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乘龍佳婿 作者:府天(連載中)

 
Babcorn 2019-6-29 18:06: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03 101917
Babcorn 發表於 2019-8-6 15:57
第四百三十章 當年糗事,循循善誘

  什麼叫小胖子好久不見了?我認得你嗎?我之前派人去你面前獻慇勤,可都是打著朱老大的名義,我壓根不認識你啊!為什麼你居然用這麼熟絡的口氣和我說話?

  一貫聰明的小胖子簡直有點懵,甚至連面頰被人捏得生疼那點憤怒都忘了。可等到他吃痛不住哎喲一聲叫了出來,他方才想起好像在很久遠的過去,自己似乎也被人捏得這麼哇哇亂叫一回。那是什麼時候來著……對了,好像是有一次短胳膊短腿的他溜進了兵部衙門!

  這個念頭剛剛生出,小胖子就一下子回過神來,捂著那被掐紅的臉蹬蹬蹬退後了三步,隨即氣急敗壞地指著劉志沅大叫道:「是你!是你這個凶巴巴盡嚇人的老頭!」

  劉志沅見張壽已然朝這裡看來,他就似笑非笑地說:「哦,是我凶巴巴嚇人,還是你這個小胖墩偷偷藏在給你爹送東西的藤箱裡溜進兵部衙門,等溜出來之後還亂跑到我那裡去溜躂?我沒有捆了你送去見你爹,等你爹來的時候,還把你藏在卷缸裡,還不夠仁至義盡?」

  見陸三郎已經是氣得在那團團轉,劉志沅就呵呵笑道:「你這小胖子藏在卷缸裡還不算,竟然因為你爹在我那呆的時間太長,還在裡頭睡著了,打起了呼嚕。你爹問我的時候,我還只好說是一隻四處亂竄的貓在卷缸裡。要不是我給你遮掩,你逃得了那頓好打?」

  張壽一聽就已經明白,這竟是小胖子的當年糗事。瞧見陸三郎那張臉漲得通紅,他對比從前朱廷芳又或者蕭成描述中的那位劉老大人,只覺得眼前的老者實在是和想像中差太大了。這哪有剛直不阿,不苟言笑的樣子?

  哪家嚴肅板正的長者,上來第一下就把小胖子捏得嗷嗷直叫!然後再撩撥得人氣急敗壞?

  他丟下老鹹魚走上前去,笑容可掬地說:「劉老大人原來和陸三郎早就見過?」

  「是啊,就一次,如果不揪那一下,這小胖子應該老早就忘了當初私闖兵部衙門的往事。」劉志沅看著那張臉已經變成血紅色的陸三郎,這才淡淡地說,「他那時候小小年紀,九九歌倒背如流,丟他一頁作廢的賬目,居然能過目不忘。所以後來聽說他頑劣,我還不敢相信。」

  「我還以為少時了了,大未必佳,但沒想到,他那所謂頑劣不堪造就的名聲,都是因為他那個沒眼光的老爹,都是因為陸綰從前以貌取人,也不能給他挑個好老師。他現在成了張博士你的學生,這浪子回頭變天才的名聲立時便顯了出來!」

  直到這一刻,陸三郎才終於順了點心氣——至於別人當著他的面數落他老爹陸綰如何如何,呵呵,他最喜歡的就是聽人數落他爹沒眼光,數落他爹浪費了他的資質,他聽得甚至連劉老頭剛剛折騰他和翻他舊賬都忘了!

  而張壽瞧見蕭成已經被那位周姐姐擦乾淨臉牽著過來了,隨即就像模像樣地到劉志沅面前作揖,而劉志沅扶起了小傢伙,又摸了摸人的頭,隨即就走到自己面前,肅然拱手,他連忙也舉手還禮。

  兩人彼此相見之後,他就又笑道:「我從朱大哥那兒聽說劉老大人的事情之後,聞名已久,今日一見,沒想到您卻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為當初您還為難了朱大哥好一陣子才肯收學生,定然耿介頑固不好打交道,卻不像是如此爽朗可親的人。」

  陸三郎登時忍不住去看張壽——雖說這是先抑後揚,可當人家老頭兒的面說人頑固?你那可真是不怕人翻臉!

  然而,他沒料到的是,劉志沅雖說斂去了笑容,但態度卻很坦然:「我這個斷頭劉確實是個犟老頭,尤其是半輩子做伴的老妻卻最終撒手人寰,兒子也先我而走,其實捫心自問,我一度激憤之下很想跟著她去。但她一再囑咐我說要好好代她活著,我畢竟答應了她。」

  「至於耿介也好,頑固也好,殺氣也好,那都是要分人的。這小胖子冒充朱大郎的名頭來看我,又拿著大明公學勾引我回京,可話雖如此,我既然是當初就和他有過一段緣分,我與其板著臉一上來就罵他一頓?還不如嚇唬嚇唬這小子!」

  見陸三郎猶如見了鬼似的瞪自己,他就莞爾一笑道:「怎麼,你還當我不知道是你冒充了朱大郎?朱大郎那脾氣,就算是他派人來請我,也斷然不會想方設法討我歡心,投我所好。他這人板正,用的人更板正,我還不至於不瞭解自己的學生!」

  陸三郎登時心虛地避開了劉志沅的目光。而等到聽見人下一句話,他更是乾脆閃到了張壽身後。

  「兵部尚書之位如今尚未有人補上,怎麼,小胖子你難不成是覺得皇上屬意於我?可你就沒掐著手指頭算算,我老頭子都多少年紀了?」

  張壽見往日伶牙俐齒的陸三郎已經是被壓制到啞口無言,他只能咳嗽一聲,不得不站出來替陸三郎解圍,否則再這樣下去,小胖子就真的要懷疑人生了。

  他當下就笑眯眯地說:「陸三郎又不是朝廷官員,他只是幫朱大哥一個忙而已,哪裡就想到兵部尚書之位了,他連皇上的面都沒見過幾次呢!至於他有意宣揚公學,原因也很簡單,劉老大人沒有再進仕途的雄心,但不還是有教化天下的壯志?否則又怎會教導蒙童?」

  沒等劉志沅再說什麼,他就笑容可掬地說:「您一路風塵僕僕進京,我們進去說話如何?順帶也看看,陸三郎仔仔細細問過蕭成,然後復原的這座劉家老宅如何?」

  「張博士說錯了,應該說,這是我臨走時已經賣掉的老宅。如今這座宅子不論姓什麼,都至少不會姓劉。」劉志沅淡然一笑,這才看向一旁的蕭成道,「我不是為了從前安家在此來的,我當初走得太匆忙,後來想想應該帶走蕭成才對,所以我進京就先來了這裡。」

  「你這一走,他確實吃了不少苦頭。要知道,蕭成年紀小,很多事情認死理,而朱大哥那時候不但出征在外,而且京城的風頭很不好……」

  張壽的回答同樣直接。他沒有輕描淡寫描述蕭成的境遇,從而讓這位命運多舛,仕途坎坷的老大人少點內疚,而是從蕭成的裝鬼和這劉家老宅的數度易主,一五一十從頭說起。但說話的同時,他溫和卻又不失強硬地直接攙扶了劉志沅的胳膊。

  於是,趁著劉志沅因為聽著蕭成這一年多的故事而沒辦法掙脫他,他就順便扶著人往院子中走。

  「至於這房子,我當初曾經請陸三郎買下來當過鐵匠鋪和木匠行,但已經空置數月,劉老大人你既然和他有舊,那麼就別辜負他這份心意。要是覺得還過意不去,你去給他老爹陸綰幫幫忙,早就抵消租房子的這點錢了。」

  跟在後頭的陸三郎登時恨得牙癢癢的,當即小聲嘀咕:「給我爹幫忙還要我出錢,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回頭看我不敲骨吸髓讓他那吝嗇鬼拿錢出來!我就是拿去貼補九章堂也好!」

  本來聽到陸三郎前頭那抱怨的話,劉志沅心下已經打算拒絕,然而,等聽到最後那幾個字,他的眉頭立時舒展了開來,竟是也沒太抗拒張壽強行拉他去看這座宅子。

  進了院門,看到那棵靠西邊栽種的老樹,老人那張臉不禁就怔住了。他徐徐走上前去,伸手在那粗糙的樹皮上摩挲了許久,隨即就看向了房門,只見那雕花隔柵木門彷彿是新的。

  等到走到近前時,他便發現,這仍然是前一位主人把房子賣給他時的房門,只是新上了一道漆,於是顏色顯得鮮亮。當然他不會知道,陸三郎讓人緊急上這道漆,那是因為這屋子當初改變用途的時候,好些地方都碰擦得不輕……

  而劉志沅確實對這座老宅很有感情。即便是這麼一座小院,他最初也根本就買不起。而他的妻子從嫁給他開始就辛辛苦苦持家經營,帶人做女紅,最終賣掉了陪嫁的那個連成片的一百畝田莊,方才使他在京城終於有了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然而,一旦遇人凌迫,他卻連最後的這點安身之地都難以保住。

  等到看過正房和東西廂房,他就已然意識到,單憑一個年紀太小的蕭成,是斷然不可能把那些老物件都收集齊全的——哪怕有些東西似是而非,但可以看出,別人已經盡力了。而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至少歷經了好幾個月。

  他一個早已淡出官場的人,還能有人為他做這些,他還能說什麼?

  於是,他轉頭看了一眼後頭的陸三郎,又瞧著身旁一如尋常晚輩一般攙扶自己的張壽,這才沉聲說道:「不論是張博士你,還是陸三郎幫我做了這件事,我都很感激。哪怕這已經不是我的房子了,我從前也沒想過要回來,但這畢竟有我和亡妻一段最後的回憶。」

  儘管劉志沅並沒有熱淚盈眶,甚至連眼睛都沒紅,聲音也聽得出那股仿若與生俱來的沉穩,但攙扶著他的張壽,能夠清清楚楚地覺察到對方身軀的顫抖。

  於是,他就坦然笑道:「這不是我的功勞,都是陸三郎細緻入微安排的。而曾經佔據過這裡的那些匠人,我也早就讓他們搬到我家裡去了,所以這邊宅子就空了下來。」

  「而房子繼續空置下去不免可惜,還請劉老大人不要拒絕陸三郎這一番整理還原佈置的苦心和好意。因為,我和他因為在國子監裡惹出的麻煩,今天才剛剛退掉號舍,把東西和雜物都搬來了蕭成這兒,做一陣子蕭家的房客,正好可以和你毗鄰而居。」

  「既然如此……好吧。」

  劉志沅爽快地一笑,最終答應了下來。然而,他對張壽所說的在國子監裡惹出麻煩卻很好奇,等到聽說那栽贓事件時,這才立時勃然大怒。

  要知道,七十多歲卻還筋骨硬朗的老頭兒剛剛進京,連口飯連口水都沒吃喝就直接來到了這裡,哪裡來得及打聽京城近期發生的事。就算是老鹹魚這樣的包打聽,也還來不及發揮長處。而當他得知光祿寺弊案的詳細內情,就更加面色凝重了。

  「京城這一潭死水,也不知道藏著多少烏漆墨黑的東西……」

  「都說池淺王八多,廟小菩薩大,更何況京城這麼深的水?」

  陸三郎卻打斷了劉志沅的話,隨即樂呵呵地說:「不過這事兒不管他,皇上說了,不論涉及到誰,一律嚴懲。劉老大人你絕對不會知道,京城這明明是多事之秋,小先生他折騰出來一件什麼事。他竟是鼓動皇上辦個選拔賽,專門選拔那些御廚!」

  剛剛已經聽說過此事,這會兒聽到陸三郎說著之前他和張壽兩人商量的從初選,到複選,到終選的那些細則,其中一多半都是官府只掛個監督名頭,而交給民間各大會館和舊樓飯莊去承辦,劉志沅最初覺得這簡直是勞民傷財,可聽著聽著,他就覺得有些不對頭。

  他怎麼感覺,這不像是選御廚……倒像是一場竭力吸引民間廣泛參與的狂歡?

  雖說一大把年紀才考中進士,六十出頭才當上兵部侍郎,而後又因得罪人而去位賦閒,最終甚至連房子都賣了黯然回鄉,但劉志沅和民間士農工商打交道的時間要長得多。

  當張壽強行請了他在正房主位坐下之後,他擺手吩咐老鹹魚和小花生蕭成在內的其他人都不用離開,這才目光炯炯地說:「如果不是官府去做這件事,那就意味著朝廷不用拿出多少錢來。而那些想要這個名頭的會館乃至於酒肆飯莊,定然會拚命宣傳,招攬客人……」

  見劉志沅說到這裡停住了,彷彿在糾結該如何組織語句,張壽就笑眯眯地說:「沒錯,而就算是招攬客人,也絕對不可能是免費奉送。而只要看熱鬧的人多了,吃吃喝喝固然有了,賣東西的貨郎是不是也能因為人流多了,而多賣出一點東西?」

  「而原本只賣茶的小攤子,是不是也能順便多賣出一點小食?」

  「而這樣的選拔大賽,如果不是放在內城,而是繁華程度要次一等的外城呢?如果是外城非繁華地段呢?如果甚至是周圍荒地挺多的地方?能不能帶動一片區域?如果這不是一次性的狂歡,而是日後每年舉辦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9-8-6 15:57
第四百三十一章 請君上船

  作為在滄州城和張壽打過多次交道的老熟人,老鹹魚打一開始就從張壽對劉志沅的態度中嗅出了一種非同尋常的意味。而當張壽問出了一連串問題,而那位劉老大人也果然開始進入了思考模式之後,他就知道,這位看似很精明沉穩的長者被張壽設套裝進去了。

  他自己就是很擅長忽悠別人的人,比如朱二就被他忽悠得團團轉,但一山還有一山高,當他遇到張壽之後,那他就反過來被差使得團團轉——即便沒有冼雲河那件事,他也覺得情況不會例外。誰讓張壽總能畫出一個美好的前景,而且還有望實現?

  就他從滄州走的時候,第一茬豐收的棉花已經摘了下來,軋棉機正在緊鑼密鼓地將籽棉處理成棉花,而新式紡車以及織機正在後頭嚴陣以待。

  而在另一邊,滄州建港的消息也已經不脛而走,各方商賈已然聞風而動,奈何誰也不確定事情能不能成,更不知道地方究竟會選在哪,於是都只能四處打探消息。

  而老鹹魚離開時也感覺到,別的地方暫且不說,因為新式紡機和織機提升的效率高,滄州這邊遲早會出現紡工織工過剩,到那個時候,建港需要人力時,至少能延緩一下滄州馬上就要發生的活少人多的問題。

  此時此刻,老鹹魚正在那胡思亂想,突然就只聽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慌忙一個激靈坐直了:「餘弦老哥,你之前說你是在滄州水市街經營海產乾貨的,剛剛張博士所言這些,你覺得如何?」

  問我?老鹹魚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這種事情,還能問我這種小人物的意見?剛剛聽張壽的話,似乎這件事皇帝都已經點頭了!你劉老大人一個已經賦閒的長者,人家敬重你和你說說這件事,你還真打算指手畫腳?

