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道門法則 作者:八寶飯(連載中)

 
Babcorn 2019-6-12 23:35:1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03 287344


【作者概要】:八寶飯,男,北京 - 西城,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仙俠 > 幻想修仙

【內容簡介】:

  在道門掌控的天下,應該怎麼修煉?
  符籙、丹藥、道士、靈妖、齋醮科儀......
  想要修仙,很好,請從掃廁所開始做起!
  符詔到來的時候,你需要站在什麼位置?

【其他作品】:《大唐新秩序》

本帖最後由 bpd 於 2019-6-13 01:29 編輯

請注意!18年六月份排版問題是論壇問題請發現的先私信我!刪了就不好改了!!五天一更新,等不及的可以私信我詢問幫更。章節有錯誤,麻煩在錯誤章節下扣分提示或者私信都行,我會及時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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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23:39
第一章 非典型穿越

  大明嘉靖十二年三月,四川承宣佈政使司龍安府石泉縣。

  縣東六十里外的趙莊,日頭西斜,趙然雙手拄著鋤頭,眼望壟下的禾田,額上全是汗水。

  如果是常態化的穿越,那麼趙然或許會撫掌大笑,慶賀自己中了大獎。能夠玩一玩大開金手指以出人頭地、甚至改朝換代的遊戲,這是每一個穿越者都朝思暮想的願望。

  但是很遺憾,趙然只能將麻布粗衣裹在腰間,踩著破爛溜丟的草鞋,赤著上身在田間賣力勞作。大明朝以農為本,作為農民,就要謹守本分,踏踏實實的在社會最底層辛苦耕耘,為國朝之根本添磚加瓦,這是趙然的宿命。但這樣的宿命,作為穿越者的趙然又如何能夠心甘情願的接受?

  趙然穿越的軀體屬於趙三郎,令趙然吃驚的是兩人居然同名同姓,這不禁讓他好一陣遐想,是不是同名同姓也是穿越的必要條件之一?

  去年之前,趙三郎的日子還是很有奔頭的。父母省吃儉用,供三郎在鄰村私塾念學,三郎也不辜負親恩,書唸得極好。可原本大有希望過童生試的三郎被趙然穿越了。

  被穿越的趙三郎,或者說穿越後的趙然學業每況愈下。原因很簡單,趙三郎不僅留給趙然一副軀體,而且附帶贈送了腦海裡的一切記憶。

  國朝還是叫大明,但不是趙然認識中的大明,因為西邊還有夏國和吐蕃。

  年號依然是嘉靖,皇帝卻不是朱厚熜。

  官府依然治理民世,但不再擁有絕對的權威。

  甚至所處的四川承宣佈政使司龍安府石泉縣,也不敢確定是不是那個秦嶺和巴山之間的西部蠶桑第一縣。

  因為這個世界有一個道門!

  趙然大概知道,道門才是國朝的根基和柱石,是官府治理世間的幕後推手。之所以說“大概”,是因為以趙三郎的資歷,趙然無法瞭解更深層次的“黑幕”。

  趙然隱約知曉,似乎道門裡是有真仙的,前世小說裡的騰雲駕霧和法寶飛劍並非只是傳說。不過趙然沒有親眼見過,只是人們都這麼說——從這個角度而言,這些東西依然是傳說,但卻比前世更加靠譜。

  不過趙然確實親眼見過縣尊大人和闔縣官員、士紳名流在高道面前卑躬屈膝的樣子,那個場面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於是趙然不思進學了。

  能去拜訪名師苦求仙道當然是第一選擇,對於穿越者來說,這種渴望之強烈不需要解釋,不過修仙的機會對他來說太過渺茫。

  轉而求其次,哪怕學不到仙道,想要在這個世界立足,加入道門明顯比加入官府更有盼頭。對於前世在政府部門混了十多年,已經是省直機關處級幹部的趙然來說,這個選擇是順理成章不需思考的——雖然他這個處級最多時才管過兩個人。

  去年年底,趙三郎的父母雙雙因病過世,服孝的責任無可推辭的落到佔據了三郎軀體和記憶的趙然身上,趙然無法再於塾中念學,只能老老實實回家守孝。先生叮囑他不可荒廢學業,但顯然趙然沒放在心上。

  讓趙然徹底放棄學業的事件,是一場宏大的法事。族長沒有熬過七十歲,在年關之際離開了人世。繼任族長的四叔從清河廟請來了幾個道士,足足做了三天法事。到四叔家幫襯的趙然因為識字,且能算數,於是在賬房聽用。親眼目睹著十多筐果蔬、數十斗稻米、七隻活雞和三頭羊被送入清河廟,趙然連續幾夜都沒有睡好。

  趙然知道族長家很富庶,但親眼目睹之下才知道究竟有多富庶,要知道,趙然穿越過來大半年,至今沒有吃上一塊肉!

  聽說族長是道院裡的火工居士出身,他的偌大身家都是在道院中攢下的。下了山門後,一回趙莊就被推舉為族老,沒過兩年便接過了族長之職。以趙三郎的記憶當然不知道火工居士究竟是干什麼的,但趙然是穿越人士,不用過腦子就明白,這種身份大概就是道門裡的雜工一類。連雜工都能混那麼好,可見道門的權勢之一斑。

  當十貫嘉靖通寶被裝到車上拉出趙莊的時候,趙然便終於息了讀書的念頭。他一門心思琢磨著怎麼樣才能擠進道門。

  可惜家中一貧如洗,無有餘財,趙然如果離家二十里,肯定就得餓肚子。若不是鄰居趙大叔幫襯,趙然恐怕連這個冬天都挺不過去。就連祖傳的三畝薄田,也操弄得不像樣子。在可以預計的未來小半年內,趙然還得依附著趙大叔求活。

  從另一個角度講,就算趙然還想苦讀舉業,家裡的境況也絕對不允許了。

  所以趙然的足跡離不開趙莊,想尋求加入道門的門路只是痴心妄想。就連打聽點消息也難,莊戶村民都是沒見過世面的貧窮人家,還沒死鬼趙三郎見識開闊呢。

  趙然也有考慮過以舉業為名,向新任族長借貸些盤纏,好供自己“求訪名山”。但四叔雖然掛了個“叔”字名分,卻顯然沒有身為“親戚”的自覺。四叔同意借給趙然銅錢十貫,或是銀十二兩,但須以趙然祖傳的三畝田為質。說白了,四叔不認為趙然能夠還得起這筆錢,趙然自己也覺得還不起,所以這筆借貸其實就等若賣田。

  哪怕趙然是穿越者,對於變賣身家的事情也得仔細掂量掂量。四叔同意借出的這筆錢可以維持趙然一段時間的生計,如果在家坐吃山空的話,可以撐上一年多,如果外出遊歷的話,頂多半年就得消耗一空。這意味著,趙然在拿命換半年的時間,半年內找不到機會,趙然很有可能變成餓殍,成為悲催的穿越失敗者。

  於是趙然患得患失的考慮了一個多月,直到現在還沒有拿定主意。

  但自從趙然向四叔透露了借錢的想法後,形勢就慢慢不由自己掌控了。澆田的渠水常常被四叔截斷,令趙然不得不辛辛苦苦到溪裡挑水灌溉;四叔家的耕牛和羔羊常常會“走失”到趙然的田地裡,優哉游哉的啃吃秧苗;幫襯自己的趙大叔一家也受到了威脅,偶爾遭到與趙然相同的待遇。

  趙然很氣憤,可是卻深深無奈。先不提宗法社會裡族長的威權,光是四叔家幾個健壯的子弟和家僕,就不是趙然和趙大叔能夠惹得起的,更別提趙莊三成人家都是四叔的佃戶了。趙然屢屢氣急了的時候,每當拿起家中僅有的一把破菜刀,都會斟酌良久後嘆息著放下來。前世十六年的學校教育、十二年的公務員經歷,都讓趙然性格中天然帶有做事前仔細斟酌後果的習慣,不到萬不得已,他絕對不會做出拔刀相向、血濺三尺的過激反應。

  只是牽連了趙大叔,這讓趙然很是愧疚。

  完成一天的勞作,趙然回到自己敝陋的土屋中,架起木窗。夕陽的餘暉透進房裡,給黑暗的屋子帶來了些許光明。趙然就著這點光亮盛了一碗昨天就熬好的稀粥,在灶灰中摸出兩個蕃薯,想了想,又放回去一個。

  等到吃完以後,屋子裡已經漆黑一片了,趙然躺倒在床榻上,破敗的木板咯吱了好幾聲。他雙手枕在腦後,透過木窗靜靜的望著夜空。

  一梢彎月不知何時掛在了院中老杏樹的枝頭,漫天的繁星將黑漆漆的遠方山巒映襯得更加深邃。偶爾不知名的山鳥發出脆啼,伴著零星的蛙鳴,好一派田園風光。

  如果不是腹中傳來的陣陣飢餓感,趙然這個時候也許會犯點酸水,默誦幾句陶大家的田園章句罷。只是這飢餓感,真的讓人很無力,趙然完全沒有心思去考慮藝術。他腦海裡想的,只是一個問題:這錢,借,還是不借?

  借的話,自己能不能找到進入道門的機會?天下道觀遍地都是,可要想當道士卻極難。要是道門堅持不收自己——這種可能性佔了九成,或者應當說是九成九,那自己該怎麼辦?怎樣才能混入道門?別看自己是穿越者,但這個世界的“古人”也不是傻子,憑什麼絕大多數人都走不通這條路子,自己就能找到辦法趟過去?利用穿越前的知識嗎?會不會被認為是妖邪而被道門鎮壓?

