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136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7 07:35
第二百二十五章 塵埃落定

    “狡兔有三窟,僅得免其死耳。”————————【戰國策·齊策四】

    盧夫人先是吃了一驚,轉而見到費夫人身邊就跟著三個人,一個是侄子費伯仁,一個是劉焉從江夏帶來的家僕劉璝,還有一個看似弱不禁風的老叟。

    費伯仁向來體弱,手不能提劍,與那老叟都不足為慮,至於家僕劉璝,平日裡也只聽說他有幾分力氣,常為劉焉養馬,旁的倒是不見有何出彩之處。盧夫人心下頓時安定,冷笑道:“我自有馭鬼通靈之術,若是劉君郎真的泉下難安,且讓他來尋我便是。”

    話畢,盧夫人冷聲說道:“讓開。”

    那四個強壯的賨人彷彿聽到命令,立即揮舞著手中的刀劍向費夫人殺來,費夫人適才再鎮定,到底也是女子,被嚇得往後一退。費伯仁趕緊護著她往後退去,而家僕劉璝與那老叟則雙雙上前,一人拔出劍來,與四個賨人纏鬥在一起。

    這番交手確實是如盧夫人預想中的一邊倒,而且是速戰速決——家僕劉璝平日不知是不是偷習了武藝,居然與一名身高體壯的賨人打的不落下風,而且很快便讓他瞅準一個機會,借助靈活的身形,捅穿了那名賨人的腹部。更讓盧夫人吃驚的不至於此,那名其貌不揚的老叟以一敵三,在狹窄的廡廊下不斷遊走閃避,接連重創了賨人。

    就在這目不暇給的幾瞬之間,賨人盡皆倒地不起,那老叟與家僕劉璝與盧夫人也再無阻礙。

    盧夫人將孫子張富護在身後,一邊後退,一邊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望著老叟、望著老叟身後面露得意的費夫人。

    此時全城最混亂的地方便是益州的權力中心州牧府,至於次其一等的蜀郡太守府裡,則是罕見的風平浪靜。

    “這次多虧了高府君相助,不然,事恐不諧矣。”裴俊安靜的聽著四周的雨聲,對身前坐著的一名青年說道。

    孝衣未除的高柔身子一抖,機械性的答道:“一切皆是為了忠君之事而已。”

    裴俊笑了笑,他知道對面這個年長於他的青年心有顧忌,於是說道:“文惠兄不必憂慮,此次蜀郡重歸朝廷,能不戰而下,其中高氏之功,絕不可沒。縱使有旁親遠仕方伯,也非難事,要知吾皇寬宏而有雅量,譬如荀氏、沮氏,皆不計較彼等各侍其主。文惠兄也是同樣,只要入朝後忠心侍奉聖主,便絕無猜嫌上身。”

    荀攸、荀諶、沮授、沮雋等親族各為不同陣營效力,而未見皇帝對荀攸、沮雋有任何猜嫌,裴俊所說的這些雖然高柔並未親見,但在陳留也曾與從兄高幹細細談過。只是誰讓高幹是袁紹的外甥,幾乎是與袁氏一損俱損,不像是楊氏這等高門望族,輕易是下不得船的。

    如今正好有機會讓陳留高氏多一條出路,高柔自然不會放過,反而還要積極的與裴俊搭上關係。

    只是高柔不好表露的太執著於名利,輕咳一聲,岔開道:“奉先說的是,我只是在擔心族叔,以及州牧府中的局勢。如今州牧府必是刀兵不斷,蜀郡名士又大都集於彼處……”他面露憂色,繼而說道:“彼等大儒名士若有閃失,蜀中文教必蹶而不振,誠然可嘆吶。”

    裴俊抿著唇,顯然也是頗為憂心:“我已囑咐過王越,讓其提醒甘寧,多多照顧諸公的周全。可又怕投鼠忌器,彼等施展不開,誤了大事。”說著,他搖了搖頭,語氣苦惱無奈:“士人遭遇兵燹,到底是我思慮不周,事後定要向我阿翁請罪不可。”

    他也是士人的一員,自從跟著做蜀郡長史的姐夫入蜀以來,各家士人看在河東裴氏的聲名,對其多有照顧。如今眼看彼等遇險,裴俊心裡也是有些過意不去,不過到了這個時候,他也做不了什麼,只能在這裡等候結果。

    這時有幾人渾身帶血,從外間走了進來,當先一人年過三十,肩膀寬闊,身材高大,頷下留著粗短的胡茬,顯得幹練無比。他見到裴俊後,拱手一拜,道:“蜀郡嚴顏見過二位郎君!”

    “嚴公辛苦!”裴俊不敢託大,忙拱手回道:“姊夫哪裡如何了?”

    這漢子正是嚴顏,他家雖也是蜀郡豪強,不過由於位在蜀郡西南屬國的嚴道縣,地處偏遠,在蜀郡的實力與影響力比不上身居郕都的高門大族。僥倖因為蜀郡都尉高靖的關係,彼此有過一段恩義,若說是甘寧的投靠並非全靠高氏之功、而是有流言的一份力在,那麼嚴顏帶著全部身家的投靠,就全是高氏居中拉的線。

    嚴顏這次帶著自家部曲負責配合城中豪強私兵,與入城的青羌、叟兵們巷戰,一番酣戰下來,嚴顏終於帶著勝利回來報信:“婁發、沈彌等人已搶佔城牆,外間的叟兵們進不得城來,長史便親自出城送出重金、許下爵賞,彼等得了錢財,也無再為孫肇赴死的理由,盡皆返鄉了。”

    “善!”饒是心性沉穩的裴俊此時也忍不住狠狠的一擊手掌,激動的對高柔說道:“我心中的那塊大石,如今終於是放下了!”

    說罷,裴俊又問向嚴顏,道:“那城中的各家可有什麼損失?我記得劉公在去世前,屢次提及要好生照看呂常一家。”

    嚴顏這時不由得面露欽佩,說道:“說起這事,不得不提一樁義事。在城中生亂之時,呂常家中只有孤兒呂乂一人為呂常守靈,其友費禕見亂,帶著遊俠張任前往搭救,誰知呂乂為存先父遺軀,堅決不走。費禕與張任感其純孝,也都留了下來,說要共赴危難。”

    “啊。”裴俊忍不住說道:“不是說讓張任前往接應,帶彼等去董氏府上麼?”

    “話雖如此,但呂常遺軀尚在,呂乂哪裡願走?呂乂不走,張任等人自然也不好舍人而走。”嚴顏繼續說道,面上仍是一副欽佩的模樣,像是為呂乂等人的孝義所感動:“後來張任等人便留在府中靜待來人,孫肇手下的那些青羌、叟兵很快來到呂常府中,彼等先是對峙、廝殺了一陣,後來見呂乂寧可身死也要護佑其父靈柩,皆為其動容,紛紛離去,再不敢來。不僅是呂常一家,就連其臨近的閭裡也不曾遭難。”

    裴俊聽說呂乂等人無事,甚是感慨的說道:“真是孝義之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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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狂疾物故

    “大同乎涬溟,解心釋神,莫然無魂。”————————【莊子?在宥】

    人們是在牆角水缸的後面尋到劉瑁的,他當時以為那水缸能擋住他的身子,在被人從水缸後頭拉出來的時候,他還笑嘻嘻的對捉到他的人鼓掌叫好:“抓到啦,抓到啦!”

    劉瑁半瘋半醒,他渾渾噩噩的回到靈堂,被人按跪在劉焉的靈柩前,此時劉焉的棺槨在經歷了幾場惡戰之後早已面目全非,上面儘是刀斫劍砍留下的痕跡,像是有人在上面潑了一盆血似得,至今還在不停的滴落著。堂堂益州牧、陽城侯,生前是何等權威的劉焉,如今死後連一副庇身之處都無法保存。

    費夫人等人帶著盧夫人與張富再度來到這裡時,饒是早有心理準備,在見到劉焉棺槨受損,費夫人仍是失控了般撲上去捶棺痛哭。周圍的人看到這幅場景,似乎是終於想起來現在還是劉焉的葬禮、又似乎是感同身受,被今天所發生的事所感染,同時為那些無辜死去的親友們而潸然淚下。

    眾人一時泣不成聲,靈堂總算有個靈堂的氛圍了。

    看著那幅傷痕纍纍的棺槨,又看了看四周沾染鮮血的白幡、殘破的屍體,又看了看甘寧、來敏這一干得勝者冷漠的表情、母親費氏痛哭流涕的傷慟。劉瑁忽然覺得這些時日的苦心孤詣是那麼的可笑,同時又是那麼的可悲,自己就像一隻被貓玩弄的老鼠,多次以為能逃脫被安排的命運,卻每每被貓一爪拍住。

    這時從外間走來了裴俊等一行人,眾人立即迎了上去,裴俊也不說話,先是與高柔等人對劉焉靈柩恭敬的行禮,又好言寬慰了費夫人、來敏、杜瓊等人,這才將目光移向劉瑁。

    甘寧這才像是想起什麼,走上前,伸手在劉瑁的腰間一扯,紫色的綬帶登時繃斷,那三枚不同材質的官印被恭敬的送交到裴俊手中。

    劉瑁感覺腰間一動,下意識的往前撲,伸手爭搶道:“我的!那是我的!”

    甘寧一腳將對方踹開,罵道:“放肆!這都是朝廷的官印!”

    “是我的!陽城侯的印是我的!”劉瑁被一腳踹開,後背猛地撞到柱子,卻好像沒感受到疼痛一樣,仍反反覆覆的在哪裡嘟囔著:“我父親是陽城侯,我也是陽城侯……他說要把這個給我的……”

    費夫人紅著眼睛含淚看了他一眼,忽然哭得更大聲了。

    “他這是怎麼了?”裴俊好奇的問道。

    甘寧趕緊答說:“屬下們在後院尋到他的時候就已是如此,想必是心境跌宕,致使得了狂疾。”

    “狂疾?”裴俊看著劉瑁呆滯的模樣,恍然說道:“倒有幾分相似,我幼時曾與河東聽說過有一人得了狂疾,認一塊青石為母,竟然連家都不認得了。”

    費夫人聽了,更是感同身受,痛哭不已,她忽然尖嚎一聲,拉長了一道細細的尖聲,而後委頓倒地。

    眾人嚇了一跳,費伯仁趕緊上前攙扶著,又是掐人中又是灌熱湯,好半天才緩過氣來。裴俊自知失言,上前深深的作了一揖,說道:“夫人,適才是在下多有狂悖,還請見諒。”

    “此、此等逆子啊!”費夫人拊心哀嚎道,深感家門不幸。裴俊聽了一半,便把頭扭了過去,卻聽費夫人又說道:“先君在時,便說此子不中留,如今真是禍延我家……”

    裴俊於是走到劉瑁身前,模模糊糊間像是在劉瑁耳邊詢問什麼,但劉瑁什麼也不想聽,也不想回答,他現在的心境平靜的厲害,甚至還能毫無波瀾的與母親費氏對視。他呆呆跪坐在劉焉靈前,雙眼放空,脊背挺得筆直,就像是劉焉才訓斥過他要有個坐相。

    見到這種情況,裴俊微微嘆息,轉過身去,正好瞧見甘寧仍站在他身後,雙手捧著三枚官印。裴俊環顧了眾人,這才輕輕笑道:“小子才薄,雖為朝廷指使,於蜀地謀劃歸附等事,忝居大任。但我到底年少、既無官身,德望也不足以服眾,這官印我收著不妥,還是交由高府君代掌為好。”

    蜀郡太守高眹身子一動,看向與裴俊同來的高柔,二者交換了眼神之後,這才道:“索性王師指日便到蜀郡,老夫也只好暫掛其印了。”

    本來按劉焉與來敏、裴俊等人最初的期望,益州牧的位置應當留給劉瑁暫代,如今劉瑁不甘受人擺佈,矢志叛逆,落了個瘋癲的下場,這益州牧的官印自然是不能交給劉瑁保管了。所以往下推及,在其中出過大力、位置又足夠合適的高眹便成了最好的人選。

    來敏在一旁頗為感慨的看著高眹,這才深知原來平日裡看似最低調、最無害的人,關鍵時刻卻是有如此大的能量。

    他正在猶疑著不知該如何上前跟裴俊打招呼時,忽然裴俊走了過來,對他執晚輩禮說道:“來公乘危入蜀,雖事未諧,但終究是有功於國家,此間蜀郡各家豪強、高門亟需安撫,廣漢等郡也需儘早得獲消息,獻城歸降。我年紀小,不便出頭,來公在蜀地交遊廣泛,不知可否為我助力?”