  他之前在路上還幫過這位老大人,就順便與之同行,等別人把他當自己人,露了口風,似乎是認識朱廷芳後,他更以搭伴為名一路陪到現在。那會兒他還有些沾沾自喜,可等看到那個小胖子被劉志沅耍得團團轉之後,他就覺得,自己是不是反過來被人耍了。

  老鹹魚張了張嘴,有心搪塞一下這個問題,可面對劉志沅那眼神,他想到一路上摸著一點邊的這位老大人的脾氣,又看到張壽含笑對他點了點頭,他最終還是改變了主意。

  「人多了,確實就很容易做生意,每個人掏一兩文,十個人就是一二十文了,一百個人就是一二百文,夠好多人過好幾天日子了。但是,人多了,也會出問題,我不知道京城如何,但至少在滄州,每次初一十五,京城燒香拜佛趕集的人一多,就容易出事。」

  他加重了語氣,非常嚴肅地說:「想當初有傳聞說摸鐵獅子能攢福氣的時候,就曾經在有一年佛誕的時候,無數人蜂擁而去摸,最後釀成了踩踏慘案,死了七個人。那時候還有滄州知州,雖說他不管事,還是因此去位,反倒是本來應負責此事的長蘆縣令許澄卻只被申飭。」

  見劉志沅沉著臉,張壽則是嘆了一口氣,老鹹魚知道自己這話應該說在了點子上,少不得又補充道:「除了踩踏,還有竊盜、拐賣等等,這全都是人多的時候需得提防的。」

  聽到這裡,剛剛一直都在旁邊裝乖學生的陸三郎終於忍不住嘀咕道:「順天府衙那些差役逍遙了這麼久,也該他們忙活一下了!」

  張壽卻呵呵一笑道:「別忘了你被栽贓的這件事,他們差點沒被嚇死。這一年多來,順天府衙這些人擔驚受怕,夠累了。當然,與其怕他們喊苦喊累,我更怕他們敷衍塞責。這次如果是在外城,那就沒必要讓他們出動了,我琢磨著,讓阿六去帶一批人壓住陣腳就行了。」

  陸三郎頓時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讓阿六去?小先生你確定這不是開玩笑?你這是想要把京城那些雞鳴狗盜的傢伙都一掃而空嗎?」

  對於陸三郎這一副替雞鳴狗盜之流擔心的態度,張壽不禁哈哈大笑:「那些能給孟嘗君分憂的才是雞鳴狗盜之輩,尋常的三教九流之徒也就是坑蒙拐騙一把好手,事到臨頭溜之大吉。這些人抓了還能給他們留一條路,但那些拍花黨……不殺一批,留著他們過年嗎?」

  張壽平生最恨的就是那些拐賣婦孺,害人含屈忍辱流落異域他鄉的枴子,因此說出這話時斬釘截鐵,毫不猶豫。而下一刻,他就聽到砰的一聲,再一看,原來是劉志沅拍了扶手。然而,老者似乎是太激動,這重重一巴掌拍下去,此時自己也在那痛得倒抽涼氣。

  然而,劉老大人一邊晃動手掌,一邊還是忍痛說道:「說得沒錯,那些拍花黨絕對不能縱容!張博士你要是真有精幹人手,不用順天府衙那些差役自然最好。當然如若能出動銳騎營這樣的精銳,那就再理想不過了,可以狠狠給那些大奸大惡之徒一個震懾。」

  不,我還有更好的選擇。讓阿六去帶人捉鬼並不僅僅只是他的玩笑話,按照皇帝的個性,也許可以動用花七那批人?

  張壽在心裡這麼想,心裡倒很期待某些作惡多端的傢伙撞到這些人手中的光景。雖然很多人都認定什麼有光必有暗,犯罪不可避免,但是,他卻希望某些十惡不赦的傢伙能剷除一點是一點。

  他笑著附和了劉志沅,隨即軟硬兼施地把這位老大人拉上了這條船——當劉老大人得知初試去試吃的人當中,屆時不但會有隨機抽取的百姓代表,也有他和葛雍齊景山褚瑛這樣的致仕官員,還有各種形形色色的花樣,當即就慨然答應。

  自然,能吸引劉志沅這個「頑固」老官吏上船的並不僅僅只有這樣一樁看似與民同樂的喜慶節目,而是張壽挑明,日後這樣的御廚選拔,將會年年舉辦,形成一個風尚,順便把外城那一大片一度荒廢的地皮,完全利用起來。至於那一大片地皮,毫無疑問,是皇帝的。

  但是,在這所謂御廚選拔大賽之中運作土地,提升價值後或租或售,以及後續開展活動所得的一應收益,全都歸公學所有,這才是打動劉老大人的關鍵!

  陸三郎簡直是對張壽佩服得五體投地——什麼借用民間力量來舉辦御廚選拔大賽,充分調動各省會館的積極性,提高各大知名酒樓飯莊的參加度,吸引京畿地區百姓前來看(多)熱(消)鬧(費)……這些都是他昨天在張壽的啟發下很快就想出來的。

  然而他想到的是自己投資囤地,頂多是拉上趙國公府,讓皇帝插一腳,然後大家樂呵呵地數錢,卻沒想到張壽竟然並不僅僅是拉皇帝掙錢,而是說服皇帝把收益反過來投入公學!

  這就是所謂的……以商養學?

  張壽見說動了劉志沅,就笑道:「皇上的口味素來有些喜新厭舊,吃多了的菜難免就想要換個花樣,一年換一次御廚正好。那些御廚退出來可以繼續作為老店的招牌,而其他手藝好的大廚也有發揮的地方。當然更重要的是,等到明年,很多海外食材也可以用得上了。」

  老鹹魚這時候自然喜形於色,但與此同時卻也有些遺憾。

  他這次上京,生的花生倒是帶了不少,番茄醬也帶了兩瓶,可其他東西卻是不適合在這白天依舊還有些炎熱的天氣攜帶,就連番茄醬他都生怕會壞……說起來,滄州距離京城實在是有點遠。

  但如果能夠在京城也開一家藏海下院呢?

  老鹹魚精神大振,突然大膽地主動開口說道:「張博士,你剛剛說在外城的那塊荒地……不知道能不能撥出一點兒,我讓藏海帶幾個徒弟上京,帶一點海外的種子過來,在附近現種現摘現做,也好讓人吃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這想來能更快地有利於海外種子推廣?」

  你這老小子竟然這麼快就想到了農家樂?

  張壽早就知道老鹹魚這人腦筋很好使,此時就似笑非笑地說:「你不覺得就算是他插上翅膀飛過來,也未必來得及種地嗎?更何況,藏海和尚理應是情系鄉里,紮根鄉土的典型,他能捨得丟下滄州父老到京城來?」

  屁的情系鄉里,紮根鄉土……那死和尚只不過是和他一樣,擔心被當初讓他們出海尋找太祖下落的傢伙找著,於是才和他一樣往犄角旮旯裡一蹲而已。人怎麼會不缺錢?

  想到這裡,老鹹魚索性直言不諱地說:「一文錢難死英雄漢,這死和尚收了那麼一堆徒弟,卻是頂多只能讓人吃飽,穿暖都做不到,哪裡會不想賺錢?」

  「滄州城裡的人是因為太祖的緣故,多生孩子也多半硬挺著自己養,但城外這麼大,鄉民養不活的孩子隨處一扔的多了,而且多半是女孩子。可他一個大男人,養著一群小和尚也就算了,哪裡還能養女孩子?十幾個人託付一個寡婦帶,不少都還沒到做女紅養家的年紀。」

  劉志沅在路上已經聽說過老鹹魚的故事,聽說過滄州那場令人又憤怒又驚訝的動亂,更知道人有一個差點就死無葬身之地的外甥。

  所以,聽見老鹹魚在聽到張壽那個主意的時候立刻動了賺錢的念頭,他不禁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等到當聽人講完藏海師徒的那點內情,他就不由得點了點頭。

  「從前我總覺得,金錢乃是身外之物,只要夠用就行,但人到老時才經歷大變,我才知道,人無財不行。一點點錢,就能改變很多人的生活。如果可以,張博士倒是不妨試一試。」

  張壽本來就沒有為難老鹹魚的意思,此時頓時呵呵笑道:「既如此,我讓陸三郎做到計畫裡去。光祿寺那邊我打算讓閻方負責,這件事交給陸三郎掌總,劉老大人還請多指點他。」

  陸三郎登時一愣。他還想在光祿寺那邊一展身手呢,怎麼張壽就不讓他插手?怪不得之前那名單裡頭就沒他,他還以為是掌總的不入名單呢!好在他極其乖覺,立刻笑容可掬地對劉志沅說了一大通好話。

  直到發覺老頭兒瞪他,他才趕緊拉過蕭成往人那邊一塞,隨即藉口去備辦接風洗塵宴,隨即就一溜煙往外走。果然,他才出門不多久,就看到張壽也出來了。

  「去光祿寺查賬這種技術類工作,顯不出你的能耐,除非你日後打算朝天天和人針鋒相對的御史這條路子走。」張壽三言兩語把陸三郎的怨言全都給噎回了肚子裡,他這才語重心長地說,「你自己想想,皇上覺得我的優點是什麼,你的優點又是什麼?」

  見張壽說完這話轉身就叫上阿六到一旁囑咐什麼,陸三郎登時恍然大悟。

  張壽的優點——還不就是即將迎娶朱瑩……那當然是開玩笑的,張壽真的主意多思路廣,遇到事情經常喜歡另闢蹊徑。至於他的優點……絕對不可能是他胖,而是他擅長經營,擅長表演,當然他還很擅長讓人輕視他,然後偷偷摸摸戳人一刀!

  說起來他還真不適合跑去光祿寺攻堅,尤其是在人人都知道他是九章堂齋長,不會小覷他的情況下!

  既然如此,幫著皇帝運營一次御廚選拔大賽,他可以盡情施展手段,那可就有成就多了!

  於是,完全心領神會的他立刻滿臉堆笑地一溜煙跑向了張壽,可正要搭話時,卻被阿六那殺氣騰騰的回答給鎮住了。

  「那些拍花黨都該死,只要敢來,那就別想走!我去各處找一些人談談,人手就都有了。」

  這談談兩個字,無論張壽,還是陸三郎,全都不會認為這是字面意思,就連悄悄溜出來的老鹹魚也同樣不會搞錯。而當張壽轉身看到陸三郎和老鹹魚時,他就笑道:「老鹹魚,你的事情不用再找我,直接找陸三郎,這件事我交付給他了。」

  陸三郎微微一愣,隨即本能地張口問道:「那小先生你呢?」

  張壽呵呵一笑:「我?身為執掌九章堂的國子博士,我當然要趕緊忙著第二期招生,就全都交給你了。」在九章堂第一期現在一大堆人都忙,沒剩下幾個幫手的情況下,九章堂要第二期招生的話,他還得拉人來幹活!
Babcorn 發表於 2019-8-6 15:57
第四百三十二章 任勞任怨老黃牛

  御廚……選拔大賽?

  當這樣一個名頭在皇帝的親口宣佈下,瞬息之間在京城地面上不脛而走之後,也不知道多少酒樓飯莊的東家為之轟動,而各省各府的會館也同樣為之一片嘩然。

  這麼多年了,御膳房的那點勾當很多人都知道,全都把持在光祿寺乃至於更上層的某些老大人手中,因此皇帝將光祿寺和御膳房的人一掃而空後,很多人期盼能夠一改舊日製度,可誰都沒想到會改得這麼徹底!

  尤其是當聽到皇帝會在御膳房的御廚退職之後賞人御廚銅牌,送人榮歸的待遇,不少大廚簡直喜極而泣。

  雖說這年頭做菜做得好的廚子,那也算是很吃香的,絕對能夠衣食無憂,可若是到高官顯宦,公卿王侯家中供職,照樣是被呼來喝去低人一等,老了做不動就會被人替代,可瞧瞧皇帝這次大刀闊斧改的這待遇,這讓一直被視作為下等的廚子們怎能不歡欣鼓舞?

  幾家歡喜幾家愁,在京城廚師界已經快要炸開來的時候,順天府衙中,剛收到陸三郎那御廚選拔大賽詳細計畫書的秦國公張川,不免就盯著那詳細的活動計畫和安保計畫出神。

  安保兩個字對他來說,不算是太新鮮的提法——安全保衛嘛,作為原本就理應拱衛皇帝的勳貴,他記得先帝睿宗即位之初那會兒,勳貴還有宿衛宮中的職責,為的可不也是安保?可就算是平易近人如他這個秦國公,也是第一次看到這兩個字能夠和尋常大眾結合在一起。

  但仔仔細細看過陸三郎羅列的每逢元宵節等喜慶日子,京城的各種竊盜、拐賣乃至於傷人等案件高發的趨勢,他就最終收起了那點狐疑,變得鄭重其事了起來。於是,一貫信奉用人不疑的張川,就召來宋推官,然後把自己還沒看完的陸三郎那一本計畫書遞了過去。

  然後,他便笑容可掬地說:「之前那樁國子監栽贓的案子既然已經審結,幕後主使也不用順天府衙去理會,宋推官你的手頭應該暫時沒有太多事情吧?」

  一連碰到兩個很看重自己的上司,宋推官要說沒有一點對這等知遇之恩的感謝,那當然不可能,但是,他最納悶的一點就是,順天府衙屬官也算是很不少,但無論王傑還是張川,全都把他當成任勞任怨的老黃牛使喚。

  王大頭的理念是,跟我沖,跟我幹!至於張川的宗旨卻是,給我沖,好好幹,有事我擋著!雖然兩人全都能歸入好上司這一類,給他的評語也都很不錯,但兩人無一例外全都把他支使得如同陀螺似的。此時此刻,他接過那本計畫書,竟是有些猶豫著不敢看。

  他生怕一看之後,就會攤上一樁大麻煩。然而,他不看,不代表張川就不說。

  「御膳房乏人,本來就要遴選御廚,而皇上說要開選拔大賽,固然有些突發奇想,但就和科舉公平一樣,如果能杜絕日後御膳房重蹈覆轍,這等選拔也有可取之處。因為皇上承諾此次由內庫撥錢,朝中那些老大人也沒辦法攔著,一個爛透的光祿寺牽連到的人太多了。」

  說到這裡,張川彷彿沒看出宋推官正在那糾結到極點,自顧自地說:「雖說不知道陸三郎這份計畫,是奉旨擬定,還是他自告奮勇,但我匆匆掃了一遍,頗有可圈可點之處。之所以選在外城西南那塊荒僻的地方,想來是考慮到人流較少,屆時不容易有什麼亂子。」

  「但南城兵馬司那點人恐怕不夠,你在三班差役當中挑一些精幹人手,屆時這安保任務估計很重。」張川自然而然沿用了陸三郎在計畫書中的提法,神情自若地說,「畢竟,再荒僻的地方,舉辦這麼大的活動,那也是會有很多廚子去的,總需要人維持……」

  宋推官聽著張川在那絮絮叨叨地囑咐自己,他不禁覺得頭皮發麻。之前國子監那樁原本能讓順天府衙雞飛狗跳的案子竟然這麼容易解決,他也好,下頭差役吏員也好,都鬆了一口大氣,可誰曾想轉瞬間一樁更大的麻煩卻送上了門來。

  張川從前那是個一心編書的書呆子,所以也許沒覺察到這可能帶來的洶湧人潮,他怎麼會不知道?別看那是在外城某個荒僻地段,這就算是在京城之外某個小鄉村,那小鄉村也必定會變成無數人蜂擁而至的地方,而且會擠破頭!

  誰不想出名?誰不想賺錢?那些開飯館的東家,那些自恃廚藝的廚子,恐怕快瘋了!

  而且還不只是廚子,京城百姓愛看熱鬧,那都不是一天兩天了!這麼大的熱鬧,而且想也知道必定名廚雲集,就為了吃一口好吃的,很多人說不定也會蜂擁而至!

