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問道紅塵/仙子請自重 作者:姬叉(連載中)

 
Babcorn 2019-5-23 12:35:1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86 354109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3 13:47
第九十九章 龍戰於野,其血玄黃

  “西荒要滅?”南離宮中,邙幽正與眾將捧腹大笑:“這果然是失心瘋了。”

  面對嘲諷,李青麟笑容不改:“這世上不是只有南離西荒兩個國家的,中土多有大國,國力勝你我百倍,你們蠻子怕是忘了。”

  西荒眾將還在笑,邙幽卻意識到了什麼,笑容漸漸收斂。

  李青麟彷彿教育下屬一樣,慢慢道:“我們南疆地貌複雜,道路崎嶇。中土大國若要攻佔,路途艱難,運輸不便,徒耗人力物力打下來了也只能遙領,又資源匱乏,頗為不值。曾經也有大國兵臨城下,結果我們稱個臣,就讓我們自治納貢完事了。等到那個大國自己都滅了,我們南離還在,又成了獨立國度,這便是我南離千載不滅的根源。”

  說到這裡,李青麟頗為憐憫地看著邙幽:“你們蠻子剛剛崛起不足百年,文化貧瘠,歷史淺薄,怕是不太清楚這裡面的道道,還真當更強的國度不存在?”

  邙幽沒有發怒,神色慢慢變得很是凝重:“你這是……勾結了中土大國?”

  “北邊如今是乾國。”李青麟一手撐著龍椅扶手,悠然地托腮笑道:“一個月前,本王已經遣使稱臣……嗯,其實也不叫臣,依然是乾國欽封南離王,人家乾國還送了不少財物表示宣慰。”

  “真想不到你李青麟居然自甘下賤做人藩屬!”

  “所以你只是將,而我是王。”李青麟悠悠道:“政治不講面子,只講結果。”

  “結果就是乾國也不見一兵一卒來保護你?”

  “我也想他們能來啊……可人家路途不便,更兼這風雪冰天,當然來不了什麼大軍。派數千精銳過來替我死守,人家不願意,也是沒辦法的事。”李青麟笑道:“但也不是沒有其他辦法……他們不願來守城,但一支先鋒,劍指西荒國土,性質就有點不一樣了。征服一國嘛,你我都很感興趣,乾國皇帝當然也很感興趣。”

  邙幽神色大變:“你們邊將獻關,果然是計,是為了把我們拖在南離!”

  “當然是計,我李青麟會是那麼沒人肯效忠的昏君麼,居然會一股腦兒全部投敵帶路,想想也知道不正常。邙戰沒腦子,你邙幽也沒有?”李青麟笑道:“如今西荒舉國興兵,深入南離,自己腹中空空,大乾數千先鋒不知道能造成什麼結局……”

  西荒眾將全都變了臉色。

  邙幽厲聲道:“危言聳聽,若是如此,你為何不讓離火軍死守此城,反而盡數派去橫山郡,自己空空蕩蕩的等死?”

  李青麟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若是那樣,你們回師迫退乾軍,又或者也去稱臣,最終形勢毫無變化,明年捲土重來,那有什麼用?我要一勞永逸,徹底奠定此局。”

  話音未落,宮門外不知從何飛來漫天箭雨,把邙幽事先安排守在門外的將士全部射成了刺蝟。而宮門彷彿有什麼機括,轟然關閉。

  與此同時,整個王宮驟起大火,幾乎連個蔓延的時間都沒有,整個廣場便已經盡成火海,包括李青麟和邙幽在內,都瞬間被火舌吞沒。

  李青麟在烈火之中哈哈大笑:“你西荒最強的血戰軍和你們這些慣戰宿將盡死於此,西荒國運已失。南離不過死了個修道昏君,長公主與離火精銳盡數完好,只要她不蠢,滅國的當然是你西荒而不是我南離!”

  西荒軍隊哪裡還顧得上他在說什麼,混亂無比地往宮門擠去,這一時半刻又如何破得開?

  邙幽渾身冰冷。

  恐怕就算大乾派軍幫他守城,他李青麟也會拒絕。他分明是故意以身做餌,用他自己的命,以南離王宮為墳墓,拖著整個西荒國運同歸於盡!

  他暴怒地一聲狂吼,帶著渾身烈火,巨斧往李青麟狠狠劈去。

  李青麟橫槍架住,兩人同時被火焰吞噬。

  “本王本來就沒多久壽數了,能有這麼多西荒勇士為本王殉葬,也不失為一件樂事。”

  烈火之中,李青麟神色平靜,似乎感受不到火焰燒身的痛苦:“忘了告訴你們,這個火呢,是你們家東華子的熾焰陣,搜刮熾焰燧石之時,南離民怨沸騰,如今也算用得其所,未曾辜負南離民眾的付出。”

  根本沒有人理他,大火迅速燒遍了每一個人的身軀,所有人顛倒打滾,慘叫之聲響徹雲霄,早就蓋過了李青麟的話語。

  邙幽巨斧落地,痛苦在地上打滾,用盡最後的力氣指向李青麟:“你登基以來,昏聵修道,莫非全是騙局?”

  李青麟默默拄槍於地,閉上了眼睛:“不,那時候……是真的。”

  “轟!”宮殿傾塌,漫天大火映紅了天際。

  …………

  明河幽幽地看著離火城上空的火光,想起了前些日子面見李青麟時的對話。

  “你的佈置,真的不好好告訴青君?”

  “青君知道了,是不可能同意的,到時候非要來個與離火城偕亡才叫麻煩。”

  “那麼……貧道告訴了你玉珮的來頭,你為什麼始終不派任何人去尋訪,反而把玉珮給了青君?”

  李青麟出神地看著樑柱上的雕龍,過了好久才慢慢道:“我曾憂懼,也曾動搖,既貪權柄,又想長生……並沒有自己曾經想像的那麼了不起。當我發現自己按照秦弈的法訣無法修煉出哪怕一絲仙氣時,甚至極為暴躁,打罵妃嬪,鞭殺宮人——或許我只是一介俗人而已,還很有暴君的潛力。”

  明河安靜地看著他,沒有接話。

  “但是道長,人就是這麼奇怪啊……當某一天幡然清醒,反而從所未有的清明……我知道不僅是我自己沒救,南離其實也是沒救的,它已經爛到了骨髓裡……如果有個幾年時間慢慢扭轉,或許還有機會,但西荒不會給我們這個時間,他們甚至不待開春,這冬季必然會有一場雷霆萬鈞的突襲。”

  明河依舊靜聽。

  “這麼短的時間,別說青君了,便是我沒中詛咒奮發圖強,南離也渡不過這一劫。之前的豪情壯志只不過是一廂情願的自我欺騙。”李青麟笑道:“所以我們該做什麼呢?等著迎接西荒入寇,在一番可歌可泣的血戰之後滅亡,成為史書裡悲嘆的幾筆?”

  明河終於道:“貧道問的是,你為何不去找玉珮的主人,而不是問你的國策。”

  “因為我不想找了。”李青麟笑道:“死便死吧,人哪有不死的?我倒是找到了我的初心是什麼。”

  “是什麼?”

  “無論做下多少功業,最終也是一抔黃土,數尺墓穴,既然如此,我當初為什麼要這功業?”

  明河搖了搖頭:“貧道從來不知你們為什麼要這功業。”

  李青麟目光有了些奇異:“道長師門非同凡響,或許有人長生?可苟存於洞府,避隱於世外,人所不知。與彪炳史冊,萬世景仰相比……究竟誰才是永生?”

  明河怔了一怔,沉吟不語。

  “人各有志,這個問題怕是沒有答案的。”李青麟又笑了起來:“青君愛尋仙,有朝一日她若能放開這南離枷鎖,那玉珮便是她的路引,我就不去用了。倒是道長日後見到秦弈,替我告訴他一句話。”

  “請說。”

  “嗯……他是個值得交往的朋友,此番累他平白奔波操勞,很是過意不去。”

  明河奇道:“就這個?”

  “不是……我曾對他說,我寧願相信大聖已死,也不想接受那隻猴王盤膝合十,長生為佛。”李青麟慢慢說道:“煩請道長轉告吾友,我雖曾動搖,可終究做到了。”

  看著沖霄的大火,明河想起了自己在張家莊初見李青麟時算過的卦。

  龍戰於野,其血玄黃。

  他戰的不是東華子,甚至不是西荒,由始至終,他都在與長生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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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國師歸來

  李青麟終究不是神,他算盡一切還是算漏了一件事。

  或者說他的心思就沒在這方面,根本沒考慮過。

  熾焰陣雖然在外宮,可大火一起,自然是會往內宮蔓延的。西荒軍也不是全部擠在外宮廣場,早就被邙幽分散四處要道,這邊大火一起,便有殘軍往裡跑,殺戮劫掠。

  宮中侍衛根本擋不住這些西荒殘兵。

  乃至於很多宮中侍衛與宮人妃嬪,本身不知道李青麟的謀劃,見離火城破、王宮火起,第一反應都是“完了滅國了”,於是自己都開始搶掠宮中財物逃亡。

  如果不出意外,李青麟的內眷全都要在這場劫難裡死的死逃的逃,包括他唯一的孩子也保不住性命。

  東宮之中,一位容色普通而氣質典雅的宮裝少婦,懷中抱著一歲多的小女娃站在窗邊。看著外面的火光,聽著兵荒馬亂的哭嚎怒罵,神色裡都是切齒的恨意。

  “也許會有人說,你父王是位英雄。但對你我而言,他只是一個混蛋。”

  少婦慘笑著,轉身揮手,在樑上掛了白綾。

  慘叫聲起,宮外的太監被人砍殺,有幾名西荒殘兵直闖進來,提刀狂笑:“找到了,這就是李青麟的王后和公主!”

