想必也與他一樣俱是寒門出身。旋即,他又很快注意到費禕後面的那句話:“朝廷之命?”

    “這事說來話長。”費禕又拉過呂乂的手,試探性的往大門的方向拉了一下。見呂乂如鐵柱杵在哪裡一動不動,費禕心下一嘆,這才打消勸他逃走避難的念頭,很快又打起了別的主意。他很是自然的與呂乂牽著手回到呂常的靈前,好似他一開始的念頭就是想留下陪伴呂乂。

    呂乂不知費禕剛才那一瞬的算計,還道是對方不僅甘冒風險的來告訴自己將遇危險、而且還情願留下陪同自己守靈。他心裡甚是感動,一開始冰冷的語氣也為之緩和了許多:“究竟是怎麼回事?孫肇等人如何會帶兵包圍州牧府,來公不是與吳君等人在各城門處佈置好了郡兵、部曲了麼?”

    原來,劉焉始終不看好單憑來敏一個書生就能擔當起益州歸復、保全劉誕等人的重任,尤其是見他只知迷信本地豪強的實力,而不知拉攏諸如高眹這些關鍵性人物的時候。便讓呂常代他親自去說合高眹,原本是打算讓助來敏一臂之力,沒想到最後卻發現高眹手下長史居然與朝廷南征主帥裴茂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後來幾經接觸之後,彼此才徹底敞開心扉,真正身負‘王命’的裴俊從幕後走出,與劉焉一老一少商議了如今這場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戲碼。不僅讓劉焉踢開了野路子的來敏,直接搭上朝廷的線;而且還讓來敏這一行人充當明面上被劉瑁防範的對象,為裴俊等人在暗處提供掩護。

    呂乂在一旁聽得驚心動魄,他想起來敏作為自己的師父,學問一流,但論及陰謀詭計,確實是不如劉焉這般老奸巨猾。若不是劉焉病重將死,這益州局勢還真未必是如今這般走向,只不過他的恩師來敏卻被瞞在了鼓裡,更是有可能被劉焉當做棄子,遭遇性命之危,他不由擔心道:“那來公呢?來公與劉公好歹是姻親,總不會至來公於不顧吧?”

    費禕此時尚且年幼,還沒有那麼多心計,也跟呂乂一樣認為來敏與劉焉之間的關係榮辱與共,並不知道其實劉焉與來敏始終是相互利用與防備的狀態。所以他也為來敏感到擔憂,不過費伯仁與他說過了:“來公之所以不得預先知悉此事,就是要以防露出端倪,讓孫肇等人覺察,就連我族父也不過是在前一晚才從夫人哪裡得知詳情。”

    呂乂這才放下心來,他看著眼前早已冷滅了的盆火,想了想說道:“這麼說,那蜀郡丞甘寧?”

    雖然這其中還有很多細節他們尚且弄不清楚,比如來敏背後的黃琬可以在事後保證劉誕兄弟不僅性命無虞、甚至還能繼續為官,而劉焉拋開來敏與裴俊合作,卻只能保證劉誕兄弟的性命,以後又如何能保證他們能進一步得到富貴?還有今日這場變亂,真正主事的難道就是那個年紀大不了費禕等人多少的裴俊?

    兩個心智早熟、但缺少歷練的少年彼此相望,眼神裡傳遞著太多的信息,有迷茫、有不解、還有對未來的隱隱期待。

    雙手抱劍靠著柱子的張任忽然警惕了起來,拔劍便往門口走去,費禕剛想說話,這時卻只聽門外隱隱傳來幾聲吵嚷的亂叫。呂乂也跟著站了起來,他渾身發抖,不知是因為冷還是懼怕,費禕走過去與他並肩而立,他深深吸了口氣,努力保持語氣平靜的說道:“你不要怕,我也是惜命之人,一會聽我的。”

    呂乂轉過蒼白的一張小臉,回頭看向他。

    郕都附近有兩支軍隊,一支是孫肇帶領的數千青羌、叟人組成的兵馬,另一支則是原屬蜀郡都尉高靖的郡兵、在高靖死後,歸為頗有勇力俠名的蜀郡丞甘寧統帶。

    如今孫肇已先期帶領三千多人在甘寧的放任下殺入城中,在面對甘寧這個半路入夥的外將,孫肇還留了個心眼,一入城便搶佔了城門,儼然是在防備著甘寧。

    甘寧當時也不惱,帶著一干弟兄回到城中的校場,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做出一副諸事不問的樣子。