  儘管完全沒看計畫書,也還不知道陸三郎閹割了其中吸引人流,塑造商機,提升土地價值,打造新商圈這些部分,但焦頭爛額的宋推官還是有一種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鬱悶。當他回到了自己的理刑廳,隨即就命人去把刑房捕頭林老虎給叫了過來。

  果然,之前受過虛驚一場的林老虎一聽要去外城管這麼一件事,那張臉登時糾結得都快皺成一團了。和宋推官一樣,他也想到了,事情聽上去不麻煩,但實際上很麻煩!

  足足好一會兒,他才哭喪著臉問道:「我的宋爺,張大尹那是世家子,您卻是知道咱們疾苦的,這件事就不能推了嗎?且不說南城兵馬司本來就駐紮在外城,就說大興宛平兩個縣衙,他們也不能總是不管事吧?最重要的是,皇上說不定會派銳騎營去維持呢?」

  要是那樣的話,他們這種差役之類的小角色,那就只有被人呼來喝去的份!既如此,還不如順天府衙躲了這樁苦差事來得好!

  宋推官盯著林老虎看了好一會兒,直到人心虛地低下了頭,他這才嘆氣道:「你以為我沒這麼想過?」正當他打算借用張川鼓勵自己的辦法,用我看好你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來鞭策一下林老虎時,他就只聽外頭傳來了一個聲音。

  「宋推官,國子監張博士命人送來拜帖。」

  一聽張壽,宋推官就衝著林老虎使了個眼色,林老虎立刻一溜小跑出去,不一會兒就雙手捧了拜帖回來,還一臉我什麼都沒看的坦坦蕩蕩。宋推官卻無暇顧及他這點小心思,打開拜帖一看上頭那字跡,他那張臉上就滿是無奈。

  「中秋將近,鄙人於外城廣寧門大街南越秀胡同興隆茶社,略備清茶小點,請君午時賞光。張壽。」

  在宋推官看來,陸三郎那名聲全都是依託著張壽來的,他從來就不信什麼浪子回頭變天才的話——儘管那是皇帝說的——畢竟變天才那也得有個時間,想當初赫赫有名的惡少周處改好,那也不是旦夕之功,更何況陸家那小胖子?

  所以,陸三郎這份所謂的計畫書,哪怕他還沒看,卻也根本不信出自人本人之手,更覺得那是張壽在背後授意。既然如此,去見一見張壽,那總比他和林老虎在這發愁強!

  宋推官硬是吩咐林老虎與自己一同赴約,這位刑房捕頭也只能答應,回刑房吩咐了下頭人一番,連填肚子也沒顧得上就匆匆前來理刑廳和宋推官匯合。在他想來,既然是午時在茶社見,即便只備清茶小點,張壽總不至於這麼摳門,連一頓午飯都不捨得請。

  然而,等真正出城找到了地方,在胡同門口就遇到了張壽派來迎客的一個憨頭憨腦的陌生少年小廝之後,跟在宋推官身後,決定今天自己就只帶耳朵和眼睛不帶嘴的林老虎林捕頭,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什麼興隆茶社……這根本就是頂上只支了一塊油布,賣一文錢一碗茶的茶攤而已!

  誰家請客會在這種鬼地方?幸虧他扒下了身上捕頭的那身黑皮,否則要讓人知道堂堂快班捕頭竟然會出現在這種破茶攤上,一定會有一千個一萬種亂七八糟的流言在外散佈……當然,如果知道同桌的是宋推官和那位國子監張博士,結果就不一樣了。

  林老虎一面暗自抱怨,一面暗自擔心,而等來到了張壽的那張桌子前,他見一個年紀一大把的賣茶翁正在忙著燒水,甚至都沒過來伺候,心裡就明白張壽沒表露身份。等到隨著宋推官一塊見過張壽,眼見兩人寒暄過後落座,他忖度著自己只是捕頭,就有些猶豫是否該坐。

  「老林,你也坐吧。」

  張壽笑著抬了抬手,見林老虎在片刻遲疑過後,就在宋推官下手,也就是自己對面的位子上坐下了,他就問道:「想來宋推官應該看過陸三郎那份計畫書了?」

  果然和你有關!

  宋推官滿心的怨念,但在張壽那眼睛注視下,他卻還不得不故作輕描淡寫地說:「承蒙張大尹信任,我當然已經看過了。」儘管他就只是粗粗掃了一遍。

  而張壽假裝沒看見林老虎在那偷偷打量自己,輕聲說道:「其實外城和內城不同,不但屋宅便宜,甚至還有不少荒地,比如這附近就是。所以居住也好,種地也好,做生意也好,其實都比不得內城安全,不少人就算被欺壓凌辱,也不敢告到衙門去。」

  林老虎聽到張壽這若有所指的話,心裡忍不住咯噔一下。他偷瞥了宋推官一眼,就只見這位早已脫離了死讀書讀死書那種書生圈子的刑名老手,赫然也是同樣眉頭緊皺。

  還不等兩人想出一個所以然來,下一刻,他們就聽到了一個咋咋呼呼的聲音:「喲,秦老頭,你居然還敢出攤?上次我們兄弟三個喝了你的茶上吐下瀉,你連湯藥費都還沒賠出來呢!我們三個人,一個人五貫錢,十五貫錢,你要拿不出來,你就別在南城這一畝三分地呆!」

  林老虎不知道突如其來的這一出到底是怎麼回事,登時覺得後背汗毛髮炸,情不自禁地偷瞥張壽。而今天便服出來的宋推官,則是眉頭一挑,同樣看向了張壽。

  在他們倆的注視下,張壽卻氣定神閒地品了一口茶,這才淡淡地說:「外城某些地方就是如此,縣衙府衙鞭長莫及,南城兵馬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六個字,管不著,不想管。」

  儘管他的聲音並不大,但剛剛來尋釁的三個人當中,卻有一個耳力極好,登時扭頭看了過來。此時,剛剛帶著宋推官和林老虎過來的鄭當已經不知道上哪去了,這空蕩蕩的茶攤上只有張壽他們這三個茶客,無論誰都顯得很扎眼。

  因而,正好聽見張壽說話的那人便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到了面前不問三七二十一,直接重重一巴掌拍在那張已經老朽不堪的八仙桌上:「剛剛是誰說怪話?嗯?」

  見來人凶神惡煞地逼問,林老虎終於再也忍不住了,同樣一拍桌子怒道:「是老子說得又如何?有本事到順天府衙耍威風去,欺負人家一個賣茶的老頭兒算什麼本事!」

  還在那惡言惡氣嘲諷賣茶翁的另外兩個漢子登時望了過來,可其中一人看清楚林老虎的剎那,那滿臉慍色頓時化成冷汗出了。他三步並兩步搶上前來,隨即滿臉堆笑地說:「林捕頭,怎麼會這麼巧……」

  見林老虎臉色不善,他一把拖過那個瞬間僵住了的同伴,正要壓著人給這位順天府衙刑房快班捕頭賠禮,卻不想林老虎沉聲喝道:「滾!」他哪敢有半點不滿,慌忙連聲答應,拽著人轉身就跑。另一個人見勢不妙,早一步就趕緊溜了。

  那賣茶翁見這一幕,已經是目瞪口呆。而林老虎對張壽擠出一個笑容,正打算撂下兩句整頓南城治安的空話。可還沒等他開口,張壽就笑呵呵地說:「但御廚選拔大賽之所以選在這地方,這種行逕自然不能容忍。皇上說,會調一批精銳來處置這種敲詐勒索之類的奸徒。」

  林老虎瞬間頭皮發麻。果然要調銳騎營那些大爺們嗎?如果是這樣,他恨不得最近出個什麼案子,也好躲開那些瞧不起他們這些差役的傢伙!不但是他,就連宋推官也不由得輕咳道:「既如此,再加上南城兵馬司,順天府衙若再出人,恐怕反而容易互相推諉。」

  「說的也是。」張壽彷彿沒聽出宋推官的推搪之意,笑眯眯地說,「而且順天府衙在北城,距離外城這城南之地實在是太遠,而且天天在外城維持,三班衙役也容易有怨言。說起來,國子監九章堂又要招生了,此番出卷和閱卷,宋推官可能助我一臂之力?」
Babcorn 發表於 2019-8-6 15:58
第四百三十三章 坤寧宮下毒事件?

  剛剛看了一場敲詐勒索未遂的猴子戲,宋推官本來還以為張壽是想要借此告訴自己南城是如何混亂,強壓著自己答應在這所謂的御廚選拔大賽期間派出精兵強將維持治安,然而,他卻壓根沒想到,張壽竟能就這麼扯到毫無關係的另一件事上!

  這是一樁交換條件,如果希望甩掉這個包袱,那麼就要在九章堂第二期招生這件事上給人幫忙……如果這麼算起來,他當然是寧可去閱卷,哪怕去年他和王傑都被折騰得夠慘!總比摻和進這場從來沒有過的御廚選拔大賽,閱卷這種繁瑣工作來得好!

  「一回生兩回熟,去年我既是有過一次經歷,今年張博士若還需要幫手,我自然樂意效勞。只不過……」答應得固然爽快,但宋推官還是決定討價還價一下,「可今年報考的人恐怕比去年更多,張大尹卻不擅長算學,我一個人恐怕力有未逮。」

  「自然不會只你一個,九章堂雖說派了幾個人去光祿寺,還會派幾個人去輔佐陸三郎,但好歹還能再剩下幾個人,正好可以給宋推官你幫手。當然,如若你實在是忙不過來,我還有老師和齊先生褚先生……」

  還沒等張壽把話說完,宋推官就立刻義正詞嚴地說:「哪能麻煩你和那三位老大人……不,那三位老前輩來忙這種事呢?只要有幫手,這點力所能及的事,我自然義不容辭。」

  林老虎眼看宋推官三言兩語就答應了張壽去閱卷,登時為之大急。這不是意味著順天府衙只剩下他來趟渾水了?

  無論銳騎營也好,南城兵馬司也好,他區區一個順天府衙的快班捕頭,怎麼和人家抗衡,到時候豈不是遇到什麼事都會被人拿來出氣?至於撈油水……開什麼玩笑,有銳騎營和南城兵馬司兩座大山立在前頭,輪得到他撈油水?

  他快速在心裡盤算著,隨即靈機一動,慌忙起身,滿臉慇勤地對著張壽打躬作揖道:「張博士,九章堂招生的事情,我也願意效犬馬之勞!從前那試題散出去的份數不多,很多人不知道,這次我組織快班上下所有人全城張貼,全城宣傳,一定會有更多的人來報考九章堂!」

  見張壽攢眉沉思,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林老虎把心一橫,用最誠懇的聲音說:「去年不是有人抄襲別人的初試考卷嗎?我會吩咐下去,讓所有快班差役都多長一隻眼睛,多長一隻耳朵,時刻留意是否有這樣的情況,而且會在張貼試題的時候就鼓勵別人舉報!」

  總之,為了能夠不趟南城的渾水,林老虎已經準備拼了!他很確信,快班上下甭管是經制役還是非經制役,沒人會恨他,只會感謝他!誰樂意跑南城來被一幫大爺們呼來喝去?

  而聽到這樣的承諾,張壽方才笑了起來:「既然林捕頭這樣仗義,我豈能拒絕你這番好意?那就這麼說定了。外城這檔子事,我想一想,嗯,萬一到時候人手不夠,還有宛平縣衙呢!他們也有三班差役可以用!」

  這才對,這種事也該輪到宛平縣衙或者大興縣衙去頭疼了!

  宋推官和林捕頭對視一眼,心裡全都舒了一口大氣。等到那賣茶翁戰戰兢兢送了新茶來,還用兩個粗瓷碟子裝了江米糰子權充點心,一副想問卻又不敢問的表情,兩人就算原本還疑心張壽故意請人做戲,可看到這老頭的淒苦樣子,卻也覺得不像了。

  於是,已經暴露了身份的林捕頭就和藹地探問賣茶翁之前那場糾紛的內情,得知這是個開茶攤為生的孤老,之所以選在這種人流稀少的地方,還是因為最近這附近有人大興土木,人流漸多,再加上原本那茶攤遇到那幾個混混開不下去,最終挪到了此地。

  誰知道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尋釁的人最終還是找上門了。

  於是,林大捕頭立時拍胸脯承諾道:「你日後不妨把這茶攤開到順天府街東邊,靠著國子監的那條巷子去,從前那邊擺茶攤的白眼老陳,正好突然發急病死了,那地方還沒人佔,你搬到那去,我這個快班捕頭也能照應你一點。國子監學生多,買一碗茶的錢還是有的。」

  眼看那賣茶翁簡直驚喜得眼睛都快放光了,對著自己謝了又謝,林捕頭這才趕緊一指張壽和宋推官道:「別謝我,要謝就謝國子監張博士和順天府衙宋推官,你是遇到貴人了。」

  賣茶翁從來沒想到自己這麼個不起眼的地方竟然還會有大人物光顧,此時簡直是發懵到了極點。總算是他很快反應了過來,對著張壽和宋推官說了無數聲謝,然後在宋推官那極其不自然的笑容和張壽極其自然的笑容下,被送回了那茶爐旁。

  然後,灌了一肚子茶水卻只吃了兩個江米糰子權充茶點的宋推官和林老虎,就趕緊匆匆離開了,哪怕張壽很熱情地邀請兩人去外城某家很有名的會館品嚐私房菜,兩人也完全無心多留,唯恐吃人一頓飯後,又不得不簽下一堆不平等條約。

  而送走了這兩位,張壽留下一把茶錢,對那誠惶誠恐的賣茶翁微微一笑,這才徑直離去。就如他對宋推官和林老虎說的,外城這種遭受欺凌的人多如牛毛,阿六隨隨便便就能找到一把,至於吸引人在這種時候到這裡來砸(踢)場(鐵)子(板),那更是輕而易舉。

  而堂堂順天府衙快班捕頭林老虎的庇護,對一個孤老來說,足夠了。更何況還附帶在順天府衙和國子監附近支茶攤的熱門市口!