  少婦連懸樑的機會都沒有,默默取了一把剪刀,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西荒士兵眼睛通紅,狂笑道:“你死啊,死了也剝了你的衣服懸屍城外,還有這個小女娃,爺帶走賣到西荒窯子做瘦馬,幾歲就開始天天光顧哈哈哈……”

  少婦渾身發抖,眼睜睜看著西荒士兵衝了進來,去奪小孩。

  那一歲多的小女孩坐在一邊,大眼睛平靜無比地看著窮凶極惡的士兵,沒有哭泣。

  “最討厭這種眼神,和你那死鬼老爹一個德性!”西荒士兵暴怒如狂,一巴掌就要扇在孩子臉上。

  忽有狂風呼嘯而過,這一巴掌竟扇了個空,小孩被無形的力量攝走,一路飄向宮外。

  轉頭看去,一名青衫少年踏火而來,直入宮中。只見青影一閃,來人已經擋在王后身前,將孩子遞給了她。

  王后怔了一怔:“你……”

  西荒士兵舉刀怒道:“你是什麼人!”

  來人緩緩轉頭,沒有看西荒士兵,目光投向了不遠處的大火,有些哀色。沉默了一會,才低聲道:“南離國師,秦弈。”

  狼牙棒呼嘯而起,西荒士兵還沒反應過來,就盡數腦袋崩裂,橫死於地。

  王后抱著孩子痛哭失聲。

  孩子躲在母親懷裡,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秦弈瘦弱的背影,一言不發。

  很多人都已經忘記南離還有一位國師,但秦弈真的是南離國師。

  國師的歸來,輕鬆平息了亂象。

  碾壓普通士兵的武力與南離尊崇的國師身份,不消半日就重新整頓侍衛,聯繫內外大臣,把整座離火城徹底安定下來。

  其實原本秦弈入城之前,看見城門失守、宮中火起,心頭也是拔涼的,任誰都以為這肯定是城破滅國了。他本是抱著最後一絲僥倖,看看是不是還有機會救李青麟兄妹逃命。

  進了城才感覺不是那麼回事,王宮大火,而整個離火城卻只有一些殘兵作亂,居然還有大臣率家丁抵抗,疏理亂象來著,這根本不像被佔領的模樣。等到救下內宮,聯絡外臣,才在相國那裡知道了李青麟所有的佈置。

  然後就見到了明河,得到了明河的轉述。

  “原來在他心中我真是一個朋友嗎?”

  “其實李青麟……並不是一個帝王,他本質上始終是一名戰士。”

  秦弈沉默良久,低聲道:“東北喪朋,果然應了你的卦辭,但我不知道哪有慶了。”

  明河搖頭,沒有回答。

  秦弈看了她半晌,其實自己也不知道想得到什麼回答。

  明河是有絕對能力扭轉一切的,想保住誰的命不過反掌之勞,甚至直接幫助滅了西荒都可以辦到。但秦弈知道不能因此責怪明河不作為,因為這一切真的與她無關。

  南離與西荒在她眼中根本就不存在誰是誰非,她不過一個看客,一段歷史的見證者。

  更何況李青麟也未必想要被誰搭救。對於一個戰士來說,能夠在輝煌中死去,大約遠勝於蒼老無力地病臥在床。

  但秦弈終究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道:“道長旁觀了這麼多,我看你也沒什麼收穫,至今不過琴心圓滿,這道檻還是沒有跨過。”

  “有的。”明河道:“此間事了,貧道便回宗門閉關,當有突破。此外,道友的劍陣給了貧道很大的啟發,此後陣法之道必將更上一層樓,貧道欠道友一個人情。”

  流蘇“哼”了一聲。

  秦弈道:“我的修行不及你,但我始終認為,你這種‘歷練紅塵’,是假的。自己沒有投入,便如紙上得來終覺淺。”

  明河奇道:“道友從前還沒有這般想法……觀道友此意,似是裂谷之行頗有所悟?”

  “我不是為悟而去的。只可惜我做的一切終成徒勞,不說也罷。”

  這是外宮廢墟外,秦弈說完這句,便沒再搭理明河,慢慢走進了廢墟。

  大火已經被組織撲滅,廣場到處是焦屍,根本分不清誰是誰,有士兵在默默清理場地。

  天上依然飄雪,很快就將廣場覆蓋得遍地皚皚。

  秦弈來回逡巡了很久,終於站定腳步,在他站立之處,雪中隱約露出了一柄燒黑的槍。

  他彎腰輕撫,焦黑抹去,露出了裡面的銀光。

  增壽丹藥已經取得,但已經用不上了——就算他提前回來,那對於李青麟也沒有意義,在生命的最後時光,李青麟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秦弈知道自己很佩服他,相比於明河,李青麟才是活出了應有的模樣。

  他對於仙道長生與人間功業之間的看法,本就是稍微偏向於後者一些的,雖然他自己是個兩邊不靠的鹹魚,但不妨礙更欣賞後者。

  所以西南得朋,乃與類行。

  王后抱著孩子走了過來,看著秦弈面前的槍,顫聲詢問:“國師……是、是不是這個……”

  秦弈不忍撥開那握槍屍身上的雪。良久才蹲下身來,扶著孩子的肩膀:“這是你父王的槍。記住,他是南離史上最偉大的王。”

  馬蹄聲由遠至近,在快到廢墟之時齊齊勒馬,再無聲息。

  秦弈站起身來,轉頭看去,那是血染征袍的李青君。

  兩人默默對視了好久,李青君驟然跳下馬,飛奔過來用力抱住秦弈。

  她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以至於秦弈鍛體圓滿的身軀都覺得有些疼痛,但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輕輕撫摸著她的秀髮,感受著她顫抖的身軀。

  秦弈知道她很想哭,卻沒有哭出聲來。

  兩個多月過去,這天真的少女也早已經不一樣了,她現在是南離的擎天之柱,再也不能輕易在外表露出半點軟弱。

  李青君用力抱了他好久好久,才彷彿精疲力盡似的軟了下去,靠在他懷裡低聲道:“我最多用一兩天時間,穩定王城局勢,安葬王兄,扶持侄女登基。同時籌措戰備,直接反攻西荒。你……你去不去?”

  “去。”秦弈簡單明了地回答。

  他並非明河一樣的看客。

  他是李青君的戀人,是李青麟的朋友,是南離的國師。

  無論是為了哪一點,他也很樂意替南離把西荒從臥榻之側抹去。

  這是最好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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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反攻西荒

  李青麟的遺命是讓李青君繼任南離王的,但李青君堅辭不受,堅決地扶持了小侄女登基為王。

  這個一歲多的小女孩,有個不忍直視的名字,叫李無仙,那是因為她出生前後,她爹正處於和東華子的矛盾最激化的階段,口頭禪就是“世上沒有神仙!”

  秦弈私以為這孩子名字是李青麟最大的污點,不知道以後她長大了會不會自己改名……

  她的登基與以往最大的不同是,殿中有一名乾國使者在見證,並且將情況千里迢迢匯報給乾國皇帝。

  小女孩不是獨立的南離女王,而是乾國藩屬南離王。

  但這不重要,幾乎沒什麼區別,便如此刻理論上是需要等乾國遣使“冊封”國王的,可南離依然是自己就完成了登基典禮。殿中這名乾國使者不是來冊封的,他壓根是之前就來這裡還沒走的,只不過是在觀禮……

  山高皇帝遠,乾國並不會管這麼多。

  說不定哪一天乾國滅了,南離還在。李青麟所言的歷史,很可能再度循環。

  秦弈是第一次參加這種登基大典,還是以極其重要的高位角色出現的——作為國師,連給新王加冕的禮儀都該是他來做。

  並不是西方那種加冕,只是宣讀祭天的文稿而已,基本只是個形式化的過場流程。王宮已經燒燬,這在殘餘偏殿裡進行的儀式就顯得更加簡陋與敷衍。

  宣讀的時候,小女孩坐在龍椅上,秦弈站在她面前對著她念,眼角餘光一直在看龍椅上的小女孩。

  他覺得這個小女孩很特別。

  才一歲多,連走路都走不清楚,說話也只能說一些很簡單的用詞,還要人換尿布來著……可這樣的孩子在面對西荒士兵破門而入時,連哭都沒哭。整場登基儀式繁冗無比,她也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不哭不鬧也不睡覺。

  這種有靈魂異力的世界,秦弈甚至懷疑這孩子是不是被誰穿越或者奪舍了,哪有這樣的一歲小孩?

  可諮詢流蘇,流蘇的答案是沒有。

  這真的是一個幼兒的靈魂。成人的靈魂與幼兒有極大差異,是不可能瞞得過流蘇的。

  秦弈只能把這歸結為,李青麟的遺傳基因有點牛逼,這孩子明顯前途無可限量……

  而李青君被封為攝政王,統管一切,在小國王長大之前,其實李青君就是國王。

  秦弈也有幸目睹了一位少女在兩個多月的時間裡,從公主升級成了長公主,又升級成了國王的姑姑,實現了輩分三級跳。

  這多災多難的南離。

  “攝政王殿下。”儀式結束後,終於尿了褲子的小國王被帶去換尿布了,乾國使者笑眯眯地找上了李青君。

  “剛才得到消息,西荒也已經向我大乾獻表稱臣,以後大家便是一國之臣……”

  李青君不動聲色:“恭喜大乾皇帝陛下一統南疆。說來西荒野蠻,飲食粗鄙,居所簡陋,不知南征將士可還住得慣?不如讓將士們來南離過冬,本王也好略盡地主之誼。”

  使者會意地笑笑:“反正相距不遠,當然是讓他們到南離過冬的好。”

  李青君還是不夠城府,聽了這話很明顯地露出喜色。

  使者笑了一下,又轉向秦弈:“聽聞國師有真術,王宮大火頃刻即滅?”