  如果不借的話,自己怎麼在族長的逼迫下熬過去?關鍵是怎麼才能湊足盤纏?天上掉餡餅的事情趙然沒見過,他也不相信會有這種好事,人生經驗告訴自己,只有行動起來才能看到機會——哪怕這種行動是沒頭蒼蠅般的亂撞。

  趙然不是土著,對土地的渴望並沒有世代耕作的農戶那麼強烈,坦白說,讓他真正當一個在土地裡刨食的農民,他也絕對不肯。他也同時在思考,是否乾脆賣了田產,以行商販貨謀生算了,在行商的過程中再尋找機會,這也不失為一條出路。可是這樣一來,自己的身份就成了商賈,這個世界同樣鄙商,趙然想要加入道門可不是僅僅為了一個火工居士的身份,商賈出身會不會對自己在道門內發展起到阻滯作用呢?趙然覺得多半很有可能。

  想來想去,他又不禁自失一笑,自己連道門的門檻都沒摸到,就在幻想將來的發展,是不是有點太過不切實際了?

  不管怎麼說,趙然終於還是決定了,直接把田產賣給四叔,這樣的話,要價還能高一些。至於生計問題,他已經不願去考慮了。就算餓死,他也不能坐困在趙莊!

  做出這個決定的背後,不能不說有一定僥倖心理在其中——趙然覺得自己既然是穿越者,就應該享受一定程度的主角光環,如果真的餓死於中道之上,那……乾脆死了拉倒!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9-6-12 23:41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23:39
第二章 突如其來的禍事

  面對現實,趙然選擇了暫時向四叔低頭,打算把田產賣給四叔。既然下定了決心,他這一覺就睡得特別踏實,直到日上三竿才醒轉過來。

  吃罷早飯,趙然準備前往四叔家。出了門,拉開小院外那半人多高的簡易竹籬,抬頭就望見趙大叔提著個包袱往自己這邊趕。

  “大叔怎麼來了?”趙然問。

  “三郎,快些走!”趙大叔一臉急色,將肩膀上的包袱直接塞到趙然懷裡,拉著趙然就要往外跑。

  趙然很是納悶,不知道趙大叔這是什麼意思。趙然已經十八歲了,他不想走,趙大叔還真拽不動他。不得已,趙大叔只得停下來,三言兩語將事情來由匆匆講述一番。

  今春的早些時候,龍安府西邊松藩衛境內的川陵銅礦發生礦難,死了百多個礦工。川陵銅礦是皇產,這事兒歸川西宣慰司鎮守太監管。於是鎮守太監趙德向龍安府下令,征發徭役,以補足礦工缺額。石泉縣攤上十二個名額,而趙莊就不幸被抽中一簽。

  以往遇到類似非正常徭役時,老族長都會從族產中拿出錢來,上繳官府徭役銀,以免除服役。但今日早晌的祠堂公議中,新任族長的四叔卻沒有遵循慣例,而是正常指派人力服役。本來輪序也輪不到趙然這一戶,但排在他之前的兩戶村民卻都在“近日”內走訪親戚了,並不在莊中。縣上給出的期限又緊,於是趙然便成了悲劇。

  “三郎,這是老四的詭計,要是去了川陵,可就不一定有回來的那天了!”趙大叔急得直跺腳,連番催促趙然趕緊逃走。連趙大叔這種直愣愣的莊戶人都能看出來,趙然豈能不知這是四叔藉機謀私?看來四叔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收下自己的田產了,而只要用好了這個機會,甚至很有可能分文不出就可白得三畝良田!

  去川陵銅礦服役一年,這豈是鬧著玩的?真要去了,估計就回不來了。趙然甚至猜測,也許自己根本就走不到川陵銅礦,只要四叔花點小錢,自己“病歿”於中道也是常事。

  “族中公議為何不叫我?”趙然問。

  “哪個曉得?好端端的在地裡幹活,就被叫去祠堂了,若是早知道,定然要來知會你的。你就沒看出來?人家這是鐵了心要整你!”

  “走?往哪裡走?”趙然一臉頹然。要出縣境是不可能的,沒有縣裡開具的路引,趙然哪兒都去不了。

  “去山裡躲上幾日,過個十天半月的再回來,到時候就說你去山裡採藥了。一切等熬過這幾日!”

  趙然仔細想了想,趙大叔的方法很簡單,卻也很有效果,既然排在自己之前、本該輪序去服徭役的那兩家都能“走訪親戚”,自己為何不能“進山採藥”呢?

  想罷,趙然也不廢話,接過趙大叔遞來的包裹和竹筒,拔腳就走,沿著小徑直往後山方向去了。鑽入山林之前,趙然再次回頭下望,就見趙大叔仍然站在自家破院子前,舉目張望,見自己回首,又急得連連揮手示意,讓自己快些走。

  趙然深吸了口氣,猛地一頭子扎入了山林之中。

  包裹內有一摞硬糠餅、幾塊地瓜干、數根老鹹菜,省著吃能夠撐上三五日沒問題。趙然肩膀上挎著包裹和竹筒,手上提了根折來的樹枝,一邊探著腳下的草叢灌木,一邊徑直前行。林中多蛇蟲,打草驚蛇是最基本的行路方式。

  這個世界的原生林要比穿越前那個時代的次生林茂盛得多,草也長、樹也密,很不好走。一直走到天光漸黑,趙然才來到此行的目的地——在一處坡頂上,上下兩塊巨大岩石壘在一起,摺疊處的夾角剛好可以擋雨避風。

  趙大叔的考慮很是周到細緻,包裹中除了吃食外,還有火摺。趙然拾了些樹枝和敗草,壟在一堆點燃,先將腳下的岩壁烤了烤,又在附近的大樹上摘了些大葉子,同樣烤乾後,墊在岩壁上,這就算弄了個簡易的床墊。

  取出硬糠餅,架到火堆上烤軟,就著竹筒裡的水吃了下去,再啃兩口鹹菜,一餐飯就告解決。

  躺在火堆邊,趙然雙手枕在後腦勺下,仰望著滿天繁星,遙想傳說中的仙蹤神影和洞天福地,趙然很快便沉沉入睡了。

  趙然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身披紫金道袍,腳踩五色祥雲,手中掐訣,念了聲“去”,一道劍光便斬斷山嶽,殺得萬妖驚懼辟易,引得眾神紛紛遙拜致敬,惹得無數美貌仙子衝自己連拋媚眼。就在他大發神威之際,忽然前方來了一個魔頭,使的是碩大的金箍棒,看相貌竟然是齊天大聖孫悟空。只見孫大聖掄起金箍棒向自己當頭砸下,氣勢驚人,沛莫能御。

  趙然連忙使出移形換影之法,連連閃避,卻始終躲不過去,最後還是被金箍棒狠狠砸在了肩頭。那疼痛感竟然如此強烈,趙然“啊”的慘叫一聲,卻被驚醒了。

  睜開眼一看,卻見黑夜之中,六七人舉著火把圍在自己身前,其中一個提著棍子往自己腿上又狠狠打了一記,竟是四叔家的管事趙五。兩條大獒狂吠著往自己身上撲,若非被人死死拽著,早就衝了上來。

  趙然心裡那個悔啊,他拍了拍自己腦門,暗道怎麼就忘了人家有狗這麼一出了呢?

  “五哥這是作甚?”趙然沖趙五賠笑。

  “跑?接著跑啊?”趙五冷著臉哼哼。

  “這話從何說起?我是進山採藥來著……”

  “別說這些沒用的,怎麼個究竟你自家心裡清楚!逃避朝廷役力——你是唸過書的,難道不知這是潑天的大罪?莫非真想嘗嘗充軍發配的滋味?你逃了不要緊,可連累了莊裡怎麼辦?都是親族,你就不為族裡考量考量?大半夜的,連累我兄弟幾個一番辛苦,覺都沒得好睡……走吧,莫非還要我兄弟幾個將你綁起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趙然也光棍,不再廢話,直接起身就走。到了第二天晌午,一行終於返回趙莊。趙然央告趙五,說是自己願意變賣田產,只求不去服役,趙五卻不搭理他這茬。趙然明白了,四叔連銀子都不想出了。

  趙然被帶到四叔家的柴房之中關了起來,事到如今,趙然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只能躺在乾草堆上繼續睡覺。到了晚間的時候,自有四叔的家僕送來吃食,雖然吃食粗鄙,卻也能勉強餬口。趙然也不客氣,吃完以後接著躺下繼續休息,心裡開始盤算著去的時候一路上應該怎麼保全自身,安然抵達川陵。

  第二天的一早,柴房門再次打開,這回卻不是送吃食了。趙五站在柴房門口,冷著臉喝了一聲:“上路吧。”他身後跟著幾個壯漢,惡狠狠的盯著趙然。

  趙然吃了一驚,旋即釋然,趙五這句話應該不是要害自己性命,無論怎麼說,私刑處死自己,這是大明律所不允許的,想來四叔也不會這麼幹。這句話應該就是本義——這是到了出發的時刻了。

  路過莊頭的時候,許多莊戶都立在田間地頭目送趙然,沒有人說話,趙然從他們木然的表情中也分辨不出他們心思——除了趙大叔和趙大嬸。

  趙大叔擠過趙五,往趙然懷裡塞了兩個饅頭,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眼眶卻紅了。趙大嬸站在一旁直抹眼淚。