    “那伙叟兵已經與城中部曲打起來了?”甘寧將碗中酒一口飲盡,問向左右。

    “早打起來了,各家的部曲雖然沒打過仗,但靠著身上的兵甲,卻是能與那伙叟兵打幾個來回。”婁發作為軍中的二號人物,坐於甘寧下首,大聲說道:“平時只知道彼等豪強家中之富,莊園之廣,誰知道居然有這麼利害的刀劍甲冑!也難怪他們敢挑這時候起事,劉使君單騎入蜀,一二年間壓迫豪強,坐穩大位,實在是了不起啊。”

    “如今起頭的不是我等在以前能隨意殘殺的那幫縣長吏、商賈。”甘寧用勺在青銅酒樽中舀出酒來,灌入碗中,聲音沉穩,兩眼露出一抹捉摸不定的神采:“他們可都是真正的高門大族,一句話就能決定益州的去留,在他們之上還有更強者,甚至還能決定整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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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雨客衣濕

    “伏雨朝寒悉不勝,那能還傍杏花行。去年高摘斗輕盈。”————————【浣溪沙】

    “這麼厲害?”婁發本是一江上水賊,機緣巧合之下投入甘寧麾下,早年隨其在江水縱橫,遇見豪富商賈,順眼的就讓其過去,不順眼就殺人奪貨。

    不過說起來,這麼多年,婁發等人在巴郡還真未見過有名有勢的高門大家,如今被甘寧說得愣怔了一下,旋即又奉承說道:“高門也不是生來就是高門,其祖宗不也是寒庶出身,僥倖得了功名,這才子孫受益。大兄今日便能博一個功名,日後也定然不會比這些高門差!”

    這話說到甘寧的心坎裡去了,大丈夫在世,講求的就是功名富貴,甘寧生平更是喜歡‘富貴’這一項。他哈哈一笑,向婁發遙舉酒碗,說道:“等幹完了這一票,咱們兄弟幾個要同享富貴爵賞!”

    眾人一齊喝了碗酒,只聽坐於婁發對面的沈彌出聲說道:“奇怪,說好的等孫肇與彼等大族部曲交戰後,我等便可應訊出兵,怎麼到這時候還沒過來人知會?不會是出了什麼變故了吧?”

    甘寧看著空蕩蕩的酒碗,一時沒有說話,卻不知在想什麼。

    他當初好奇那名在高靖府上撞見的老叟身份,尋著機會找到了裴俊府上,沒料到會與太守高眹等人搭進這麼一場局中。漢中的戰事甘寧打聽得很清楚,在他看來,一個益州,在漢中天險已失、大半豪強都選擇獻城歸附的情況下,根本招架不住朝廷兵鋒。

    此時正好是仰賴他的時候,裴俊又是名正言順的朝廷暗使、與南征主帥裴茂父子情深。身份做不得假、許下的諾言也不怕無法兌現,比那個狐假虎威的來敏要強的不止一點半點,甘寧自然會做出更合適的選擇——踢開來敏這個中間人,直接跟朝廷搭上關係。

    只是在事情拍板以後,甘寧心中一直掛唸著的還是當初引起他好奇、使他主動入甕的那個如寶劍自晦的老叟。可惜事後追問良久,裴俊也只說了老叟在孝桓皇帝時就做過虎賁郎,以劍術聞名京師,如今在平準監任職,至於老叟的去向,則是忙於聯繫益州各地的遊俠、乃至於他處要緊事務去了。

    正在遺憾未能再見一面的時候,帳外的門簾忽然被風掀開,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蒼頭像是從平地冒出來似得出現在門外,他鬍子拉碴、頭髮蓬亂得像是多天未曾搭理過,微雨清寒的天氣,他就只穿著一件粗糙的短褐,衣服下襬露出兩條黝黑結實的小腿,腳上連鞋也沒穿。

    那老蒼頭也不說話,抬眼往帳內一望,那仿若深淵寒潭般熟悉的眼神,讓甘寧差一點就忍不住站了起來。

    甘寧及時克制住翻湧不定的心情,悄悄伸手按住桌案,沉聲問道:“老翁何來之晚也!”