  秦弈正在驚嘆李青君的成長,聞言也就謙虛了一下:“不敢當。”

  使者笑道:“若國師有閒,不妨往龍淵城一行,陛下想必會很歡迎。”

  秦弈拱手:“有空必當前往叨擾尊使。”

  使者很滿意地走了。

  這南離人確實不像傳說中的南蠻,千年傳承,歷代向中土通婚學習取經,如今的文明風度飲食工藝全與中土無異。人物男俊女俏不說,心思也很通透,弦外之音不用點醒都明白。與之相比,西荒才是真南蠻,中土人士更加親近哪個也不用說了。

  李青君讓南征軍隊到南離“過冬”,實際上的意思是在試探自己能不能攻打西荒。因為若是大乾駐軍在西荒,你打過去就成了挑釁宗主國了,可若是在這麼問的前提下還肯全軍撤來南離“過冬”,那也就是默許你可以打。

  大乾皇帝要的是收服南疆的成就,成就已經達成,至於兩個藩屬怎麼把狗腦子打出來其實大乾並不是特別在意。打得激烈更好,更有宗主國優越調解的餘地——他們對兩國細節並不是太瞭解,並不覺得這百年世仇真會一戰就滅了誰。

  就算滅了誰,也不是太要緊的事。

  於是使者的偏向就比較重要。

  當然這不是那點文化親近能決定的,使者會偏向南離,只不過是因為李青麟給他塞了很多錢。

  他連這一步都已經算好了。

  李青君覺得如果到了這一步還打不贏,那將來九泉之下真的沒臉見哥哥了。

  …………

  秦弈穿越歷第一年末,大寒,鷲鳥厲疾,水澤腹堅。

  南離前任國王頭七都沒過,新國王還在換尿布。攝政王李青君與上將軍謝遠悍然興兵,舉國出征,劍指西荒。

  國師秦弈隨行。

  這是決戰。

  在大乾眼裡,這是菜雞互啄。

  西荒精銳盡喪,名將全失,本土又被大乾入侵,攪得一塌糊塗,大軍撤退之時還被李青君銜尾追殺百里,傷亡慘重,正是最虛弱之時。

  同樣南離也是極為虛弱,本就被修道昏君折騰得都差點滅國的程度,這冬季存糧更是稀少,這會兒為了出征連民間糧食都徵集殆盡,竭盡全力也就支撐大軍幾天用度,一旦敗北那就是徹底崩潰的結局。

  但這是唯一的機會,因為西荒緩過氣肯定要比南離快,不趁這一戰徹底定乾坤,就再也沒機會了。

  西荒邊城。

  大軍壓境,守將緊張地吩咐士卒往城牆潑水,這冬季迅速凝冰濕滑,攻方不利。

  天空晃悠悠地飄來數張符紙。

  “蹭蹭蹭”的聲響四處暴起,守將目瞪口呆地看著城牆的冰水忽然到處刺出了冰棱,看上去好像是城牆上長了不少長刺似的……

  可要長刺也拜託長密一點啊,這稀稀拉拉的粗刺,豈不是給對方搭天然梯子?

  守將氣得沒吐血,極目望去,城下中軍,一名青衫少年虛浮空中,雙目微閉,手結法印,身邊黃符環繞,在風雪之中恍如神祇。

  八品道符,冰刺。

  南離國師秦弈?

  守將心中冰涼。

  他們進攻時有巫師施法乾燥城牆,對方既有國師,當然也有道法起到別的效果,比他們幹燥效果還好。

  喊殺聲動地而來,千軍萬馬圍上了城牆。

  烈火沖霄而起。離火軍出關第一個時辰,西荒邊城告破,焚之一炬。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3 13:48
第一百零二章 出人意料的結局

  在名將盡喪於離火城之後,西荒的明眼人已經沒剩幾個了,至少國王與太子邙戰都並沒有太敏銳的判斷力,根本沒想過瀕臨滅國好不容易喘口氣的南離竟然不是舔舐傷口,而是這麼快就主動反攻。

  舉國上下都還在為大乾撤軍而大鬆一口氣,指望著休養恢復一段時間的時候,南離的大舉入境震驚西荒朝野。

  這種根本沒想過的誤判導致西荒反應遲鈍無比,完全沒有組織像樣的守備,南離軍勢如破竹,數日之間就打破沿途各城,兵指西荒京師。

  直到這時候,邙戰才總算收攏敗兵集合京師,進行最後的京師保衛戰。

  站在城頭看著下方陣前橫槍立馬的李青君,邙戰眼神有些怔忪。數日之前還是自己率軍圍困她,腦補著破城之日要怎麼擒她羞辱……可才幾天時間就乾坤顛倒,變成了她率領大軍兵臨城下。

  邙戰只是中人之姿,無論是謀略還是武力,與他的宿敵李青麟相比都差了一截,當初出使南離還能被尚未突破先天的秦弈一棒子敲偏長矛,逼格實在不怎樣。應該說,他自己覺得李青麟是他的宿敵,其實在李青麟眼裡基本都找不到他邙戰的位置,二者的格局從不是一個等級。

  但是邙戰也不是無能腦殘的二世祖。他確實也是一名慣戰沙場的宿將,至少多次入侵南離都有他的份兒,政治上也較為成熟,穩穩當當的太子,碾壓一眾兄弟。在邙幽等大將死於離火城後,他邙戰也就成了西荒最後的頂樑柱。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又有這樣的對手堅守最後的京城,這一仗並不好打。

  這就是國運之戰,打破城池西荒滅亡,一旦打不進去,南離自己也要崩潰。

  “嗚……”低沉的號角聲響起,戰鼓聲響徹天際,南離軍扛著雲梯冒著箭矢直抵城牆。遠遠看去,城牆一面爬滿了人,如同黑壓壓的群蟻。城上滾木大石砸落,上爬的軍士就有人慘叫下墜,後面的悍不畏死繼續攀登。

  更有武藝較高的將領,藉著雲梯與士卒肩膀,數步借力,便直登城頭。

  四處都是火光與黑煙,在飄飄飛雪之下彷彿兩種天地揉成了一體。

  秦弈遠遠看著,總有一種抽離感。

  彷彿人命已經不是人命,“蟻附”的戰法真是人命如蟻。恍惚間也能體會到明河看人時的想法,他們看軍士、明河看他們,豈不是差不多的麼……

  悄悄看向李青君,李青君神色冷肅,並沒有絲毫軟弱或同情的流露。

  秦弈知道這是理所當然。

  這兩個多月來,早就該把她的天真磨去,紅妝花黃鎖入了櫃子,換上了血色的征袍與冰冷的鐵甲。現在的李青君,就是一個飛速成長的名將。

  她本就有這種資質,一如風雨之中奔向蛛妖的那道槍芒。

  這種千軍萬馬的決戰,在戰場方面秦弈能幫上的忙並不多。雖有一些AOE的技能,但範圍不大,也用不了多少次,還很容易誤傷友軍。

  但他能起到一些很特別的輔助作用。

  城牆之上,邙戰正一矛迫退一名南離將領,身邊忽有親兵驚恐地喊:“太、太子……天上……”

  邙戰轉頭看去,也睜圓了眼睛。

  上百名南離精銳,脫去戰甲,僅著勁裝,從天上飛了過來,直逼城牆……

  “這是什麼鬼東西,南離人都能飛了嗎?那還打個屁!”

  並不是南離人能飛,只是秦弈趕製了一百張漂浮符,並控制了漂浮飛行的方向。他的極限也就只不過能控制一百個而已,速度還不快。

  但即使如此,已經是給西荒守城帶來了滅頂之災。

  有幾個南離精銳在飛行之中被射落,絕大部分落入了城內,見人就砍,直奔城門內部。

  這變起門內,麻煩就大了。邙戰心急火燎地派人下城牆處理,那邊李青君動了。

  她趁著城頭混亂,率著最後的親兵,一馬當先,直衝城門。

  人未至,強勁的槍芒已經重重戳在了城門縫隙裡。

  城門一陣搖晃。

  “誆”地一聲巨響,秦弈揮棒砸斷了門邊鐵鏈。

  內外夾擊之下,城門終於洞開。

  千軍萬馬蜂擁而入,李青君神色無悲無喜,挺槍直奔邙戰。

  秦弈吁了口氣,這應該是成了吧……

  就在此時,識海裡傳來流蘇的聲音:“有強者接近,小心!”

  秦弈心中一驚,遠處沙塵大起,飛沙走石,那漫天的飛雪都被捲得四散零落,空中竟然形成了漩渦之形,有人飛速接近。

  只一剎那,來人就已經到了城頭,漂浮在空中冷漠地看著下方的戰局。

  這是一個如同野人一樣的壯漢,上身精赤,大腳赤足,腰間圍著虎皮,脖頸是骨牙串成的項鏈,一手木杖,一手彎刀。

  極其恐怖的氣息籠罩在戰場上,正在激烈交鋒的士兵居然都不自覺地被煞氣所懾,慢慢停下了手。

  戰場之上鴉雀無聲。

  李青君與邙戰交換了一擊,也不自覺地退開,雙方都驚疑不定。

  邙戰不知道來者是誰,李青君也不知道,但很明顯這種時候變生肘腋,是對西荒有利。何況這模樣,怎麼看也像是西荒崛起初期那種部落形象……莫非是隱居西荒的什麼大巫?

  邙戰驚疑道:“前輩……似乎與本王祖祠裡的畫像很相似……”

  “祖祠……”來人開口,聲如洪鐘:“你姓邙?”