  離開茶攤,穿過一條巷子,張壽就和鄭當以及阿六匯合了。後者兩人一個是今天出來學著跟班,兼職迎賓,一個是去整合了一下附近三教九流,同時分心二用地做著張壽的安保工作。當一行三人離開外城,到了內城宣武門時,卻發現早有人在這兒等自己。

  「張博士,你再不回來,我真的要叫人到外城廣撒網找你了!府裡還派了人在崇文門那兒守株待兔,總算你是回來了。」

  張壽見快步趕上前來的人是朱宏,他不禁眉頭一挑。這是又出了什麼大事?他正要發問,朱宏卻一把抓住了他的韁繩,低聲說道:「出了一件天大的事情,您先跟我去趙國公府吧,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

  不能在街頭說的所謂大事,張壽一聽就知道肯定是天大的麻煩。果然,等他跟隨朱宏到了趙國公府慶安堂,見到太夫人時,就聽到了那個猶如重磅炸彈似的大消息。

  「御膳房不是從上至下都被一掃而空,只留下了幾個雜役嗎?可宮中皇上還有小廚房,不少宮妃卻只能吃御膳房,於是,太后把自己廚房的廚子撥了兩個過去御膳房,皇帝又臨時徵用了我們府裡、楚國公府、秦國公府的三個大廚,算是不至於讓宮裡人餓肚子。」

  太夫人年紀大了,難免會絮叨一點,此時先把前因解釋了一下,她頓了一頓,這才繼續說道:「為此,二皇子也打算表示自己的孝心,竟然號稱親自下廚房做菜,又送了進宮敬獻皇上和皇后。結果,皇上那邊只吃了一口,倒是沒什麼事,皇后卻上吐下瀉,幾乎虛脫。」

  「結果,坤寧宮中就嚷嚷出來了,說是有人陷害二皇子,毒害皇后。」

  張壽忍不住輕輕拍了拍額頭,心中大為無奈。也許二皇子是被人陷害的,也許人只是裝出被人陷害的樣子,順便拿自己親媽皇后當成出氣筒。可問題是……

  他皺了皺眉,直接問道:「此事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太夫人很滿意張壽這我們兩個字,此時便語重心長地說:「因為二皇子送去宮中的是全套揚州茶點,並不是他做的,而是他請到自家別院,那位揚州會館那位掌勺的大廚做的。你不是曾經帶著葛太師齊太常和褚先生三位一塊去過嗎?他一口咬定是你陷害他。」

  「真是信口雌黃!」

  張壽只覺得額頭青筋突突直跳,如果二皇子人在這裡,他很想一個側踢再加一個過肩摔,狂揍這個該死的傢伙一頓!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儘量用平靜的口氣說:「那位大廚眼下如何了?」

  「人已經被召到乾清宮去問話了,具體如何卻還不清楚。瑩瑩之前正好在太后的清寧宮裡,消息是她讓人送出來的。我讓他們去找你,是因為二皇子口口聲聲嚷嚷著要和你對質。雖說皇上沒答應,這消息也尚未散佈開來,但總得以防別人找你麻煩。」

  「簡直笑話!我總共就是在那兒吃過兩頓飯,連大廚的面都沒見過!他自己請過去的大廚,自己從家裡送去宮裡的東西,出了問題卻賴在別人身上,如此無賴之人,真是丟人現眼!」

  說到這裡,張壽已經是雷霆大怒:「至於說什麼對質……他也敢開這個口!那從今往後天下殺人越貨,竊盜拐騙的奸徒,豈不是都能信口胡謅說人栽贓,然後和人對質?他和大皇子真是一對混賬兄弟!」

  太夫人見張壽竟是少見地如此情緒激烈,她考慮了片刻,最終開口說道:「你說得是,既然和我們無關,對什麼質?但是,在家裡坐等消息,這也不是應對之法,既然你也回來了,不如你隨同我進宮一趟?」

  張壽對自證清白並沒有什麼興趣——畢竟這等荒誕不經的指控,當真那才是心虛。然而,太夫人也是一片好意,他忖度朱瑩如今也在宮中,就點了點頭。

  上了太夫人那馱轎往宮中前行的路上,張壽意興闌珊,一句話都懶得說。而太夫人自然也理解他的心情,一路上始終沉默不言,直到馱轎進了北安門,最後在宮城最北面的玄武門停下,她才開口寬慰了一句。

  「都是皇后言傳身教,成天自己都在絕食斷水地鬧,大皇子二皇子兄弟自然有樣學樣。」

  皇后確實不是一個好媽……但皇帝也不是一個好爹!要是人能像對三皇子和四皇子一般,從小把那兄弟倆帶在身邊,怎麼會是現在這樣子?當皇帝的,既然不可避免地要開後宮,指望一視同仁當然不可能,問題是帝位繼承製要穩!

  本朝太祖最終摒棄立長而選擇立賢,甚至手把手扶著太宗登基,事實證明太宗也確實看似不錯,但一個不錯的皇帝沒活太久,後來又是幼主登基,又是廢長立幼,於是折騰大發了,歸根結底便是因為立賢兩個字壓根缺乏依據,太主觀!比如,什麼叫賢?

  除非你能夠為了立賢,不怕毀譽,把排行靠前的兒子殺了斷絕後患,詳情請參考雍正。

  張壽在心裡如此腹誹,但面上卻是微微頷首,算是謝過太夫人這番寬慰。等他和太夫人下了馱轎之後,有人上來驗看,核對名籍之後,這才恭恭敬敬側身請了他二人進宮。而隨同他二人的,除卻太夫人身邊兩個媽媽,便是阿六。

  太夫人卻還是剛知道阿六竟也是通籍宮中,此時不禁心中納罕,卻也沒有多問。直到一行人來到乾清門前,才剛見內中有人迎了出來,就只聽裡頭陡然傳來了巨大的喧囂。

  其中皇帝那聲音簡直是響亮到幾乎能把屋頂掀翻了。

  「瑩瑩,你瘋了嗎?人命關天,誰讓你吃的!快,給朕傳御醫,不,把太醫院所有人都給朕叫過來,動作快,誤了事朕饒不了你們!」

  聽清楚這一番話裡的意思,別說太夫人登時面色蒼白,甚至連站都有些站不穩了,張壽也大吃一驚,隨即顧不得其他,徑直就朝裡頭衝了過去。出來迎接的那個內侍先是一愣,隨即就扯開喉嚨叫道:「別攔著張博士,讓他進去!」

  有了這預先喊話,張壽最終和急忙跑出來的人擦肩而過,徑直衝進了乾清宮。就只見正殿裡,朱瑩正滿不在乎地傲然直立,嘴邊還有可疑的食物碎屑,而在她面前,皇帝正猶如一頭被激怒的雄獅一般在那團團轉圈,而地上則是一個摔得粉碎的盤子,幾塊點心散落在地。

  而當朱瑩看到張壽的時候,卻毫不在意地三兩步衝了過來,依舊神采飛揚:「阿壽,你怎麼來了?不過是皇后和二皇子信口開河污衊你,有我在你不用擔心!」

  張壽只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迸出了嗓子眼。什麼叫做有我在你不用擔心……我最擔心的就是你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丫頭!
Babcorn 發表於 2019-8-10 09:53
第四百三十四章 虛驚一場……而已?

  「你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就亂吃?就算本來大廚只是循規蹈矩地做菜,你知道別人在裡頭加了什麼東西?還不快吐出來……吐不出來的話,用手指按壓舌根,逼自己吐,動作快,別拖拖拉拉的,什麼都比不上命重要,吐不出來就先喝水催吐……」

  幾乎是下意識地緊緊拽住了朱瑩的胳膊,張壽說著說著,險些已經語無倫次。等到發現朱瑩先是驚愕,隨即發呆,最終臉上露出了越來越明顯的笑容時,他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如果是能讓皇后上吐下瀉的這種毒藥,那應該是下毒之後就會立刻有反應的,而朱瑩也不知道到底吃了什麼,吃了多少,能到現在為止還神采奕奕,那麼至少說明她應該沒中毒。當然,慢性毒藥之類的可能,他完全不願意去想!

  而直到發現張壽趕緊鬆開手,朱瑩這才笑意盈盈地說道:「皇上是關心則亂,這才嚇得什麼似的,我才不怕呢!什麼飲食中有毒,早先皇后那的飲食都已經派人回收了,還喂了貓兒吃過,什麼問題都沒有。偏偏二皇子還在那嚷嚷你害他,那就我再吃兩口嘗嘗唄!」

  說到這裡,柳眉倒豎的大小姐就擲地有聲地說:「我現在既然沒事,那就證明飲食無毒!」

  剛剛差點被朱瑩嚇出一身冷汗的皇帝此時才終於緩過一口氣,他看到李媽媽兩人已經攙扶著面色煞白的太夫人進來,連忙擦了一把汗就大步迎上前去。

  他伸手扶了要行禮的太夫人,隨即就擠出笑容道:「為了小兒輩這點事,還驚動了姨母您親自來這一趟,朕真是不知道說什麼是好。瑩瑩她……」

  太夫人看到朱瑩正活蹦亂跳地圍著還在發呆的張壽嘰嘰喳喳說什麼,而在旁邊幾步遠處,二皇子依舊瞠目結舌,彷彿完全傻了似的,她就嘆了一口氣說:「這真是多事之秋,好好的怎麼就出了這亂七八糟的事?二皇子不是也敬獻了飲食給乾清宮,這些飲食驗看下來如何?」

  皇帝瞥了一眼搖搖欲墜的二皇子,這才耐心地對太夫人解釋。

  「朕正好沒什麼胃口,只不過隨口嘗了兩樣,沒覺得有什麼不適,剩下的分賞給了乾清宮中眾人,也沒人說有什麼問題。剛剛瑩瑩吃的是坤寧宮中收回來的茶點蟹黃湯包。據說皇后就是吃了這個才不久就上吐下瀉,貓兒吃了卻至少沒什麼反應。」

  「結果瑩瑩聽到二郎冷嘲熱諷,一個忍不住就做了蠢事,朕真是要被她嚇死了。」說到這裡,他就立刻厲聲問道:「太醫院的人還沒來嗎?難不成坤寧宮有事,就從上到下全都跑到了坤寧宮去了,一個人都沒剩下不成?」

  而直到這一刻,張壽方才恍然回神。見正失魂落魄的二皇子發現他的目光時,卻立刻凶狠地瞪了過來,那種怨恨有若實質,他不禁暗自呵呵。緊跟著,他責備地瞟了一眼一旁壓根沒有任何後怕的大小姐,隨即走向了皇帝。

  「皇上,如果真的是所有飲食都已經驗看過,確認並沒有毒,那麼,在臣看來,皇后上吐下瀉,最大的可能性就很只有一個。聽說她之前飲食不調?既然如此,驟然去吃蟹黃湯包這種油膩的東西,有這樣的反應就不足為奇了。」

  說到這裡,張壽就瞅了瞅正看自己的朱瑩,呵呵一笑道:「當然,瑩瑩吃了一個已經徹底涼掉的蟹黃湯包,寒涼之氣進了腸胃,保不準肚子也要難受幾天。所以,接下來她恐怕得清清靜靜養幾天,喝幾天白粥清清腸胃。」

  朱瑩這才終於意識到了張壽的「險惡」用心,差點沒氣壞:「阿壽,你這是想餓死我嗎?」

  「皇后這麼多天了都餓得起,你有什麼餓不起?」張壽似笑非笑,隨即卻鄭重其事地說,「但是,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皇上,臣聽太夫人說皇后時常絕食?」

  對於張壽剛剛對於皇后上吐下瀉這個「合情合理」的解釋,一直繃著一張臉的皇帝終於嘴角微微翹了翹,隨即就點了點頭道:「沒錯,雖然坤寧宮早就是從太后清寧宮小廚房送去的飲食,但皇后還是三天兩頭鬧騰不吃,就算是吃了,不一會兒也會吐得乾乾淨淨。」

  所以聽到皇后上吐下瀉嚷嚷被人毒害這種話,皇帝的第一反應就是,那個女人又開始一哭二鬧三上吊了……他本來還很好奇,那明明是二皇子這個親生兒子送去的飲食,她還能怎麼著,卻沒想到二皇子竟然能無恥到因為張壽去揚州會館吃過,就聲稱是那個揚州大廚下毒!

  而聽到皇帝這番解釋,張壽原本的狐疑已經變成了確信。他意味深長地對著一旁滿臉憤恨的二皇子呵呵一笑,氣定神閒地說:「如果是皇后平日就常常絕食,甚至常常有吃了之後嘔吐的習慣,那麼恕臣直言,這實在不是一個好兆頭。」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沉重或者說沉痛:「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說得就是那些本來應該好好輔佐君王的國士,為了博得君王重用,把三頓飯改成一頓,甚至連這一頓都不好好吃,就是為了餓得纖腰不盈一握。」

  「但是,人都有口舌之慾,有些人又想瘦,卻又嘴饞忍不住,所以在偶爾放縱大吃大喝之後,卻又為了保持體形一個勁催吐,如此惡性循環,最終……」

  稍稍頓了一頓,他就一字一句地說:「最終就會釀成一種很可怕的病——厭食症。當病入膏肓的時候,面前縱有千萬珍饈美味,你卻看都不想看一眼,更無法下口,因為吃了就會習慣嘔吐。所以,楚靈王時方才會宮中多餓死。臣很擔心,皇后再這麼發展下去會重蹈覆轍。」

  朱瑩撇了撇嘴,心裡極其不以為然,可當看到太夫人衝著自己搖頭,她到底還是硬生生忍住了,暗想那女人不是死了更好?

  而皇帝看著一臉坦然的張壽,卻讚賞地點了點頭:「張卿提醒此言,卻可以稱得上以德報怨了,真該讓某些人好好看看你這心胸氣度,他們應該慚愧得無地自容。」

  二皇子沒想到皇帝竟然真的會相信張壽這鬼話,一時間氣得臉都白了,本能地大聲叫道:「父皇……」

  「你閉嘴!」皇帝一個眼刀砸得二皇子面色慘變,隨即就頭也不回地吩咐道,「再派人去坤寧宮中催,這都多久了,御醫遲遲一個都不過來,這要是瑩瑩真的吃出個問題來怎麼辦?再有,皇后不是號稱什麼東西都吐了嗎?去送她一碗野雞湯,看看她還會不會吐!」

  「如果這也吐了,她自己把自己的身體折騰垮了,得了厭食症,那便已經毋庸置疑了!」

  一旁的乾清宮管事牌子柳楓從剛剛開始就始終保持沉默,此時聽到張壽三言兩語就把皇后的所謂中毒定性為厭食症,他暗自驚嘆的同時,卻也不免暗自凜然。只不過,他卻沒打算貿貿然開口,只是迅速掃了二皇子一眼。

  果然,就只見二皇子陡然之間露出了極其悲憤的表情,直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聲說道:「父皇,御醫都尚未診斷,您怎可因為張壽這胡亂臆測就當真……」

  朱瑩氣得俏眉一挑,一個閃身就擋在了張壽前面,擋下了二皇子那怨毒的視線:「阿壽怎麼了?他認得的食材比你走過的橋還多,怎麼就猜不出你們母子這點小伎倆?」

  「哦,你還想一口咬定是中毒?他只不過是去人家店裡吃過兩頓,怎麼知道你會把人從揚州會館綁回家?還是說,你想說他有妖法,能控制你去把人家綁回家給你做菜?對了,你之前還一口咬定是你自己做的飲食敬獻,可出事就推到廚子頭上,堂堂皇子有點擔待沒有!」

  二皇子被朱瑩罵得七竅生煙,可皇帝剛剛看到朱瑩吃下那疑似有毒的東西,那副神情好像比得知皇后中毒還要震怒,他根本就不敢發作,只能暗自咬緊牙關,把拳頭捏得咔咔作響。但他緊跟著就再也忍不住了。

  「你說皇后是中毒……我還說是你母子演雙簧,猴子戲欺君呢!」

  「朱瑩,你不要血口噴人!」

  二皇子頓時徹底爆了。他本來就是暴脾氣的人,此時手一撐地爬了起來,竟是徑直朝朱瑩衝了過去。這一刻,他完全忘記了這是乾清宮,他一向最敬畏的父皇還在面前,只想著一個巴掌狠狠甩在那個從來不給他臉面的女人臉上。

  然而,他面對的卻是一張笑顏如花,從容不迫的臉,下一刻,那張臉卻在他面前消失,面前的那張臉恰是變成了張壽的。他那隻揚起的手隨之就被人一把抓住,緊跟著,他只覺得三根手指一陣斷裂一般的劇痛,整個人竟是騰雲駕霧飛了起來。

  當他重重摔在地上的時候,腦袋還在發懵。張壽不是個只會躲在朱瑩背後的文弱書生嗎?他怎麼能打他……他怎麼敢打他!