  趙然接過饅頭,小心翼翼的納入懷中,沖趙大叔輕輕叫了聲“叔”,又看著抹眼淚的趙大嬸喚了聲“嬸子”,最後咬著嘴唇道了句“你們多保重”。

  趙五冷笑著看完這一幕,然後沖四周嚷嚷:“都散了吧!”帶著兩個壯漢,押著趙然離開了趙莊,他們的目的地是百里之外的石泉縣城。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9-6-12 23:41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23:42
第三章 由龍安府到松藩衛

  邁過田壟,順著小青河上溯,花了半天時光,趙五押送趙然來到清河廟,這是趙然親眼見到的第一座道觀。清河廟雖然距離趙莊只有三十多里地,但趙然從未往這個方向走過。對於清河廟的印象,僅僅是年關頭上老族長那場法事上現身的幾個青衣道士,以及那些裝車運出趙莊的豐厚財貨。

  清河廟不大,就建在小清河邊的一處石灘上,青石牆方方正正的圍了個十餘丈方圓的院子,院中露出幾片紅漆飛簷來。廟門緊閉著,只敞開了邊角的一處小門,卻無人進出。沿著廟牆的東西向,順小清河南岸立起許多房舍店舖,隱然有了幾分市集的樣子。

  趙五尋了這裡唯一的一家大車店,要了個住間歇宿。晚上入睡時,趙然睡在大通鋪的中間,兩側各躺一名家僕,趙五則將木桌搬到門口,頂住房門,自己直接躺在了木桌上。趙然看了只能苦笑,趙五盯他可盯得夠緊的。

  在清河廟外歇宿一晚,第二天醒來繼續前行。趙然邊行邊望向清河廟,但始終沒有見到一個道士的蹤影。

  過了小清河灘,便上了官道。雖然這條官道很簡陋,僅能容四五人並排而過,但有路和沒路的區別的確很大,一行人的腳步加快了許多。又走了兩個時辰,便趕到了石泉縣城。

  縣城東門外立著一座竹棚,來到竹棚前,趙然明顯能感覺到趙五似乎鬆了一口氣。趙五和竹棚中的一名胥吏交接了幾句,胥吏在一張黃紙上填了趙然的名字和戶籍,讓趙然按了手印,桌上一位畫師則三兩筆將趙然的頭像描摹在黃紙上,趙然偷眼觀瞧,描摹得還挺像。

  從這一刻起,趙然知道,自己是沒法開溜了,再要開溜,就算是真正觸犯了大明律,到時候自己就成了官府畫影通緝的逃犯,只要被抓到,輕則發配、重則斬首,那是絕對沒有好果子吃的。

  在竹棚處又等待了一日,石泉縣此番應募的十二名役力都聚齊了。縣衙來了兩名解差,一胖一瘦,各持水火棍,他們將帶領眾役力前往川陵。川陵銅礦位於松藩衛,在龍安府西面,從石泉縣到川陵銅礦需要步行五百餘里。

  川西宣慰司鎮守太監府給出的期限是四月底必須趕到,如今已是三月底,留給眾人的時間只有一個月。若是放在內地平原,這五百里地十天工夫就到了,但川西多山,只能沿著驛道前行,路很不好走,所以時間還是比較緊的。

  瘦解差懷抱水火棍,在一旁冷著臉不說話,胖解差則捏著名冊挨個核對役力。核名完畢,胖解差高喊了句:“起!”於是眾人繞過縣城,向著松藩衛出發。

  服役者最怕的就是兵役和礦役,兩者死亡的幾率都非常高,所以眾役力人人苦著臉埋頭趕路,行伍中時不時發出一聲聲哀嘆。

  這種押送役力的差事本身毫無油水可言,若是出了差池,反而要擔負罪責。再加上路途辛苦,川陵銅礦所在的松藩衛又是邊界交兵之地,故此兩個解差的臉色也同樣不好。

  趙然躲在隊伍中,一路上小心翼翼。他擔心的是兩個解差受了四叔的好處,尋機害了自己性命。按照慣例,如果遇到需要長途跋涉的徭役時,各縣為了不出差錯,征發的役力都會多出一定名額,這便是所謂的“力耗”,比如這次去川陵銅礦,因為路途艱難,又是邊境刀兵之地,其實石泉縣的解送額只有十人,但卻多征發了兩人。

  如果趙然中途而歿,那可真是死了都沒人過問。

  沿驛道向西北方向而行,走上兩天,便出了石泉縣境,進入江油縣。過了江油縣城之後,山勢開始陡然拔峭,巍峨高聳,直入雲端。河道也越來越窄,但卻越來越險。驛路常常沿河道而開,許多路段都在陡壁之間。趙然向下望去,河水奔騰向後,捲起百股旋流、千層浪花。

  趙然見人煙漸漸稀少,於是愈發警惕。“珍惜生命,遠離解差”,這可真不是開玩笑的。

  危險果然來臨,而且來得相當突然。

  這天正走在一段峭壁之間,小徑不過三人寬,上方是光禿禿的岩壁,腳下是湍急的河道。趙然始終處於警惕之中,這時感覺到身後有人正緩緩接近,於是屏住氣息,忽然向前躥了兩步。

  猛聽一聲驚呼,回頭之時,卻見身後有個身影跌了個趔趄,摔倒在自己剛才所立之地。此人也是役力之一,趙然不知道也不關心他是來自哪裡,但他想要將自己撞落河道的意圖卻已經昭然若揭。此人謀算不成,自己反而差點跌落下去,此刻癱坐在峭壁邊,雙手死死撐著岩石,臉色煞白。

  胖解差從隊尾趕上來,將此人拽起身,罵了句“廢物”,臉上似笑非笑。瘦解差處於隊前,回頭冷眼旁觀,冷哼一聲,再次催促眾人趕路。

  經此一事,趙然算是徹底看明白了,兩個解差果然對自己心存歹意。他一方面保持著警醒,同時也悄悄從地上撿了快尖石藏握在手心裡。萬不得已之時,也只好豁出去拼了!

  出了這段峽谷,日頭已經落了下去,眾人趕到一處村落,借宿於農家之中。

  十二名役力擠了一間屋,兩名解差則另尋了一間。趙然等了小半個時辰,然後摸黑起身。眾役力一字橫排,都躺在一張通鋪上,趙然早就看好了方位,照準左側第三個人影就上了手。

  趙然猛地摀住那人的嘴,勒著脖子將他從通鋪上拖下來,幾步拖到牆角處,翻身騎在他身上。那人支支吾吾拚命掙扎,趙然在他耳邊輕聲喝道:“再動弄死你!”

  此人不敢再動,趙然取出尖石,頂在他太陽穴邊,悄聲道:“我放開你嘴,你也別喊,只要回答我的問題,我保證你沒事。否則就一起死!”

  那人點了點頭,於是趙然放開了捂著他嘴的手,又問:“你今日為何要害我?是不是解差吩咐的?”

  那人一俟能夠開口,連忙低聲求饒:“小兄弟饒命,我也是迫不得已……原來你都知道了……真不賴我啊,解差大人逼迫我的,說若是我不答允,便不能保證我的性命……”

  趙然喝道:“你犯了糊塗麼?若是你手上沾了人命,怎麼會還有你的好?你若害了我,你也決計活不了!”

  那人小雞啄米般點頭:“是我糊塗,是我糊塗,小兄弟說得極是……唉,你如何得罪瞭解差大人啊,你們既有恩怨,為何要牽扯上我啊?真真是命苦……”

  趙然問:“接下來又該如何?”

  那人哀嘆:“後日路過九雲崗,那處地勢險要……可我卻如何是好……”

  趙然收起尖石,慢慢放開他,低聲道:“就算是解差也不敢公然殺人,你不要再做糊塗事,路上只需小心在意,熬到川陵就沒事。否則你可得記住,大明律條中寫得清清楚楚,殺人是要償命的,小小解差如何保得住你!”

  趙然起身回到自己通鋪的位置,卻見通鋪上有五六條身影幾乎同時翻了個身。他也懶得理會這些人,自顧自躺下睡覺。

  九雲岡的地勢果然更加險要,好在趙然已有防備,故此有驚無險的過了山崗。過了此處之後,胖瘦兩個解差對他的態度明顯惡劣起來,之前受命加害自己的役力也莫名其妙挨了好幾次棍棒。那役力受了棍棒加身,反而想明白了,和趙然形成了默契,兩人行走睡臥間都合在一處,相互提醒關照,令兩個解差更不好下手。

  四月中的時候,一行翻過青龍山,便出了龍安府境,進入了松藩衛。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23:42
第四章 正派和反派的角色互串

  松藩衛是大明正西邊陲的衛所,直面夏國和吐蕃兩大敵國,夏國東南監軍司和吐蕃朵甘部一北一南,對松藩衛成夾擊之勢,屬於大明的一線重點戰區。

  峨山衛是松藩衛轄區內的一處守禦所,一行人在峨山衛停留了一日,匯合了峨山衛派出的一隊軍衛,然後繼續西行。峨山衛派出的衛所軍兵共有二十四人,由兩名哨長帶隊,其主要職責是為了護送鎮守太監趙德的義子前往川陵銅礦督工。此君聽說石泉縣的役力到了峨山衛,便讓他們也跟隨自己同行。

  這個意外對趙然來說絕對是好消息,至少兩名解差更不敢明目張膽對付自己了。出發之後,胖瘦解差果然收斂了許多。

  但趙然絕不敢掉以輕心,他依舊小心翼翼,隨時保持警惕。

  趙然仔細分析,他認為如果解差想要謀害自己,最有可能的辦法就是等自己與隊伍離得較遠的時候動手,比如自己大、小解的時候。這樣可以以自己逃跑為名,趁機下毒手。故此,趙然寸步不離大隊,就連出恭,都要拉上三五人同行,如果沒人同行,他就乾脆憋著。

  另外,趙然還刻意找機會接近鎮守太監的義子,導致中途被喝罵了數次,挨了幾記對方家奴的皮鞭。不過趙然卻很高興,至少那位大人物對自己有了點印象,而且衛所軍士也注意到了隊伍中有自己這麼個人。這就足夠了!