  邙戰道:“正是,我叫邙戰,西荒太子。”

  “太子……這種中土稱呼俗不可耐,南離那幫人學去也就罷了,我大荒何曾需要這種東西?”

  邙戰:“……”

  來人冷冷道:“看來禱告祭祖,打擾本座靜修的果然是你們。居然要被南離人滅了,屬實可笑。”

  邙戰又驚又喜:“真是……真是老祖宗?老祖宗真的活著?”

  秦弈與李青君同時心中一抽。

  西荒居然真有修巫長壽的老祖?

  這回麻煩了……

  來人冷冷道:“九十多年前,若不是本座暗中相助,你祖先早在一場部落戰爭之中被人滅了,豈能反過來一統各部,建立大荒?”

  邙戰狂喜,指著南離軍隊:“這些賊子侵我家園……”

  秦弈驟然打斷,大聲道:“道友看得下去?”

  場中再起香風,一名絕色女冠出現在場中:“可是邙山尊者?天樞神闕明河有禮。”

  秦弈略鬆一口氣。

  高級修士插手人間戰局,屬實過分了一點。明河平時可以說只是旁觀,可有了其他修士插手的話,那就不止是人間事了,明河也該有點親疏表示吧……好歹還自稱因為劍陣欠人情來著……

  這事變成這樣著實是之前沒能想到的,這什麼邙山尊者既然如此牛逼,怎麼會讓南離與西荒拉鋸百年?

  卻見那邙山尊者打量了明河一眼,露出了現身以來第一抹笑容:“天樞神闕,看你似乎還是出自第一宮,不錯不錯。回頭代本座向尊師問好。”

  看上去他對明河的態度比對自己後人好得多了……

  明河打了個稽首:“尊者有心了。”

  邙山尊者微微一笑:“你天樞神闕站在南離人那邊?”

  明河搖頭道:“晚輩只是旁觀,人間事人間畢,你我插手不合規矩。”

  “誰說本座要插手了……”邙山尊者忽然伸手一指邙戰。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之下,邙戰連慘叫都沒來得及,就整個人爆開,變成了一團爛肉。

  明河皺眉不解:“尊者這是何意?”

  “本座一直在想,卡在暉陽之境,百年來未曾踏出半步,到底是什麼原因。”邙山尊者淡淡道:“今日收到了禱告,本座才恍然醒悟。自以為遠避人世,從不過問後人之事,當是心無所礙了?但一縷牽絆實質存在,禱告即聞,那就只是自欺欺人,此大道不前的根源所在。”

  明河:“……”

  邙山尊者在空中踏出一步,便已直達西荒王宮:“那便了斷這錯,一切歸寂便罷。”

  巨大的足影凌空而下,整座西荒王宮成為廢墟。荒煙之中,邙山尊者大步遠行,再也沒往這邊看上半眼。

  秦弈張大了嘴巴看著此人遠去的方向,至今都沒反應過來。

  這是……

  自己親手屠滅了自己的後人血脈?

  “這就是道?”他忍不住問明河。

  明河沉默片刻:“道不同,但這確實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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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秦弈立志

  夜深人靜。

  秦弈泡在澡桶裡清洗著戰爭的血污,而心神都不知飛哪去了。

  這裡是邙戰的太子府,王宮被踩成廢墟之後,這裡就是整個西荒最好的院落,理所當然地被李青君與秦弈用作行轅。

  此前還有邙戰的內眷瑟瑟縮縮地跪在屋前等待發落,李青君在旁邊一臉的理所當然,幾乎就是等著秦弈挑了去玩的意思。

  秦弈知道這是戰爭的常理,要是邙戰破南離,南離人的女眷甚至包括李青君自己都不知道會遭受怎樣的結局,李青君任他挑選也不乏是報復之意。

  但他終究什麼都沒做,揮手讓這些女眷離去。至於她們將來的命運,他也懶得說什麼,在李青君手底下,總不會太慘就是了。

  管好自己的三觀就行,別的事情管不著。何況這些西荒女子的姿色也真提不起他的興致,見慣了李青君明河程程這樣的人間絕色,一般的庸脂俗粉確實是索然無味。

  他的心思更多的倒是在邙山老祖身上。

  即使是在妖城面對九死一生的廝殺,都沒有今天這短短一剎給他的震撼感。

  哪怕人家根本就沒打算碰你,理論上沒有任何危險,可如果他想殺呢?那就死了!

  所以秦弈會難得的緊張,在邙戰話都沒說完就召喚明河。

  那是生死只在別人一念間的感覺,只在他“想不想”。

  一種身如螻蟻般的認知,生死寄託於他人的動念,這種來自心靈的顫慄。

  如果他改變主意呢?或者心血來潮,忽然想要來屠戮一下南離呢?

  誰能與抗,直接等死?

  無數穿越前輩們想要的“我要成為強者”,多半都是源於這種顫慄吧。在那種天壤之差面前,感覺自己太過渺小。就算你沒打算要掌控誰凌駕誰,可你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握,也別提什麼理想和追求了。

  便是打算宅在山村,就真能安寧?一個東華子都可以折騰得你死去活來。

  回首自己出山的始末,面對詛咒的無能為力,在妖城憋著妖怪冷眼的氣,九死一生的換命,直到如今自以為功成之時卻發現其實生死只在別人一念……

  秦弈第一次產生了一種弱小是罪的感覺。

  這是真正有偉力的世界,什麼安逸什麼清淨都是假的。

  只有力量才是真的。

  “我感覺到了你有一種信念凝聚。”倚在桶邊的流蘇忽然道:“你這是在立志?如此突兀。”

  “並不突兀了,棒棒。”秦弈低聲道:“直到此刻才有此志,我已經太過遲鈍。”

  “哦?你立的什麼志?”

  “李青麟沒有足夠的境遇,為了自己的志向做到了能做的一切。”秦弈慢慢道:“而我明明有你,卻生在福中不知福,茫無目標,隨波逐流,我不如他遠矣。”

  “哈……”流蘇笑道:“你不早已修仙了麼?”

  “那不一樣的。此前修仙,半為興趣半為你。”秦弈嘆了口氣:“我沒有想過,那其實是掌握我自己命運的必須。”

  半為興趣半為你……流蘇品了一陣子,笑道:“如今為什麼忽然會開竅?”

  “這段時間是太緊湊了,我沒有閒下來思考的餘地,今天塵埃落定,終於有心總結前事而已。”

  “你總結什麼了?”

  “在妖城就已經有些體悟了,實力不足,處處憋屈。別人白眼歧視,也打不了誰的臉,忍氣吞聲。這就罷了,摘個果子要拿命拼,求人煉丹要拿命換。我要真夠厲害,這些事不是輕輕鬆鬆?何至於那麼艱苦。真要強到一定程度,我甚至直接打破虢囂二國找程程換丹行不行?”

  “噗……”

  “呃,不好意思,是不是中二了點?最後那句有點白日夢了,不過道理是這樣吧,就算有明河的實力,也不至於那麼被動啊。”

  “差不多差不多。還有呢?”

  “還有今天那啥野人老祖,牛逼哄哄,我還真怕被一指頭摁死都沒處說理去。還是那句,有明河的實力,起碼他也得掂量一二吧?”

  “噗哈哈哈……對對對。”

  秦弈沒理它,繼續道:“再說這西荒之滅,女眷任人凌辱,這就是不夠強的下場啊。想想當初南離也差點遭遇這樣的境況就不寒而慄,我至少要足夠力量保護青君吧!你說萬一那邙山老祖改了主意,又打回來了怎麼辦?”

  一根狼牙棒笑得在地上打滾。

  秦弈一頭黑線地看著:“有那麼好笑嗎?”

  “沒,沒。”狼牙棒滾了好幾圈,終於停了下來,笑道:“其實這些事倒也不能怪你,因為你從來沒有時間好好修煉。難道躲起來修行幾年再去裂谷?黃花菜都涼了,雖然結果也差不多……噗……”

  “客觀上或許確實沒有讓我變強的時間。”秦弈搖頭道:“但自己心裡有沒有過這種意願,意義是不同的。”

  “哈哈哈……”狼牙棒又開始打滾。

  秦弈沒好氣地瞪著它。

  “好吧好吧。”流蘇笑道:“喂,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有這種變強的執念,就不適合修行了?”

  “這不是執念吧。”秦弈想了想,道:“如果說立志也算執念的話,那就沒人可以修道了,因為他們‘想要修道’也是執,更進一步‘立道’又是執,那還修個屁。”

  流蘇大讚:“知不知道多少人分不清這一點?就憑你這靈性,你就是天生的修道者。”

  秦弈沒好氣道:“不繼續嘲笑了?”

  “我笑是看你這種能坐著絕不站著的傻貨,忽然變得摩拳擦掌元氣滿滿的模樣很好笑,而不是嘲笑立志。”流蘇笑道:“知道我為什麼一直慫恿你要在紅塵滾過?那是因為我本來就等著今天啊。一輩子在仙跡村,焉有此刻?”

  “傻貨說誰呢?”

  流蘇沒上套,只是道:“只希望你不是一時熱血上頭,而是真有堅定的路。”

  秦弈默然片刻,認真道:“就算只是為你復原身軀,我也必須變強才行,你的復原肯定不是一般實力能辦到的,我懷疑程程或者今天那野人老祖的實力都未必辦得到。”

  流蘇安靜下去。

  過了好一陣才忽然道:“你既有此志,就不能呆在南離。縱然你有資格當南離的太上皇,盡攬南離西荒資源於一身,可南疆終究資源匱乏,也缺少了歷練餘地,枯坐百年也不過是個琴心境,沒有用的。”

  “我本來就沒打算呆在南離。”

  “那……李青君呢?”流蘇悠悠發問。

  秦弈正要回答,門外響起敲門聲,李青君的聲音道:“秦弈,我進來了哦。”

  “喂喂喂我在洗澡。”

  “又不是沒看過你洗澡。”李青君直接推門而入。

  秦弈往桶裡縮了一下。

  見他模樣,李青君撲哧一笑,俏臉也有些泛紅,目光卻沒有閃避。

  她也是洗過澡來的,褪去了戰場上的甲冑,褪去了血染的征袍,一襲長裙,亭亭而立,晚風拂過她的秀髮,清香散於屋內,迷人心肺。

  兩人對視之間,過往的一幕幕浮光掠影地閃現,然而滄海桑田,再也不是曾經。

  李青君轉身關好了房門,回過頭來已是美目低垂,低聲道:“你……今天那些西荒女子,你大可隨意挑選侍奉,為什麼不要?”