    “正在其時,何謂晚也?”那老叟堂而皇之的邁著一雙泥腳走了進來,甘寧最喜奢侈享受,靠岸維繫舟船也要用繒錦相結、走時再一齊割棄。所以就連是這軍帳之中,他也是鋪滿了上等的氈毯,如今這些整齊光鮮的氈毯被那老叟印上了一個個黑腳印,像是白玉玷瑕一般。

    甘寧將目光從哪些腳印上挪開,他心裡並不如何珍惜這些財物,只是詫異於對方的無禮:“現在是要出兵了?”

    “劉瑁與孫肇兵圍州牧府,此時不戰,更待何時?”老叟停在甘寧案前,他身上還往下滴著冰冷的雨水,但他渾然不覺,絲毫沒有任何感到寒冷的跡象。

    說起劉瑁這個當兒子在父親的靈前大鬧,甘寧心裡就是一陣惱火,拋去利益干係不說,劉焉曾也是對他恩遇有加。當年他稱雄江上,看似風光,卻一直為官府緝捕,後來幸好為新入蜀地的劉焉詔安,這才開始洗白上岸。又因為甘寧頗讀諸子,便被舉為計掾,後又補了蜀郡丞的位置,婁發與沈彌這幾百個僮僕賓客也搖身一變,成為了郡兵。

    若不是劉瑁這個小兒太過狂妄,看不起甘寧這個做過賊的,劉焉又在前幾日最後的彌留之際給了明確交代,讓他不要再顧忌劉瑁,大膽的聽從裴俊指派,甘寧說不準就看在劉焉舊日情誼的份上,跟著劉瑁作亂了。

    幸而劉焉做事體面,給了他一條出路,讓彼此既能繼續將甘寧對劉焉恩情移交到劉誕等人身上、又不至於讓甘寧夾在報故主恩與前途名利之間難辦。這才使得甘寧在最後一刻投入了裴俊等人的陣營,先假意在劉瑁等人面前玩了這一出,而後再反水一擊。

    “好!我答應你!”甘寧乾脆利落的說道:“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那老叟軒眉一抬,朗聲說道。

    甘寧望向那老叟腰間,一字一句的說道:“你得先與我比上一劍。”

    “什麼!”堂下眾人皆驚,一個個站起來攔阻道。

    “大兄!這不可啊!”

    “好端端,憑什麼要與他比劍!”

    “都住口!”甘寧看著中年人,戰意沸騰的說道:“當初碰面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你雖然蒼然老矣,但你渾身上下給我的氣勢就是一把開刃的利劍!你是個了不起的劍客,絕非無名之輩!”

    “好,我便與你比上一比!”那老叟聞言,忽然流露出幾分豪氣,像是一隻蒼老的獅子被人激發了久違的鬥志。他見甘寧已然拔劍走了下來,心知對方也是個用劍的好手,多年來未曾有過的戰意突然被對方激了出來。他轉而握著腰間的那把短劍,右手拇指按著劍格,中間三指緊握住劍柄,而劍柄盡處則被他藏入掌中,以蜷曲的小指虛虛約住。

    這是一個最易使勁的姿勢,也是劍客們比鬥最常用的殺招,只要將這一劍前刺,他所用的力量便可由身及臂,再由臂及掌,從緊緊抵著的掌心的劍首貫注到劍尖,一擊破敵。

    據說當年專諸刺殺吳王僚的時候,因為魚腸劍太軟而不能貫甲穿胸。而現在老叟手中持著硬鐵一般的利劍,又用了這樣的一個姿勢,意味著一動手便是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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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出入自如

    “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矣。”————————【莊子·養生主】

    婁發自是緊張,眼下正是緊要關頭,要是出了變故,豈不是耽誤大局?但此時甘寧與老叟俱是起了意,輕俠之間,最是容易出現角鬥,若無一場比試,極難壓制下來,所以婁發橫絕在兩人中間,翼護著甘寧說道:“朝廷的大事要緊,我等若是在此先有了閃失,如何能應付接下來的苦戰!”