    來敏眉頭一抖,他想不到對方還能看清楚自己的劣勢、以及來敏尚存的利用價值。的確,為了掩人耳目,裴俊很少在各家之見走動,而且年紀尚淺、德望不足,說是朝廷使者,也恐難讓廣漢等其他郡的豪強、官員心服。尤其是如今益州的繼承人不是劉瑁而是高眹的情況下,真正要讓各郡聽命歸附,困難不小。

    而來敏正好可以為裴俊解決這一難題,他在蜀地的人際關係上經營了不少時間,有他帶著結識的費氏、吳氏、董氏等人出面,各地人心會迅速安定,各郡歸附的速度會加快——這也是一個不小的功勞。

    他本已想好此事,聞言更是心喜,只是面上仍是淡淡的說道:“勤勞王事,裨益國家,我絕不敢辭。”

    “善。”來敏拊掌,眼神還是忍不住往地上那些死去的名士身上掃去,這些名士有的他還能叫出名字來,都是蜀郡有名的豪強,如今卻慘死在這裡,像是在間接地為劉焉殉葬。他盯看了劉焉的棺槨一會,復又看向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孫肇、然後再是甘寧。

    甘寧面不改色的看向他,一副問心無愧的樣子,裴俊深深的嘆了口氣。他早已叮囑過甘寧對這些士人要關顧著些,沒想到刀劍無眼,最後還是造成了死傷。如今若不依靠來敏的名望好生安撫,誰也不知道這些豪強會有什麼牴觸的情緒,而且有來敏在,事後他所承擔的責任也會少些。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7 07:35
第二百二十七章 攻城拔寨

    “忠義關心,奸邪觸目,莫非感慨。”————————【鳴鳳記·拜謁忠靈】

    裴俊又與來敏、高眹、孟光等人好生商議了一番,此時各方都有所需、誰也不能全吃下這份功勞,只好通過一番討價還價,由裴俊佔得大頭,其餘的各有一份利益,皆大歡喜。

    對於臨時的人事安排,眾人的意見很快達成一致,暫時以蜀郡太守高眹暫代益州事;裴俊的姐夫、蜀郡長史作為高眹的副手,與來敏一同走訪各家,安撫人心;蜀郡丞甘寧為校尉,與嚴顏、吳懿一同統帶蜀郡兵馬;至於郕都的事務,則是交給了費伯仁。

    劉瑁、孫肇、盧夫人等一干叛逆人等,被押入牢中,聽候發落。

    蜀郡在這廂才堪粗定,遠在葭萌關的裴茂大軍又有了新的動向。

    葭萌關下,陡然聽得弦振清響,一支響箭尖嘯著衝向半空中,躲在林子裡的步兵校尉徐晃立即當先衝了出來,揮手叫喊道:“衝!拿下城門!”

    關城門下的降將楊懷帶著一干投誠的白水軍,在放完響箭之後帶著人馬生生堵住了城門,把關城大開了一道口子。城頭上的人紛紛把心都提了起來,他們不知道楊懷這批口口聲聲說是從白水關敗退下來的友軍為何突然就成了這個樣子,正在迷惑之間,猛然發現前方的山林之中突然跑出來成千上萬的軍隊。

    “楊懷!”葭萌關守將高沛在關頭怒喝道:“你竟敢投敵,可曾對得起劉使君的一番提攜舉薦麼!”

    高沛是越嶲郡的夷人,雖為族中的頭目,但卻有一顆嚮往漢地富貴、漢家風俗的心,為此,他甚至不顧其兄長高定的勸阻,帶著百來名族中精銳來到郕都。奈何到了郕都之後,由於他夷人的身份屢屢遭人菲薄、冷遇。幸賴劉焉重視青羌、叟人等異族軍隊的組建,又為了籠絡越嶲郡勢力龐大的夷人,特意將高沛屢加提拔,直至手握強兵、坐到葭萌關守將的位置上。

    劉焉對其有薦舉的厚恩,即便是夷人出身的高沛不懂得漢人所信奉的‘君臣之義’,也知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所以他自然不屑於楊懷這樣賣主求榮的行為,見到城門失守,他在城牆上連聲怒喝著,不停的催促著身邊的兵馬前往攔截。

    不遠處的步兵營很快便從山林之中奔襲過來,他們在關中就日常經過長途奔襲的訓練,像是這幾百步的距離,從整隊到出擊根本用不了多少時間。當先跑到最前面的是羽林軍司馬趙雲,身後緊跟著軍司馬侯折等人,在楊懷的誓死把守下,葭萌關城門大開,關下一片混亂。

    趙雲、侯折等人加入戰場,見到趙雲等人猶如漫山遍野、無窮無盡的殺喊過來,葭萌關守軍一眾大駭,紛紛敗退。趙雲與楊懷等人奮力殺入城中,沿著城門邊上的台階攀上關城,與高沛等軍在城頭進行肉搏。

    高沛連聲呼喝,最後還是不濟於事,除了他麾下那些從越嶲郡帶來的夷兵仍隨他死戰以外,其餘的人等要麼跪地求饒,要麼就是四處逃散開去。

    楊懷率先登上城頭,高沛此時已窮途末路,被逼退在牆角,他見到楊懷,破口大罵道:“漢兒庸狗!虧我以仁義待你,你卻是如此下作!”

    跟在楊懷後頭的侯折皺了皺眉,雖然他心裡有些不齒楊懷背主投降、轉身又拿同僚的性命做進身之階的行徑,但對於高沛口不擇言的一番罵言,他卻是聽不慣,斷然道:“住口,爾等益州之人擅據州土,不服王命,朝廷南征,就是要剷除爾等逆賊!如今不思悔改、不及時獻誠戴罪,何來面目說他人是非!”

    楊懷聽了,心裡也是稍作振奮,自己可不是普普通通的改換門庭、而是棄暗投明,本無罪尤,倒是高沛這等冥頑不靈、依然要助紂為虐的才是朝廷的罪人!

    隨即,他為了表示投誠的果決與個人的勇武,當先帶人衝了過去。高沛也是吼叫一聲,極有血性的舉刀殺來,兩人刀劍相斫,碰撞出星星點點的火花,最後還是高沛寡不敵眾,被楊懷瞅準機會,搶過旁人一桿長矛,捅中高沛腰腹,再往右邊狠狠一劃,高沛肚裡的臟器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高沛殺紅了眼,猶自喊殺不絕,楊懷等人被他這副凶相嚇得連連後退,不敢硬抗。高沛提著刀大叫數聲之後,終於踩到一根從自己肚裡滑出來的腸子,轟然摔倒在地上,兩眼翻白,再也爬不起來了。在他死前,眼裡倒映過一幕幕往昔的圖景,有劉焉對他的厚遇、也有自己背井離鄉,兄長高定在身後的留戀不捨。

    他再也回不去越嶲老家了。

    高沛等一干負隅頑抗的夷人死後,益州北部的重要關隘,葭萌關正式改換王旗。步兵校尉徐晃親自登上指揮作戰的城門樓,取來木槌,‘咚、咚、咚’的擂了三通鼓,於是城中遞相傳報,歡聲雷動。而在不遠處的山林中,得聞這陣陣鼓聲與歡呼聲,開始連續不斷的出現黑壓壓的大軍。

    大漢司隸校尉、持節督南征軍事裴茂;侍中、參軍事荀攸;虎賁中郎將蓋順等人帶著剩下的萬餘精兵,以及武都羌氐義從、郡兵、民夫等七萬餘人,整齊有序的進駐葭萌關。

    楊懷奉上高沛首級,裴茂略看了兩眼過後,便對荀攸說道:“如今大軍行進迅速,所過諸縣,無不望風而降。依我看,用不了十日,便可兵臨郕都。如此一來,在郕都的那番佈置,倒是有些多餘了。”

    荀攸已在心裡盤算過了,葭萌守軍尚且沒有任何知道蜀郡有變故的跡象,而張魯又在葭萌關的東南側,若是一味的南下攻打蜀郡,葭萌關的側翼恐會受到侵擾。於是他謹慎的說道:“其實也不是多餘,如今白水、葭萌雖下,但南邊還有劍閣、雒縣等堅城,而張魯又在我腋肘,不得不防——”

    他攔住了裴茂將欲言說的動作,繼續說道:“如今蜀郡既有定計,便可暫時無慮,要防之處則在於巴郡張魯,只要擊破張魯,此戰傳播益州,劍閣等處也成強弩之末,就算不是望風而降,也會是兵將皆無戰心。是故,不妨先留一軍於葭萌,派人打聽蜀郡可有變故,另再遣派精兵順水南下閬中,進擊張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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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bcorn 發表於 2019-4-27 07:35
第二百三十八章 懸軍深入

    “今若曜威漢中,益州震動,進兵臨之,勢必瓦解。”————————【晉書·宣帝紀】

    裴茂深以為然,環顧四周,於是準備派遣蓋順帶著八千餘虎賁精銳以及萬餘羌氐義從、武都郡兵,合兵兩萬,順江南下閬中迎擊張魯。畢竟聽說張魯有巴郡夷王相助,兵力雄厚,不可小視,又佔有巴郡地利。有八千虎賁精銳在,巴郡的戰事就不會興起什麼反覆。

    但荀攸卻不贊同這項調兵的命令,他說道:“不妨就單派步兵校尉徐晃前去,再撥給數千羌氐義從、武都郡兵,合兵萬餘。”

    正準備接令的蓋順動作一停,詫異的看向荀攸。不僅是他,就連徐晃本人也是驚訝不已,雖然如今蓋順有損聖寵,但到底還是最初一批跟隨皇帝的將領,如今裴茂剛一開口便被荀攸截了過去,未免讓蓋順的臉上有些掛不住。

    “這……”裴茂有些猶疑,看了蓋順一眼,他倒不是為蓋順說話,而是對荀攸的建議有些不確信:“會不會太少了?張魯手下不說精銳,部眾少說也有三萬人。若是出兵太少,可別耽誤了大事。”

    荀攸卻是信心十足的說道:“此戰無關勝負,徐晃只需守住閬中,待蜀郡局勢有變,則張魯自服。”見裴茂若有所思的神情,他提醒道:“裴公莫非是忘了漢中府庫?”