  這孤男寡女的夜間,在他洗澡的時候說起了這樣的話題,秦弈彷彿意識到了什麼,喉嚨動了動,答道:“看不上。”

  “那……”李青君咬著下唇,聲如蚊吶:“你要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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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君子攸行

  次日一早,從溫柔中醒轉,李青君就再度投入了平滅西荒的後續工作中。

  滅一個國家,並不是攻佔王城就算數的,還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她無法一直沉浸在溫柔鄉里。

  秦弈坐在一邊,看著李青君一身戎裝提槍按劍站在議事廳發號施令,眾將領命而去的樣子,秦弈的心神一直有些恍惚。

  曾經天真做夢,無憂無慮。

  如今家國滄桑,盡收眼底。

  誰還能帶著純真的笑靨,一如往昔?

  她已經不是那個夢想尋仙的嬌憨公主了,她是南離攝政王,權傾南疆,攻城滅國,一聲令下,人頭如雨。

  她已經長大了。

  其實昨晚李青君還藏了話沒有說,大家都是聰明人,言下之意不用明說,意會就可以了,明說的話反倒難堪。

  她藏著的潛台詞,是試探秦弈願不願意留下來。

  秦弈覺得世事真是挺幽默的。

  如果是從前的自己,就算本心不想留,其實對於一個阿宅來說倒也沒什麼的。有兩情相悅的女子柔情相伴,就在這裡過一輩子又有什麼問題?或者實在想出去看看,那就等到小國王成年,再了無牽掛地離去就是了。

  可在自己剛剛前不久才立志要變強的前提下,這事就讓人啞然,好像老天特意在開玩笑。

  他想要變強的根源還有很大部分是為了保護青君呢。像那邙山尊者,雖然理論上不會來管南離事,可把一切寄託在別人動不動念是最不可靠的事情,如果哪天他發神經呢?自己毫無抵抗之力,在這膩在溫柔鄉里有個什麼用?

  好歹要出去學有所成,那時候歸來才算是能保護人吧。

  他還承諾過流蘇,要幫它復原身軀,再沒良心也不可能對流蘇說你再等等哦,等那小國王長大了再說。真要這麼說,不用流蘇發火,他自己都會覺得不是人。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是必須走的,優柔寡斷沒有意義。

  所以他也沒有明說,李青君應該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心照不宣。兩人也就抵死纏綿,之後沉沉睡去。

  秦弈悄悄離開議事廳,到了後院,就看見明河站在那裡。

  “貧道歷練已畢,當回宗門閉關,特來向道友辭行。”明河打了個稽首。

  秦弈也還了一個道禮:“那就祝願道友大道精進,不枉此行了。”

  明河凝視他一陣,忽然道:“道友也是要雲遊的吧。”

  “是。”秦弈並不諱言:“不知道友可有什麼推薦去處,能讓我多接觸一些此世修行。”

  “本來去拜一個師門好一些,但道友已有師承,此事不便……”明河沉吟片刻,答道:“其實道友的層次早與凡俗不同,凡人求仙,千難萬難,而道友只要踏足人世,自然會發現處處是仙。”

  “道友這話有點敷衍啊……”秦弈道:“如果我想具體一些,比如接觸一些魂體相關的知識,又或者是想看看今人修行與遠古的差異比較,這要往何處去?”

  “魂體相關,皆是各宗不傳之秘。至於古今修行差異,道友不妨去萬道仙宮一行。”

  “萬道仙宮?”

  “嗯,所謂萬道,全是近古才出現的各種稀奇古怪的修行理念,與遠古有極大差異。此宮離此數萬里之遙,當然也難不住道友便是了。”

  “……”

  明河摸出一枚玉簡,閉目注入法力:“貧道大致標個方位,道友可自行尋訪。”

  “多謝。”秦弈接過玉簡,行了一禮:“青山不改,以後再會有期。”

  明河微一頷首,飄然而去。

  “你……真的要走了麼?”

  秦弈轉過頭,李青君靜立身後,平靜地看著他。

  “其實……”秦弈頓了一頓:“這與普通人家出去遊學差不多吧,待我學有所成,再回來陪你。”

  理論上是差不多,並不是一去不回。

  但這就是別離。

  還與裂谷之行不一樣,裂谷之行約定時日,不會超過半年。而此去關山萬里,世事難料,天知道從此一別是否還能相見?

  更何況仙路漫漫,而李青君一介凡俗,說不定回首百年,他還是少年,而她已經垂垂老去。

  李青君笑了一笑,也沒說什麼,只是上前整了整他的衣領,低嘆道:“說實在的,是我把南離置於你之上,而你還想著保護我。我想了很久……或許是我的問題,我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愛你。”

  秦弈平靜地看著她,這件事本質確實是這樣的。

  但這事怎麼說呢……他沒有不悅,也沒有什麼悵然,相反平靜無比。

  好像潛意識中,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料到了這一天。

  曾經問流蘇的話語掠過腦海:“我好像沒那種時時刻刻想黏著青君的感覺,戀愛中的男女不是應該時刻掛念的麼?”

  當時自己不解,流蘇也無法解答這種問題。

  而如今想來,原來就是這麼簡單——他也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愛她。

  少男少女,因為對方的優點而互相吸引,機緣之下走在了一起,並沒有多麼刻骨銘心。所以大夢醒覺,便是如此平靜。

  “去吧,無需掛念。”李青君低聲道:“或許有朝一日,我也會踏上仙途,那時候再去尋你。若是你仙途之中有了其他知己……”

  她頓了頓,燦然一笑:“且放開胸懷,那或許比我適合你。”

  秦弈沒有回答這種話,只是低聲道:“我知道,你也想要行走天下,行俠仗義,斬妖除魔。你走不開,這份我替你完成。”

  李青君笑了:“何其有幸,得君知己。”

  南疆的雪,輕如飛絮,層層疊疊,阻著離人的視線。少女倚門而望,飛雪之中,青衫少年身無長物,一棒隨身,大步遠行。

  少女看了很久很久,忽然轉身進門,平靜地命令:“傳我命令,南離從此國師空懸,再無人可任。道巫兩術可以作為異術修習,與武道相等。妄議長生者,以妖言惑眾論處。”

  風雪之中,流蘇正在和秦弈說:“你已歷紅塵,如今可以出矣。”

  “這就是出世麼?”

  “是。非無情也,深而轉薄,於是勘破,才是真正的人入山中,是仙之道。你原來那種,只不過叫做鹹魚死宅。”

  “可我沒有忘記青君啊,我們甚至連分手都不算,我還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回來的。”

  “這並不要緊,現在的你與熱戀之時,真是一回事麼?”

  “我總感覺,按這種意思,是不是一無所有的那一天,就成仙了啊……”

  “這天高海闊,無際無疆,日月在你眼前,萬物在你腳下,何謂一無所有?”

  “也是,我至少還有一根超會吐槽的狼牙棒。”

  “……如果你知道我瞞了你多少東西,也就未必還會說這句話了。”

  “瞞就瞞吧,事事都那麼計較,該活得多累?”

  “呵……”

  少年哈哈一笑,加大步伐,瞬間消失在風雪天際。

  君子攸行,先迷失道,後順得常。西南得朋,乃與類行;東北喪朋,乃終有慶。

  安貞之吉,應地無疆。

  【第一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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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小鎮異事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春雨綿綿,小鎮的空氣卻沒有雨後的清新,爆竹聲四處噼裡啪啦,硝煙味兒漫遍街巷。有小孩冒雨亂跑,到處去撿還有些干燥的鞭炮試圖點燃,有些真能響,孩子樂得眉花眼笑。

  過年了……

  秦弈撐著一把油紙傘,站在鎮外遠遠看著這家家爆竹的景象,才知道乾國風土與中華相似,也是有春節的。

  還真是懷念,總算在異界找到了熟悉的事情。

  不知道南離有沒有這種節日風俗……

  就算有,此時的李青君多半也是沒空過年的吧。

  這是乾國境內的小鎮,說是小鎮,感覺也挺熱鬧,都比得上南離的縣了。南離若是大雨,街上都不見人的。

  他來此鎮,是因為路上聽說這附近有座仙山,傳說那裡有仙人遺蹟,於是有道觀起於山中,道觀住持據說是從仙人遺蹟中頗有所悟,已得長生法,如今壽二百五十歲矣……

  二百五這個數字讓秦弈很想吐槽,但“仙人遺蹟”與“長生法”讓他很感興趣,自然是會來尋訪一二的。

  話說這才對啊,有仙跡自然會有道觀嘛。自家仙跡山別說道觀了,山上連個瓦片都沒有,也怪不得相信的人不多。可實際上仙跡山才是真有仙跡的吧,此時戒指裡的傲嬌棒棒證明了這一點。