  張壽之前聽到太夫人說那個消息時,就很想揍二皇子一頓,剛剛那一刻他終於找到這個機會,自然就趁機把朱瑩給撥到了身後。此時給了人一個兇猛的過肩摔之後,他才彷彿恍然醒悟似的,立時轉身對皇帝深深一躬。

  「皇上恕罪,臣一時衝動了。」

  剛剛張壽摔人的那一下,還真是下手不輕……這小子,好像從來都是這樣行事果斷到莽撞?皇帝吃了一驚的同時,想到之前維護張琛和張武張陸那些學生的時候就這樣這樣,現在維護朱瑩的時候也這樣,便覺得張壽看似溫文爾雅,但骨子裡卻是個異常強硬的人。

  然而,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認剛剛朱瑩固然牙尖嘴利,可那也是二皇子自己口無遮攔,引火燒身。如果不是自己的兒子,他此時甚至都想罵打得好!

  而在這時候,太夫人也輕咳一聲,隨即上前襝衽施禮道:「皇上,都是臣婦一貫縱容了瑩瑩,以至於她出言不遜。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張壽雖說衝動出手,也是為了維護瑩瑩。」

  本來不服氣的朱瑩見太夫人突然抬頭看了她一眼,這才趕緊乖覺地上前低頭認錯——當然,那就是做個樣子,低頭的態度是有了,認錯那卻是想都別想!

  就在這時候,外頭終於傳來了一個誠惶誠恐的聲音:「回稟皇上,臣太醫院院使陳……」

  「別杵在門外,進來說話!」皇帝立刻不再去看地上似乎爬都爬不起來的二皇子,沉聲吩咐了一句,等陳院使一進來,他就單刀直入地問道,「皇后到底是怎麼回事?朕不想聽那些複雜的醫理,你就直接給朕一句準話。」

  陳院使本來已經準備好了一套雲裡霧裡的說辭,最後含糊過去就算完,可此時皇帝卻如此逼問,他登時就有些猶豫了。等看見二皇子竟是躺在地上哎喲哎喲地呻吟,彷彿爬不起來,他不確定那是被皇帝打的,還是怎麼回事,慌忙吐露了實情。

  「皇后娘娘雖說一口咬定奸人用二皇子名義毒害他。然而她多日少進水米,身體虛弱,吃的是性寒涼的蟹黃湯包,所以食道和腸胃一時受不得刺激,於是上吐下瀉,如果要調養,只需細細熬了白粥,喝幾天漸漸調養了胃氣,然後再輔以其他清淡卻又滋補的食材補氣……」

  陳院使還是嘮嘮叨叨說了一大堆,但中心意思卻很明白,包括地上的二皇子和侍立如同木頭人的柳楓在內,每一個人都聽懂了。不就是說皇后那就是餓出來的毛病,吃了油大再加上寒涼的東西,於是就直接上吐下瀉了嗎?什麼中毒,根本就是虛驚一場!

  「原來如此。」皇帝哂然一笑,這才淡淡地說,「那位揚州會館的大廚無端受了這樣一場無妄之災,卻也是委屈。他這些茶點做得色香俱全,又是張壽這個吃貨曾經點頭稱讚過的,便直接留在御膳房供職吧。若是有人敢說三道四,宮人發落浣衣局,內侍去皇陵守陵。」

  說完這話,他就沉聲說道:「之前太后已經收了皇后璽綬,卻不想皇后不知閉門思過,舉止無中宮之體,傳內閣吳卿進宮,起草旨意,朕要廢后!」

  此話一出,滿室皆靜。然而,除了嚇懵了的二皇子,其餘人的想法全都一模一樣。

  話說皇帝忍了太久太久,這一天可算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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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五章 琴瑟

  儘管朱瑩平日很喜歡湊熱鬧,但在皇帝已經做出那樣鮮明的表態之後,不用太夫人提醒,她就立刻拉了拉張壽的袖子。而張壽同樣一點都不想在這種微妙的時間留在這種微妙的地點,因此當下就打算趕緊告退。誰知就在這時候,太夫人卻搶在了他們倆前面。

  「皇上,難得進宮,臣婦打算去清寧宮拜見太后,順帶商量一下永平公主、瑩瑩和張壽的生辰怎麼過,這就先帶他們二人告退了。」太夫人說著就略一屈膝,隨即坦然說道,「此間內情,臣婦也當一一稟告太后。」

  皇帝也確實擔心太后得知此事後或親自來,或命人召了自己去清寧宮問話——畢竟他已經一時一刻都不想忍了。因而太夫人願意把前去告知前因後果的這個難題承攬過去,他哪有不願意的道理?於是,在點頭答應的同時,他又添了幾句話。

  「還請姨母稟告母后,就說朕心灰意冷,所以不得不下定決心廢后。然則多年夫妻,自當為其稍留體面,因而打算廢其為恭妃,移出坤寧宮,但從今往後,朕不會再另立皇后。至於後宮事務,母后若是力不從心,便讓明月協理吧。」

  二皇子聽到父皇再次旗幟鮮明地表示廢后,原本一顆心已經沉到了谷底,可等聽到皇帝決意不再立後,他卻又彷彿看到了一絲曙光——因為那樣的話,至少諸皇子全都是庶子,三皇子和四皇子那兩個年幼無知的孺子不至於凌駕在他頭上。

  可等聽到皇帝竟然不選擇宮妃,而是令永平公主打理宮中事務時,他卻是又驚又怒,同時更多的是深深的後悔。他那個慣會裝模作樣的長兄從前至少和永平公主面上關係不錯,他卻一點都不喜歡那個成天端著才女架子的妹妹,所以他和永平公主根本談不上交情!

  他在私底下如同綁架似的把那揚州會館的大廚「請」到家裡來之後,在嘗過那些飲食之後,覺得滋味不錯,又聽說皇后在宮中鬧著絕食斷水,他最終還是決定做出點孝子姿態,以便於給自己掙回一點名聲,於是打算送點好吃的進宮,也免得沒了御膳房,親娘就這麼挨餓。

  誰知道陰差陽錯,他不過是聽說皇后在上吐下瀉大嚷有人毒害他的消息後,為了自保,靈機一動嚷嚷是張壽陷害,可他壓根麼想到這竟然會惹出如此嚴重的後果!

  二皇子的那點驚怒後悔,太夫人自然不會去管。既是皇帝請自己捎話給清寧宮太后,她自然一口答應,可剛剛皇帝的這些囑託卻實在是非同小可,她帶著張壽和朱瑩出了乾清宮之後,就忍不住對一左一右扶著她的孫女和未來孫女婿嘆了一口氣。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張壽知道她是在感慨即將到來的廢后事件絕不是這突如其來的,而是因為皇帝對她日積月累的不滿在今天到了頂點,於是徹底壞了夫妻情分。可這種宮裡的家務事,他卻一點都不想加以評論,乾脆就保持了沉默。

  朱瑩卻輕聲嘀咕道:「我聽裕妃娘娘說,皇后當年不是這樣子的……她在娘家是以端莊賢良出名的千金大小姐。」

  太夫人搖了搖頭,卻沒有說話。太后確實就是看中了皇后母家曾經在英宗那一朝的影響力,又聞聽皇后的賢名,這才做主為皇帝冊立了這樣一個皇后。當然,皇帝那時候對這樣的皇后也確實很滿意,婚後三四年都沒去過其他嬪妃那裡便是最好的證據。

  可正是因為嘗到了高高在上六宮之主的滋味,又多年被帝王捧在手心裡,皇后自然而然就忘了再披上那一層賢良的偽裝,嫉妒刻薄的一面就漸漸展露了出來。可她卻沒想到,當她不再掩飾那些醜陋的缺點,可宮中卻還有別的女人存在時,還能得到幾日好?

  至於此後,那可以說就是惡性循環了。當然,皇后有錯,皇帝並非就沒有錯,太后也同樣並非就沒有錯。本朝太祖曾說過,若是帝王有欲無情,自可廣納美人,開枝散葉,若有情無慾,後宮專寵一人,則其餘嬪妃可遣其另嫁,至於後嗣……天下鄭姓皇族還少嗎?

  只是本朝這麼多年,即便有君王專寵一人,卻也不曾真的散盡後宮……

  太夫人一面走一面暗自嘆息,等到進了清寧宮,太后身邊的女官玉泉已經出來迎候,她含笑隨同人進門,見太后正坐在正中軟榻上,一看到她連忙起身,她上前先行了禮,等太后拉了她到一旁軟榻同坐,她也不寒暄,轉述了皇帝的話,又細說了之前乾清宮中所見所聞。

  儘管出事之後,清寧宮中就沒斷過消息,甚至朱瑩也是在此得知那件事後匆匆趕去乾清宮的——正是太后授意她去稍稍寬解性急的皇帝,可此時此刻聽到這些最新細節,太后還是不由得用手指輕輕揉著眉心,竟是說不出的心煩意亂。

  她還想長長久久拖下去,不要讓皇帝留一個廢后名聲——古往今來,廢掉皇后的皇帝,好名聲的會爛掉大半,就連號稱明君的漢景帝和漢光武也因廢后留下話柄。可現在看來,這一步已經無可避免,好在皇帝不打算再立後這一點,勉強能堵住某些人的嘴。

  只不過,皇帝竟然打算讓永平公主,而不是任何一個嬪妃來管理後宮,這真是異想天開……這又不是當年鄂邑長公主主理後宮,撫養漢昭帝的年代!

  想著想著,太后突然就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張壽和朱瑩那點小動作。

  就只見朱瑩一手拉著張壽的袖子微微搖了搖,張壽則是輕輕擺了擺手彷彿想要掙脫,最後還是妥協似的垂下了手,任由朱瑩就這麼拉著自己的袖子,甚至還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似乎在安慰人稍安勿躁。

  微微一怔後,太后方才恍然大悟,意識到了朱瑩這番小動作由來。

  敢情是她不曾吩咐兩人坐!至於清寧宮那些宮人們,怕是早就因為聽到太夫人所言廢后事驚呆了,忘了這一茬。

  想到昔年皇帝和皇后也不是沒有過這般琴瑟和諧,在自己面前都表現出各種親密的時候,皇帝也曾冷落諸妃,最後兩人卻還是這般結局,如今看到這一雙小兒女的情態,太后不禁怔忡了片刻,隨即方才開口說道:「張壽,你和瑩瑩坐下說話吧。」

  朱瑩在太后這位姨祖母面前素來恣意慣了,剛剛就是想讓張壽不要拘禮,此時聽到這話,她立刻展顏一笑,推著張壽上前一塊坐下了,隨即張口說道:「太后,就快中秋節了,我和阿壽還有明月的生日就要到了,祖母剛剛還對皇上說,要找您商量我們的生日怎麼辦呢!」

  太夫人頓時眉頭大皺。這邊廂皇帝正要廢后,她只是拿這當成一個藉口來見太后,朱瑩這丫頭怎麼還當真了?平常朱瑩任性歸任性,卻一貫很有分寸啊!

  然而,讓她意想不到的是,張壽竟是也笑著開口說道:「太后,瑩瑩之前就對皇上提議過,既然御廚選拔近期就要開始,就把初賽第一天定在八月十五。一來中秋節本來就熱鬧,二來也算是一樁與民同樂的好事。至於我們,不過順便藉著生日也過去熱鬧一下而已。」

  說到這裡,他就誠懇地說:「而且,既然朝中宮中都多事,不妨把第一天的規模辦得更盛大一些,若是能藉著這般熱鬧,沖淡一下京城最近多事的陰霾,那就再好不過了。」

  這一刻,太夫人和太后不約而同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時恍然大悟。

  如何慶祝生辰什麼的只在其次——張壽和朱瑩都已經十七了,年紀輕輕又不是整壽。但是,這一天正好是中秋,而且再和之前那所謂御廚選拔大賽結合在一起的話……

  那確實可以儘量轉移百姓的目光!讓他們把更大的興致放到這樣一場盛事中去,而不是津津樂道皇家這點陰私。

  太夫人輕輕一合手,隨即笑著說道:「我在乾清宮的時候,聽到皇上剛剛已經留用了揚州會館那位大廚在御膳房?這個消息也應該放出去,如此外頭那些人肯定會炸開了鍋!」

  太后微微猶豫了一下:「如若宣揚出去,皇后中毒之事豈不是也會廣為流傳?」

  朱瑩聽懂了太夫人的意思,不禁笑嘻嘻地說:「太后,祖母的意思是,就要讓人知道,這所謂中毒的事純屬皇后自己折騰,其實子虛烏有,所以皇上非但留了那位大廚在御膳房供職,反而不禁消息流傳,那正是坦坦蕩蕩,寬容大度。」

  她一面說一面翹起了嘴角:「反正就是禁口令,回頭也會有各種各樣的消息在外散佈,何妨咱們也推一把手,把別人對所謂宮闈密事的注意力,轉移到其他事情上去?民以食為天,借用選拔御廚,讓尋常百姓也能見識天下美食和各式各樣的食材,我覺得這挺有意思的。」

  「你呀,只要張壽說的,你都說好!」

  太后似笑非笑地嗔了一句,見張壽照舊鎮定自若地坐著,一副坦坦蕩蕩的表情,她原本到了嘴邊的揶揄也不由得吞了回去,隨即就若有所思地說:「既然皇帝之前也答應了,那這件事卻也未嘗不可。」

  朱瑩頓時喜上眉梢。雖然她不喜歡皇后,可廢后關她什麼事?她好容易才等到了即將和張壽一塊度過的第二個生辰,才不想被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敗壞了興致!

  於是,她想都不想就上前死皮賴臉地在太后身旁坐下,笑吟吟地撒起了嬌。

  「太后,雖說皇上點了頭,還撥了一點錢,消息也傳揚了出去,阿壽還拉到了劉老大人幫忙,但錢不嫌多,人更不嫌多,您有錢出錢,有人出人,乾脆從手指縫裡漏點錢漏點人出來給我們行不行?這樣我還可以到外頭打您的旗號,就說太后也很贊同這樣的選拔。」

  「你呀,不但不讓人省心,還喜歡惹是生非,讓我說你什麼是好?」

  太后簡直被朱瑩的無賴給氣笑了,伸手戳了戳這個曾經小粉糰子似的丫頭,側頭看見張壽一副但笑不語,自得其樂的樣子,她最終還是心軟了。年紀大了,又經歷了這麼多事,看這樣心意相通的金童玉女,怎能心中沒有一點觸動?