    “啊!”裴茂這才恍然說道:“倒是忘了漢中的寶貨倉庫,張魯逃時並不倉促,卻不縱火焚燬財貨糧草。當時我等尚在議論彼是否已有投誠之心,如今經荀君提醒,倒是深以為然。”

    “張魯如何也是修道之人,豈會不知大勢?”荀攸捋鬚道:“他如今聚眾宕渠、漢昌等地,多半還是在坐觀局勢。如今我軍已然南下,從此再無險隘,張魯既有示好在先,此次當不難決斷去向。”

    裴茂的思緒被荀攸所帶動,著即改變了最開始調兵的想法,從善如流的更改了軍令。畢竟蓋順手下有八千多人,而徐晃只有三千人,為了保證南下的戰事順利,留蓋順在身邊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而被忽視的蓋順此時也反應了過來,雖然他知道這其中的道理,但臉色未免還是有些難看。至於荀攸,則是向蓋順投去一抹意味不明的眼神。

    調兵之後,還沒等到徐晃奏捷的勝訊,劍閣方向主動派來了使者,說是益州牧劉焉病歿,蜀地豪強又得聞官軍南下,特遣人投誠。

    裴茂一開始還表示疑慮,以為有詐,後來得知來者身份後,才知道不是虛言。

    來者正是平準監王越。

    裴茂是見過王越的,早在去年王越受命南下尋裴俊,配合他謀議歸附之事的時候,裴茂就曾將王越請至府中,不僅囑他勞心國事,更是私下托他照顧兒子裴俊的安全。王越當年在雒陽成名已久,對於王越的身手,裴茂是深信不疑的,有他做出的承諾,饒是益州的計畫不遂,也能保證裴俊的性命。

    “前些天劉益州病歿,其子劉瑁、舊部孫肇等人陰謀叛亂,已為我等調兵平定。”王越騎馬從郕都北上,數百里奔波,又要沿途安撫各處縣鄉長官,以州牧公文及外在形勢迫使歸順投誠,好不容易在最快的時間內趕到劍閣。剛準備休息,緊接著又聽見葭萌失守的消息,然後便跑來了,他此時早已疲憊不堪,但軍情如火,他仍要將當時的情形簡單的複述出來。

    “如今益州已為蜀郡太守高府君暫代職權,義陽來敬達、南郡董幼宰皆出面為其安撫人心。得聞官軍破關南下,蜀郡、廣漢、犍為等郡國皆貢表請降,越巂、牂柯、永昌等郡地處偏遠,使者未及,不曾傳來消息,但只要裴公進軍郕都,益州諸郡,便可不戰而下。”

    聽王越把話說完,荀攸心裡不由訝然,尤其是當他聽到劉瑁叛逆的消息後,更是如此。他心裡如是想到,看樣子來敏到底是沒能救得了劉焉全族,只看這回劉焉的功勞有多大,能夠抵消他往日的罪過。

    至於黃琬,聽朝中傳來的風聲,這一回縱然來敏沒佔到便宜,也有資本復起了。

    楊懷在一邊聽得清清楚楚,劉焉死了,益州一夜之間易主、重歸朝廷治下,自己幸好投誠的早,立下一些微薄之功,不然趕在後頭可就連湯都喝不著了。他心驚之餘,立即對裴茂拱了拱手,奉承道:“令郎年紀輕輕,便為朝廷立下大功,日後必不可限量,裴公教子有方,有一個千里駒啊!”

    裴茂不善戰陣,所以向來都是空頂著一軍主帥的名分,用兵的事都交給了荀攸。在此之外,他最擅長的就是跟軍中諸將打好關係,讓他們在自己手下服服帖帖的,這是他的本事。他知道楊懷作為一個降將,在軍中仍屬外人,心不自安是肯定的,此時當順著一些,以免讓他覺得生分排擠了。

    於是裴茂捋鬚笑道:“犬子無才,幸有國家庇佑、蜀地名士相佐,方成此事,當不得大功。”

    話是這麼說,其實他的心裡仍是有些不高興的,好好的一次政權過渡,非得弄出這麼多幺蛾子來,還搞出了兵變。王越雖然沒有說,但想也知道當時在靈堂中死了多少無辜的士人,就算裴俊不辱使命,完成任務,也不算是克竟全功,沒有讓裴茂滿意。

    一旦益州士人損傷過多,益州人出身的司空趙溫又將如何看待自己這個一軍主帥呢?

    楊懷倒是未曾從裴茂的笑容中看出這麼多心事,他見主帥搭話附和,心中竊喜,不住頷首,知道接下來要商議的事沒有他插嘴的份,於是乖覺的坐於下首,不再進言。

    “巴郡是怎麼回事?”裴茂開口問道:“駐守江州的趙韙如何就反了?高府君能否再派人聯繫、曉諭一番?”

    王越輕吁了口氣,沉聲說道:“趙韙乃本地大族,早有反心,劉益州在時,他便久不服其政令,如今更是起兵造反,與張魯結成一氣。我看他心意難改,不是幾個信使就能說其來降的。”

    言罷,王越看了眼荀攸、最後又看向正中的裴茂,緩緩說道:“依在下之見,趙韙既然頑抗,我等倒不如與他打幾場硬仗。一來也好絕其反覆之心,二來……也好震懾不服。”

    “誰是不服?”裴茂忽然提聲說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7 07:35
第二百三十九章 偏將涉巴

    “將至所居,自後垣乘虛而入,徑及庭中。”————————【去笈七簽】

    裴茂雖是一介文士,習練過幾年劍術,但此時端居上位,卻流露出一絲讓王越不敢輕視的威壓。他隱約發覺對方有些動了怒,趕緊把頭低了下去,口中說道:“越巂、牂柯、益州等地,有諸如高氏、雍氏等夷王。彼等割裂一地,劉益州在時便不甚歸服,如今益州動盪,朝廷若不彰顯武力,在下擔心他們會潛心不服。”

    “治理彼等異族,朝廷自有良策,你入朝得晚,尚未知悉,這倒不怨你。”荀攸見狀,輕輕的別開這一話頭,忽然問向王越說道:“我記得這趙韙是巴西人?”

    “荀侍中說的是,趙韙原來是朝廷的太倉令,跟著劉益州一同入的蜀。”楊懷接口答道。

    其實想也知道,當初趙謙擔任前將軍的時候,董卓曾派其率兵南下,聯合益州從事賈龍一同討伐劉焉,如果趙韙跟蜀郡趙氏有血親,沒理由會不支持趙謙的軍事行動、更沒理由在這個時候起兵頑抗。

    “巴郡果然是地廣兵眾啊。”荀攸隨口說了一句,低頭想了想,對裴茂建議道:“為今之計,當先佔梓潼,而後調精兵順梓潼水一路南下,拿下德陽縣。趙韙若要揮兵入蜀郡,必得溯江而上,而德陽乃必經之地,若是德陽已失,便退至廣漢縣。而我等可率剩餘兵馬火速南下,先進郕都,蜀郡一得,益州便可大局皆定。”

    “數路進軍,這用兵是否有些險了?”裴茂看向荀攸,神色有些複雜,他們本來的打算是兵分兩路,一路有徐晃阻擊側翼的張魯,另一路主力南下劍閣、梓潼。如今益州有變,南邊的這些地方都不再是攔路的險要,而趙韙卻遠在江州,山遠水長,未必有他們在平地上行軍快。這時候再分一軍,是否划算可行,裴茂有些想不通。

    荀攸直盯著他,搖頭說道:“就是要趁彼等不備,打個出其意料!如今徐晃應與張魯接戰,而趙韙遠在江州,如何得知我軍進兵之速?彼一定以為我等仍在劍閣,顧忌著腋肘的張魯,不敢分兵。如今偏要趁其不備,兵法有雲‘多算勝’,這就是要比他們多算得一籌。”

    “我軍遠來,利在速戰。”裴茂考慮良久,終像是被對方所打動,一字一句的說道:“如今蜀地天險已失,所過之處皆為平地,諒彼等也無奈我何!”

    於是裴茂指使眾將打點行裝,留下千餘輔兵守住葭萌,帶著剩下的五六萬人一路南下。屏退眾人之後,他獨留下荀攸,說道:“蜀士之劫!王越雖未明言,但彼等名士大儒、蜀中文氣怕是深受重創。楊公、任公等人苦心經營,數十年在益州推行教化,所行之功怕是盡然捐棄了。”

    “益州光復,首要的是休養生息。”荀攸也是略有些頭疼,雖然他不喜歡在無憑據的情況下胡亂猜測,但此間發生的事情未免過於蹊蹺。

    要想使益州的權力順利過渡,劉焉可以採取很多方法,甚至還有時間在死前直接當著眾人的面,宣佈投誠朝廷的決策。根本不至於落得劉瑁兵變奪權、郕都連遭兵燹的境地,這種近乎報復的行為只能用失智來形容。可劉焉又是為何非要在死前不管不顧的殺一批士人?難道純粹是為了要拉這些素日不聽管束、威脅他昔日權力的豪強與他陪葬?

    或許是有人在背後教唆、許下了利好。

    看來還得到了郕都,與來敏、裴俊等人接觸之後再做打算了。

    荀攸如是想到,他心裡隱然有個很奇異的感覺,不是被那人扳回一局的懊惱,而是忽然在心底冒出了一個問題:

    ‘自己來益州,究竟是為何而來’。

    這個問題讓荀攸走了神,以至裴茂在一旁說了幾聲才聽見:“荀君!”