  天已黃昏,春雨正急,看看遠山還有一段距離,在雨中模糊難辨。秦弈打算還是先在鎮子上寄宿一晚。

  他此刻在鎮外牌坊處,看街邊貼著的幾張告示。

  其中有一張懸榜,說王員外家中水井莫名乾枯,連屋後的臭水溝都沒了水,懸榜聘請精通勘井疏通等手段高人,必有重酬。

  秦弈出神地看著,過往的很多事情浮光掠影地閃過。

  那時候大家看榜,覺得張家莊那事兒是人為的可能性居多,最終還是去了……

  眼下這個榜……水井莫名乾涸,連水溝都沒了水,一個大戶人家居然排查不出常規因素,會被折騰到懸榜求助,倒還真是有妖魔鬼怪作祟的可能性較高。

  在這號稱“仙跡”的山腳下,妖魔作祟?秦弈笑了一下。

  如果是你,是一定會興致勃勃地去看看的吧。

  你那一份,我代你做了。

  小孩又撿了一枚鞭炮,卻在雨水濕意之中又放了個啞炮。孩子擦了擦鼻涕,悻悻然把啞炮丟開。

  “吶,這個肯定響。”

  一枚鞭炮遞到面前,果然看似乾燥能用。孩子高興地接了過來,抬眼看看,是一個好看的大哥哥,笑得眯著眼,很是和藹。可這春寒天氣,這個大哥哥卻只穿著一件單薄的青衫,看著都替他冷。

  孩子也沒想太多,點燃鞭炮就往旁邊水坑裡丟。

  “砰”地一聲,泥水飛濺,反而把他自己炸成泥猴一樣。

  秦弈哈哈笑了起來,自言自語一樣在說:“夜翎肯定很喜歡,不知道那裡有沒有鞭炮來著。”

  “夜翎是誰啊?”灰頭土臉的小孩好奇地問。

  “是個和你差不多愚蠢的小孩。”

  “我才不蠢,我會幫娘打醬油的!”小孩不服氣地說了一句,旋又好奇起來:“大哥哥你不冷的嗎?”

  “不冷。”秦弈笑眯眯道:“小朋友,鎮上王員外家是哪一戶?”

  “那就是我們家東主。”小孩悄悄道:“我娘說,東主是平日裡太黑心肝,才遭了惡報。大哥哥還是別去了……”

  秦弈揉揉他的腦袋:“還說不是愚蠢的小孩,這話是能逢人就說的嗎,被你娘知道了不抽死你。”

  所謂王員外,是個致仕回鄉的老官僚,對於鎮上而言那就是一等一的大人物了,和縣太爺都談笑風生的那種。鎮上土地倒有三分之一是他的,鎮民大半不是他家長工就是他傢伙計。秦弈站在王員外家門口,看著凶神惡煞的看門家丁,微微搖頭。

  怕是來錯了。

  水井莫名乾涸,連水溝都沒了水,一個大戶人家不可能排查不出常規因素,會被折騰到懸榜求助,確實是有妖魔鬼怪作祟的可能性較高。

  這一路行來已經大半個月了。本來也想斬妖除魔的,可沿途見到的一些異事往往都是人為。妖魔沒斬到,倒是惡霸除了不少。如今這個王員外家裡大概可以叫做妖魔鬥惡霸,狗咬狗?

  那就沒什麼好管的了……

  正要轉身離去,流蘇卻說話了:“還是看看,你這一路走來什麼都沒見,好不容易有個可能有特異的事情當然得看看,管不管另說嘛。”

  秦弈意念道:“我怎麼覺得是你想找樂子了?”

  “我不能找樂子嗎?這一路多無聊。”

  “我現在真懷疑你幾萬年在山裡怎麼過來的。”

  “就因為在山裡憋久了不行嗎?”

  “好吧……”秦弈只得上前。

  家丁早就注意到這貨了,站在門口犯傻也不知道幹什麼,鬼鬼祟祟的。於是喝問:“幹什麼的?”

  “專業管道疏通,下水道,污水管,電話……呃竄戲了,我是來幫你家解決水井問題的。”

  “就你?”家丁懷疑地打量秦弈,這一襲青衫,氣質俊逸,怎麼看都像一個文士,會做這種事情?

  之前看他鬼鬼祟祟沒趕他走,就是因為覺得氣質不凡,不像普通人。結果這貨不但是普通人,還是個通水井的嗎?

  秦弈笑道:“反正搞不成又不收你錢,你管我長啥樣呢。都懸榜了還挑人?”

  家丁將信將疑地進去稟告去了,過不多時便有個愁眉苦臉的管家出來,也不多問,直接道:“既是來看井的,速速隨我來。”

  看來這也是被水井問題折騰壞了,估計被家主逼得都快投井了……

  秦弈跟在後面正要進門,忽然有人從外而來,一路嚷嚷:“清和道長來啦!”

  那管家大喜,迎出老遠:“有道長施法,問題必然迎刃而解!”

  秦弈轉頭看去,鞭炮聲中,一個中年道士緩步而來。身上穿著八卦道袍,五柳長鬚飄在胸前,手持一柄拂塵,背上斜掛桃木劍。被那鞭炮的煙霧一襯托,看著分外仙風道骨。

  倒還真是有點修行……鳳初一層?還是二層?

  也不差了,已經是秦弈北行以來見到的第一個真有修行的道士,看來那仙山還真的可能有點門道。

  如果簡單的妖祟,鳳初一二層的道士只要有點真術的,也確實夠了。

  只不過連管家帶家丁在內全部圍著那道士鞍前馬後,他發現自己孤零零站在門邊,居然沒人理會了……

  秦弈啞然失笑,默默跟著人群走了進去。

  看門家丁奇道:“清和道長都來了,你個文士還進去幹什麼?”

  “道長做他的法,我通我的管,大家不相干嘛……如果你家有漂亮小姐,大家也不妨認識一下……”

  秦弈隨口應著,卻忽然心有警兆,好像被人窺視一般。

  迅速轉頭看去,街角有個圓滾滾的黃衣身影,一閃不見。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3 13:48
第一百零七章 乾涸的水井

  “那是妖怪。”已經恢復到可以輕鬆甄別妖氣的流蘇迫不及待地表現:“我感應到了妖氣。”

  秦弈一直覺得感應妖氣這事兒挺神奇的。

  妖怪化形之後,與人沒什麼不同,也不存在動物的腥臭。像夜翎乘黃那樣都是香噴噴的,一個清香宜人,一個媚香撩心,二者連香味也不一樣。這到底是怎麼分辨有妖氣的……

  於是就問了。

  流蘇沒好氣道:“誰告訴你這是靠鼻子聞的,妖與人的修行根基不同,修煉所誕生的氣機自然不同,這是用神識去甄別的,不是鼻子!”

  “那剛才那個,是什麼妖?”

  “那是一種老鼠,不錯的食材。”

  “食……材?”

  “是啊,味道不錯的,化用之後還能增加你的雷電親和。換了乘黃那個愛吃的,說不定都被她燉了,怪不得不敢進妖城呢……”

  “為什麼我覺得你說的這東西叫皮卡丘。”

  “那是什麼?”

  說話間,那個清和道長已經在眾人簇擁之下到了水井邊。秦弈也就沒再和流蘇開小差,擠了過去探著腦袋看。

  這井極深,一般人看不到底,以秦弈如今的目力倒是可以輕鬆看見,底部乾涸,在這大雨的天氣,下面居然也沒有什麼積水,能看見一些濕意在井底被逐漸吸收。

  若說是地下水乾了吧,也不至於連臭水溝都沒了水……這不是井的問題,“管道疏通專業”多半沒有意義。

  秦弈神色有些凝重,他感到底下有點東西……是超出常規的異力在影響一切。

  是那隻老鼠搞的鬼麼?

  搞個水井有什麼意義?

  此時家主也聞風出來,衝著清和道長拱手笑:“家中瑣事,勞煩道長大駕,真是過意不去。”

  這便是那王員外了……秦弈打量了一眼,倒是面目清雅的老者,看著有些氣質,只是長了一對三角眼,面相不是太好。流蘇不學卜卦,自然也不學相術,秦弈無法以貌取人,看了一眼便挪開了目光。

  那清和道長捋鬚笑道:“無論是淤堵還是有些異力影響,貧道只消施法引地水奔流,淤堵自通,異力自散,不過小事一樁。”

  王員外大喜道:“那便有勞道長,酬勞必讓道長滿意。”

  “只為鄉里清平,何必言酬?”清和道長正色道:“煩請準備法器便是。”

  “道長需要何等法器?”

  “黑檀香案,萬錢黃紙,丹砂桃木,院中擺上三百六十五星辰燈火……”清和道長一路不停地報了十幾種東西。

  王員外臉都綠了。

  秦弈哂然。

  流蘇教他的術法,從來不需要這些媒介和稀奇古怪的“道場”,一個法訣完事,只有佈陣需要用到各種相應的物品。當然也可以理解為什麼別人需要媒介法器,其實與人類借助工具一個道理,自身辦不到的事,借助工具就可以。

  也不知道是這清和道長自己的修行理念如此呢,還是現代的修行與遠古不同,從更重自身變成了更借助外力。

  院子裡折騰了好久,天色都已經黑了,大雨倒也微止,只剩毛毛細雨,打在臉上很舒服。

  道場已經備齊,周圍點起燈火,清和道長手持木劍,腳踏七星,唸唸有詞。

  “疾!”一劍刺出,串起了空中飄飛的黃紙。

  “轟”地一下,黃紙自行焚燒,隱有靈氣溢散。

  圍觀眾人轟然叫好。

  “有點真術。”流蘇評價:“就是太蠢,形式大於實際,一個簡簡單單的引水之訣,竟然被弄得比續命術還複雜。如果今人修行儘是這般模樣,可真是令人失望。”

  隨著話音,水井裡隱有靈氣旋轉起來,慢慢的肉眼可見地下水往上溢出,如同漩渦一般。

  清和道長伸手指向井中,做了個往上一勾的動作。

  地下水奔湧而出。

  “手指勾出水了!”家丁們大喜過望。

  秦弈對這句話歎為觀止。

  清和道長志得意滿地收回手指,就在他倒轉木劍正要收功之時,那水又無聲無息地慢慢降了下去,在眾人目睹之中直接消失不見。

  清和道長一愣,急速引劍一揮。

  “砰!”井中似乎有電流炸起,最後一股水柱衝了上來,噴得他滿臉都是。

  而井中卻再也沒有聲息,重新變得乾涸。

  “噗……”流蘇樂不可支:“有趣,有趣。”

  秦弈皺起了眉頭。

  井底竟然隱隱傳來一種……荒寂的味兒,就像在沙漠裡一樣。

  這明明存在地下水,水脈沒有乾涸,天上還在下雨呢,怎麼會有荒漠的感覺?