  因為一路上精力高度集中,趙然很累,不過身心的疲憊換來的是生命的安全,一直過了石門衛,兩名解差都尋不到機會向他下手。只要再翻過清屏山,就能抵達目的地川陵銅礦了,到時候趙然便算暫時保住了性命。

  知曉不久就將抵達川陵,趙然心情很是舒暢,一路跟隨大隊行進,倒也生出觀瞧山景的興致。

  若是放到趙然穿越前世,清屏山算得上一處絕佳的風景。青山綠樹,溪瀑叢生。沿著小徑邊的灌木鬱鬱蔥蔥,大片大片的野花鋪滿了一處處山坡。

  這個世界的自然風光就是好啊!

  趙然深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氣,自覺似乎負氧離子很高,於是感慨著,暗道穿越也有穿越的妙處。

  正在感慨之際,隊伍卻停下了腳步。抬頭望時,卻見最前方兩名為首的衛所哨長打著手勢,麾下軍衛紛紛抽出了刀槍,還有幾個弓手摘下了大弓。

  趙然頓時一個激靈——壞了,莫非遇到山匪了?可這山匪膽子也忒大了吧,竟敢攔路搶劫官軍不成?

  先不管究竟發生了什麼情況,趙然第一反應就是尋找後路。他慢慢躡著腳步,退到了隊伍的最後,然後四下踅摸著逃生的道路。

  隊伍前方猛然爆發出一陣嘈雜的吶喊,趙然聽到兩名哨長回身高呼:“是夏人,弟兄們殺啊!”明軍士兵在哨長的呼聲中奮勇向前,不時有幾支羽箭從對面嗖嗖地射來,一支正巧釘在趙然身旁的樹幹上,嚇了趙然一跳。

  與敵人的遭遇是非常突然的,趙然隱約可以看到對面的敵人身著白衣黑甲,明顯與明軍的紅色戰襖不同,雙方碰撞在一起,瞬間就各自倒下數人。

  胖瘦解差的表現反而很出乎趙然的預料之外,按照穿越前影視作品中對謀害主角的那些反派人物的描寫,兩名解差此刻應該嚇得屁滾尿流繼而逃之夭夭才對,但此刻他們卻展現了至少超過主角的勇氣。他們與幾名明軍一起,將備著的兵刃分發給役力們,然後振臂高呼著組織役力們投入戰鬥。

  趙然懷裡被胖解差塞了一柄橫刀,胖解差圓鼓鼓的腦袋幾乎就要杵到趙然的鼻子上了,他臉色猙獰的對趙然狂喊:“跟老子往前衝!”噴出來的唾沫星子濺得趙然滿臉都是。

  胖解差喊出來的“跟”字讓趙然好一陣恍惚,隨即,趙然看著胖解差高呼著“為了道門,為了大明”,向著前面衝了過去。至於那個一直冷著臉不說話的瘦解差,此刻雙手掐著一名夏兵的脖子,張嘴正往對方耳朵上咬。

  明軍和役力們的血性鎮住了趙然,那一瞬間,他也情不自禁生起了上前廝殺的念頭。但很快,穿越者與生俱來的審時度勢讓他將這一念頭壓了下去——對面湧出來更多的夏兵。

  趙然放慢腳步,漸漸從隊列中脫離出來,專門順著無路的山坡向上攀爬。為了跑得快,他甚至把橫刀扔了——這玩意兒實在太沉,礙手礙腳很不方便。

  鑽過一片灌木之後,趙然四手四腳爬上一顆大樹,樹上冠葉茂盛,藏於其中正好隱蔽身形。

  在樹上躲好,趙然屏住呼吸,側耳傾聽。只聽喊殺聲漸漸止息,他知道戰鬥恐怕結束了,想一想夏兵幾乎兩倍於己的兵力,恐怕明軍和役力們戰敗的可能性會在九成以上。

  又等了一會兒,見周圍沒什麼異常,趙然壯著膽子悄悄溜下樹幹,想回去看看。他剛才在樹上已經考慮過了,如果僥倖,夏兵打掃戰場的時候比較匆忙,也許會收拾不乾淨,要是能夠撿到些盤纏、甚至路引文書什麼的,到時候就有了尋訪道門的資本。雖說折回去比較冒險,但人生沒有萬全,無風險無收益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順著山坡小心翼翼的往下出溜,終於來到山徑邊,眼看四下無人,趙然一步一步挪回剛才與夏兵交戰之地。只見山徑上、上下山坡處到處都是死屍。既有明軍,也有夏兵,其中還夾雜著這一路同行的役力。

  趙然翻檢屍身,卻毫無所獲,看樣子夏兵打掃戰場的本事還是不錯的。他轉了一圈,找到了鎮守太監義子的屍體。但令趙然失望的是,此人穿戴的錦緞外袍已被扒光,只剩下褻褲裹在腰間。趙然罵了句娘,很不甘心的拔了拔那條褻褲,觸手之際卻感到似乎有物。

  回想起那一世毒販們經常使用的藏毒方法,他精神大振,伸手便去解褻褲的繩扣。這麼一拽,卻發現異狀正藏在繩帶之中,似乎裡面裹著一根極細的硬物,如同後世的金屬絲一般,直覺間應該是件好東西。

  趙然暫時沒有時間把繩帶裡的東西弄出來仔細觀瞧,於是將繩帶系在自己褲腰上,頂替了那根破爛的腰繩,然後再次去脫死屍身上那條褻褲。

  褻褲還沒脫下來,趙然猛聽一陣驚雷響起,如同打在耳邊一般,當即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縮到一堆灌木叢後。他一顆心撲騰撲騰直跳,暗道乖乖隆個東,這時代居然還有**不成?這是手雷還是大炮?

  正在驚疑不定之際,卻見山徑那頭行來一個道士,看模樣彷彿三四十,青袍履身,大袖飄飄,轉眼便到了此處。道士略略掃了一眼周圍滿地的屍身,隨即身形一晃,眨眼間便從趙然眼前掠過,其來也速、其去也快!趙然再探頭時,只能看見道士的背影了。

  神仙?仙道?

  趙然目瞪口呆,熱血瞬間湧上腦海。他四手四腳爬出來,衝著道士離去的方向撒丫子就追,追了兩步才反應過來,自己無論如何是追不上的,於是放聲高喊:“仙長留步!仙長等會兒我!仙長!……救命啊……要死人啦!……”

  正賣力呼喊,卻見眼前一花,一張瘦長的馬臉驀地出現在面前,不是剛才那名道士卻又是誰?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23:42
第五章 無計可施

  一年的期盼和追求,卻於不經意間到來,趙然忍不住熱淚盈眶,膝頭一軟,拜倒在道士面前,抱住這道士的大腿死也不松手。他這番樣子,若是在有氣節的君子眼中看來,真可稱得上節操無下限。但從另一個角度而言,和這個世界的“古人”相比,作為穿越者的趙然對於神仙的嚮往和仰慕之情,不知深了多少倍!更何況趙然穿越以來吃了近一年的苦,此刻終於看到了希望,無論如何是鎮定不下來了。

  趙然想要死不撒手,卻不代表他可以做得到,只覺渾身一震,身體不由自主向後飛去,直摔出丈八遠近,才一屁股跌倒在地。所幸道士沒有存心給他苦頭吃,趙然就像跌倒在棉花堆上一般,分毫不覺疼痛。

  趙然爬起來又往道士身邊湊,不過他雖然心裡激動,眼力界卻還是有幾分的,知道自己剛才失態了,便沒再做出過於丟人的舉動,誠惶誠恐的向道士躬身行禮。

  “明人?”道士問。

  趙然拚命點頭,大明朝的百姓是由道門罩著的,身份問題切不可搞錯。他立馬哭訴起自己的遭遇,言辭間自然要將自己塑造成一位英勇無畏的戰士。他加油添醋的描述著自己奮力廝殺的勇烈,正在眉飛色舞間,那道士卻已然聽明白了,發現趙然對此地為何會出現夏兵一事知之寥寥,於是皺著眉直接打斷:“行了,不要說了,那些夏兵已然被我殺了,你快些離開罷。”

  趙然哪裡肯走,只是愈發恭敬:“多謝仙長救命大恩!趙然願做牛做馬以報恩德!”

  道士搖手止住:“不須如此。”

  趙然堅決不同意,表示自己一定要做仙長的牛和馬,只願跟隨仙長,服侍一二於前後,否則自己會愧疚於心,沒有了活下去的意義。

  道士或許是不喜歡牛和馬,又或許覺得趙然做他的牛和馬的資格有所欠缺,總之就是不允,說了幾句,見趙然還糾纏不休,便懶得再說,轉身就要走。

  趙然大急,忙不迭道:“仙長再救我一程!小子本是外鄉人,在此人生地不熟,荒郊野外,也不知該向哪裡去。”

  這道士本在川西雲遊,卻不知為何邊境上的白馬山衛所會被夏兵所破,包括川陵銅礦在內的大片土地丟失,連白馬山大陣都失去效用。白馬山大陣的失效是他最擔心的事情,若是佛門弟子真個找到了破陣的竅門,那邊境各處都會面臨巨大的危機。

  因此,這道士急著要往回趕,向道門稟報此事。他雖然有些厭煩趙然的糾纏不清,但趙然說得有理,此地荒郊野外,又是兵凶戰危,若是扔下趙然不聞不問,趙然很可能死於此地。於是道士一把將趙然抄起,單手抗在肩上,向著東方迅疾而去。

  趙然被道士舉在腰間奔走,只覺兩旁樹木山石後退飛速,不禁讚了聲:“仙長好本事,時速至少八十里!”