    “喔。”荀攸回過神來,歉然道:“是我失態了。”

    “倒是很少見荀君想的入神。”裴茂大方的笑笑,為他端上一碗茶,說道:“適才說,拿下蜀郡等地後,益州首要的是休養生息。不過這休養生息,卻非我等職守,我的意思是,既然益州局勢已定,不妨這就上疏報捷,並請朝廷選派能員南下接收。”

    荀攸像是想到了什麼,連聲應道:“是該如此,益州若要安定,宜盡快有一干吏才是。”

    難得見素有主張的荀攸支持了一次自己的決定,裴茂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待第二天收拾部眾南下,這一路上簡直順遂無比,所過之處無不是開城迎接王師。大軍來到梓潼後,由於趙韙不比張魯尚有不戰而下的可能,所以裴茂便派躍躍欲試的中郎將蓋順帶領虎賁軍沿江南下,分兵迎擊趙韙。

    隨後數日之間,不僅大軍連下涪縣、綿竹、雒縣等地,更是沿途收束部眾,竟達七八萬人,聲勢浩大,消息傳來開去,整個益州無不震動。

    便是遠在巴郡充國的張魯也是心神動盪,在得知裴茂等大軍破關南下、郕都的一系列佈置失算以後,尤其是得聞母親盧夫人以及獨子張富身陷牢獄,他便立時慌了手腳,連忙喚來了閻圃問計。

    “駱曜這個賊子!我當初實不該輕信與他,如今兵敗氣亡,他竟還一心想著要我舉兵頑抗!此人害我不淺,我非得斬其頭顱不可!”張魯先是深深的自責了一番,接著緩和了語氣說道:“不過,縱然是手殺其人,此間僵局仍是難解,還望閻公教我。”

    “光是殺駱曜一人,確實難解。”閻圃坐在席上,半睜開眉目,悠悠說道:“如今劉氏承天應命,德運不絕,曆數使然。我等此刻何不順天奉誠,更待何時?當初在漢中時,在下便勸過師君,如今那些話都忘了麼?”

    “我哪裡敢忘。”張魯說道,他當初確實是聽了閻圃的話,抱著保存實力,好在投誠的時候有足夠的本錢跟朝廷討價還價。但入巴郡以後又見劉瑁為了多位,主動聯繫了自己,蜀郡局勢似乎尚有可為,於是又在駱曜的唆使下起了心思。利用自己在杜濩、朴胡這些盤踞巴郡的七姓夷王心中的威信,組織起一支兵馬來,試圖慢慢往蜀郡進軍。

    假使那時候朝廷在白水關折戟而歸,自己未必沒有機會。可如今看來,到底是自己又想當然了。

    他知道閻圃對他的所為有些怨言,此時更是放低了姿態,懇切的說道:“閻公!還請救我一救!”

    閻圃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這才抬眼看向張魯,輕聲說道:“如今徐晃等軍已至閬中,是該如何做,師君還不知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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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夜縋還降

    “軍入散關,則群氐率服,王侯豪帥,奔走前驅。”————————【檄吳將校部曲文】

    巴郡,充國縣。

    張魯手下大將楊帛看著城外營帳星星點點的燈火,沒來由的嘆了口氣。他隨張魯一路從漢中翻山越嶺,逃到巴郡,本以為就此可以將王師甩在山外,於此地得到喘息,誰知道朝廷的軍隊竟如天兵一般,神速的擊破白水、葭萌等關隘,幾日夜便又與他們打上了交道。

    朝廷官軍如此強勢,這仗到最後還能該怎麼打?

    “我看這仗沒有打下去的必要了。”一個穿著異族服飾、腰間佩戴著柳葉似得兵器的虯髯大漢向他走了過來,他身後還跟著一名眉目俊朗的年輕親隨,這大漢竟是無視旁人驚詫的目光,徑直說道:“漢天子聖明當朝,但有降服,無不優待。就連張衛如今也在敵營待得好好地,師君還有什麼值得顧慮的?難不成,真以為憑咱們就能再起?”

    楊帛無論是個頭還是氣勢都矮對方一頭,何況這件事在他心中反覆思量了許久,也是傾向於對方的立場,於是語氣不由得軟弱了下來,嘆了口氣道:“我也是做如此想,不過師君心意難料,我等也不好從旁多言。”

    “若非師君待我族有恩義,我如何會帶著族人與漢家天子作對!”這人正是巴郡賨人的首領之一、賨邑侯杜濩,因為張魯曾在賨人中間施行符水、救治百姓,多結恩義,族人也都信服五斗米道,所以這回張魯有難,杜濩便與朴胡等人帶著夷兵前來相助。

    不過人情歸人情,利益歸利益,杜濩等人也不傻,自己麾下的青壯最多也不過是低劣的鐵質刀劍,見到城下徐晃所帶的步兵營甲堅兵利,如何打得過對方?在這個時候,他當然不會想著與張魯送死,不過顧唸著往日的情面,他還是要為張魯考慮一下。

    他先表明了反戰的立場:“幾百年前,高皇帝還是漢王的時候,我等賨人便出兵相隨,說起來,漢家與我賨人也有數百年的恩義了,期間從未互犯。甚至漢家天子還對我等恩賞有加——我這個賨邑侯還是漢家天子給的呢!”

    接著便從懷中拿出一塊年代久遠的金印,那塊金印顏色暗沉,不像是剛熔鑄出來那般金光燦爛,繫著他的綬帶也早已不是原來的那條。跟尋常的侯爵金印所不同的是,這塊專用來頒賜給異族藩國的金印樣式是一隻蛇鈕,那條金質的小蛇盤在印上,在火光的映照下,兩隻眼睛閃爍著光芒,像是活的一樣。

    杜濩視若珍寶的拿著這塊底部鐫著‘漢歸義賨邑侯金印’幾個隸書大字的印綬,在楊帛身前晃了晃,而後說道:“如今官軍已至城下,我等若非無計,實在不願與之為敵。師君也應是如此,不然何故憑白讓出閬中縣不佔,雙手奉獻給彼等?”

    “賨邑侯這是要我去做說客?”楊帛被那條金質的蛇鈕看的有些心裡發毛,極不自在的別開目光,苦笑著說道。他只不過是一員武將,沒有什麼打仗的才幹,全靠跟著張魯起家早、又足夠虔誠忠心,這才被張魯帶到身邊掌握親兵。如今在張魯態度曖昧的情況下前去試探……誰知道會有什麼結果,這伙賨人簡直沒一個老實的!

    杜濩其實是巴郡七姓夷王派出的代表,他們這些夷人高層,很多時候並不像底層小民那般對五斗米道狂熱偏信,對於神靈他們自然是尊敬,但對於來世,還是今生更值得追求。

    他們在私下裡早就商議好了,先跟張魯打個商量,若是張魯執意頑抗,他們便幫著打一仗,這一仗無論輸贏都算是對得起張魯昔日的恩義了,隨後的去向如何,就全由他們。

    正這麼想著,城牆邊上忽然有一人往下舉著火把說道:“何人在下面!”

    楊帛心裡一驚,著即趴著城牆往下看去,周圍的士兵也紛紛張弓搭箭、舉起火把往下張望。只見城門外用來防夜間偷襲的火盆旁邊,站著一個三十出頭的中年人,那人身材中等,站在燃燒著熊熊火焰的火盆邊上,全然無懼的仰頭看著城牆上探出來的箭矢。

    “我乃閬中程畿,奉命來見張公祺一面,還望城上放下吊籃,拉我上去。”

    “是季然公?”杜濩聽過程畿的名字,對方是巴郡少有的漢人豪強,素有節氣膽識,為漢人、賨人所敬佩。

    楊帛知道對方是巴郡的名士、又是對面營中派來的說客,心裡不由鬆了口氣,暗道總算輪不到讓自己去第一個試探張魯的口風了。

    於是他立即讓人放下吊籃,將程畿拉了上來,楊帛尚未說話,一旁的杜濩便上前一步,搶白道:“季然公無恙!師君正在府中,我這就帶人護送。”

    說完,他便指向身後那名眉目俊朗的年輕親隨,自作主張的說道:“何平,你帶人送季然公尋師君!”

    那名喚作‘何平’的年輕人抱拳應了一聲,看了杜濩一眼,兩人短暫的交換了一下眼神,彼此會意,然後便不等楊帛開口,徑直客氣的帶引程畿下城了。

    杜濩很快得意的笑了一下,見楊帛的臉色有些不自然,遂伸手狠拍了對方的肩膀,親熱的笑著說道:“魯莽之人一時情急,倒是搶了兄弟你的職事,還望勿怪!”

    楊帛勉強擠出一絲笑來,極不自在的應了兩句。

    程畿目光老練,早從細微之中看出了不尋常。走在空無一人的街上,他看了看前後跟隨著的護衛都是賨人打扮,心裡頓時有了數。他不動聲色的問道:“何將軍是漢人?”

    何平步子走得極慢,他身材頎長,五官分明,樣貌種種皆迥異與賨人,這才讓程畿有了這樣一個猜想。

    “在下是宕渠縣人,慈母姓何,是當地賨人。因為雙親去世的早,父家無人,所以自小養在母家、隨著母族姓何。”何平臉色有些不自然,勉強笑道。

    原來是有賨人的血統,聽他的語氣,倒不像是父家無人,而是與父家有些說不清的嫌隙。程畿心裡想到,他像是沒看見對方的臉色,仍不知輕重的追問道:“那,你本家姓什麼?”

    “姓王。”何平臉色已經黑了。

    杜畿又問:“可曾讀書識字?”

    何平抿著嘴,腳下步子忽然加快了,說道:“在下從小就廝混軍旅,不曾讀過,所識不過十字。”

    杜建見對方生得儀表堂堂,卻不通字句,不免有些遺憾的說道:“那就可惜了,如若有機會,你不妨更用父姓。父乃一家之君長,傳宗承祧,你家可不能因此而絕了後。”他語氣誠懇真摯,像是愛才惜才的人一心一意的為何平打算:“待換了父姓,我再口誦數篇《太史公書》予你。”

    何平臉色一愣,心中那一股不平之氣也隨之而去,由於打小特殊的生長環境,他本就是個性狹侵疑的人。如今程畿三言兩語的就調動了他的情緒,還給了如此大的恩惠,未必只是惜才。

    他想了想,腦中靈光一閃,隨即委婉的答道:“多謝程公厚愛!待過三日,在下必來討教!”

    三日後就是杜濩、朴胡這些人私底下相約要為張魯守禦充國的最後期限,那時候充國易手,如果程畿還記得這個承諾,何平自然能前去討教。

    程畿聽了,心中明白了幾分,點了點頭,眼見張魯的府門越來越近,他最後輕聲問道:“張公祺可否知悉此事?”

    何平當即搖頭,說道:“此乃程公與我個人的私事,師君又何須知道!”

    程畿把准了脈,比來時還要胸有成竹,他自信滿滿的走進了府中。閻圃見到他著實楞了一下,一時摸不著頭腦,看對方這架勢不像是來勸降、而像是直接來談條件的。

    不過他反應還算及時,立即笑呵呵的迎了上去,他是巴西安漢人,兩家素日裡也有交集。同為士人,對方背後又有大軍作為倚靠,故而閻圃說話也極為親熱:“多年不見,季然得無恙乎?”

    “仲農,你倒是越發寬胖了。”程畿笑著指了指閻圃的腰帶,又斂了笑,說道:“張公祺呢?我奉朝廷之命,特來曉諭爾等。”

    他瞅了四周無有旁人,便拉著閻圃的手說道:“劉君郎病歿,益州現由蜀郡高府君做主,如今廣漢、蜀郡等地皆已向司隸校尉裴公遣使投誠,爾等大勢已去,敗亡不過須臾之間!張公祺不過一介道人,背上的罪過不小,你難道真要隨他赴死?事到如今,你人事已盡,也該為自己、為你身後全族打算了。”

    聽到益州局勢逐漸明朗,閻圃心中默然,隨即笑道:“這我自有打算,來,請先入座。你我許久未見,今夜不妨好好敘談一番。”

    在這偏室之中,程畿不免疑問道:“怎麼,你不帶我去見張公祺?”