  那電流又是怎麼回事?

  那清和道長灰頭土臉,厲聲道:“此地妖孽厲害,王員外可再備法器,明日貧道與之決一死戰!”

  秦弈皺了皺眉,悄悄退了出去。

  “誒誒誒!”那管家眼尖,瞥到要開溜的秦弈,忽然喊道:“那個少年,你不是說你是來疏通水井的麼!何不下去一試?”

  疏通你妹啊,貿然下井去作死嗎?

  迎著清和道長看競爭敵手一般的目光,秦弈撣撣衣角,笑道:“事到如今我也只好說真話了,小生哪裡會通什麼水井,只是聽說王家小姐知書達理,特來一見。”

  “真的嗎?”樓道“咚咚咚”地響了起來,過不多時便有一個三百多斤的肉球直闖而出,一把就將清和道長推開老遠:“誰要見我?”

  秦弈早已落荒而逃。

  你讓超級馬里奧過來也疏通不了坦克炮管啊!

  “真是晦氣。”秦弈悻悻地收了雨傘,任由細雨打在臉上,走向夜晚之中小鎮唯一還熱鬧的地方。

  那是一個小客棧。

  剛剛走到客棧門口,他就愣了一下。

  裡面一個黃衣胖子坐在櫃檯後面,直勾勾地看著門口。

  那目光不是看秦弈,而是看他身後。

  秦弈轉回頭,卻見那邊正是王員外府上的方向,此時依然可以看見星星點點的燈火。從這個角度看去,燈火升騰的煙霧輕聚,遠遠看去竟然像是一個人形……

  而所有的雨水經過這個人形,都消失不見。

  “掌櫃的?”秦弈忽然喊:“來一壺酒,兩斤熟牛肉。”

  黃衣胖子臉上抖了一抖,換上一臉市儈的笑容:“客官稍坐,就好就好。”

  秦弈隨意找了個角落坐下,看著胖掌櫃打酒的模樣,饒有興致地笑道:“掌櫃剛才一直在看什麼呢?”

  便有酒客噴出酒水,哈哈拍桌笑道:“掌櫃的仰慕王家小姐,朝思暮想,誰人不知?”

  客棧裡笑成了一團,胖掌櫃也只是呵呵笑。

  秦弈的眼神越發意味深長。

  一個化形妖怪,一個奇怪的水井。

  一場看似失敗的施法卻化作了人形的輕煙。

  說這是在仰慕一輛坦克才出神,不管別人信不信,秦弈是不信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3 13:53
第一百零八章 誰是反派

  “那人形輕煙,是那個清和道長施術失敗的原因顯現。”

  秦弈獨自抿酒,聽著戒指中流蘇的分析。

  “如果我沒有猜錯,這裡的地脈深處很可能有一具古屍,是以致旱。”

  秦弈奇道:“這天還在下雨呢,地下也有地下水,這旱魃從何說起?”

  “旱魃?不是。”流蘇道:“天降雨水,是天地陰陽之氣相交而成,到了能致天旱的程度,那旱魃的修行已經極高了。眼下這個並沒有到這種地步,只是一個生前具備一定修行的古屍而已……當然,如果發展下去,有可能變成一隻旱魃。”

  “那為什麼沒聽說別人家井水出問題,為什麼只針對王家井水?”

  “和那電光閃過有關係,有人把古屍的乾燥之力牽引到王家宅,才會導致地水不起,連水溝都枯了。”

  秦弈下意識看向了櫃檯上的胖掌櫃。

  妖怪,帶電,關注王家宅……這線索太明確,破案根本就不需要柯南,真相都已經明朗了。

  胖掌櫃正在悠悠然地自斟自飲,小眼睛眯縫著,彷彿很享受自己的酒。似乎感應到秦弈的目光,他也轉頭看向秦弈,胖乎乎的笑容看上去竟有幾分可愛。

  “掌櫃的。”秦弈舉杯遙敬了一下:“這大過年的還開店,也不打烊看個春晚什麼的,真是辛苦了。”

  “春晚是什麼?”胖掌櫃笑眯眯道:“開食肆嘛,是這樣的,不少熟客習慣晚上喝幾杯,大家都走了也就打烊了。倒是客人不是本地人吧,這大過年的還在外奔波才叫辛苦。”

  “看我這麼辛苦,那這頓可以免費麼?”

  “客人說笑了,小本生意……”

  “那我請你。”秦弈笑道:“來喝一杯?”

  此時酒肆最後一個客人也已經結賬離去,胖掌櫃沒說什麼,慢悠悠地整理桌椅,又慢悠悠地關上門,把最後一片門板合上之後還顯得有些氣喘,表現得跟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胖紙沒什麼區別。

  秦弈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徹底將店舖打烊之後,胖掌櫃掏出手帕擦著汗,一搖一搖地走了過來,一屁股坐在秦弈面前哀嘆:“長得胖就是不方便,不像客官身體棒,這春寒料峭的居然就穿一件青衫。”

  秦弈笑道:“胖點好,和王家小姐比較搭。”

  胖掌櫃眉飛色舞道:“我跟你說,那王家小姐一看就是能生養的,若是娶了做老婆,能生一窩……”

  “一窩小豬還是一窩小老鼠呢?”

  “呃……”胖掌櫃擠了擠眼睛:“都差不多。”

  秦弈忍不住笑:“掌櫃貴姓?該不會姓皮?”

  “你才皮。”胖掌櫃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問道:“客人今天去王家,可有什麼收穫?見到王家小姐了麼?”

  秦弈抽了抽臉頰:“那小姐還是讓給閣下吧。”

  “莫非客人真是為了通井而去?”

  “沒錯,我就是專業疏通管道的。”秦弈道:“掌櫃既然時時關注王家小姐,那對井水乾涸的情況有瞭解麼?”

  “略有所知。”胖掌櫃美美地喝了口酒,忽又警覺:“說好了你請我的?”

  “是是是,我請你的。你對井水情況知道得越詳盡,我可以請你更多。”

  “那就好。”胖掌櫃悠然喝著酒,慢慢道:“其實這井吧,三年前就枯過一次,那時候就是山上的道士來做法引水解決掉的。三年後復發,王員外捨不得請道士的那些所謂法器——說不要錢,那些法器可都是錢呢。”

  “於是懸榜請別人?”

  “是啊,都懸榜到縣上和郡裡去了。結果折騰了小半年,不少號稱熟練工的來看過,都束手無策。聽說南疆有個小國連國王都換三任了,這麼區區一個井還是沒人能弄好,眼睜睜看著年都沒法過了……”

  秦弈瞪著他:“說井就說井,再扯南疆那國我就不請客了啊!”

  “哦哦。”胖掌櫃又掂了塊牛肉,美滋滋吃了,才嘆了口氣道:“這清和道長呢,是自己來的,王員外根本就沒請。”

  “不請自來?”秦弈奇道:“莫非真是為了鄉里清平?”

  “也許吧。”胖掌櫃眨眨眼:“王家沒水,還不是打發別人從大老遠給他們家挑水?搞得怨聲載道的,也許仙長們看不下去了吧。”

  秦弈看著他不說話。

  這井水乾涸很明顯就是這位胖掌櫃自己幹的,秦弈問他自然也是想試探試探他做這事的原因,可看上去他好像很想把這事情往山上道觀引。

  掌櫃笑道:“如果清和道長解決不了這件事,不知道壽達二百五的清虛道長會不會親自出手,可真是讓人期待呢。”

  秦弈沉吟片刻,問道:“如果清虛道長真的親自出手呢?”

  掌櫃笑得眯成了一團:“那多好,正好讓大家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壽達二百五。”

  “……”

  “時候不早了,多謝款待。”掌櫃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我要去偷窺王家小姐了,客人要不要一起去?”

  “還是你自己去吧。”

  掌櫃也沒再多說,從側門悄悄溜出去了。

  秦弈很無語地看著他的背影,這直接讓自己留在他酒肆裡,是把櫃檯財物都白送的意思麼?這態度簡直太明顯,就是故意讓自己好奇地去跟蹤他怎麼偷窺王家小姐的吧……

  “你在這種時節,青衫單薄,只要不蠢都看得出你身有修行,不是普通人。”流蘇道:“這只胖老鼠話裡有話,就是讓你跟上去看的。”

  秦弈點點頭,直接跟了上去。

  沒過多久就看到胖掌櫃撅著個屁股趴在王家側門邊上,透著門縫往裡看。秦弈很是無語地繞到另一邊,輕身上了院牆,隱在一棵樹後。

  這是王家後院,院中有很多水缸,看上去都是近期特意從別處打的水運到此地備用的。一眼看去,密密麻麻的水缸在月色下映出無數月亮,密集恐懼症發作起來看著很是滲人,把一個本來很普通的場面生生弄出了恐怖片的味道。

  秦弈還來不及吐槽,就看到那個清和道長鬼鬼祟祟地進了院子。

  他站在院子中央,左右環顧了一圈水缸,那仙氣十足的臉上忽然露出了猙獰之色,手上掐起了法訣,唸唸有詞。

  不一會兒便有無數綠光從他手中冒起,分別落入了所有水缸裡。

  清和道長冷冷笑了一下,又轉身離開。

  “毒素……”秦弈好歹是藥師專業,仔細嗅了嗅氣息就認了出來:“居然是屍毒?”