    甘寧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容易被熱血沖昏頭腦的青年,他起初只是想故意激一激身前的老叟,看看他這副老弱的軀體之下究竟還有多少實力,豈料他竟然無畏,這讓他不僅不覺得懊悔,反倒更躍躍欲試了。

    老叟卻是略覺得失態了,他也不知為何自己心冷了半輩子,臨老了還會被眼前此人所激——或許是從對方身上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他鬆開了緊握劍柄的手,看了看手中的劍,說道:“我這把劍,雖無切玉之利,但敵你的劍,卻是足夠。”

    甘寧胸中血氣翻騰,卻是未曾理會婁發,顧自說道:“你少說大話,我不過是見你有幾分氣勢,可別真把自己充作高手。”

    老叟把手從劍柄上移開,笑得整張臉的皺紋都擠在了一處,雖然有王命在身,但此時估摸時間,卻並不急迫。他似乎也很想看看甘寧的身手,於是輕飄飄的一句話更讓甘寧惱怒了起來:“所謂高手,就是一隻手也能敵你,便稱之為高手。”

    這便有些嘲諷之意了,甘寧不肯饒他,一把推開了婁發,說道:“我自有分寸,你儘管去調兵。”說著,他便把他腰間掛著的舊銅鈴順著腰帶往後一甩,發出叮鈴的脆響。然後又把劍拔了出來,長劍才舉於胸口,很快便是一劍刺出。

    婁發剛被推到一邊,便見劍光一閃,那老者往旁邊一躲,並很快探出一隻枯瘦的手,有力的捏住了甘寧手中的長劍。

    甘寧心驚於老叟的那份眼力、手法和速度,卻不肯就此罷休,立即抖動劍鋒,震開了老叟的手,然後又掉轉劍尖,再度往老叟刺去。

    那老叟在甘寧凌厲的劍法下左閃右避,他起初的步伐很是遲緩,隨後便愈走愈疾,紆迴曲折,靈活無比,身形敏捷的宛如一個十幾二歲的年輕人。最後他似乎瞅準了什麼,身體一側,舉手間便再度捏住劍鋒,最後竟試圖奪械。

    好在甘寧氣力大,老叟既是體弱又是要給甘寧留面子,短短瞬息的僵持,時機縱失,這才沒能讓他空手奪白刃。

    “如何?”老叟坦然鬆開了手,隨隨便便的說道。

    “若你臂力足夠,足以奪械,我今日到算是見識了。”甘寧大致看出些許端倪,人老之後氣力不足,雖然技藝與經驗會超過後輩,但根本不能持久。而眼前這個老叟雖然力氣尚存,但終究比不過甘寧遠勝常人的勇力,甘寧這才心服,接著神情愈發凝重了:“未聞閣下姓字?”

    “不才王越。”老叟正是曾經以劍術聞名雒陽的王越,他本是孝桓皇帝朝的虎賁郎,孝靈皇帝登基後、宦官發兵誅殺竇武,清理朝中竇武的殘黨。於是王越便從軍中退出來,隨後遊歷天下,會見各地輕俠劍客,與之結伴為友,過上了好一段瀟灑的日子。

    等到天下大亂,那時他正好在隴西一帶,一時無法回關東。遊蕩兩年之後,關中安定,他便再度回到長安,沒料到透露了行蹤,被平準監所知,於是在親友旁人的勸說下再度入仕。此次入蜀是他再度為朝廷發揮餘熱的第一件差事,朝廷仰賴他在遊俠劍客之中的聲望,特意使他串通益州民間的輕俠。

    “啊、早聽旁人說起益州來了一個豪俠,可那幫人一個個說是已許下了重諾,如何也不肯相告與我。”甘寧臉色一喜,顯然也是在別人口中聽說過王越的名字:“原來說的是王公。”

    益州的輕俠雖少有出蜀與王越相見的,但平日裡也曾道聽途說過王越的聲名,這半年下來,王越在犍為、廣漢等地結交了許多輕俠,為平準監組建了一批簡單的情報網絡。

    有王越多年來行走天下的經驗、再加上裴俊等人的才智,這才有了今日收網的局面,而之所以沒有一開始就去接觸近在咫尺、曾經也做過俠客的甘寧,則是裴俊顧忌著劉焉與甘寧的關係,特意留到了最後。

    “一介老朽,不敢當。”王越環顧四周,見婁發、沈彌等人俱是對他面帶敬畏,他不由說道:“劍客終只是步戰了得,若是騎馬作戰、縱行萬軍陣中,我是如何也比不過諸位將軍的。”

    眾人以為王越是在說好話,盡皆站起來客套了一番:“王公說笑了。”

    王越忽然想到,曾也有兩人在他手下學劍,一人盡得平生劍術、另一人擅五兵,也會這入白刃之法。兩人俱是青出於藍,只是都各奔前程,如今在這亂世之中,想必已是別人家將了吧?