  道士奇道:“什麼時速?”

  趙然無話找話,見道士上鉤,立馬滔滔不絕:“一個時辰走八十里,啊,不對,小的說錯了,仙長腳程很快,一個時辰能走一百六十里地,比常人快捷十倍!”

  那道士呆了一呆,斥了句:“胡言亂語!”

  趙然不以為忤,反而很高興道士能夠回答他的話,於是又道:“仙長腳上是安了避震器麼?怎生如此平穩!”

  道士又是一呆:“什麼避震器?”

  趙然連忙解釋:“仙長可曾見人以牛皮袋充氣?皮袋鼓起後,坐於其上,便覺舒適宜人……為何?只因這空中並非真個空無一物,我們雖肉眼不可察知,但所在四處皆有氣存……就好比你使勁擊打充了氣的皮袋,皮袋便會爆開……”

  道士猛地停住,將趙然放下,覷眼望過來:“你學過全真法門?”

  趙然一愣:“全真?莫非真有王重陽?”

  道士見趙然一臉茫然之色,於是暗自調息,查探趙然經脈,卻發覺處處滯澀,雜質甚多,簡直粗劣不堪,於是冷哼了一聲,訓誡道:“道聽途說,今後切勿刻意賣弄,擔心禍從口出!”

  說罷,道士提起趙然,繼續前行。

  趙然被道士鄙視了一番,就算皮厚,卻也忍不住臉上發燒。心下暗自琢磨,究竟該怎樣才能從這道士處獲得機緣呢?

  道士行了一陣,忽然離開山徑,直接向山谷下躍去。遇到深溝之時一縱而過,逢著低窪之處,足踏樹梢飄然而行,端的是輕盈無比。

  趙然何曾見過這個?於是又是一番讚歎。惹得道士罵了一句“聒噪!”

  趙然的求知慾升起,忍不住問道:“仙長剛才說有全真法門?卻不知仙長修的是何門派?”

  “正一派!”

  “不知正一派和全真派?哪邊厲害?……哈哈,開個玩笑,我當然知道正一派厲害了……”

  “胡說八道!流派只是修身之法,哪裡有什麼厲害之說?精氣煉神可以得道,溝通上天同樣可以得道,內丹可以飛昇,符籙亦可飛昇,修煉全在自身努力,絕無功法高下之分!……莫要再呼貧道仙長,貧道當不起。”

  “原來如此,卻不知仙長高姓大名?今日能得仙長指點迷津,小子真是三生有幸!”

  “貧道楚陽成,你也莫胡言亂語了,好生待著就是。”

  “原來是楚仙長,仙長大名如雷貫耳,只可惜趙然無緣,不能服侍仙長左右,實為平生憾事……”趙然邊說邊偷眼打量楚陽成,嘴裡不停試探著。

  楚陽成卻不理他這茬,於是趙然繼續試探:“仙長,不知小子根骨如何,將來能有道緣否?”

  楚陽成搖頭:“你根骨極差,趁早歇了這份心思罷。莫再說了,吵得人不得安寧!”

  “仙長……”還想再說兩句,趙然卻發現自己渾身一震,竟是動彈不得分毫,連舌頭都轉動不了,更別提說話了。

  趙然心中著急,眼看上好的機緣就在跟前,這牛鼻子卻鐵了心一般,就是不松口,真是讓人無計可施。如今被禁了說話,無法言語,這道士出了山後必會將自己扔下就走,到時候豈非白白錯過仙緣?只是想來想去也沒轍,趙然只得暫時作罷。

  到了晚間,楚陽成抗著趙然來到一處山谷間,尋了個偏僻的岩洞,將趙然放下。趙然一落地,只覺身上一麻,行動說話又告自由了。

  楚陽成讓趙然在岩洞中等待片刻,不久就回轉而來,手上提了只山雞,扔在趙然腳下:“自己弄熟了填飽肚子罷,明日還需趕路!”說完也不理趙然,徑向洞內深處而去。

  趙然包裹早就在逃離戰場時丟棄了,於是道:“仙長,沒有火啊……”

  語聲未息,岩洞邊一根枯枝“呼”地燃了起來,楚陽成卻早已隱沒在黑暗之中。

  趙然連忙就著火苗生了堆篝火,將山雞去毛,架在篝火上燒烤,又在岩壁間接了幾葉山泉解渴。山雞烤熟後,趙然撕了雞腿和雞翅,用葉子捲好,舉著火把向岩洞深處行去。就見楚陽成趺坐於洞壁間的一處凸石上,雙手捏了個法訣,眼簾似閉非閉。

  趙然也不敢隨意招呼,萬一人家修煉的時候忌諱攪擾,自己來一嗓子“仙長開飯了”,出了什麼岔子,那可就大大不妙了。於是把吃食擱在凸石下,輕輕退了回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23:42
第六章 無極山中無極院

  第二日,楚陽成繼續將趙然舉在肩上趕路,趙然生怕再被對方施以法術禁錮,便不敢多話,只是偶爾冷不丁的和對方談上一兩句,往往也得不到回應。不過就算如此,趙然也漸漸摸清了楚陽成的喜好,這位道士看樣子只對修煉功法感興趣,對其他事物一概無愛。這讓趙然很是氣沮,因為他對此一無所知,自然沒辦法討對方歡喜。

  越往前行,山勢越來越趨於平緩,不似之前那般陡峭高巍。待到日頭西斜之時,二人趕到一處山前,楚陽成將趙然放下,當先沿青石板道向山上行去。趙然看見道旁斜著一塊石碑,碑上刻著三個篆字——無極山。

  楚陽成拾級而上,雖說不比之前那般飛奔之速,但趙然想要跟上他的腳步,卻也累得夠嗆。

  趙然一邊在後氣喘吁吁,一邊聽楚陽成道:“此處為無極山,山外東南七里就是谷陽縣。谷陽縣之西,就是石泉縣,你今日水米未進,便在此處用些飯食,然後自去就是。”

  趙然確實飢腸轆轆,但一聽楚陽成的意思,似乎準備和他分道揚鑣,便也顧不得吃飯的事情,腦子裡轉來轉去,只是想著怎生尋個法子,和這道士牽扯些因果。

  沿青石階上行片刻,轉了幾道彎,石階陡然升高,抬頭仰視,眼前驀然出現一座紅漆金簷的道家山門。飛簷兩重,門戶對開,正上方的藍底匾額上刻著三個斗大的淦漆金字——無極院。匾額下的紅漆門楣上有“山穹廬”之批,左側門柱為“川中錦繡”,右側門柱為“法外陰陽”。“山穹廬”之批註為:傳真天師手賜。

  高大的山門後,依稀可見無數重殿、無數重樓沿山勢而上,俱都隱沒在綠樹蒼松之間。

  趙然一陣激動,暗道找到地方就好,牛鼻子你若是不收老子,老子就吃喝拉撒賴死在你山門前!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嘴上又問:“這裡便是仙長的道觀罷?”

  楚陽成搖了搖頭,也不答話,登上石階,來到觀門前。

  不見楚陽成叩門,觀門便即大開,有名老道攜數人迎出,俱都稽首行禮,神態恭敬。只聽老道等人齊聲唱了句:“恭迎上師法駕!”楚陽成擺了擺手,示意不須多禮,徑直而入山門。

  趙然自然不能落後,三步並作兩步緊隨其後跟了上來。那老道見趙然衣著襤褸,又非道裝穿扮,也不知是什麼身份,心下微奇。但楚陽成沒說話,他也不好問,只作不知,當先引路。

  繞過山門後的照壁,穿過一片竹林和幾座不知名的殿宇,眼前陡然開闊,卻是一方青石鋪就的軒場。軒場約莫六七丈方圓,又分為上下兩側。下層稍大,左右對立著兩座二層小樓,分別是鐘樓、鼓樓。九層石階之上是石欄杆圍砌的上層軒場,軒場上立著高大的三清殿,殿前一尊飛鶴大銅爐,爐中香菸裊裊,檀香撲鼻。

  上層軒場上匆匆而下一群道人,當先的老道鬍子眉毛都白了,年歲著實不小,身子顫顫巍巍,在兩名小道童的攙扶下行到楚陽成跟前。他側後方的道人頭上戴著三教巾,歲數在四五十開外,卻是監院。兩人身後立著三個道士,再後方又是七八人,都是無極院中有身份的。

  眾道士打個稽首,齊聲唱諾:“恭迎上師法駕!”