    他心裡想著,閻圃算是巴郡士人中的一個異類,對張魯忠心耿耿、甘於任事。當初張魯才在漢中紮穩腳跟,便派人赴巴郡招徠士人,當時程畿也受過拉攏,但他瞧不起五斗米道,拒不聽命,反倒是閻圃隻身北上。如今他代表朝廷前來勸降,按閻圃的智謀與忠誠,如何也會急著將自己引見給張魯,怎麼還會刻意留下來拖延時間?

    閻圃身體胖、力氣也大,他不由分說,一把將程畿拉倒席榻上坐好,然後便笑著說道:“你要求的事,今晚過後便能給你答覆,你且好生待著吧。”

    “看樣子是張公祺已有決斷了?”程畿盯看著閻圃微妙的表情,恍然明白了什麼。

    “師君擁兵漢中、斷絕棧道在前;拒關自守、抵抗王師在後。這罪過說起來倒也不小,如今我雖已勸其留下漢中府庫資財以結好王師,又退守巴郡聚眾為憑,就是想借此讓朝廷對師君多些重視。日後便是歸降,也有足夠的底氣換取更多的恩遇優待。”閻圃將心裡的打算一一說了出來。

    程畿是知道張魯手下那幾個夷王的態度的,想借此當做跟朝廷談判的資本?豈非兒戲?他不以為然的笑道:“既有大罪在先,單憑此間兵眾就想得到朝廷赦免、甚至是優待,未免誠意不足。日後天下人以此為例,紛紛效仿,朝廷又該如何?一律既往不咎?”

    徐晃作為裴茂派出去的一支偏師,本無太多權限許下重諾,只有荀攸等人轉託給他的幾句話而已,所以程畿這回來勸降就更沒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條件了。他們想著的是,如今局勢明朗,朝廷勝券在握,張魯降了,也只是免去其罪而已,要想獲得更多的封賞,幾乎是不可能的。

    閻圃也知道這一點,所以當務之急,就是要先找出一個替罪羊,把黑鍋全扣在一人身上,以後談起來就有話好說。

    至於張魯麾下那幫賨人的暗流湧動,張魯雖不知情,但閻圃還是從中察覺到了一些蛛絲馬跡。不過他沒有聲張,反倒是在想只要張魯下定決心投誠,便可借助他的威望團結起這些賨人,只有眾人聚在一起,朝廷就不會輕視他們,他們也就能將自己賣一個最高價。

    程畿也是明白這點,他瞅了眼門外守衛著的何平,微微頷首,說道:“那,張公祺今晚準備殺誰?”

    閻圃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低聲說道:“你該問,今晚是誰何人準備殺師君。”

    前堂裡燈火通明,張魯大擺宴席,於夤夜招待賓客。

    武都人李庶、姜合,南陽人李休盡皆在場。

    張魯突然夤夜相招,他們都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彼此在座席上坐立不安,想開口問詢,但一見張魯冷漠的神色,卻又不敢開口說話。

    直到婢女把酒菜上齊,張魯這才開口言道:“駱曜還不來?”

    李休冷笑,意味不明的說道:“許是怕師君擺的鴻門宴,不敢來罷!”他陰陽怪氣的說完,又忍不住向張魯投去試探的目光。

    “誰說我不敢來?當罰他一碗才是。”話音剛落,只見駱曜頭裹黃巾,昂然挺胸的從外間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員大漢——正是跟隨駱曜從關中一路逃至此地的黃巾賊王當。

    看見來者正是王當,李庶眉頭一抖,笑著說道:“來就來,怎麼還帶了護衛?”

    姜合也瞅見王當腰間懸掛著的劍,這才反應過來,嚥了口唾沫,假意說道:“是啊,既然帶了護衛,不妨讓他去偏室飲酒吧,再讓幾個美婢過去侍奉。”

    駱曜冷冷一笑,竟是不理會這兩個見風使舵的人,徑直對張魯坦言道:“不說這是鴻門宴麼?我身邊自然不能沒有樊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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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將功折過

    “以功補過,過落而功全;以正易邪,邪忘而正在。”————————【雲笈七簽·卷九十三】

    “你有做高祖的心,我可沒有做項王的命。”張魯冷笑著說出今晚的第一句話,他伸手拿起桌案上的酒爵,卻不飲。

    駱曜心裡凜然,全身炸起寒毛,不自然的往左右看去,正堂四周掛著輕飄飄的帷幔,裡頭燈光投射,照無人影。這才強打精神說道:“師君,如今朝廷大敵當前,正是一眾抗敵之時,我等切不能先自亂。”

    “對敵之策,我心中已有定計。”張魯說道,他見駱曜仍是一副懷疑的樣子,表白似得說道:“我兒與阿母皆在郕都,張任那小子如今又不知生死,恐怕已為朝廷所斬。我張魯罪過深重,朝廷斷然不會輕易饒過我等,此時是再無退路,我等自當協心同力才是。”

    聽了這話,駱曜臉色頓時緩和了不少,這才笑著說道:“是這個道理。”

    眼下朝廷已經連破重關要隘,一路勢如破竹,底下那批官吏沒理由會在益州無主的情況下堅持對抗——何況對方還是手握大義名分的朝廷官軍。

    郕都光靠劉瑁與盧夫人未必能鎮住局面,彼等危亡只在旦夕之間,關於益州的爭奪,勝負已分。駱曜自然不會想要繼續頑抗下去,他打算的是趁著郕都尚未有歸附朝廷的消息傳來,先讓自己這邊成為第一批倒戈投降的,朝廷為了不戰而下,必然會將其樹為榜樣。

    但這一切的前提卻是,他需要有個人能為他背上所有的罪,更需要作為一支軍隊投降的主持者,獲取更大的利益。如今他已經把事情都佈置好了,他聯絡了幾名心懷異志的小勢力夷王,只待王當殺死張魯後便傳檄城中,號召投降。

    今夜這場宴,還指不定是誰做東。

    駱曜輕聲一笑,也不落座,緩緩走向張魯,身後亦步亦趨的跟著一路隨駱曜亡命南下的王當:“不知道師君心中是何良策?說起來,在下也有一計……”

    “小心!”張魯最小的一個弟弟張愧忽然在旁叫道,這聲音驚破了寂靜,他果斷跳了起來,拔劍攔在駱曜與張魯之間,一劍劈落從房樑上射下來的一點寒光。

    房梁之上,不知何時藏著兩三名身著奇裝的刺客,他們衣服的顏色竟與房梁的顏色一模一樣,稍不注意根本察覺不到這兩人的存在。張魯看著因為持弩射箭而暴露身形的三名刺客,登時驚呼道:“緬匿法!”

    緬匿法是駱曜曾教導流民在山中如何藏匿身形、防止官府追捕的法子,聽起來玄之又玄,其實不過是如何偽裝的本事。他早已佈置好了刺客,不單單只是靠王當一個人。而張魯卻似乎漏算了駱曜善緬匿法這一點,驚慌失措的從席上爬起來,那刻意做出來的一副從容淡定的氣勢蕩然無存。

    駱曜把袖一揮,招呼道:“張魯有悖黃天信義,不配領率信眾,著即斬殺!”

    說完,便有幾名刺客此刻從房樑上跳了下來,像是平地而起,李庶、姜合等人怪叫一聲,嚇得往旁邊席榻上一滾。而那幾個刺客也不看這幾人,徑直抽出匕首殺向張魯。

    張魯連忙往後退,一下撞翻了背後的屏風,手中忘放的酒爵也往地上狠狠一摔:“來人!快來人!”

    駱曜本想說他早在院中藏了不少刺客,光靠張魯身邊的幾個護衛根本不濟於事,沒想到他剛露出一份得意的笑容,耳旁忽傳來一陣陣整齊的腳步聲。

    “甲兵?”駱曜臉色發白,他知道這些都是張魯最後的精銳,平日都是放在城頭上準備禦敵,今夜怎麼調到身邊來了?

    拔刀的聲音不絕於耳,府外是一片鬧哄哄的喊殺聲,府中又是張愧隻身一人對抗三名刺客。張愧身子高瘦,劍法居然了得,那幾名刺客一時半會還沒將其拿下,駱曜有些急了,連吩咐道:“王當!”

    他的話音未落,卻只聽身後傳來一陣動靜,原來是府外的戰鬥接近尾聲,一隊張魯手下的精銳鬼卒紛紛湧入,隱然圍成半個圈子殺了過來。駱曜只覺得那一雙雙眼睛彷彿帶著森然綠意,他的臉色唰的慘白,知道自己是大意輕敵,與張魯互相算計了。

    駱曜本以為張魯還會那麼輕信他,誰知道忽然就改了性情,此時才覺得自己簡直是蠢得將自己送入虎口。駱曜雙手顫抖著擺了擺,眼角餘光瞥見倒伏裝死的李庶、姜合等人,忽然慘叫一聲,猛地蹦了一跳,沒頭沒腦的拋下王當往別處跑去。還沒跑幾步,便一頭撞在一根柱子上,頓時渾身癱軟,抱著腦袋倒在地上,蜷縮起來彷彿一支被燙到的蝦。

    緊接著那隊神情凶悍的鬼卒闖進來,連喝著斬殺了刺客,又將悍勇殊死的王當圍在正中,不消一會便將其砍死。駱曜不敢睜眼,死死地扯著頭頂的裹布把眼睛遮住,像是怕長刀落下,親眼見到自己的鮮血濺出來。

    有人使勁把他拎了起來,一把扯掉裹布,按跪在張魯身前。

    張魯驚魂甫定,此時的他看了身受重傷的張愧一眼,一腳踢開桌案,質問道:“說,還有誰與你合謀?”

    駱曜臉上生受了一拳,鼻青臉腫的看著張魯,此時他已落敗,一臉慌然的說道:“師君!師君饒我一命!念我等同道修習的份上……”

    “你不說也不打緊。”張魯看了看惴惴不安的李庶、姜合二人說道:“左右你也是沒有說話的機會了。”

    “師君……”李庶擠出笑來,似乎想要說話。

    哪知張魯臉色一變,斷然道:“把他們三個都綁了,明日當眾斬首,盛匣投於城外大軍,以示我軍好意!”

    “師君!我等可都是一片忠心吶!”李庶被嚇得面無血色,他當初偷偷向張魯告密,本想著戴罪立功,誰知張魯過河拆橋,仍要拿他的人頭湊數。

    張魯殘忍的笑著,不耐煩的把袖一揮,隨即便將這三個人拖拉下去。

    在場的南陽人李休渾身抖顫,勉強端坐著,他此刻心亂如麻,隱隱約約明白張魯留下他是什麼打算。未待說話,只聽張魯先指著他示意道:“我素知你與李伏交好,如今李伏身在朝廷軍中,明日就由你來代我出城。”

    李休這才大鬆了一口氣,連忙稱是。

    看著眼前這群人看著他戰戰兢兢的樣子,張魯深感殺伐果斷的快意,只可惜過了今晚,這種感覺再也不會有了。

    閻圃與程畿閒聊著天,未過多久,便忽然聽得前面府中殺聲四起,緊接著又是城中某處大營出現叛亂。好在張魯提前便摸清了底細,調度及時,很快就將這場參與者不多、佈局在閻圃眼中猶如兒戲的叛亂給鎮了下去。

    城外徐晃聽得城中動靜,也是一陣調動,隱隱有趁機攻城的意思。張魯見狀,知道捱不過明天,只好現在就殺了駱曜等人,托李休、閻圃出面,與程畿一同開城出去。

    徐晃不認識駱曜等人,也不在乎,略看了首級一眼,便對程畿說道:“張魯是真欲降?”