    短短的比試過後,婁發掀帳出去準備調集兵眾,王越渾身的氣勢又恢復成那個瘦弱老叟,甘寧這時大步走回桌案邊上,又準備伸勺舀酒,但夠到底了還舀沒上來。

    他看了看桌上擺著的青銅水牛尊,只見碩大的牛腹內只剩下淺淺的一層酒水,又看了看旁人舀酒的動靜,知曉這剩下的酒都沒有多少,於是他索性丟開長勺,一把捧起盛酒的青銅樽,將裡面的殘酒倒入空空的碗中。

    沈彌等人敬服於甘寧的豪邁,一個個也有樣學樣,將銅器裡的剩酒倒入碗中。

    “今日要辦大事,酒可壯膽色,不得不喝、但也不能多喝。”甘寧這時也用婁發的酒樽為王越倒了一碗,看了沈彌等人一眼,正色說道:“如今姑且喝個起意,待拿下孫肇這些個逆賊之後,我等再與王公暢飲一番!”

    “善!”眾人此前喝的這些酒不僅醉不了人,反倒因為喝的適量,很好的調動了所有人的情緒與狀態,無論是為了利益還是為了別的,都鬥志昂然的準備應對接下來要輪到他們上場的戰鬥。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7 07:34
第二百三十三章 形影相隨

    “托地而游宇,友風而子雨。”————————【荀子·賦】

    甘寧等人整軍出帳之後,婁發、沈彌等人各帶兵馬重新詐回城門,試圖將城中叟兵與城外叟兵分隔開;甘寧則與王越帶著手下最為精銳的八百僮客,徑直往州牧府殺去。

    此時州牧府附近的街巷裡到處橫七豎八的躺著吳氏部曲的屍體,守在這附近的叟人同時也是最為驍勇的,甘寧身先士卒,帶著僮客一隊一隊的衝殺上去,他們肩並肩,互為援護,交替進攻。就像是當年縱橫江上,殘虐殺人一樣,他們彼此之間情誼深厚,攻守之間默契十足。

    羌氐叟人幾乎不是對手,他們很快逃到巷口草草搭建的鹿角矮牆之後,試圖藉著狹窄的地形繼續頑抗。奔跑在前的一名僮客見狀,立即在巷口不到數步的地方往下一蹲,用盡力氣繃緊身體,而跟在他身後的另一名僮客則緊隨著衝來,一腳踩在他的肩膀上騰空躍起,在空中揮刀下斫。

    這一刀準確的斬中了一名叟人的脖頸,劈掉了他的頭顱,柱狀的鮮血登時從頸部噴薄而出,狹窄的小巷之中頓時下起了一陣腥臭的血雨。

    越來越多是僮客通過這種方式跳過叟人用桌椅搭建的矮牆,他們殺人的手法甚至比這些叟人還要殘暴,很快,守在此處的叟人便嚇得不敢搏命,紛紛掉頭逃跑。

    甘寧提著劍,踏著血水環顧四望,如今幾十人護衛著他,他信步的從死屍中走過,那氣勢儼然像是一個從屍山血海中闖出來的將軍。而王越則是緊緊跟在甘寧身旁,他雖然年衰體弱,但憑藉著熟練的劍法仍是殺了不少叟兵,這讓甘寧在一旁暗暗心驚,不免懷疑其對方開始所說的在戰陣之中難敵軍兵的話來。

    這時有腿腳靈便、熟悉路況的傳令兵從小路捷徑上走來,言稱最主要的北門已被拿下,而孫肇大營便在城北,等他們發覺城中有異,想要入城時,就得多花費時間繞路進城。王越聽見後,知道這時間足夠全部拿下各處城門了,便對甘寧說道:“前面應是再無抵抗了,我等不妨一邊收兵齊聚,一邊鼓噪前進。”

    甘寧面露詫色,說道:“怎麼,府中危急,此刻難道不該是急速進軍麼?”