  這下子趙然終於明白了,楚陽成真個不是這道觀的道士,不過看上去來頭卻也不小。

  楚陽成略略頜首,打著稽向眾人點頭示意,然後向老道說了句:“有勞方丈。”

  老道稽首:“不敢。”陪伴著楚陽城登階而上。趙然連忙跟上去。來到三清殿前,只見楚陽成已經進入殿中,他接過監院遞來的燃香,先拜正中的玉清元始天尊像,再拜左右的上清靈寶天尊像、太清道德天尊像。祭拜之時,鐘磬鳴響,聲聲扣人心弦。

  祭拜完畢,楚陽成在眾道士簇擁下穿過殿堂向後而去。趙然連忙也上前參拜。他跪在蒲團之上,接過道童遞來的燃香,也不知禮儀,只跪拜三次,將燃香插入通鼎。將三尊神像祭拜完畢,趙然心下感慨,抬頭略略看了看。

  正中的元始天尊手拈混元寶珠,微笑中帶著漠然之意;左側靈寶天尊懷捧玉如意,眼中似透精光;右側道德天尊掌搖太極扇,目色柔和。三清面相如出一人,卻又各有不同,不同之處在哪裡,趙然也說不清道不明。看了一會兒,趙然只覺三尊神像面貌越來越模糊,明明清清楚楚就在眼前,卻又無論如何在識海中記憶不住。

  正在恍惚間,身旁的道童咳了一聲,將趙然驚醒,他這才收了目光,穿過大殿,去追楚陽成。

  三清殿後面立著一座規制略小的銅殿,卻是天師殿。趙然趕到時,楚陽成已經拜完天師,踏出了天師殿的門檻。他手指趙然,向老道和監院道:“此子今日尚未用食……”

  老道頜首,監院連忙吩咐客堂著人帶趙然去用飯。

  趙然跟著那名客堂的道人在道觀中穿行,也不知繞過幾處殿宇、穿過幾片林子,終於來到一處院落。這邊卻比剛才所在主殿區破落許多,不過也僅僅是相對而言,若是和趙莊的四叔家比起來,卻又要強上不少。

  此處名為寮房,在道觀中是生活起居之所,道士們都在這裡吃喝拉撒,相當於趙然穿越前那一世的生活小區。寮房中最大的建築就是齋堂,齋堂空間不小,可容上百人同時用飯。此刻天色已黑,道士們都已用過晚飯,偌大的齋堂中,只有那名客堂道人陪著趙然。

  雖然摸不清趙然的來歷,但既是楚陽成所攜而來,這中年道人便不敢大意,但凡趙然和他說話,都儘量答覆。趙然察言觀色的本事是前世歷練出來的,和道人攀談了幾句,片刻間就摸清了對方的喜好,當下順著對方的話頭東拉西扯,不多久,兩人便熱絡起來。

  趙然陪笑著問,為何稱老道為方丈,而不是觀主?

  道人奇道:“觀主?那是什麼?所謂人心方寸,天心方丈,不稱方丈又稱什麼?”

  趙然問:“那……佛門那邊……”

  道人不屑道:“不過是借我道門名諱罷了,不值一提!”

  趙然不好意思再露怯了,於是不著痕跡和他盤了起來,漸漸對道門的情形有所知曉。

  道門十方叢林之中,在方丈、監院和三都之後,有八大執事,分掌道院事務,客堂執事稱為知客,便是八大執事之一。這中年道人名喚於致遠,是客堂知客屬下的一名門頭,也是有職司的道人。

  大明朝以道教為國教,道門是各方道觀的總稱,由總觀提點天下道門,這些都是趙然從死鬼趙三郎的記憶中就知道的。此時從於致遠口中又瞭解到,道門在兩京十三省各設一觀,各府州設道宮,各縣設道院,分掌地方道門事務。這種設置,與大明朝的官府衙門完全一致,由此可見道門對大明的宗教控制是如何嚴密。

  趙然身處的這座無極院,便是管轄谷陽縣所有道門事務的“衙門”。

  趙然改口稱呼於致遠為“於知客”,於致遠連忙擺手,說自己不是知客,這個稱呼絕不敢當。趙然說你雖然暫時還不是知客,但從待人接物上來觀之,將來成就必定不凡,升為知客只是遲早的事。於致遠雖然仍是連說“不敢”,但臉上早已滿是笑意,對趙然的觀感大好。

  趙然得知於致遠喜好書畫,尤精書法,心下大喜,立馬轉過話頭和於致遠暢談起書法來。這卻不是趙然不懂裝懂,他還真是對書畫有一定研究。穿越前時,趙然的伯父是省書畫協會的會員,書畫作品在省裡大大有名,據說是啟功老先生弟子的弟子。趙然打小便跟著伯父學習書畫,二十多年下來也算頗為用功,筆力不俗。

  這一下談論,正撓到於致遠的癢處。於致遠滔滔不絕、長篇闊論起來,趙然偶爾附和兩句,話雖然不多,卻正在要點之上,談不多久,於致遠已經將趙然視為知己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23:43
第七章 一句話改變一輩子

  趙然和於致遠聊得熱火朝天之際,火工居士將飯菜端上來,卻是一碗堆尖了的白米飯,一盤蔥花雞蛋、一碗青菜湯,外加一碟炒得油亮火紅的辣椒。

  趙然頓時忍不住熱淚盈眶,穿越以來,這可是頭一次吃上白米飯啊!他狼吞虎嚥的將飯菜吃了個精光,若非顧及形象,連盤子上的油星沫子都得舔光!

  用完飯菜,意猶未盡的趙然卻被於致遠拽走了,於致遠急不可耐的將趙然帶到自己的房舍之中,將桌上自己手書的部分得意作品展示給趙然,讓趙然品評。

  趙然妙語連珠,著實贈送了不少後世書本上用來稱讚好書法的妙句,誇得於致遠心花怒放。於致遠又讓趙然寫字,親自為趙然研磨。

  趙然謙遜了幾句,便不再推辭,略一沉吟,寫了四個行書大字“曲水流觴”。

  寫完之後,卻見於致遠皺著眉頭苦苦思索,表情奇怪已極。

  趙然道:“小子獻醜,污了道長法眼,道長莫怪就是。”

  於致遠眼睛始終盯在四個大字之上,搖著頭喃喃道:“非也非也,奇怪……這字……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卻又偏偏嚴謹工整,平正中透著峻峭,真令人好生不解。”

  趙然寫的是後世大名鼎鼎的啟功體,與傳統書法注重九宮中正迥然不同,難怪於致遠看不懂。趙然也不解釋,這是他用來吊於致遠胃口的後招,不可輕易揭穿,只是問說天色已晚,不知能否安排歇宿。

  於致遠恍然想起這一茬,連忙暫息了研討書法的心思,帶著趙然到客堂安排歇息。

  無極院的客堂分作兩處,雲水堂接待掛單的外觀道士住宿,十方堂接待的則是留宿的信眾和居士。趙然當夜便住在了十方堂中。

  ……

  後院甲子居,中廳,燭火通明。

  監院鐘騰弘手捧一盞清茶,小心翼翼的置於幾上,然後轉到斜靠在天師椅上的老道身後,雙拳輕錘老道雙肩,漸漸移至後背、後腰諸處,再折回向上。如是反覆不休。

  老道眯縫著雙眼享受片刻,輕輕擺手,鐘滕弘停了停,老道端起茶盞輕輕啜了一口,抿了抿,然後一飲而盡,愜意道:“這玲花葉子極好。”

  鐘滕弘待老道將茶盞放下,復又開始輕捶,邊捶邊道:“方丈,這是周知府特意送來的,今日方到,共有三斤。”

  方丈曬然一笑:“這東西極為稀罕,周大人一出手就是三斤,倒是看得起我這老道……唔,左肩胛稍重些……”

  鐘滕弘變換力道,捶打方丈左肩,又道:“布政使司右參議年底致仕,周知府想要更上一層……”

  方丈搖了搖頭:“哪裡有那麼容易的,他朝中無人麼?”

  鐘滕弘解釋:“吏部員外郎與周知府有鄉誼之情,也是科業同年,但一省參議,份量畢竟不同……”

  方丈嘿然道:“就算如此,周大人也該去求玄元觀才是,至不濟也應找找西真武宮的門路,卻沒得來我無極院牽扯作甚?”

  鐘滕弘恭維道:“所以說周大人是個明白事理的,他求的自然不是無極院,求的卻是方丈您啊。無極院幫不上他,可您卻不同,您說一句話,可比別人說十句都強。”

  方丈手指身後,笑道:“你啊,就數這張嘴會說話!老實說,你是不是應下此事了?”

  鐘滕弘賠笑道:“哪裡卻敢應下?只是答允幫他問問您老而已。”

  方丈笑了笑,也不再多說,鐘滕弘就知道此事多半成了,心下大定。於是轉移話題道:“今日大煉師過來,雖然身份貴重,但您老身子骨不好,何必親迎,還是應當保重才是。”

  方丈搖頭:“滕弘,你是自下一步一步走上來的,才具也足,歷練也夠,但卻沒在上頭待過。你切切要記住一點,館閣之人與咱們十方叢林不同,咱們說起來還是俗世中人,人家可是道門真修!若是你還拘於俗世之見,就算將來有幸走上宮觀之路,也必定會栽大跟頭的!”

  這是訓誡的語氣了,鐘滕弘忙收起笑臉,神色肅然,恭恭敬敬應了聲“是”。

  方丈又道:“大煉師今日所傳警訊,咱們雖是小小道院,但也需留神才是。你明日便佈置下去,讓龍山廟也多警醒些,他們那邊緊鄰著松藩衛,要嚴防佛門滲透。白馬山大陣失去了效用,自有玄元觀和西真武宮操心……但咱們也不能放鬆。明日起,安排方堂輪次,巡察寧谷至龍山一線,有形跡可疑的佛門妖孽,需立刻捉拿!”