    程畿拱手說道:“時勢如此,張魯既非壯節殉道之人,又無抵禦頑抗之姿。竊觀其此行實乃出自真心,應當不是詐計,倘若將軍不信,不妨再試一試他?”

    說完,他便將決定的權力交給徐晃,徐晃想了一想,著人喚來在外等候的李休,說道:“我聽說張魯身邊有一塊玉印,是五斗米道的信物,若是張魯誠心歸服,此印當奉呈才是。”

    李休面色一難,卻不好討價還價,只得退回城中,向張魯如實說了此事。張魯也是猶豫不已,這方玉印是他祖父一代就傳下來的信物,本來他還想著,等哪一天局勢有利,他就派人將這塊玉印埋在別人田地裡,等那人無意間將其‘挖出來’,這塊玉印便可成為他稱王的依據。

    只是到如今……

    張魯留戀不捨的摸了摸腰間的玉印,而後在閻圃的注視之下,將其解了下來,遞給李休。

    徐晃得了信物,又從程畿口中得知城中七姓夷王早有歸順之心,於是再無顧慮,當機立斷,派手下趙雲率兵搶佔充國城門,從守將楊帛手中接管充國縣。另一邊,則是派人收繳城中守軍的兵械,劃出一地看押,等這一切都做完了之後,徐晃這才帶著大軍移寨入城。

    待好言安撫了張魯、閻圃等一干人等以後,徐晃又見了杜濩等七姓夷王,他深知分而化之、各個擊破的兵法。對張魯他是不假辭色,對這些在巴郡勢力錯綜複雜的夷王,卻是和顏悅色的說道:“堂外那位小校是叫‘何平’?”

    賨邑侯杜濩心裡一喜,立即將人喚了進來。徐晃上下端詳了何平一眼,輕輕點了點頭,說道:“果然如程君所言,是塊難得的秀木璞玉!你有多大了?”

    “十五。”何平面不改色的說道。

    徐晃吃了一驚,不可思議道:“十五就有這般身姿了?”

    何平並不健壯,只是身材十分頎長,杜濩接口道:“我賨人向來體長,像他這般年紀,還不是最高的。”

    徐晃不知聽到了什麼,臉上的笑容變淡了許多,他不動聲色的說道:“我聽說你本姓王,因為托養母家,這才改姓何。但天下間,豈有子隨母姓的道理?我看,你還是把姓改回來,之後入我麾下做親兵,等年長了,再派你出去。”

    步兵營的精銳是所有人都看在眼裡的,何平能入徐晃青睞,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就連杜濩本人也只以為徐晃為了籠絡賨人,最多只會將何平收入普通軍隊之中。

    如今何平不知如何混上了這樣的運氣,就連他本人都有些驚詫了,他不是不願意回歸父姓,只是出於多種原因,想以一種光榮的方式回歸,如今徐晃、程畿在前,他當即允諾:“謝將軍厚愛!”

    徐晃看了看面帶感激之色的王平一眼,心裡想到,明明是我漢家兒郎,養在賨人家中就是賨人了?

    在忙完了這些瑣事之後,趙雲復又請見,見面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趙韙今已率大軍德陽,江州必然防備空虛,鮮少守禦。而我等所在之充國,與江州同處一江之首尾,只需順江而下,過安漢、墊江,便可直達江州。江州若失,趙韙軍心必亂,則裴公軍前足以克敵也。”

    徐晃笑著看向趙雲,他向來欣賞這名年輕而有才智的後輩,如今聽他說的與自己所想一致,忍不住問道:“如今才收張魯降軍,若是沿途生變,如之奈何?”

    趙雲正色道:“可先遣一軍南下,此戰貴在神速,只要攜順流之勢,江州不難克服。”

    “善。”雖然裴茂等人沒有對降服張魯之後有何後續計畫,但徐晃也不是拘泥守成之輩,戰場上時機變幻無常,本不需時刻請命。而況,徐晃背後有皇帝的信任,裴茂也向來敬重他,此戰也就無需坐等請命:“既然你有請將之意,那此戰便有由你為前鋒,你自去抽調五千兵馬,其中兩千,從新降的賨人裡挑。我在你身後督促大軍緩行,為你壓陣。”

    這是難得的一次獨當一面的機會,趙雲喜道:“謝將軍!”

    說罷,便下去打點兵馬了,而徐晃也開始寫就軍報,派快馬趕赴裴茂軍前報訊,雖然已經自作主張,但還是要將此間的詳情一概告知主帥。

    當裴茂在軍前接到捷報的時候,他所率領的主力也正在準備進駐郕都。在馬背上,裴茂指著軍報,對荀攸說道:“張魯此僚不過爾爾,卻有個好謀士啊。”

    荀攸沒有看到軍報上的內容,只是聽裴茂簡短的複述了一番張魯在閻圃的計畫下投降的經過,點頭說道:“本是戴罪之身,便是降了,也不過赦其罪而已,如今既已將罪推到駱曜頭上,卻是不得不另做賞賜。”

    “這是朝廷諸公該煩惱的事,我等只需將事情報上去即可。”裴茂將軍報捏在手中,對荀攸說道:“如今德陽已失,蓋順駐兵廣漢縣,與趙韙遙遙對峙,我看,得尋個機會速戰。”

    荀攸不假思索的說道:“充國縣正處江水上游,可沿江而下,直達江州。不妨讓徐晃帶兵南下,奪其後方重鎮,江州一失,譬如釜底抽薪,趙韙之氣便洩矣。”

    裴茂像是捉弄似得,忽然笑了,將手中的軍報遞了過去:“徐公明與公達你想到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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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臨城而降

    “容到彼親看利害,方敢奏陳。”————————【能改齋漫錄·事實】

    荀攸一愣,旋即笑道:“到底是國家口中的‘上將軍’,用兵果然不凡。”

    裴茂似若無意的笑了笑,便把軍報遞給荀攸,說道:“此番用兵,他佈置算是穩重,就由他去吧。早早擊敗趙韙,益州便能早早安定,犍為、永昌諸郡也不會起什麼異心。”

    在裴茂的眼中,益州只要再無任何叛逆的軍事勢力,這一仗就勉強算是圓滿成功,而對於荀攸來說,入蜀一戰,除了要消滅張魯、趙韙這些人以外,還有一個戰場需要他親自去安定。只不過對於裴茂來說,這就不是他願意管的事了。

    荀攸微微頷首,隨即在郕都城門徐徐洞開,益州上下官員、豪強名士魚貫而出之時,他再次向射聲校尉沮雋重申了一遍入城接管益州的程序。裴茂與荀攸商議了兩個要點,一是所有的庫藏財貨、兵械糧草、圖書典籍一律封存,派專人看守,直待清點成冊。其二,便是各地官員一律不准擅離職守,照常供職,如果擅離以致政務廢弛,甚或引起民變,則以軍法處置。

    “最要緊的是,民間的秩序,務必保持平靜,要使百姓黎庶各安所業。如果引起騷亂,我絕不姑息!”裴茂很是嚴肅的對前來相迎的蜀郡太守高眹、名士來敏、杜瓊等人說道:“這一點,務請諸君特加注意。”

    “我理會得。”面對裴茂的警示,高眹也不甘示弱,提出相應的要求:“不過也請裴公傳令全軍,務必嚴申軍紀,至於大軍的糧秣供應,就請來敬達負責。”

    這個任務吃力不討好,來敏頗為畏憚,但此時此地,他又如何能出言推辭?只好不作聲表示默認。

    安排好了入城的程序以及必要的應對措施,裴茂、荀攸等人這才由高眹陪著,策馬進城。眾人進入郕都,但見城中街巷交通、市容壯麗,男男女女有些穿著簡單的絲衣,依然熙熙攘攘的在街上走動著。城中百業萬民各安生計,根本看不出有什麼兵臨城下、人心惶惶的景象,倒使得裴茂對城中人心浮動的擔憂落了空。

    不過,在驚異之外,裴茂、荀攸等人更多的則是心中快慰,因為皇帝所希望的就是在這樣的局面之下,順利平穩的把益州納入版圖。皇帝需要的仍是繁花似錦的益州,而不是打成廢墟的巴蜀,荀攸在街上邊看邊想到,心裡漸漸有了一個籌算。

    這時州牧府中已有一撥人迎了過來,說是劉焉的遺孀費夫人已經帶家人搬了出去、並收拾好了州牧府,只是劉焉的棺槨沉重,也不好隨意驚動,所以仍在前堂擺著。這樣做難免會有礙觀瞻,但費夫人存了借此試探的心機,故而在眾人有意或無意的忽視之下,將這個難題擺在了裴茂面前。

    “劉君郎治蜀經年,可謂毀譽參半。”裴茂對費伯仁這些劉焉姻親說道:“在來時路上,我便聽旁人說其此間緣由,深感劉君郎改過之心。於今既有功於朝廷,死者為大,便容其停靈數日,依禮下葬吧。”

    費伯仁面色微變,雖然從裴茂的話中可以聽出對方並無對劉焉親族清算追究的意思,但卻沒有表示預想中的親近之意,朝廷究竟會如何處置劉焉一族,只有裴茂此時才能說了算數。這麼想著,費伯仁偷偷向隊伍末尾的裴俊遞了個眼色,這是預先說定了的,裴俊得此暗示,在正式交接以後,便隻身去見了裴茂。

    裴茂正在處理劉焉留下來的諸多公務,又在交代沮雋從嚴顏等人手中接管城防,忙的不可開交,但還是抽出空隙來見了這個分別多年的兒子:“劉瑁真的瘋了?”

    “瘋也是死,不瘋也是死,他又何故裝瘋佯狂,惹天下人笑?”裴俊恭敬的坐在裴茂身邊,輕聲說道。

    裴茂‘嗯’了一聲,仍在專注的研墨,準備構思如何向皇帝呈報軍情,一時沒工夫搭理裴俊。裴俊在旁坐了會,仰頭看著裴茂,見父親兩鬢白霜,不由動容道:“阿翁,這些年你老了許多。”

    這讓裴茂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看向他說道:“你就不能說些好聽的?”

    他長長的吁了一口氣,伸手揉著眼角,不再繼續研墨,說道:“想為劉氏說情?”