    王越忽然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了甘寧一眼,冷淡的說道:“放心,孫肇逃不掉,彼等名士若真有壯烈死節、不肯阿附奸佞者,朝廷也不會虧待了他們。”

    甘寧立時覺得有異,如今這個局勢,若是不知道他們已經開始了反攻,沒準還真會有些人投機取巧,捨身阿附於劉瑁的武力之下。可是即便如此,只要事後順從朝廷,也不枉是一次委曲求全,朝廷為穩新附之州,未必會清算他們……

    想到這裡,他忽然愣住了,饒是這場根本不能給這個健壯威猛的漢子帶來絲毫寒意的微雨,他也仍不可避免的打了個寒噤。眼下四處城門都堵了,孫肇等人已是甕中之鱉,但此時再拖下去,難保孫肇不會狗急跳牆,而州牧府中的那些豪強名士也會……

    “你知道我剛從哪裡來的麼?”王越沒有看他,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我剛從北邊策馬趕來,最新的戰況,統領白水軍的都督楊懷已然率關投降,如今裴公大軍正趕往葭萌、劍閣一帶。你以為孫肇、張魯、趙韙他們還有機會麼?大軍過處,即便是益州再亂,也亂不到哪裡去,我等要做的,是將一個乾乾淨淨的益州奉還給朝廷。”

    甘寧嚥了口唾沫,如果王越說的是真的,那此時也容不得他拒絕,他只能依言行事。在收束部眾前往州牧府的路上,他又忽然想起初次見到裴俊的時候,裴俊雖然饒有心機,但年紀輕輕,本性還不至於這麼殘忍,而且他的任務是減少朝廷伐蜀的阻力、讓益州政權順利平安的交接,像是王越突如其來的打算,並不符合裴俊的利益。

    若是王越此為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算計,那王越背後恐怕另有他人。

    而這個人是誰呢?甘寧一邊想著,一邊開始隱隱擔憂著自己或許被王越拉入一場涉及利害的局中了。

    州牧府中,吳班、吳懿兩兄弟接連被砍傷擒拿,幾個剽悍的叟人將他們兩個捆綁在柱子上,來敏則是被人押著,死死地按倒在劉焉靈前。

    靈堂內的慌亂很快便被制止住,劉瑁慢慢的踱著步子,滿城風雨飄搖的景象、以及在宛如漂浮著的雨幕之中隱隱傳來的喊殺聲,讓他有種詩一樣的快意。記得當年他與父親劉焉為了入蜀,在濕滑的山道上連鞋子都掉了,他們父子兩光著腳來到益州,又是在這樣的一個雨天,劉焉同樣是殺了不少敢藐視州牧權威的豪強。

    那時候的父親站在落著雨的廡廊下,想必心裡也是與他有著同樣的感受吧?

    等孫肇手下的叟兵、青羌將城中跟著來敏頑抗的豪強部曲剷除乾淨,劉瑁便能重走一遍劉焉的路子,踩著這些人的屍體坐穩大位。

    他正怡然自得的想著,神色淒惶的人群裡突然有一人再也堅持不住這樣壓抑、緊張的氣氛,他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噗的一下匍匐在地上,將頭深深的埋了下去,淒聲懇求道:“在下願奉使君為益州之主!益州方亂,非能人不得為之,使君既有雄才,又乃劉公之子,唯有使君才能安定本州。請使君顧念益州百姓,萬勿推辭!”

    劉瑁一愣,心裡頓時一喜,將眼神移了過去,卻見那人正是前益州刺史郤儉的兒子郤揖,此人當初在劉焉病重的時候也曾出面打過益州的注意,後來為劉焉警覺,特意讓孟光出頭穩定了局面。如今郤揖知道自己希望渺茫,與其再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倒還不如抱緊劉瑁的大腿,今後或許還能苟活。

    “好、好。”劉瑁心知當初還是孫肇在暗中挑動了郤揖的野心,不然劉焉也不會因此為兒子以後能否順利繼位而感到擔憂,提前將劉瑁從府中放出來。他知道郤揖是個平庸無謀之輩,於是也沒將他放在心上,如今剛好跳出來為他說話,倒是正中下懷:“若說是為了益州生民,我當仁不讓!”