  不管是什麼原因,下別的毒也就算了,但是從一個仙風道骨的道士手中出現屍毒這種東西,這劇烈的違和感竟讓秦弈有些毛骨悚然。

  下一刻就看見胖掌櫃從門縫裡放出了電流,準確地在所有水缸裡彈跳了一遍。秦弈清晰地感覺到毒素竟然被這麼一電就盡數化解。

  道士在下毒,妖怪在暗中幫人解毒?

  原本還以為這胖老鼠是反派,這麼看來,誰是反派還真不一定呢。

  一個原本很尋常的井水乾枯,這背後牽涉的事情似乎越來越不尋常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3 13:53
第一百零九章 煉屍

  回到小酒肆,胖掌櫃已經在裡面溫酒等著了。

  秦弈也不客氣,直接坐在對面道:“現在該你請我了。”

  胖掌櫃警惕地遮住了酒壺:“我解你困惑,難道不是該你再多請我一些?”

  秦弈“切”了一聲:“明明是你有事求我幫忙,我不找你要錢就不錯了。”

  胖掌櫃打量了他一眼,不甘不願地拎著酒壺給他倒了一杯:“等了小半年,連人家國王都換了三任,還是只等來了一個鳳初四層的初丁……居然還大咧咧說我求你幫忙……”

  “有事說事,能不能別提換國王那茬了?”秦弈差點沒把酒潑他一臉:“再說鳳初四層很菜嗎?那我走了啊!一個破鎮子破水井還真當我愛管呢?”

  “別別別……好歹是個幫手。”胖掌櫃賠笑著給他夾了塊肉。

  秦弈口頭不高興,心中倒是吁了口氣。也許是修仙屬性太強烈了,加上身材還是瘦弱型,導致別人往往會被他的修仙層次所迷惑。

  實際上秦弈修仙的時間很短,反倒是習武的時間很長,算上原主的習武時間,都十年有餘了。在他的戰力構成中,鳳初四層的仙道只是輔助性質,他目前真正的戰力其實在於先天武道,那才是最契合他與狼牙棒搭配發揮的。

  事實上仙道初期的實戰能力本就不一定比得上武道,東華子的鳳初七層明顯不是李青麟的對手,一個經驗豐富的頂級武者根本不會弱於鳳初圓滿的修仙者。只有當修仙者到了琴心層面之後,涉及了“修心”、“道胎”,接觸了一些較為玄奧的法則,那時候才算是能把凡人武者按著摩擦。

  秦弈的武道雖然還沒走到頂,但配合狼牙棒的犀利,基本可以與鳳初八九層的修仙者相比。而他又會道法輔助,比一般武者優勢大得多,實際戰力該算琴心初期這一檔的,和普通的化形妖怪差不多。

  當初在巫師的荒山上能獨力幹掉化形期的三眼狼妖,這就是明證,而現在比那時候還進步了不少。

  再加上現在流蘇已經恢復到一定程度的魂力,能幫上大忙。別人如果只當他是個鳳初四層的低端修士來對待,恐怕會栽得很難看。

  “掌櫃既要我幫手,好歹該說說高姓大名了吧?”

  胖掌櫃很奇怪地看著他:“我怎麼總覺得,你是真的很期待聽見我說姓皮?”

  “呃……”

  “你可以叫我寒門。”掌櫃道:“就是與高門士族相對的那個寒門。”

  “……我覺得你可能搞錯了什麼,啥時候連個鎮上的小酒肆老闆都能自稱寒門了?沒到縣霸一級也好意思說自己是寒門?”

  “門第是相對的。”掌櫃悠悠道:“對於這鎮上,若清虛觀和王員外算高門,那我比普通鄉民好一點,勉強算寒門。”

  “這倒有些道理。”

  “相對於名門傳承的修士,我這樣的野路子算寒門。”掌櫃繼續道:“相對於人間正道,我一個妖怪在這裡隱居混跡,算寒門。相對於妖城鼎立,我一個流落在外的散客算寒門。不管怎麼比,都是比上不足,比之百姓有餘,非寒門而何?”

  秦弈心中微動,看著他的胖臉不說話。

  “你都問我是生小豬還是生小老鼠了,想必對我的來路已經生疑。妖怪就妖怪唄,既然生疑了,強行瞞你也沒意思……”寒門啜了口酒,笑道:“怎麼,要斬妖除魔嗎?你打不過我的,我可是化形圓滿的大妖,大妖哦。”

  “是是,化形期大妖都是又恐怖又威嚴,還特別凶。”

  “為什麼我覺得你在笑?”

  “沒有沒有。”秦弈笑道:“我說,既然你覺得妖怪隱居混跡人世很不方便,而且你也知道有妖城,那為什麼不去妖城居住?那裡更適合你吧。”

  “妖城……”寒門臉上肥肉抖了一抖,彷彿想起了極為恐懼的事情:“我曾經去過,虢國茹毛飲血,囂國還住樹上,唯一像樣一點的白國……那國王說是一隻乘黃,老子看那分明是饕餮!見到我第一句話居然是這電老鼠看起來很好吃!”

  秦弈:“……”

  寒門吁了口氣:“妖城也不是適合所有妖怪的,妖還是有很強的獸性,食肉之妖與食草之妖,以及草木生靈,依然是一條食物鏈。你若去過妖城就知道,兔妖羊妖之類的很少見,他們在妖城的地位沒比人類高多少,除非有高層罩著。當然啦,你這樣的初丁是不可能去過妖城的……”

  “食草之妖……”秦弈怔了一怔,他倒確實沒關注這一點,如今回想好像確實沒見過什麼兔妖羊妖。

  “乘黃按理是食草的,最愛吃各種果子……”寒門極為蛋疼:“她都不吃人的,怎麼會想吃我?我看起來真的那麼好吃嗎?”

  “乘黃不吃人!”秦弈面上沒有表情,心底卻驟然翻湧。

  當初鷹厲怎麼說的來著?

  是了,鷹厲其實也沒有明說乘黃吃人,只是暗示性的引導自己往這個方向去想。沒有別的原因,其實就是讓這個人類和他家大王多些隔閡,別搞在一起。

  可是程程真的需要他鷹厲阻撓嗎?

  多此一舉。

  秦弈暗暗嘆了口氣。

  寒門當然不知道秦弈心裡轉過了多少東西,只是嘆氣道:“還是回到人間好,開個小酒肆,聽聽曲子睡睡覺,看著小孩玩鞭炮——什麼也比不上小命重要。”

  “那你該找個沒有修道者的地方隱居,跑一個仙山邊上算什麼事?”

  寒門瞪著小眼睛:“我啟靈於此,化形於此,幾百年前還沒有清虛觀的時候就有我了,我才是先來的!”

  正題來了。秦弈慢慢道:“所以你是在守護鄉民?一隻妖怪?”

  “實話實說,守護鄉民之類的蠢事,誰愛做誰做。”寒門淡淡道:“但我卻不能讓一些自私自利的蠢貨毀了這個地方,到了旱地千里寸草不生的時候,我該到哪裡去?”

  秦弈道:“願聞其詳。”

  “那什麼清虛,早就壽盡到頭了。現在表面看他還‘活著’,只是他把自己練成了殭屍,試圖借此永生。”寒門道:“屍藏於艮土,極克於水,是大旱之兆,想必你也知旱魃便是此理。真被煉成屍術,不說赤地千里,起碼這鎮子的活脈是斷絕了。”

  秦弈微微頷首,問道:“你打不過他?”

  寒門理直氣壯:“我根本不知道他多強,沒試過!”

  秦弈:“??”

  “什麼也比不上小命重要,能煉屍的人,天知道什麼修行,萬一遠遠看一眼就弄死我了呢?”寒門理直氣壯道:“反正煉屍之術也不容於正道,我引別人來對付他不就得了?”

  “……好有道理。”秦弈哭笑不得:“所以你故意引得王員外家中絕水,他門面廣,懸榜到外面去,說不定就能引來真正的道行之士發現問題,前來干涉?”

  “沒錯,三年前就干過一回,沒成功。”寒門道:“可如今煉屍越深,旱意越濃,地脈之相已經浮於天際。我再施加一些干擾,莫說清和道人那點修行,便是再強個數倍也無法重新引水入井。王家此旱已經報到郡裡,必然能引來一些人的矚目……可沒想到折騰了這麼久,來的居然是一個鳳初四層的初丁……”

  秦弈拱拱手:“告辭,你繼續等真正的道行之士就是了。”

  “等等等等。”寒門扯住他的衣袖,賠笑道:“你也看見了,清虛觀的人已經起了殺心,如果王家的人‘疾病而死’,這斷水之事就再也無人過問。萬一等清虛煉屍而成,就真完了。只要你我合作,說不定還是有戲的……”

  “關我屁事。”秦弈拂袖而去:“你小命要緊,我小命就不要緊嗎?告辭。”

  “火能生土,煉屍地脈必有陰火。”寒門在身後道:“我觀你明堂旺盛,目若生光,似乎練的是火系術法,對火種沒有興趣麼?”

  秦弈腳步不停,擺了擺手,直接出門遠去。

  寒門愕然看著他的背影,低聲自語:“看走眼了?這難道不該是個宗門出山激情澎湃代表正義替天行道的熱血少俠嗎?怎麼比老子還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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