  「玉泉,去開我的箱子,秤五十兩金子出來。對外頭就說,皇上要公平選拔御廚,我很支持,但既然他把御膳房收歸宮中,不再由光祿寺管,又開了內庫來做這件事,那麼,我這個當太后的乾脆便也來助助興,出五十兩金子資助。」

  對於從小到大就從眾多長輩那兒得到好東西無數的朱瑩來說,五十兩金子真心不算什麼,她那根本戴不完的赤金項圈,大大小小的南海珍珠,各種質地的玉石,來自南洋錫蘭等地,巧匠磨製的寶石,以及從太祖皇帝開始就令西南某個小邦進貢的翡翠……全都是論箱子的。

  可太后此時這五十兩賜金,卻是代表認可她和張壽去做的這件事,因此,她自然喜滋滋地連忙過去拉著張壽一同謝過,隨即就藉口留地方給太夫人和太后說話,笑吟吟地拽著張壽一塊先出去了。

  她這一走,太后就嘆道:「真希望能如瑩瑩所說,讓人因此就忘了廢后。」

  「忘記不可能,但少些關注,卻是可能的。」太夫人的看法自然謹慎,但隨即就笑道,「張壽最初折騰這件事時,是為了讓人別只揪著滄州、光祿寺和九章堂的事不放,卻沒想到突然會有廢后這樣一件天大的事殺出來。能有多大作用,就看他們能折騰到多大了。」

  皇宮這種地方,自然不適合說什麼悄悄話,事實上,張壽也就是跟著朱瑩逛了一會清寧宮——而且這真心談不上十分軒敞的地方,其實不到一刻鐘就轉悠完了——隨即太后就命人叫了他們進去,卻原來是太夫人要回府了。

  而除了朱瑩強行「討」來的五十兩黃金,張壽還得了一方歙硯,一塊雞血石印章——前者他鑑定不出好壞,但後者乍一看他就意識到價值不菲。至於賞賜他這兩樣東西的名目,太后直接就用了一個最好的理由——生辰禮。而朱瑩乾脆是揣著一匣子好東西走的。

  而等到離開皇宮,這次沒再坐馱轎的張壽就和太夫人道了別,卻還拉了朱瑩與自己同行。當他二人到了蕭成的宅子,見到陸三郎時,張壽就直截了當地說:「陸三郎,拿出你最大的本事,八月十五的第一次初選,你給我提前造出最大的聲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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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六章 廢后大贏家

  哪怕到內閣傳吳閣老進宮的內侍是嘴緊的人,但廢后這麼大的事,縱使一貫好好先生如吳閣老,到了御前聽完皇帝的話,他卻也不敢輕易下筆擬旨——他自忖沒辦法一個人背幫著天子廢后這口黑鍋,於是誠懇至極地請皇帝務必召見孔大學士和張大學士一塊來解決此事。

  而等到那兩位一同到了乾清宮,孔大學士義正詞嚴地勸諫了皇帝幾句,張鈺也同樣苦口婆心地規勸了皇帝一番,但當皇帝擺出吃了秤砣鐵了心的態度之後,兩人對視一眼,最終都選擇了沉默。這種不反對,一旁的吳閣老一眼看出就是默許。

  本來也是,最一心抱著嫡長繼承不放的人是從前的首輔江閣老,剩下的他們三個,孔大學士常常在外鼓吹復太祖舊制,那麼立賢也是舊制,大學士張鈺則是皇帝一手提拔的,誰會去跟著母家已經式微,而且鬧出過幾次不堪之事的皇后一條道走到黑?

  然而,真正擬旨的時候,三人卻是你眼看我眼,尤其是孔大學士更是承受著左右兩邊張鈺和吳閣老那微妙的眼神。眼見自己興許要背上一個廢后主謀的黑鍋,他不得不開口說道:「皇上,雖說此次是因罪廢后,然則傳揚出去仍舊會傷了皇上英名。」

  不能確定接下來這個建議說出來,皇帝會是何等反應,孔大學士不可避免地猶豫了。但權衡再三,他還是硬著頭皮繼續說:「如果可以的話,不若請太后懿旨,責皇后不孝。」

  此話一出,張鈺和吳閣老不禁迅速對視一眼,同時暗自凜然。孔大學士這一招實在是毒辣,皇帝要廢后,就猶如民間男子要休妻,在岳家式微的情況下固然未必很難,但很可能要背一個負心薄倖名。然而,太后出面,就猶如民間舅姑指責子媳不孝,沒人能再說二話。

  唯一的不妥就是,皇帝興許不用背罵名,但太后說不定就會在背後被人說苛待子媳了。畢竟,上一次收皇后璽綬,禁其於坤寧宮,那也是太后所為!

  果然,下一刻,兩人就只見皇帝立時眉頭緊皺,慍怒之色溢於言表:「朕已經不是三歲孩童,區區廢后之事,難道還擔不起,用得著驚動太后?若是民間有人說朕對不起髮妻,那就讓他們說去!你們三個全都記著,朕今日有言在先,日後不會再冊立皇后了!」

  皇帝都把話說得這麼重了,三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都知道事情已經無可挽回,吳閣老就打哈哈道:「皇上家事,自然是皇上自己決斷,我等聽命而已。」

  對於一貫軟骨頭應聲蟲似的吳閣老,孔大學士最看不上眼,等聽到張鈺也是一句臣聽憑聖裁,他也懶得再說了,乾脆就直接說道:「既如此,臣擬旨就是。」

  反正回頭事情傳出去,你們也別想推卸責任!

  正當皇帝命乾清宮管事牌子柳楓親自磨墨伺候,吳閣老笑眯眯地親自上前抻紙,只等著孔大學士潑墨揮毫擬一篇廢后妙文時,提筆默立的孔大學士卻等來了一個急促的腳步聲。緊跟著,外間就是一個極其小心翼翼的聲音:「皇上,太后來了。」

  皇帝剛剛已經聽說,太夫人和張壽朱瑩都出宮回府了,只以為太后已經默許了此事,卻不想內閣三閣老齊聚乾清宮,打算擬定廢后旨意的時候,太后卻突然來了。

  饒是他早已過了即位之初什麼事都要太后代為決斷的年歲了,也從來不是畏母如虎的性子——和母親對著干還差不多,但此時還是不免心中咯噔一下。然而,他才匆匆出了東暖閣到了正殿,就只見大門口一行人已經是進來了。

  太后並沒有讓玉泉攙扶,而是一個人走在最前頭,一看到皇帝以及身後那三個閣老就沉聲說道:「玉泉,你帶其他人下去。」

  這個其他人到底是什麼範疇,孔大學士三人也全都陷入了為難。好在太后接下來就開口說道:「皇帝還有三位閣老,我們進去說話。」

  孔大學士三人宦海多年,仕途之初也曾經歷過太后垂簾的時期,因此早就領教了太后的性格,此時當然沒有一個人會遲疑推脫。至於皇帝,他就更不會在人前和親生母親爭了。然而,等到君臣四人跟著太后來到東暖閣,他們就只聽人頭也不回地說出了一句話。

  「趁著眼下三位閣老都在乾清宮商議國事,我有一件事不得不說。皇后此前因罪收璽綬禁於坤寧宮,然則依舊不知悔過,恣意妄為,忤逆不孝,無子媳之禮。雖則皇后乃是我當年為皇帝擇定的,但事到如今,卻也不得不廢了。」

  幾乎在太后話音剛落的時候,又驚又喜的孔大學士就立刻做出了反應,大聲說道:「臣謹遵太后懿旨。」

  吳閣老和張鈺甚至連暗罵孔大學士見風使舵都來不及,就被人搶了先。然而,兩人接下來卻立時發現,皇帝臉上非但沒有喜色,反而陰霾密佈,彷彿下一刻就會颳起狂風暴雨。

  這下子,他們倆登時醒悟到,雖說奉太后懿旨廢后,這對於某些皇帝來說既能推卸責任,又能輕鬆成事,但是很明顯,當今皇帝不樂意,非常不樂意!

  而孔大學士須臾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雖說皇帝的這種反應完全出乎他意料,但在他看來,這只是無謂的自尊和堅持,等回過頭來就能想明白。因此,他只瞅了太后一眼,見她對自己微微頷首,他就立刻到了一旁那之前為自己預備的小案桌前,略一思忖就開始奮筆疾書。

  皇帝幾次想要開口喝止,卻被太后那嚴厲的眼神盯著,到最後乾脆也不管孔大學士,忿然冷哼一聲就拂袖而去。見他如此光景,太后卻鬆了一口氣。但等到吳閣老說起剛剛皇帝提到的恭妃名號,她就開口說道:「念在皇后與皇帝結髮多年,還是廢其為敬妃吧。」

  恭妃這個名號,皇后那種性格的人,恐怕受不了。雖然事到如今她尋死覓活也無所謂了,但總不能給外頭留下太大的話柄。畢竟,她和皇帝是二十年夫妻。

  等到孔大學士須臾草詔完畢,就叫了張鈺和吳閣老一同捧到了太後面前。

  一掃而過看完,太后就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這樣就行了。你們三個記住,此次廢后,是因為皇后忤逆不孝,無皇后之儀,無子媳之體。」

  話說得這麼明白,孔大學士三人自然心領神會。也就是說,太后已然表示,希望他們在外人面前一口咬定皇后被廢是不孝,而非其他!想到太后一度垂簾,放權時卻非常爽快,如今又在關鍵時刻為皇帝背黑鍋,縱使三人年輕時還不滿太后垂簾,現在卻有幾分敬意。

  心頭滿是慍怒,卻又不願意去宮妃處,就連永和宮裕妃那兒,皇帝卻也不想去,最後去御苑演武場中發洩似的舞劍舞到精疲力竭,出了通身大汗,他又在旁邊的溫水池子泡到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這才叫人來替自己換了衣裳,隨即竟是就獨自歇在了這御苑別室當中。

  然而,皇帝沒回宮,廢后的詔書卻在傍晚就已經出了宮去。面對如此大的一件事,最先炸鍋的是台諫官,御史和給事中們幾乎都要瘋了。這如果早有消息傳出來,他們光是來回勸諫就能大大刷一波名聲,可如今事情竟是頃刻之間就走到了最後一步,他們還能幹嘛?

  為了勸諫不要廢后,然後就去伏闕抗爭?開什麼玩笑,這付出和得到完全不對等!

  更何況,這次廢后的詔書上,赫然寫的是,皇太后懿旨!而皇后最大的罪名更是鐵板釘釘,忤逆不孝,無子媳之體!

  而隨著這道詔書,今天發生在坤寧宮的一幕鬧劇,卻也不脛而走。

  二皇子給宮中帝后送飲食,皇帝啥事都沒有,皇后卻上吐下瀉堅稱受毒害,二皇子一口咬定是張壽害他,結果太醫院所有御醫聯手診斷後,卻發現皇后是常常絕食斷水以至於厭食症,所謂中毒子虛烏有……這種種紛紛亂亂的消息也不知道驚掉多少下巴。

  但最讓人吃驚的,卻無疑是那位起初人人覺得倒霉,可到最後卻人人驚呼幸運的揚州會館方大廚!誰能想到,那位方大廚被二皇子強硬地召入別院去做菜,而後又無辜背了個謀害皇后的罪名被押到宮中聽候訊問,可最終卻不但無罪開釋,而且還被直接選入了御膳房!

  被人用馬車送回揚州會館時,方大廚整個人都是懵的,下車的時候甚至一個踉蹌,險些一個倒栽蔥從車廂裡摔出來。可被車伕一把拽住的他這還沒站穩,陡然之間就只聽到一陣噼裡啪啦震耳欲聾的響亮鞭炮,這一刻,他嚇得直接雙腿一軟,差點又沒坐在了地上。

  「恭喜方大廚,賀喜方大廚!」

  「還叫大廚?這可是皇上欽定的御廚了!」

  「這可真是因禍得福,逢凶化吉!老天爺都在保佑你啊!」

  在這七嘴八舌的恭賀聲中,滿臉茫然的方大廚被人伸手拉起,可他卻覺得人家說的話他聽得見卻聽不懂,就如同戰戰兢兢的他被人客客氣氣送出宮時,那種如同做夢似的感覺一樣。

  好容易穿過那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群,頂著鞭炮聲高一腳低一腳進了揚州會館,他就眼見自家會館的蘆柴棒於會首笑容可掬迎了上來,使勁握著他的手上下甩著。

  「方大廚,你可真是給咱們揚州爭了氣!這御廚選拔大賽的方案剛在外城傳開,別人削尖腦袋也不確定能不能鑽進去,你卻直接就得到了躋身御膳房的機會,咱們揚州人以你為傲!你無懼於二皇子淫威,堅持自己的廚道,日後天下大廚都要以你為榜樣!」

  這都哪和哪啊?我哪裡就無懼於二皇子淫威了我?我被人強行請了去二皇子那座別院之後——那強請其實和綁人差不多——壓根不敢拒絕那位強硬卻又暴躁的龍子鳳孫,還不是人家說什麼,我就干什麼?而且,我就是拿出全部手藝做了一桌子茶點,怎麼就廚道了?

  見方大廚整個人差點沒暈頭轉向,於會首眼珠子一轉,很快就命人關門,把那些嘈雜和喧囂都隔絕在了門外,隨即才小聲說道:「方大廚,你出宮時有沒有聽說,皇后被廢了?」

  當看到方大廚那張震驚到煞白的臉,於會首就不用問都已經知道了。不消說……人根本就不知道這回事!他同情地拍了拍方大廚的肩膀,親切卻又帶著幾分羨慕說:「總而言之,你嫌疑洗脫,人也進了御膳房,好好打起精神來……」

  於會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這才把垂頭喪氣一點都沒有御廚氣勢的方大廚給安撫好了,隨即也得知了今天這一系列事情的內情——當然只是方大廚知道的那點內情。

  即便如此,他也嚇得不輕,背上差點出了無數冷汗,隨即趕緊吩咐小夥計去燒熱水給方大廚洗浴去晦氣。等到這一番折騰完,快虛脫的方大廚吃了小半碗銀絲面,這才算是漸漸回過神。然而,還不等人搖頭嘆息自己這見鬼的運氣,外間突然傳來了砰砰砰的叩門聲。

  在這入夜時分,這聲音實在是有些讓人心驚肉跳。尤其是今天才經歷過驚險的方大廚,那更是嚇得直接打了個哆嗦,筷子都嚇掉了。見他這幅鬼樣子,於會首眼珠子一轉,乾脆親自去門前探問,結果隔門和人言語了兩句,他就喜上眉梢地打開門讓了人進來。

  見方大廚看著自己帶來的那位胖胖的客人滿面驚疑,領人進來的於會首就上前到方大廚身邊耳語道:「這是國子監那位張博士最得意的學生,九章堂的齋長陸築。他老爹從前是兵部尚書,現在雖說不是了,可還是大明公學祭酒,他是皇上金口玉言的浪子回頭變天才!」

  方大廚滿臉迷惑。這樣厲害的人找他幹嘛?他就算當上御廚也和人差十萬八千里啊!

  陸三郎耳朵很靈,把於會首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那陸築兩個字,他更是把人給記住了。可面對如同驚弓之鳥的方大廚,他卻表現得溫和可親。因為他記得,張壽就最會用這一面待人。果然,他信步上前,和風細雨似的寬慰了一番,方大廚總算是平靜了下來。

  當然最重要的是,陸三郎安慰他,廢后和他沒有任何關係,而且他這個御廚是因為皇帝憐惜其受屈,賞識其廚藝。

  直到眼看方大廚徹底平靜了下來,陸三郎這才笑容可掬地說:「御膳房那些御廚一掃而空後,揚州會館出了第一個御廚,接下來這廚藝選拔大賽,方大廚有沒有興趣來做個評判?還有於會首,有沒有興趣帶著你這揚州會館的人手去露露臉?」
Babcorn 發表於 2019-8-10 09:53
第四百三十七章 人人爭先

  之所以選在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候出其不意地造訪揚州會館,陸三郎就是為了趕在方大廚這個御廚剛剛新鮮出爐,無數人盯著揚州會館的時候。

  果然,才剛經歷了大起大落驚魂一天的方大廚原本還極其擔心,自己這個御廚是否僅僅是皇帝平息輿論的工具,實則風平浪靜過後就會被悄無聲息地處置掉,一聽到陸三郎竟然想讓他出風頭,他登時覺得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竟是不假思索就立刻點頭答應了下來。

  而於會首那就更不用說了,自己這會館陡然之間拔下頭籌,他壓根沒想到,可最初的關注度一旦下去之後,少了方大廚坐鎮的揚州會館,這茶社的生意到底如何就說不準了,畢竟這也是一條經營會館的生財之道。既如此,帶著精兵強將去耀武揚威宣傳一番,何樂而不為?