    郤揖面色一喜,隨即,在他的帶頭下,很快又有幾個軟弱的士人豪強站了出來,表示支持劉瑁繼任益州牧。劉瑁也換了副笑臉,與他人好生說了起來,其他人見狀,也都有些躍躍欲試。

    杜瓊臉色鐵青的冷哼了一聲,把身子背了過去,表示拒不合作的態度,孟光則是重重的嘆了口氣,劉瑁好歹也是他的學生,學生成了這個樣子,他這個做老師的也自覺顏面無光。長得一副老儒生相貌的高眹則是在一旁面色自若的看著這一切,時不時的還會去看看地上的來敏。

    來敏被按在冷冰冰的地板上,見狀狠狠的呸了口唾沫,說道:“無恥之徒!朝廷不日即將南下,我倒要看爾等能快活幾日!”

    郤揖等人的臉色頓時一僵,氣氛又變得微妙了起來,劉瑁見到還有些高門大族的名士依然不曾表態,心裡認定這是來敏平日裡勾結蠱惑的影響。

    他拔出劍來,步步走近來敏旁邊,一是為了振作郤揖這些人的信心,二也是為了讓來敏、已經其他人徹底死心,朗聲說道:“你少在這裡妄想了,漢中太守張魯如今已經揮軍劍閣,江州的趙公也有所響應。張魯說朝廷糧草不足,武都羌人作亂、攔截糧道,朝廷不消數日就會退兵,你啊,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正說著,他就要先殺了來敏以儆傚尤,誰知這個時候,禁閉的大門突然被人撞開,只聽一陣清脆的鈴鐺聲從雨中傳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7 07:35
第二百二十四章 局勢跌宕

    “體瞬息之不留,識泡炎之必盡。”————————【造報德象碑】

    “甘興霸!”劉瑁不可置信的看著來人,見身旁的孫肇也是一臉的驚詫,心知事情的變化儼然已經超出了他們所預想的範圍。

    甘寧將目光很快的往靈堂中掃視一眼,確認情勢還在控制之內,心下稍安,隨即哈哈一笑,爽快的說道:“想不到你劉叔玉還有把我放在眼裡。”

    這個粗獷的漢子在話裡對他的譏誚,此刻的劉瑁已然聽不見了,他勉強振作精神,色厲內荏說道:“你來此做什麼?我如今已繼我父之位,是新的益州牧!這不是爾等能來的地方,我命爾等即刻回營!”

    甘寧聽得覺得好笑,他兀自站在門口,等著身後一大幫人齊齊湧入,這才沉著的發起了進攻:“司隸校尉裴公已率朝廷大軍攻克白水,不日便臨郕都!我等當尊奉王命,獻誠歸附,而劉瑁、孫肇等人悖逆不道,著即拿下,聽候發落!”

    什麼?朝廷已攻克白水了?

    眾皆一驚,站在前列的郤揖面上的喜色尚未散去,轉瞬又落入一陣淒惶的情緒裡。

    劉瑁方寸大亂,提著劍的手青筋凸起,不住的發抖,任誰都看得出他此刻的驚懼。他慌亂的指使著孫肇和那伙叟兵、賨人、青羌一哄而上,連聲說道:“快、快,快攔住他們!”

    孫肇在一旁稍且安定,沉聲說道:“焉知不是彼等詐我?使君莫要輕信,就算朝廷攻下白水,還有葭萌、劍閣,還有張魯與趙韙等人的兵馬!”劉瑁下意識的看了過去,但見孫肇語氣沉穩有力,但雙眼通紅,像是個逼入絕路的亡命之徒。劉瑁心裡一顫,只聽對方說道:“有益州名士在,彼等絕不敢放肆,我等先殺出去,糾合城外部眾,再做計較!”

    他認定甘寧會顧忌到益州這些名士的性命,打殺起來會投鼠忌器,孫肇便可趁此機會扭轉局勢。可誰知道甘寧絲毫不顧死傷,帶著人殺入靈堂,血濺得到處都是。

    那些前來告祭劉焉、卻被捲入這場紛爭當中的名士、豪強們一個個驚慌失措,或是趴伏在地上瑟瑟發抖、或是嚇得抱著柱子大叫、有的還一邊叫一邊試圖逃跑,全然無平日裡半點灑脫淡然的名士之風。危急時刻,他們不知道如何拔劍殺人,又偏是站在雙方戰鬥的中心,很快便有幾家人不知被誰砍死在地、做了冤死鬼。