    裴俊雖然性格較裴潛更為沉穩,但這些年來疏於嚴父教訓,其實心內仍是不免有些輕浮,何況是現今立了大功,說起話來也就更志氣昂揚了:“費夫人擔心的是她那幾個兒子,而費氏卻只擔心會不會因此而受到牽連、影響自家的富貴聲名。孩兒不親劉氏,只是在原本便答應過費氏,降服以後,要多加關照,於今見阿翁未曾明言,是故相問。”

    “姻親之家,榮辱俱存,譬如一條藤上的兩片葉,根斷了,整株都要枯死。”裴茂比兒子看得透徹,說道:“何況劉氏今後的去向,自有人去綢繆爭取,我等實不宜牽涉其中。”

    從他的話中,裴俊明白了幾分,只是仍有疑惑:“江夏黃氏?可如今來敏勸服益州之功遠遜於我,他不過是沾了點光罷了,若是黃公要憑著個起復、運作,兒子竊不以為是件易事。”

    “你有什麼資格小看前輩?”裴茂忽然說道,他抬頭直直的看向裴俊,這個面容與裴潛幾分相似的兒子,又想起這回蜀郡雖未有使民間黎庶受到太大的損失,但對於蜀郡豪強來說,靈堂前的那一場混戰已讓這些家族高門失去了至關重要的領頭人。益州士人恐怕將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對地方、乃至於對朝廷影響力大打折扣。

    對於裴茂來說,自己等若是間接地阻礙了司空趙溫的勢力在今後的發展,趙溫是皇帝最為賞識的親信之一,他此戰領受詔命帶兵伐蜀,本就在背後遭人嫉恨,如今若是又因此而得罪了趙溫——裴茂都該不知如何為自己謀身了。

    這一切的因由在裴茂看來,都是裴俊年輕計拙,不曾在最初就看破劉焉等人對他在背後施加的算計。如今裴俊倒仍是一副立下功勞的樣子,還想著為他人說情,這讓裴茂心有怨氣:“你這兩年不在我身邊,倒是自認為長了不少見識?”

    “兒子不敢這麼想。”裴俊趕緊說道,他對此事也是知道發生了才反應過來,這段時間一直是苦思對策:“兒子以為,越是如此,便越應想著如何脫身。現今阿翁大功在手,彼等絕不敢有所妄言,但這入朝封賞,所憑靠的,還得是他人之力。”

    裴茂想了想,輕笑著說道:“你剛還說黃公起復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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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毓秀瓜綿

    “細嚼兼收上池水,徐嚥還成滄海珠。”————————【食雞頭】

    “兒子從不敢小看任何前輩。”裴俊笑了起來,他這說話的樣子甚至有幾分像裴潛。

    “那這話是誰教你的?”裴茂一時住了口,忽然問道:“不、這一切又是教你的?”

    裴俊抬眼與裴茂對視良久,方才說道:“是一個叫鄧芝的兄長。”

    “鄧芝?”裴茂沒聽過這個名字。

    “他是南陽新野人,聽說是高密侯鄧公之後。”裴俊趕緊介紹道:“只不過百年以來,南陽鄧氏蕃息眾多,屢遭興亂,鄧君只是其中一支苗裔。前些年後將軍擁兵南陽,大肆割剝富室,鄧君遂避難入蜀,因為蜀中士人向來輕視外人,故而未見知待。姊夫念在同鄉之誼,收他為門客,這次與劉公定計,謀獻益州等事,鄧君多有出力。”

    裴茂這才恍然,兒子裴俊雖然略有智計,但到底資歷與經驗不足,本以為這回是靠著他姊夫相助,才建此大功,誰知其背後竟還有他人。他想到,陛下自親政以來便優待忠烈功勛之後,不僅是近年的忠烈之家,就連前代的舊功勛士族也是屢有封賞。

    譬如原度遼將軍耿祉,曾是敗軍之將,後來其罪過不僅一筆勾銷,還被封為衛尉。這不單是靠著迎回劉虞入朝的功勞,更是靠著他扶風耿氏的身份。

    而與耿氏同為隨光武皇帝從龍、甚至更為煊赫的南陽鄧氏,自然不會為陛下輕易錯過,何況鄧芝又確有才華。

    裴茂認為鄧芝是條尚且蟄伏的潛龍,只要給他個機會便能一飛衝天,這等人物,得趁早交好才是:“他既在此事立下功勞,便要一應上奏朝廷,你此前又何故瞞著?”

    “小子不敢瞞功。”裴俊見父親誤會了,連忙解釋道:“前些天派人報功的時候,事情緊急,只能揀些重要的說。鄧君與此事中的作為,高府君他們都知道,就等著這個時候將一應功臣的名冊奉給阿翁,托阿翁領銜轉奏國家。”

    “嗯……”裴茂點了點頭,復又說道:“你姊夫身體怎麼樣?”

    立下大功的蜀郡長史忽然病倒,不能拜見泰山,這讓裴茂心裡很是掛念。一方面是如今正是用人之際,少不得他女婿這等熟於庶務的人才、另一方面則是姻親之情,特加關照。

    “姊夫當初在入蜀時便沾染風寒,僥倖得遇名醫,這才無恙。”裴俊面色一黯,抬手說道:“只是病根未除,這些時日又忙於安撫各家人心、維持郡內安靜,姊夫勉力為之。昨夜裡終是撐不住,在書案上咯了血,臥床不起,不僅辦不得公事,還見不了阿翁,姊夫這回還讓我代為請罪呢。”

    “既然病了,就讓他多休息會吧。我記得國家曾從長安派了一個名醫南下,專為診治法監軍的病情,如今正在漢中。若是法監軍病情無恙,我這就書信一封,請他過來診治。”裴茂說完,又微闔雙眸,沉思稍許,終於回到最初的話題,給了裴俊一個答覆:“蜀地頗多俊彥,在來時國家便囑咐與我,要多加舉薦。費氏不乏能人,此戰功勞不小,我自當秉公處置。”

    “謝阿翁。”裴俊俯身拜謝。

    裴茂忽然問道:“你觀那個王越如何?”

    “在任俠劍客之中頗有義名,不過。”裴俊心中一直縈繞著古怪之色,說道:“小子聽說當日,甘寧本可以早些趕到靈堂,阻止劉瑁、孫肇殘害賢良,卻為王越所阻。雖然彼等的理由也算正當,但小子仍以為其中有什麼隱處。”

    裴茂心中轉過幾個念頭,而後提醒道,語氣帶有一絲警示的意味:“這些事你就不要想了,想多了只會有害處。”

    “謹諾。”裴俊的好奇心沒有裴潛那麼重,向來又是裴茂身邊最懂事聽話的一個兒子——不然也不會在兄弟眾人當中,就他一人陪著姐姐、姐夫南下入蜀。見裴茂不願意跟他討論這等隱秘,他也不再追問,索性將這事就此埋在心裡。

    裴茂不願涉這趟渾水,但有人卻不得不親涉於此。

    作為南征大軍的二號人物、潁川荀氏的子弟、皇帝身邊最為親近的大臣荀攸,甫一入城,便受到各家各人的親熱示好。又由於一場變亂,蜀郡豪強名士損失大半,各家都想向荀攸哭訴,博得同情。

    “劉瑁悖亂不法,不忠不孝,他的狂疾無論能否治癒,都難逃一死。與之相隨的,還有校尉孫肇等人,殘害忠良,意圖謀亂,任是國家再仁厚寬愛,也不會輕易赦免。”在河南人孟光的府中,荀攸叨陪客座,與作陪的來敏、聞風而至的張松、張裔等人說道。

    張松似乎並不滿意這等處置,他率爾開口說道:“荀君睿鑑,郤揖等人阿附孫肇,甘為叛逆謀事,險些害了我等性命、擾亂益州,朝廷也該懲處才對。”

    荀攸眼睛始終望著身前的茶碗,竟是一刻也不曾往張松哪裡看上一眼,直到聽罷,他這才慢悠悠的說道:“不用等朝廷的處置,郤揖等人罪孽深重,若是能以一死而快蜀士人心,我著即向裴公請節,押往市中斬首。彼等家產一律抄沒入官,變作官市,以為南征軍資、也慰各家忠良之舉。”

    張松醜臉一喜,一笑起來怎麼也遮不住他此時雀躍的心情,一旁的杜瓊卻是輕咳一聲,搶過眾人的注意,正色道:“郤揖等人罪有一死,不該由我等置喙,一切只等朝廷公判,我等自不會讓荀君為難。”

    荀攸點了點頭,他這幾日為了給劉焉、王越留下的攤子善後,沒少在蜀郡各家拜訪往來、安撫人心。在一番交往下來,他也深刻的發現蜀地士人各有千秋,其中有賢良忠直之輩、也不乏心思多變,善於謀算之人。若是將彼等久留蜀中,不予任命,朝廷在士人眼中便就說不過去;若要是任用,按皇帝的脾性,又非得是先入吏治科學習不可,這對於彼等士人來說,要想他們接受,恐又是一番口舌。

    眼下依然是得與眾人打好關係,待討平趙韙這最後一支反對勢力後,再與其商榷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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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益州克成

    “薄伐獫狁,以奏膚功。有嚴有翼,共武之服。”————————【詩經·小雅·六月】

    徐晃、趙雲等人的兵馬其實並不需要一路打到江州。

    江州就是後世的重慶,其位於嘉陵江與長江交匯之處,沿著嘉陵江溯源往北,到墊江縣則分為西北、東北、正北三條不同方向的支流。徐晃等人帶兵出發的閬中、充國縣就是沿著中間的這條支流南下,而趙韙等叛軍所在的德陽縣,則位於墊江縣西北的那條涪水。

    墊江位於三條支流交匯之處,只要拿下墊江,趙韙便與江州徹底斷絕聯繫,這是趙韙的七寸、也是必爭之地。

    本來趙韙所設想的是,劉焉死後,益州無主,他與張魯齊頭並進、各自呼應,有張魯保護自己的側翼,趙韙大可放心墊江的防務,傾注全力圖謀益州。可他萬萬沒想到,張魯這棵觀望風向的牆頭草會因勢而降,所以等他得知張魯投降的消息之後,事情已經來不及容他做出補救——趙雲所帶的前鋒精兵已經猶如神速的奪下了墊江。

    己軍的後方完全暴露在敵人的刀鋒之下,趙韙大驚失色,忙召來帳下龐樂、李異二將,吩咐道:“如今墊江已失,軍中家眷皆在江州,再往前進已是不能。兵法所謂‘歸師勿遏’,我軍只要返身一戰,必能重奪墊江,保我後路無憂。只是不知哪位將軍願為我出戰?”

    龐樂、李異二人眼前一亮,竟是俱不推諉,爭相請戰。

    “趙公!”龐樂一手攔著將有所言的李異,積極的說道:“在下正是江州人,如今桑梓淪落、家眷遇險,我義不容辭!還請趙公下令,只要許我萬餘兵馬,末將便可為趙公奪回墊江!”