  萬一揚州會館還能出第二個御廚呢?

  於是,兩邊一拍即合,皆大歡喜。尤其是於會首此番真正確定,此次御廚選拔大賽,具體的經辦人就是眼前這位九章堂齋長,他登時眉飛色舞,方大廚更是顧不得一天擔驚受怕,捋起袖子就要親自為陸三郎下廚去做夜宵。

  面對這樣慇勤的兩位主人,小胖子自然是百般客氣,百般推拒,兩邊竟是一個要做菜,一個要攔著,那聲音漸漸大了起來,自然而然驚動了樓上客人。

  須知江南之地,揚州蘇州素來豪富,旅居揚州會館的大多乃是淮揚商人,派人一打探,於會首又是性喜張揚的人,立刻把小胖子的身份和帶來的好消息傳揚了出去。這下子,不少人根本就連睡覺都顧不上了,全都慌忙穿衣下來試圖和底下那位小胖子結交。

  誰不知道陸家這位胖公子,那是連皇帝都親口誇讚過的人?更何況,人這一次還得到了皇帝的信賴,親自經辦這麼一次選拔?那可是關係到天子飲食的大事!

  於是乎,經由陸三郎的嘴,太后居然也親自撥付五十兩黃金籌辦此事,這消息在傳開的同時,也引來了一陣騷動。至於傍晚之後瘋傳的廢后之事,在這一刻竟是被揚州會館的眾多人完全拋在了腦後!

  廢后關他們什麼事?他們又沒有親戚在宮裡當妃嬪,誰當皇后和他們有半分錢關係嗎?哦,也不能說是沒關係,如果要冊立新後,織造局必定還要做一批新禮服,到那時候民間各種匠人和機戶應該要忙活好一陣子!但總體來說,廢后事件對他們毫無影響。

  如果強行要說影響的話,大概也就是不用擔心大皇子這種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貨色會繼承大寶……也就是滄州那些愚蠢且貪得無厭的商人會跟著大皇子瞎搞,換成他們揚州又或者蘇州,四處都是給人做工為生的傭工,誰敢這麼逼著人沒活路?逼人造反嗎?

  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揚州會館,在這深夜之中的外城會館區,自然而然顯得格外引人矚目。更何況,對面蘇州會館的華掌櫃和華四爺,更是老早就盯著這裡。眼見動靜越來越大,華四爺看華掌櫃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卻發愁打探不到具體情況,須臾就做出了一個決定。

  「與其在這兒焦急打探不到消息,不如主動一點。你去附近其他會館,把人都召集起來,我們一塊去對面揚州會館大大方方敲門,直接當面問個究竟。我就不相信那個姓于的蘆柴棒敢對這麼多的同道置之不理!」

  華掌櫃登時恍然大悟,他慌忙答應了下來,隨即親自到四鄰去敲門。果不其然,早就盯著揚州會館的眾人都發現了有人夤夜到訪——而且還是個披著連帽斗篷形跡可疑的人。如今人沒出來,揚州會館卻熱鬧成這麼一個樣子,有蘇州會館華家人挑頭,誰不願意去一探究竟?

  於是,不到兩刻鐘,華掌櫃敲開了五家會館的門,請出來五位會首,而湊熱鬧的商人足有十幾個。可他還沒來得及再去敲門,聞風而動跟著過來的,又有三家會首,七八位商人。於是,再加上華四爺,到了揚州會館前強勢圍觀的,竟是匯聚了幾十個人。

  當揚州會館的小夥計聽到砰砰砰的敲門聲去查看時,一看這黑壓壓的架勢,人差點就嚇傻了,急忙跑去向於會首報信。一張口,驚慌過度的他就嚷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咱們會館被人圍起來了!」

  剛剛還沸反盈天的大堂頃刻之間鴉雀無聲。無數目光立時匯聚到了方大廚身上,就連方大廚本人亦是瑟瑟發抖,猶如受驚的小鹿。

  而之前才剛見過張壽和朱瑩,陸三郎卻最知道宮中如今是怎麼回事。他鎮定自若地笑道:「沒想到這深夜訪客還不止我一個,挺熱鬧的啊!大家要不要一塊去看個究竟,是誰這麼興致勃勃地要當不速之客?」

  沒等人應聲,他就大步走在了前面。他這一帶頭,於會首也顧不得其他,慌忙緊隨其後。再接著,其他商人你眼看我眼,都琢磨出了滋味來。這要是方大廚真的見罪,人怎麼可能出宮?還怎麼可能被皇帝欽點為御廚?如此看來,外頭肯定不是來抓人的官兵!

  隨著大門打開,揚州會館一大堆人跟著陸三郎湧了出來,一看到外頭人群,他們就愣住了。於會首認出為首的華掌櫃和華四爺,那更是恨得牙癢癢的。

  這些人竟然一塊找上門來了,真是好快的動作!

  陸三郎雖說不認識外頭這黑壓壓的一堆人,可看衣冠認人的本事他卻是第一流的,因此一眼就斷定這都是些商人。而他認出了別人,別人也一眼就認出了他,畢竟,他這招牌式的身材實在是太好認了。

  人群之中,為首的華四爺笑意盈盈地上前拱了拱手道:「在下蘇州華四,敢問這位可是九章堂的陸齋長?」

  「哦,尊駕就是是蘇州首富華家當家華四爺?我聽我家老師提到過你,果然年輕才俊。」陸三郎巧妙地避開了承認自己身份的這個話題——因為他可不想報出陸築這個名字。而且,他還老氣橫秋地端著身份,彷彿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和張壽一樣,比華四爺至少小十歲!

  而他這一承認,四周頓時一陣騷動,很快就有急性子的人上來詢問他的目的。陸三郎本意就是照著張壽的吩咐張揚聲勢,自然大大方方當眾說出了請方大廚做評判,以及請揚州會館於會首帶精兵強將前往展示廚藝的事。這下子,眾多會館的人就不干了。

  尤其是山東那位大嗓門的盧會首,那嚷嚷更是如同打雷似的:「天下能做美食的人,又不全都在揚州!陸齋長這是瞧不起我山東嗎?」

  陸三郎頓時瞪大了眼睛,一副我很無辜的表情:「我怎會看不起山東?別說山東,我家老師常說,天下美食各有千秋,御膳房正該博采眾長,皇上就是因為取他這說法,所以才決意摒棄光祿寺說了算的習俗,辦這樣一次盛事。」

  見眾人無不屏氣息聲地聽自己說,他就笑眯眯地說:「而且,此次若是能辦好,皇上有意日後年年舉辦,定為永制。」

  儘管外頭也曾有過這樣的傳聞,道是御廚遴選日後說不定都會沿用這樣的制度,但大多數人還是不大相信。此時陸三郎這一說出來,人群頓時一陣騷動。

  見此情景,沒等陸三郎繼續解釋為什麼獨獨選擇揚州會館的緣由,華四爺就當機立斷地說:「於會首,這麼多人聞聽陸齋長蒞臨趕過來請教,難道你這揚州會館就不盡一下地主之誼,就讓大家這麼在大門口說話?」

  於會首頓時暗自咒罵,明明是夤夜不請自來的惡客,竟然還要我們招待,憑什麼?可罵歸罵,這麼多同道在外頭,一個不好,得罪的人就多了去了。因此,他不得不忍氣吞聲地招呼了夥計把這幾十號人全都請了進來。

  這下子,原本寬敞的揚州會館大堂竟是人頭攢動,別說椅子,就連條凳都不夠用,大多數人不得不站著。而陸三郎則是被狡猾的於會首直接請到了二樓樓梯上,一來是居高臨下易於說話,人人都能看得見,至於二來……那當然是於會首想避免讓人直接接觸到陸三郎。

  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吧?讓別人都佔了便宜,他揚州會館豈不是虧大了?

  對此,陸三郎壓根沒什麼所謂。他沒有去用手壓著欄杆,因為他對於這種看似結實的東西從小就不太信任,生怕用力過度把欄杆給推斷,那時候自己掉下去就不划算了。

  他只是虛虛扶著,清了清嗓子道:「剛剛有人問我為何只到揚州會館,是不是瞧不起其他各省各府沒有美食,這其實是冤枉我了。」

  「皇上雖說是直接從內庫撥錢來辦此事,太后也掏了私房錢,但錢不多,得花在刀刃上。各位也都聽說了,堂堂天子后妃,其實之前還被光祿寺的一群小人剋扣了飲食,說出去真是聽者傷心,見者流淚……」

  說到這裡,小胖子竟然真的還抽了抽鼻子,做出了幾分傷心狀。

  而他這作態雖說有點假,可關於光祿寺那一團亂麻的爛賬,各方面消息都很不少,於是底下眾人中,竟也有不少人跟著唏噓感嘆。

  但如華四爺這般敏銳的,立刻嗅到了陸三郎替皇帝哭窮背後的玄機。於是,他搶在了眾人前頭,第一個大聲說道:「皇上力排眾議,用這等公平的辦法遴選御廚,給了各省各府平等的機會,那我等力推各自名廚的時候,又哪能讓君父操心開銷?」

  他說著頓了一頓,隨即就大聲說道:「但請陸齋長告知此次盛事到底在哪舉辦,我們蘇州會館願意負擔從頭到尾的一切開銷!」

  華四爺想得非常清楚。這次的事情來得太突然,蘇州那幾位名廚是趕不上了,就是插上翅膀都飛不到京城,但蘇州會館那位吳大廚卻可以推上去,而且誰說這就只是美食的盛會,還可以順帶推銷一下蘇州各種精妙的絲織品嘛!

  就算這些想頭行不通,那至少也是宣揚蘇州的一個最好方式!

  他這話音剛落,之前那位山東會館的盧會首就不干了。他立時以山東人特有的豪爽拍胸脯叫道:「陸齋長,我山東會館雖說比不得江南那些傢伙有錢,但這點開銷還是掏得起的!」

  隨著這南北兩家先後表態,其餘各家亦是爭先恐後,拚命承攬這次盛事的所有花銷,到最後不少窮地方的會館只能嚷嚷出大家各自分擔之類的話來。

  可即便如此,陸三郎仍舊覺得,如若自己貪得無厭,那麼說不定可以各家一概通吃,然後還是能把這麼一次盛會辦得漂漂亮亮!

  但是,他早就過了有錢萬事足的階段,當下笑眯眯地伸手壓了壓,隨即語重心長地說:「各位,各位!我之前的話說得不準確,太后也好,皇上也好,並不是缺錢,只是不想把這樁堪稱前所未有的盛事辦得太奢侈,於是被那些不明就裡的人指摘。」

  他話鋒一轉,隨即卻又嘿然笑道:「然而,等選定了舉辦此事的地方之後,若是各家能夠自己在會場附近搭建展位,請了拿手的大廚當眾演示廚藝,向京城百姓展示美食,這卻是各家自發行為,當然別人就無話可說了。」

  這種類似美食展會似的活動,在如今這年頭自然很新鮮——儘管京城也有雲集著美食攤位的小街,然而,那往往賣的是是幾文錢的小玩意,絕對不可能有一大堆名廚匯聚在一塊集體展示廚藝。所以,底下在片刻的沉寂過後,便是此起彼伏的應和聲。

  「陸齋長這主意確實不錯!」

  「如此才能各展所長!」

  面對如此熱烈的反應,陸三郎咧嘴一笑,隨即拱了拱手道:「至於地點,我也挑明了告訴各位,就在會館區西邊,外城南越秀胡同那一片。那邊地勢平整,如今那邊一座茶樓已經擴建好了,便是此番主會場。乾脆這樣,明天大家去瞧瞧地方,預熱一番,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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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八章 絆腳石須除

  幽閉在坤寧宮的皇后,大概是最後一個得知自己被廢的人。

  原因很簡單,廢后詔書是太后吩咐內閣孔大學士擬定的,吳閣老和張鈺也就在旁邊象徵性拾遺補缺,皇帝都給氣跑了,因此太后看過詔書後,直接吩咐發通政司通告天下。然而,沒有一個人記得,這廢后詔書應該先送去坤寧宮,宣讀給那位被廢的昔日國母。

  於是,等皇帝發現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次日一大早他在演武場邊別室一覺醒來,急急忙忙洗漱更衣趕回乾清宮,預備上朝的時候了。而小心翼翼提起此事的柳楓見皇帝一臉呆滯,他心裡咯噔一下,立刻意識到,皇帝這根本就是忘記了!

  果然,皇帝須臾就神色轉為正常,卻是沒好氣地問道:「太后怎麼說?」

  太后……什麼都沒說啊!柳楓心中暗自叫苦,但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說:「太后送走三位閣老之後,就回清寧宮了,她老人家沒說話,也沒人敢去問。至於坤寧宮,一直遵從太后和皇上您先前的吩咐,御醫一走,就由人監督先把坤寧宮大門關上了……」

  「好了!」知道自己確實是犯了一個大錯,皇帝只能輕輕拍了拍腦門,隨即就打斷了柳楓的話,竭力用若無其事的口氣說道,「你去和楚寬說一聲,讓他挑個穩妥一點的人去坤寧宮傳詔吧。至於移宮,你先在東西六宮盤點一下有無合適的宮宇,不用急。」

  是不用急,皇上您後宮不多,東西六宮總共十二座宮室根本就還沒有住滿!要想騰出一座和其他宮妃都不在一塊的宮室來安置廢后,確實不難!