    在這些慌然亂竄的士人當中,其中倒還是有孟光、杜瓊這些生性堅毅、不畏死難的士人足堪鎮定,毫不畏懼,拔出在腰間裝飾用的佩劍幫助禦敵。甘寧手下的僮客們都知道這些名士金貴,也不敢隨便打殺,只有實在攔著了才會痛打踹倒,於是任其殺敵。

    孟光等人甚至趁著現場混亂,還麻利的砍翻了看守吳班、來敏等人的敵兵。其中有一對兄弟更是積極的扶起來敏,仗劍護衛著眾人退避在牆角,由撿到兵器的吳班等人保護著。

    來敏被折騰的腰背劇痛,艱難的抬頭一看,想見見是誰扶起了他,那知迎面便見到一副丑臉,像是深山裡的獼猴。來敏被嚇了一跳,手不由的掙了一掙,險些再次摔倒,幸而在另一邊及時有人扶住了他。那人卻是生得偉岸,相貌堂堂,氣度威嚴:“在下蜀郡張肅,此乃舍弟,我等曾在孟公的宴席上見過數面,來君想是忘了?”

    “喔、喔。”來敏這才回過神來,喃喃說道:“原來是君矯兄,讓二位看笑話了。”

    事到如今,他再如何也明白了是什麼回事,原來在劉焉眼中自己只不過是一枚吸引多方注意的明棋,真正的殺招,卻是甘寧所代表的暗子。只是不知道甘寧背後站著的又是誰,難道真是朝廷派來的人馬?他一邊與張肅簡單的說著話,一邊忍不住看向在旁始終面無表情的高眹。

    來敏知道今天這事裡透著古怪,如果真是朝廷派了專人潛入蜀地料理大局,那自己此行便等若白費功夫,若要達到自己來時與黃琬定下的目標,眼下就得想法子另尋機會。

    只要還對朝廷有用,他在事後就依然能有錄功的機會!

    那邊張松見來敏不搭理他,忍不住輕聲哼了一下,雖然是弟弟,但他長得卻比兄長還要著急。此時他也不去扶來敏,徑直提著劍往靈堂中心張望著,再也不去看來敏一眼。

    幾歲大的張富連蹦帶跳的跑回房中,對祖母盧夫人說道:“不好了大母,前面又打起來了!”

    劉瑁平日裡當著眾人的面與盧夫人不和,其實早在這幾天便結成了同盟,劉瑁需要張魯當做地方上的外援、盧夫人需要劉瑁給予張魯支持。兩者互幫互助,於是在今日聯手促成了這一局面,眼見大功告成,劉瑁與張魯可暫時攜手共禦外敵,往後在慢慢勾心鬥角。

    正在高興之餘,盧夫人忽然又聽見前面刀劍相擊的聲音,她連忙伸手抱住了張富,凝聲問道:“前面怎麼了?”

    “有個腰間掛鈴鐺的將軍帶著人殺進來了,說是要砍劉瑁他們的頭!”張富雖然懵懂,但大致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忍不住問道:“大母,我們要不要跑啊?他們還說朝廷已經派兵來了。”

    盧夫人側耳聽了聽前面的喊殺聲,只聽那些青羌、叟人呼喊的聲音逐漸式微,變曉得大事不好。她剛急匆匆的帶著張富出門,四個彪悍的賨人、同時也是最虔誠的五斗米道信徒走了過來,說是劉瑁被砍傷了一條腿,不知跑哪去了,現在局勢危急,應當今早撤退等語。

    在得知最大的倚仗消失之後,盧夫人也沒了主意,六神無主的任由這幾個賨人帶著她往後院走去。

    待幾人走到轉角處的一個廡廊下,迎面卻撞見了身著蓑麻、早早退出靈堂的費夫人以及費伯仁等人。

    “盧氏與我家夫君好歹也有幾分情緣,不為我家夫君披麻告祭幾日,就這麼急著走,我家夫君恐會泉下難安。”費夫人面色清冷,平庸的相貌眉宇之間隱然流露出一絲威嚴。這些年來因為盧夫人的緣故,導致她與劉焉感情疏遠,恩情不再,就連劉焉的死、兒子的叛逆也跟眼前這妖婦脫不開干係。

    如今隱忍已久,終於盼來了翻身的時機,費夫人看著盧夫人的眼神也顯出幾分怨毒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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