    李異看了龐樂一眼,雖然他不是江州人,但此時接口說的話也與龐樂大相逕庭,都是為了要報答趙韙知遇之恩、救回眷屬家小之類的話語。

    趙韙看的很是欣慰,如今兵有戰心、將有戰意,事情還不算惡化到最嚴重的地步。他本來還以為龐樂與李異在得聞後方有難,會手足無措,不敢出兵,沒想到還是自己平日裡對他們的恩結厚遇,到最關鍵的時候起了作用:“好,既然如此,龐將軍明日便隨我南下,至於德陽一應防務,則交給李將軍負責。”

    李異臉色一變,心裡轉瞬便想到趙韙這是在打算藉機逃跑,聽說趙韙在江州時常以錢財賄賂荊州南郡、武陵等郡的地方官員。此番他帶著精兵南下,待打通了江上水路以後,說不準就會見勢不利,立即收拾行裝順江入荊州。那自己帶著精兵無存的老弱雜兵,豈不是成了一顆棄子?

    趙韙冷漠寡義,好在李異與龐樂早有打算,如今也不能怪是他先不仁了。

    “趙公但請寬心!”李異與龐樂不留痕跡的對視一眼,義正言辭的說道:“德陽有末將在,雖不能擊潰敵軍,至少能為趙公堅守門戶。”為了不讓趙韙有所疑心,他又假意說道:“末將家小宗族皆在江州,還望趙公儘早揀選精銳,還我軍家眷平安。”

    趙韙這才寬心不少,只要家眷在自己手上,他就不怕李異在前方會有什麼改換門庭的心。就算走到最壞的一步,他也能帶著家底逃亡荊州,聽說荊南諸郡與荊北劉表素來不諧,他帶著一幫將兵出川,興許能在雙方之間從中取利,搏得一塊立身之地。這個時候,李異的生死就已經不重要了。

    於是他當即下令,自己與龐樂帶一萬餘精兵,出南城水門,以水陸兩軍南下。李異則帶著剩餘的兩萬兵馬,駐守德陽。雖然城外的蓋順麾下只有萬人,但已經在一開始的接戰中就讓趙韙見識到了其中八千餘虎賁的精銳,身邊不留下兩萬人看守門戶,趙韙心裡實在無法放心南下。

    正在城中緊鑼密鼓的籌措時,德陽縣外的軍營之中,有人與趙韙同樣心憂。

    只是趙韙擔心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恐會不保,忙著找退路;作為南征軍中將職最高的武將,虎賁中郎將蓋順,卻是在憂心此戰的戰功。

    校尉梁興在一旁很是貼心的說道:“當初我軍在陽平關外奮力死戰,生受了張魯全力阻擊,而徐晃只是獨領偏師,便趁虛奪取漢中,位居首功。如今入蜀,大軍分兵,各佔其功,本不相妨。可他說降張魯以後,又遣兵南下墊江,插手我軍應付趙韙的戰事,末將以為,這麼做雖是為了大局,但仍未免有些……”

    徐晃與蓋順之間有過一段恩怨,當初徐晃被王昌奪取功勞,蓋順雖不知情,但到底是馭下無方。事後敗露,蓋順窘於顏面、資歷,對徐晃也是頗有微詞,本來這也只是個人情感上的喜惡,蓋順也是明於事理的人,不會將其帶入到正事上。但此番南征一路下來,幾乎都是徐晃立下首功,饒是蓋順心性沉穩,此時也有些坐不住了。

    若是徐晃又助他拿下趙韙,那自己這一趟豈不儘是作為陪襯了?

    蓋順想了半天,看了看急於立功的眾人,終於沉聲說道:“徐公明既已降服張魯,自當出力助我平亂,這本是為國家便宜所計,豈能生有私心?”

    梁興一時語塞,低頭不語,臉上卻不見慚愧之色。

    蓋順沒見到梁興低頭的神情,顧自說道:“若是真不甘見功勞分潤於他人,倒還不如趁此多想想如何儘早破敵,克竟全功。”

    一直沉默不言的王昌突然請命道:“將軍,在下願做前鋒,為將軍登城破敵!”

    梁興見他搶了先,也不甘落於人後,緊跟著請命。

    眾人也都不是喜歡算計同僚的人,只是看在徐晃的北軍步兵營屢立大功,心裡有些不平衡而已。此時被蓋順轉移視線,一個個都被調動了情緒,紛紛出聲請戰。

    蓋順心裡略鬆了口氣,剛準備點將,卻聽帳外有一傳令兵跑來說道:“稟將軍,城中有人出來投營,說是李異、龐樂有要事相告!”

    原來李異與龐樂見張魯投降,朝廷入蜀勢如破竹,心中早有歸降之心。卻又見趙韙冥頑不靈、還打算讓李異做棄子,這才導致他們二人最終決定發動兵變,與朝廷裡應外合,殺死趙韙。

    蓋順得知這個消息後,雖是半信半疑,但仍讓人在暗地裡做好準備,直到派出去的探子得報龐樂確實帶著精兵護送趙韙偷偷出城,他這才下令發起進攻。

    養精蓄銳的虎賁軍沒有選擇攻城,而是徑直往趙韙等軍殺來,趙韙猝不及防,連忙催促親將帶兵抵禦,自己則試圖返回城中固守。而正在這個時候,龐樂臨陣倒戈,加入虎賁陣營,與其一同參與剿殺趙韙死忠、親兵的戰事當中。趙韙顧不得恨龐樂背恩,倉皇逃至城下,卻如何也叫不開門。

    一抬頭,這才發現城頭的大纛早已換上了憑風飄揚的‘漢’字旗,李異一臉冷酷的俯視著趙韙,並使人往城下拋了幾十顆人頭——全是趙韙留下的軍中親信。

    趙韙這才心知中計,心如死灰,仰頭對李異叫道:“好、好!我生平不曾虧待爾等,如今功利當前,你就拿我這顆人頭討爵賞吧!”

    說完,便在龐樂追上來之前拔劍自刎。

    李異心中冷笑,見城外戰事已畢,這才大開城門,迎接蓋順等兵馬入城。就此過後,益州境內再無任何一支叛亂的軍事力量,南征之役也宣告結束。

    蓋順如願以償,搶在徐晃完全攙和進來之前,快刀斬亂麻的解決掉了趙韙,勉強使這場仗的功勞與徐晃降服張魯的功績平齊。梁興、張橫這些南軍眾將靠自己得了戰功,而不是等徐晃、趙雲的接應,對北軍步兵營的一絲絲嫉妒也消減了許多,皆大歡喜。

    益州平定,裴茂大喜過望,當即下令大饗三軍,豬牛羊等肉食酒饌供應不絕。又連夜寫就捷報上傳,荀攸也緊隨其後,將自己近來在蜀地所見所聞一應報上,並請皇帝念在益州人心未附的份上,暫且多加恩待。如此一來,山路南行,直等到五月初的時候,朝廷的詔書這才姍姍來遲。

    宣詔的正是皇帝親信的省中八秘之一、新任給事謁者楊修,年僅弱冠的他與同齡的傅干、法正一樣,在開春以後被授予他任。跟傅幹他們比起來,皇帝似乎是不捨得讓楊修出任地方為令、長,而是讓他做給事謁者,專掌賓贊受事,作為使者傳詔中外,結識多方名流大臣。

    郕都上至司隸校尉裴茂、下至一介白身的來敏,凡是在南征之戰中立過功的人,都紛紛出城迎接。

    楊修顧不得寒暄,依次宣了好幾份詔書。

    第一份是治罪,直接說‘元惡待誅,本屬劉瑁,孫肇乃其心膂,今並斬首,示之市朝’,殺了首惡之後,又有恩惠施於蜀人‘衣冠高門,被逼偷生;猛士豪強,暫且苟免。人非盡如大丈夫,況乎人情如此,今赦郤揖等大過者死罪,改流邛都,餘者罰金以為誡’。

    那些曾在孫肇等人的威逼之下,曲意逢迎的豪強、士人們聽到這裡不由大鬆了一口氣。只要朝廷不再追究此事,性命身家可保,這罰金也就算了。荀攸在一旁看到這些人的神色,不免搖頭苦笑,雖說這些都是自己儘可能向皇帝爭取來的,皇帝雖說接受了他的建議,但還是在詔書中不經意的流露出了嘲弄不屑的態度。

    對劉瑁、孫肇等一干作惡者進行‘懲罰’,大肆立威了以後,就是對裴茂、荀攸這些人進行‘封賞’,以懷德施惠。

    裴茂因功被封陽吉亭侯、荀攸封陵樹亭侯,至於一直為大軍負責糧草的武都太守韋端則被增秩中二千石,待遇比同九卿——這是自河東太守王邑之後,第二個享受秩中二千石待遇的地方郡守。

    伐蜀大功,朝廷止步於封侯,並無其他的官職賞賜,而裴茂等人皆心服喜悅,無一人流露遺憾失望的神色。這是由於漢室朝廷在當前的威望仍在,名器尚未氾濫的緣故,所以裴茂等人才會特別珍惜重視,若是在歷史中朝廷遷播,皇帝窘迫到要用木頭刻印來封官,隨意封侯、將軍,這些官爵也就無人在乎了。

    裴茂等人領受封賞,不日即將班師回朝,而有些人卻是要留下來帶兵鎮守——皇帝到底沒有忘記蓋順在陽平關下的奮力死戰,錄功拜其為虎威將軍,使之鎮守陰平,又封都鄉侯、徐晃則為撫軍中郎將,鎮守漢中,封都亭侯、甘寧也因參與投誠有功,被封為橫江校尉,鎮守江州。

    這三人與上庸都尉太史慈一起,共同掌握整個益州的軍事力量,分別防備不同方向的敵人,雖是官職上以虎威將軍蓋順最尊,但皇帝並沒有明確表示以誰為主,相信在戰時,皇帝還會另外指定主將。這麼做不知是皇帝仍還不信蓋順領兵的能力,還是皇帝不願將益州的兵權交到一個人手中,總之各人都有各人的看法。

    荀攸與裴茂等人起身接詔,楊修十分敬重的向二人行了一禮,而後往旁一站,代為介紹道:“這位是原侍郎、今益州刺史邯鄲公,這位是原萬年令、新蜀郡太守華公……”

    蜀郡太守高眹被拜為弘農太守,封關內侯,不日即將與其他蜀地官員北上,新任的益州刺史正好是荀攸認識的,當初在他家隔壁的張昶府中,荀攸曾見過邯鄲商與杜畿兩人辯論鹽政。邯鄲商與杜畿本為求告進仕而來,見荀攸不肯鬆口,只好按照程序進了吏治科。

    後來杜畿因為成績優秀,被選去河東,如今是河東郡丞,在河東甚有政績,被朝野眾人視為是太守王邑未來的接班人。而邯鄲商卻沉寂歲余,蹉跎了一年才被選入光祿勳屬下侍郎,如今到不知是乘了什麼東風,從三署郎選調為一州刺史了。

    裴茂有些莫名其妙,甚至開始懷疑這封詔命是否出自皇帝的本意,要知道他從未聽過這個邯鄲商有什麼過人的才能或者聲名,一旦被拔擢為一州刺史,而且還是益州這種大州的方伯,這似乎有些不符合皇帝的手段。

    這個疑問,直到楊修出口,才算是勉強給了他一個答覆:“國家有雲,益州刺史不同於他州方伯,只給秩六百石,職權唯孝武皇帝時‘奉詔六條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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