  鐘滕弘應了聲是,又遲疑道:“方丈,適才大煉師臨去之時,也沒提及那個叫趙然的年輕人,如今趙然還在院中……”

  方丈唔了一聲,揮手道:“此事你去處置就是,我累了,要休息了。”

  鐘滕弘出了甲子居,回到自家所住的監院,招來客堂知客賈執事和方堂方主洪執事,吩咐他們去一趟十方堂,見見趙然,自己則在監院中等候消息。

  過了不久,賈執事和洪執事聯袂而回。

  “如何?”鐘滕弘問。

  賈執事稟告:“監院,我剛才問過了,據趙然所云,大煉師是他的恩人,救過他的性命。究竟詳情如何,他卻沒有細說。趙然的意思,是想要入我無極院學道,言辭之間極為迫切。”

  “此子何方人士?”

  “石泉縣趙家莊的,讀過幾年私塾,父母雙亡,家中有薄田三畝,家境十分貧苦。”

  鐘滕弘皺著眉望向洪執事,洪執事點頭道:“監院,其實以我想來,若是趙然可以造就,大煉師也不會將他留在這裡。既然此子家境貧苦,很有可能大煉師只是想要讓院裡給他口飯吃,其實別無深意,或許是咱們想多了。”

  賈執事忽然道:“監院,大煉師臨行之時並未提及如何安排趙然之事,我估摸著,其實留不留下趙然,大煉師都不會介意,若是監院為難,大可給他筆盤纏,打發他離開就是。”

  道院裡職司、道人都是有定額的,多一個人就要多添一筆耗費,因此,每年的新增員額都很稀少。西真武宮每三年給無極院下達一次增加道人的名額,多則三人,少則一人,故此名額非常珍貴。

  除了有正式度牒的道人外,無極院還能自行招募一些火工居士,但這些名額,往往都由院裡拿來做人情來往、甚至用於吸納大筆捐產。

  鐘滕弘覺得賈執事所言有理,按照目前掌握的情況,收不收趙然,大煉師想必都不會介意,他剛要採納賈執事的意見,忽然想起方丈適才對自己的點醒——館閣之人與十方叢林不同,這句話言猶在耳,令他再次遲疑起來。思慮片刻,他改變主意道:“既然是大煉師帶來的人,無論如何也要行些方便。唔,先派人去石泉縣訪查,核實此子來歷,只要不是作姦犯科之徒,便收下他罷。”

  道觀之中向以方丈為尊,但方丈其實並不直接插手俗務,事務大多由監院料理。尤其是無極院這樣的大道觀,老方丈身體不佳,不願過問瑣事,鐘滕弘這個監院權柄便極重,他做了決定,賈執事和洪執事自然不會反對。

  新進火工居士的職分是需要按規矩來安排的,但一想到楚陽成,鐘滕弘便有些猶豫,於是略帶著猶豫望向賈執事和洪執事。賈執事想了想,道:“監院,依我說,還是按規矩來,傳聞大煉師為人剛正,咱們若是做得過了,反為不美……”

  鐘滕弘點頭:“好,那就如此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23:43
第八章 新生活第一天

  當趙然知道自己被無極院收錄為火工居士的時候,當即忍不住熱淚盈眶。他不知道楚陽成臨走前對無極院交待過什麼,但無極院看在楚陽成面子上收納自己,這卻是不用想都知道的事實。也許在楚陽成看來這完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對趙然而言,卻是穿越人生中的一次重大機遇。

  他不禁暗自感嘆自己命好,能夠遇到楚陽成這麼一個貴人,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主角光環?同時,他又忍不住偷偷慶幸,若是當日在清屏山上頭腦發熱,提著刀往陣前衝鋒,哪裡會有今日這般際遇?恐怕早就被挖坑埋了也說不定。不,也許連坑都沒有!

  典造房內,張典造居於案後,展開一頁黃紙,看著面前恭恭敬敬的趙然,面無表情的念道:“趙氏三郎,虛歲十九,四川承宣佈政使司龍安府石泉縣趙莊人士,三世祖諱衡,歷山東清河縣主簿、縣丞,世叔祖諱安,曾為石泉縣淨明院居士——唔,也算身家清白……塾中七年,考學優等——唔,也算上進……”

  趙然低著頭,恍惚間有一種前世剛畢業時參加面試的感覺。但不同的是,這次面對無極院八大執事之一的張典造,他感受到的壓力很大,因為張典造向他展示了無極院強大的實力——短短七日,他的一切履歷都被書寫在了這張黃紙之上,其中甚至包括很多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張典造唸完,不動聲色的注視趙然良久,直到趙然神態愈發恭敬了,這才點頭道:“願入無極院為居士?”

  “是。”

  “一生一世,奉受道門?”

  “是。”

  “如此,畫押吧。”

  趙然上前,在案上的紅泥印盒中蘸了油墨,拇指在黃紙末端重重一摁……這一刻,他忽然有種賣身的感覺。

  張典造收了黃紙,塞入一摞文書之中,又取過一本文卷,翻至空白處,提筆將趙然的名字謄上。合上文卷時,趙然見封面上寫的是“居士簿”。

  趙然長出了一口氣。所謂居士,非道士之身,按照趙然的理解,就是“編外人員”。但依傍道門,就算是“編外”,那也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身份。居士又分火工居士和在家居士,趙然現在就是火工居士。至於在家居士,那都是捐了大筆銀錢的主,可以不用操持勞作而背靠道門之威。

  辦完手續,趙然拿著張典造開出的憑條前往庫房。庫房大執事不在,管庫的是劉庫頭,劉庫頭正和幾個道人推牌九,收了憑條將一個包裹扔在趙然臉上,又匆匆坐下盯著自己手上的牌,緊張的翻轉起來,油亮的腦門上全是汗珠子。

  這一幕令趙然嘖嘖稱奇。他也不好意思攪擾了劉庫頭的興致,抱著包裹離開了庫房。

  按照前世的說法,趙然被分配到了寮房。作為道院八大房之一的寮房,實際上是道院裡最龐大的部門,無極院所有的“五主十八頭”管事中,就有“八頭”屬於寮房,包括水頭、火頭、飯頭、菜頭、磨頭、槽頭、淨頭和圊頭。顧名思義,寮房掌管著院中的一應起居生活事宜。

  什麼是新進火工居士的規矩?新進火工居士按例在寮房掃圊一年,直至下一批新進人員到來才可換班,這就是規矩,不僅是無極院的規矩,而且是天下道門的規矩。

  因此,趙然進入無極院後的第一個職分就是掃圊。

  圊頭名叫周致秀,直到他沒精打采的向趙然介紹完掃圊的內容時,趙然才明白自己究竟要幹什麼。他張大了嘴,好半天沒有合攏,然後在周圊頭的不耐煩的揮手之間,木然轉身,向著分給自己的房舍走去。

  所謂“圊”,就是廁所,掃圊自然就是掃廁所。不要怪趙然沒文化,他前世加今生統共二十三年的學校教育,真真沒有見過這麼古怪的一個字!而第一次認識這個讀作“青”字的趙然,此刻卻無比痛恨這個字。

  老子穿越過來多不容易?怎麼跑來掃廁所了呢?

  趙然短時間內完全無法接受自己這份新出爐的職業,不禁悲痛莫名。他滿懷哀怨且步履蹣跚的步入自己的房舍,一頭栽倒在床榻之上。

  “哎喲”一聲慘叫,將心神不寧的趙然驚醒,感情他躺下去的地方,正有個人蒙著被子呼呼大睡!此君翻轉身來,瞪向趙然:“我說,你就不能長點兒眼啊?”

  趙然費了很大勁才從對方的綠豆大的小眼睛中看出怒意,連忙揖首:“這位師兄……”

  對方小眼珠子在趙然身上滴溜幾轉,問道:“新來的吧?”

  趙然點頭:“是,今日剛入院中,師兄……”

  對方擺手打斷:“莫叫師兄,當不起,沒得出門遭人笑話。”

  趙然愕然,正不明其意,床榻角落裡一床被縟忽地掀開,一個三角腦袋探了出來:“受了度牒方可稱師兄弟,莫要僭越了。”說完,三角腦袋又縮了回去。

  趙然頓時好一陣發呆——感情這床榻上還一位哪!

  “對不住,小弟以為是自己的房舍,錯入了……”

  綠豆小眼睛那位嗤笑一聲:“哈,自己的房舍?這位兄台,莫發痴夢,且將就湊合吧!”

  角落邊的那團被縟裡補充解釋了一句:“混上管事才有自己的房舍。”

  綠豆小眼睛沖床榻西頭努了努嘴:“兄台姓趙?聽說了,喏,你睡那頭,被縟是庫裡新配的。快些睡吧,困死了!”說完倒頭又躺了下去。

  趙然怔了怔,摸索著爬上床榻的東頭,將包裹放到牆角,又拉了拉被子,蓋在身上。正要閉眼,忽然又坐了起來,拍了拍自己腦門,心道自己真是傻了,大白天的睡什麼覺啊?

  他又唏唏嗦嗦爬下床榻,踩了鞋子,躡手躡腳出了房舍,將房門掩上,坐在門口的石階上,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這是一個三房一壁的小庭院,靠東的一間廂房是自己和綠豆小眼睛、三角腦袋的房舍,北房和西房卻不知住的是誰,此刻卻沒有人。小庭院正中是幾叢灌木和花草,看上去也沒有人好生打理過,生得稀稀落落。此外,西房和牆壁之間還有一座小廂房。

  此刻正當未時(趙然掰著腳趾頭算出來是大約下午3、4點鐘),也不知道那哥倆犯什麼毛病,在如此晴天白日的下午睡懶覺,趙然只好坐在這裡看那幾叢花草,同時不停給自己打氣,勉勵自己一定要努力奮鬥。

  也不知無聊了多久,卻見小院內三三兩兩的回來了幾個道人,有老有少,將肩上扛著的大笤帚、提著的竹簸箕放到那間小廂房內,然後進到北屋和西屋之中。其中有幾個面目和善的,沖坐在階下的趙然點頭致意,趙然也忙起身回應,那些視他如無物的,他也毫不在意。

  忽聽一記悠揚的鐘聲響起,北屋和西屋裡的道士們紛紛出門,直奔院外而去。趙然正不明所以之時,自己所居東屋的大門撲楞一下子閃開,綠豆小眼睛和三角腦袋從屋裡鑽了出來,一邊出來還一邊踮著腳穿鞋。

  綠豆小眼睛看見了趙然在石階下莫名其妙的眼神,於是解釋了句“開飯了”,剛拔完鞋的右手直接拽上了趙然的胳膊,拉起趙然就走,令趙然好一陣噁心。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2 23:43
第九章 無處不在的行霸

  不得不說,雖然分給趙然的活計很糟糕,但至少無極院的飯菜還是很可口的。趙然跟隨兩位“前輩”趕到齋堂一看,心裡那叫一個舒坦!

  上百人圍坐在十來張大圓桌旁,每張桌子上都是標準的四菜一湯,豆干、菜花、青柿子椒、豬肉大蔥,各有一大海碗,另帶一盆青菜豆腐湯,每個人位置上是堆到冒尖的白米飯!

  地主家也不是這麼個吃法啊!

  趙然心裡那個激動啊,穿越快一年了,這日子終於是熬出頭了。他眼冒金星的盯著那碗豬肉大蔥,恨不得立時就要動手。好在尚有一份自制力存於心口,這才沒有當眾出醜。

  隨著叮咚一聲磬音響起,趙然立馬抄起筷子,當先就往一塊油淋淋的大肥肉上夾去。卻冷不防身旁的綠豆小眼睛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趙然捏著的筷子好懸沒掉下去。

  趙然大怒,正要沖綠豆小眼睛發火,卻乍然間感覺氣氛有點不對路子。環視左右,桌子上的其他九人眼睛都直鉤鉤盯著自己,有不屑的、有鄙夷的、有幸災樂禍的、還有看笑話的……

  卻見綠豆小眼睛陪著笑臉向對面一個長鬚紅臉道人致歉:“關兄,對不住啊,對不住,哈哈,這位趙兄弟今日新來的,還不懂規矩,您大人大量,莫往心裡去。”

  紅臉道人眯著半隻眼睛瞥了瞥趙然,沒說話,他旁邊坐著的一個矮個子道人小臉漲得通紅,怒斥趙然:“怎麼回事?懂不懂規矩?”又沖綠豆小眼睛喝道:“他不懂規矩,你還不懂?出來前沒教過麼?下回注意了,再犯就別吃了!”喝斥完綠豆小眼睛和趙然,矮個子道人向紅臉道人諂笑道:“二哥,我給您夾菜。”

  趙然被訓了個一頭霧水,縮著脖子唯唯諾諾的忍了,這時才注意到,這位紅臉的“關二哥”跟前多放了個空碗,那矮個子道人正往空碗裡夾菜。關二哥點頭的,矮個子道人就多夾一些,關二哥皺眉的,矮個子道人就少夾一些,不多時,空碗便滿滿噹噹都是菜餚。

  尤其那碗豬肉大蔥,裡面大個的肉片都夾到了關二哥的空碗裡,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幾片肉散落在密密麻麻的大蔥裡,看得趙然心頭滴血。

  關二哥鼻腔裡重重“哼”了一聲,抄起了筷子,整張桌子上的其他人才開始吃飯。趙然被剛才的陣勢唬了一跳,這會兒動作就猶豫了,等他筷子伸到菜碗裡時,哪裡還有半片肉沫星子?

  不得已,趙然夾了根大蔥放到嘴裡,滋溜溜吮吸著蔥卷裡那股子殘留的肉香,眼睛望著關二哥跟前堆滿了肉片的菜碗,心裡也不知問候了對方祖宗幾百遍。

  一頓飯證明,人的階級性是與生俱來的,哪怕是處於社會的最底層,也要分出個三六九等來。

  很不幸被分在九等以外的趙然吃了頓不那麼痛快的飯,吃完以後便半主動半被動的接受了綠豆小眼睛和三角腦袋的再教育。

  綠豆小眼睛大名叫焦坦,是谷陽縣本地縉紳之家,祖上曾為雲南某地知府,可惜隔的代有點遠。三角腦袋是龍安府谷豐倉的周倉令之子周懷,但卻是庶子。兩人都出身於富貴人家,按照趙然的理解,屬於典型的“官二”,之所以來無極院充當火居雜役,無非是為了“符合潮流”。

  大明是道門強力支撐起來的皇朝,在大明之內,但凡想要使家裡富貴長存,就必須依傍道門。真正的高門和當權者,自有族中子弟在道門內充任職位,次一些的“小門小戶”,則絞盡腦汁想要和道門牽扯上些瓜葛。

  後者最典型的就屬焦坦和周懷這種情況,哪怕去做火居雜役,家裡也要把人往道門裡塞。一方面,就算是火居雜役,好歹也在道門裡待過不是?至少熟門熟路,真要家裡出個什麼意外,遭個什麼禍事,也有門路去道門請託說情。同時,作為旁支子弟,如果始終待在家裡,一旦書念不出來,前程必定堪憂,若是在道門“鍍過金”,運氣好的十年後直接就可衣錦還鄉,哪怕運氣不好的,也可以憑藉這份資歷立足於世,做什麼事情都方便得多。

  焦坦和周懷都是去年入的無極院,比趙然早不到一年,都按規矩直接分來掃圊,算得上同一批的難兄難弟。新人之間總是願意抱團的,別看焦坦說話陰陽怪氣,但對趙然的確稱得上是維護。焦坦一邊說,周懷一邊冷不丁補充兩句,趙然轉眼間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說起來也簡單,這關二哥其實就是一個“小行霸”。寮房是無極院八大執事房中最大的一房,管著全院道士們的吃喝拉撒,管事的“五主十八頭”這二十三個職位中,有八個都在寮房。趙然三人的管事道士就是其中之一的圊頭,關二哥的管事則是淨頭。

  淨頭和圊頭這兩個管事道士執掌的都是灑掃,只不過圊頭更慘一點,掃的是廁所。因為性質相同,所以起居都在一處,吃飯也在一張桌子上。關二哥便是無極院灑掃這一行的行霸,略帶一點黑社會大哥的性質。

  因此,關二哥發句話,大夥兒都得認真聽著,關二哥沒讓大夥兒吃,大夥兒就得老實候著。此外,逢年過節,大夥兒還得掏腰包湊份子,到縣城裡擺酒孝敬關二哥。

  為什麼大夥兒都要聽他的呢?趙然問。

  焦坦鄙視了趙然一眼,你打得過他麼?趙然不覺啞然。關二哥是府城威遠鏢局鏢師,拳腳上的功夫自不必提。威遠鏢局和西真武宮有長約,每一位內定的總鏢頭接班人,上任之前都要前往道門“鍍金”,西真武宮若覺該鏢師資質尚可,便會直接留下來,若是發覺該鏢師資質平庸,則會打發到龍安府某縣的道院去做三年火工居士,然後轉入方堂之中效力。方堂是道院八大執事房中負責巡查的武力,威遠鏢局的鏢師到這裡效力也算得其所哉。屆滿十年之後,便回轉鏢局,成為總鏢頭的不二人選。

  焦坦把關二哥的來歷敘述一遍,斜著小眼睛瞅了瞅趙然,見趙然沒什麼反應,不由一陣沮喪。他之所以知道那麼多,正是因為剛來的時候吃過虧,曾經想借助家裡的勢力討回些便宜,可誰想人家與西真武宮關係如此密切,比他“縉紳之家”的身份更加親近得多,故此幾個月來只能忍氣吞聲。

  趙然的家世更加不堪,焦坦這番心思顯然只能白費了。

  回到西屋,焦坦和周懷甩了鞋子又爬床榻上去了,趙然皺著眉很不習慣,隱約間能夠聞到二人腳上發出來的臭味,他不明白這兩位按理來說應當受過良好教育的富家子弟怎麼會如此邋遢,想了想,轉身出門,去院中大水缸裡提了一桶水回來。哪怕穿越過來是個貧農子弟,趙然睡覺和早起前都依然保持著洗漱的習慣,他實在是看不下去那兩個傢伙不洗腳上床的惡習——尤其這床還有自己一份。

  還富貴人家的子弟呢,怎麼就那麼不講衛生呢?

  “焦兄、周兄,我打了桶水,洗洗再睡?”趙然看似詢問,實則催促。

  焦坦冷哼一聲,蒙著被子翻了個身,渾沒搭理他。周懷的三角腦袋又探了出來,有氣無力道:“別費勁了,歇著吧……”

  趙然無奈,只得自己洗了,然後爬上床去,同樣用被子捂著頭,以防腳氣熏人。

  床榻上了躺了一忽兒,趙然又琢磨過味兒來了,大白天的,我跟著他們倆睡什麼覺啊?於是又爬下來,照例到屋外透氣,順著小院的牆根溜躂出去,沿著山徑步行。

  此時夕陽西下,紅霞掩映無極山巔,景色極為壯麗。趙然貪看了一會兒山景,又溜躂回小院。卻見關二哥坐在房下的石階上,周圍簇擁著幾個淨房的火工,正在大聲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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