  不過,柳楓最如釋重負的是,皇帝沒讓他去辦這件事,而是吩咐了司禮監掌印楚寬。於是,他卻也不樂意親自跑一趟,送了皇帝上了去上朝的鑾駕之後,就立時派了個小宦官去給楚寬傳話。然而,等到那小宦官回來一稟報,他就吃了一驚。

  「你是說,楚公公親自去坤寧宮了?」

  見那十三四歲的小宦官拚命點頭,一副我絕對不會記錯的表情,柳楓頓時迷惑了。可這並不是什麼太要緊的事,畢竟皇后已經變成了廢后。哪怕楚寬是和廢后昔日有什麼交情,此時打算去寬慰一番,又或者是楚寬和廢后有仇,此時打算去耀武揚威,反正都不關他的事。

  他須臾就拋在了腦後,甚至都沒費神再派個人去坤寧宮打聽那邊到底是什麼動靜。

  不但是他,所有嬪妃們也都不約而同地呆在了宮裡,並約束宮人們不得外出。包括素來為人直接,甚至敢對皇后動劍的裕妃,也沒興趣在這種時候跑去坤寧宮看皇后的笑話。用她對永平公主的話來說,那就是痛打落水狗最沒意思。

  於是,當皇后驟然聽到自己被廢為敬妃這個猶如晴天霹靂的消息時,她幸運地避免了在一群她往日從來都是居高臨下俯視的嬪妃面前露醜。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會生出一絲一毫的感激,因為此時此刻的她滿心滿腦都是狂怒,都是悲憤。

  「皇帝在哪?他為什麼不親自來?他為什麼不敢親自在我面前宣讀這詔書?而是只敢用奉太后懿旨,責我不孝這種可笑的藉口……」

  見人發瘋似的嚷嚷著,楚寬靜靜站立在那兒,既沒有開口安慰,也沒有開口嘲諷,彷彿自己只是一尊佛像。直到她顛來倒去都在那念叨著相同的話,周邊的那些宮人或面色煞白,或失魂落魄,顯然是想到作為廢后身邊人的淒慘結局,他這才輕輕咳嗽了一聲。

  此時,地上披頭散髮的昔日皇后已經聲嘶力竭,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而其他人則是一個個噤若寒蟬,四周恰是鴉雀無聲,他這才用極其平穩的聲線說:「廢后詔書是昨天下達通政司的,今天這時候,怕是已經通過快馬通行天下。而之所以沒有第一時刻在坤寧宮頒布……」

  他頓了一頓,這才含笑說道:「是皇上體恤敬妃昨日身體虛弱,所以才延遲到今天。至於皇上此時沒有親自來,敬妃抬頭看看天色,這種時候,皇上自然是上朝去了。再說,縱使不上朝,皇上平日也少有在午前時分就往哪家嬪妃處去的,這不是您當初常常嘮叨的?」

  儘管楚寬口氣溫和,態度恭敬,可敬妃是何等敏感易怒的人,此時立刻就暴怒了起來。然而,她剛剛用手支撐身體搖搖晃晃站起身,楚寬竟是腳下微動,頃刻之間就已經後退了五六步。她只能怒喝一聲道:「老閹奴,你敢欺我!」

  「奴婢從來都知道,自己只是一介閹奴。」

  楚寬再次躬了躬身,聲音依舊很恭謹,「奴婢進宮就學的是忠義仁孝,學的是從太祖爺爺傳下來的那些東西,所以深知賢後不好當,如太后那般掌權時大刀闊斧,放權時爽快利落的女中豪傑,都尚且被人指摘過。敬妃可知道你為皇后時,外間人是怎麼說你的嗎?」

  不等敬妃接話茬,他突然抬起了頭,一字一句地說:「身在福中不知福!縱使尋常勳貴官紳迎娶正妻之後,大多也遠不如當年皇上待敬妃!當然,若是敬妃能夠教出兩位賢良皇子,那麼皇上無話可說,臣子們也自然會鼎力支持,可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是什麼德行!」

  敬妃未曾想楚寬竟敢當面直斥自己,那張曾經秀美的臉上頓時滿是戾色。然而,她跌跌撞撞才走了兩步,正要伸手去抓楚寬,卻只見人已經靈活移動腳步,再次離開了她七八步遠。

  「敬妃有今日,還請好好閉門反省。要知道,大皇子不知仁義,殘害百姓,已然是監在宗正寺中,但二皇子信口雌黃誣陷國子監張博士,卻還不曾論處。」

  「哪怕是為了如今還有希望的二皇子,也請敬妃勿要被怒火沖昏了頭。」

  說到這裡,見敬妃猛然停下了腳步,楚寬這才含笑說道:「另外,好教敬妃得知,御膳房上下幾乎被一掃而空,皇上已經答應了張博士所請,於外城南越秀胡同那一片,開御廚選拔大賽,於京城各大名廚之中遴選御廚,這可是少有的一樁熱鬧喜慶盛事。」

  「皇上還親自為那座重新修葺一新的茶社題名曰興隆,聽說這是張博士隨口道出的一個名字,皇上卻覺得雅俗共賞,非常嘉許。」

  眉頭倒豎的敬妃幾乎掐斷了自己的手指甲。這件事她之前也聽說過,但並未在意,可她幾乎難以置信在自己被廢這淒淒慘慘慼慼的時候,皇帝竟然還會毫不在乎地把目光投注在另一件她覺得無關緊要的小事上,甚至覺得這是熱鬧,是喜慶!

  她惡狠狠地瞪著楚寬,最後惡毒地咒罵道:「皇帝就不怕有人混在這些廚子當中,日後藏身皇宮,在他飲食中下毒!」

  「敬妃多慮了。如果連這種事都做不好,皇上還要司禮監何用?」楚寬坦然直視敬妃,卻是絲毫不怵那擇人而噬的視線,淡淡地說,「更何況,宮外所有食材和用具全都不許夾帶,而御膳房所有東西從今往後由奴婢親自負責監督採買,不會讓人混進一根頭髮。誰能下毒?」

  「至於他們的來歷,我也會從他們出生之後就開始查,但凡可疑的,就別想供職宮中。」

  見敬妃那張臉終於僵住了,楚寬這才再次深深躬了躬身道:「奴婢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皇上,為了大明。所以,若是有人不利於皇上,那就得先從奴婢的屍體上跨過去!」

  儘管對面那個閹奴的腰佝僂著,整個人顯得卑微而又恭順,但敬妃卻彷彿覺得那是一頭恐怖的怪物正在藉著一層人皮遮掩自己。當看到楚寬告退出去,坤寧門在自己面前再次緩緩合攏的時候,剛剛還一直勉強傲然直立的她終於覺得渾身力氣猶如被抽乾了一般。

  可就在這時候,正在緩緩關閉的宮門似乎突然停了一停,緊跟著她就再次聽到了楚寬的聲音:「皇上已經吩咐乾清宮管事牌子柳楓安排敬妃移宮事宜,還請敬妃多多保重。」

  這一刻,敬妃終於再也站不住了,她雙腳一軟,直接就癱坐在了地上,而在她身後,縱使有眾多宮人,卻足足好半晌才有兩個恍然驚醒,沖上前去想要攙扶她,可卻被她甩開。

  「老天爺,你眼瞎了,心也瞎了嗎!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已經離開坤寧宮的楚寬聽到了這撕心裂肺一般的嚷嚷,不由得哂然一笑。做錯了什麼?不能認清自己的地位,不能認清自己的性情,更不能教導出最成器的兒子,這就是最大的錯。

  憑他對皇帝的瞭解,如果皇后能夠教導出足夠出眾的兒子——比如朱廷芳那樣的,那麼甭管對皇后有多冷淡有多反感,那麼以皇帝的性格,說不定早就冊立太子了。

  早在過去這些年間,皇帝不知道多少次對他感慨過對趙國公朱涇的羨慕,羨慕他有個朱廷芳那樣文武雙全的好兒子。

  「總算是扳倒一塊礙事的絆腳石了……」楚寬在心裡笑了一聲,步伐突然變得更輕快了一些。至於大皇子和二皇子這種已經徹底定型,無藥可救的貨色,他早就不用擔心威脅性了。當然,人活著,總有不確定性,但他很明白,皇帝是不會殺子殺妻的人。

  就是經由別人的手也不行,那樣的話,恐怕最震怒的人就是皇帝。

  皇帝竟然會在廢后詔書公佈天下之後,再突然派一個人去坤寧宮宣讀,這種烏龍事件,張壽當然不會知道——事實上昨天出了這麼大事,他已經對朱瑩千叮嚀萬囑咐,這幾天不許再入宮。他實在是怕了這位一言不合就膽子賊大的大小姐。

  制止了朱瑩,把大小姐交給了太夫人禁止她出門,張壽也就放心窩在了國子監。九章堂因為一個個人全都抽調去了各處,如今白天上課只有小狗小貓兩三隻,因而暫時停止授課,只剩下了各人利用閒暇時間自修補習,因此他白天自然而然也空了下來。

  然而他回來之後這課本來就是有一節沒一節,評點功課也都進行得很快,再加上各種事務都交了出去,這天干脆就坐在九章堂出第二期招生的考題。

  至於僅剩下幾個還沒攤上一大堆任務的監生們,則是在認命地刷題……對於主修算學的他們來說,題目那真是刷不完的。因為張壽出了一個讓他們叫苦不迭的主意,那就是學生自己學到哪就自己出題出到哪,每單元出題五道,拿來考自己的那些同學們!

  當門外紀九張頭探腦的時候,就只見稀稀拉拉坐在那兒的幾個監生正在時而攢眉沉思,時而奮筆疾書,而直接佔了陸三郎那張桌子的張壽也同樣在埋頭寫著什麼。

  見這一幕,他猶豫了片刻,就躡手躡腳進來,卻是繞了個圈子到了張壽背後探頭張望。

  而這一看,他就發現了張壽寫的字,畫的圖,他乍一看每一個字全都能看懂,可那些字合起來,他卻有點犯嘀咕。尤其是那道設定圓周率為π,已知半徑為r,求一個複雜圖形上圓弧長度的題,他更是看得瞪大了眼睛,心裡計算了許久,卻依舊覺得不算很有把握。

  他都自學過葛氏算學新編了!再一次意識到自己不是陸三郎那樣的天才,只不過學習和接受能力比尋常人高一點,他不禁有些氣餒,但隨即就聽到了前頭張壽的聲音:「看夠了嗎?」

  「老師!」紀九慌忙站直了身子,隨即賠笑道,「我就是生怕打擾您,所以沒敢出聲。」

  「打擾我沒事,打擾其他人……你看正解題的他們是不是在瞪你。」張壽毫不在意地把考題撂在了課桌上,隨即指指門外,果然他離座而起往外走時,紀九立時三刻就跟了出來。

  沒等他發問,他就只見紀九欲言又止,似乎在組織語句,足足好一會兒,人才終於下定了決心,竟是低聲說道:「老師,皇上徵了幾位名儒上京的事,您知道嗎?」

  張壽不禁有些莫名其妙,隨即就若有所思地想到一個問題。難道這是競爭對手來了?

  紀九一看張壽的表情就知道人根本不知情,當下就加重了語氣道:「聽說皇上是因為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前例,於是特意命人打聽之後,從四家書院征辟了四人。他們是進京來給皇子們做老師的。一個鼓吹以農為本,一個號稱雜學也須學,一個精通多種西洋文字……」

  沒等紀九把話說完,張壽就不禁呵呵一笑。皇帝這是覺得皇子學經義還不夠,所以打算把人訓練成諸科精通?三皇子和四皇子那兩個小學霸還可能,大皇子二皇子還是洗洗睡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8-10 09:54
第四百三十九章 學生易哄,孺子易懂

  「如果你就是來說這個,那說完就行了,這不關我的事。」

  紀九見張壽打了個呵欠,一副我不感興趣的表情,他頓時就傻眼了。思來想去,他就一咬牙道:「虎無傷人意,人有害虎心,老師你是君子,所以你不知道那些民間書院的勾當。他們彼此之間為了爭搶生源,揚名立萬,勾心鬥角,互相打壓,無所不用其極。」

  「那些書院的山長也好,先生也好,長年累月都是互相攻譖,只因為學派不同就攻擊對方的人品,更希望能夠成為官學,好在從太祖皇帝開始就不大吃這一套,而且若是有人自傲學問,不受征辟,那麼太祖制度,其人學生弟子就永遠不得入仕,所以本朝沒有真正的隱士。」

  「於是,這些開私家書院講學的人,就算自己在仕途上並不順利,卻都想自己的學生能夠出人頭地,這麼多年來,也確實是如此。所以您別看這四位受征辟的所謂大儒,也就是一個只當了一任縣令就在家裡賦閒的進士,其餘三個都是舉人,但他們的學生……」

  「那可是大把大把的進士!」

  紀九再次提高聲音強調,見張壽只是露出了饒有興致的表情,他不知道人到底有沒有重視自己的話,只能用誠懇到極點的態度說:「老師,這些人連葛太師都不大買賬,更何況是年輕卻又名聲大的您?而且,您還當過三皇子和四皇子的老師,就怕他們存心不良!」

  張壽只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學術之爭從古至今都一樣,否則怎麼會有學閥存在?而且這玩意,有時候真的會演變成生死之爭。別說諸子百家那論戰,以及後來的儒家打壓黃老以及其餘各派,恨不得踩上一萬腳……反正總而言之,哪朝哪代學術之爭不得鬥一個頭破血流?

  當然,他不能也不會怪皇帝怎麼會想起征辟這麼四家書院的四個人進京,要他是皇帝,要發展諸科的話,也不會都倚賴他一個人。別說他了,就是葛雍這個帝師也一樣。如果說學閥希望的是一統學術界,那麼更上層的人士無一例外都希望百花齊放。

  如此說來,他確實應該警惕一下,因為學問越好,人品越差這種現象,真心非常普遍。

  只不過,剛剛紀九隻介紹了三個人,其中一個甚至還有精通多門西洋語言這種描述,他可不可以理解為那是一個多語種精通的人?

  在這個英語還是小語種,法語甚至也談不上多流行,西班牙語嘛……因為西班牙目前正在統一,但距離達成第一個日不落帝國的成就還遙遠的很,所以目前為止歐洲上層社會最流行的語言,很可能還是拉丁語,那麼問題來了,那個傢伙到底學得是哪幾種語言?

  在海東大陸都已經被太祖那支船隊流落海外的後代給普及了漢語的情況下,居然還會有精通經義的大儒去學外語?這真夠進步的啊!確定不是外語學院的語言天才穿的嗎?

  「嗯,我都知道了。」張壽心裡轉過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念頭,最後終於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有心了,此事我不會掉以輕心。」

  見紀九終於露出了喜形於色的表情,彷彿這一句誇讚就代表著無上的肯定,張壽不由得稍微改了一下自己之前對這個小油子的認識。當然,他知道這小子的上進心——否則紀九也不會在半山堂始終名列前茅,更是接受楚寬的吩咐去做課堂筆記給皇帝御覽。

  陸三郎的上進心是不同的,一切都是基於個人天賦和興趣;張武張陸是只要從原生家庭獨立就已經心滿意足,能娶到公主和郡主完全是意外之喜;張琛是希望老爹能正眼看他,當然能超過老爹張川就再好不過;朱二是希望別那麼廢柴,老是被老爹長兄妹妹吊打……

  而紀九,那完全是一個見縫插針,野心勃勃的人。但野心本來就是上進的原始動力,其實他也需要這種人。

  因此,見紀九一副歡欣鼓舞的樣子,張壽也就嘉許地衝人點了點頭。

  「你若是覺得課業輕鬆,閒著的時間太多,卻又不確定日後向哪方面發展,不妨各個方面都涉獵,找一找方向。我的初等物理剛印出來第一卷和第二卷,你可以找來看看。四夷館的通譯那邊,你不妨去學學海外文字,看看是否有天賦。治水和營造,你也可以去瞭解……」

  還沒等張壽說完,紀九就突然開口問道:「老師,今年這九章堂第二期招生,我可以試試看嗎?」

  張壽沒想到紀九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不由得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人兩眼,隨即就笑眯眯地反問道:「有何不可?」

  沒等喜形於色的紀九開口,他就慢條斯理地說:「三皇子和四皇子年紀雖小,但也說想考九章堂。不過我覺得他們今年恐怕沒什麼可能考進,當然也說不準,別看他們小,資質卻很不錯,而且葛氏算學新編一直到最新卷宮中都有,還有皇上一邊看一邊親自教他們。」

  如果說剛剛紀九隻是試探,那麼此時得到張壽的回答,他就完全是決意了。三皇子和四皇子竟然都打算考九章堂,他還有什麼說的?在大皇子囚禁,二皇子待罪,皇后被廢之後,那兩位曾經被無數人忽視的小皇子,竟是變得炙手可熱了!

  想到這裡,紀九立刻長揖行禮道:「多謝老師提醒,我一定會全力以赴!」

  剛剛他可是已經看到了一道題目,雖說張壽事後可能會改掉,但他至少可以把《葛氏算學新編》中關於這些的類似章節都好好看一看,錯過今年雖說還有明年甚至後年,三皇子四皇子也未必就能今年就考進來,但他必須試一試!

  「嗯,那你努力吧。我那老師和齊先生褚先生他們,大概還會編撰幾本關於審計和賬目之類的書,近幾日興許就會有樣書付梓,你若感興趣,等印出來之後,可以去陸三郎那書坊買一本回去看看。雖說趕不上光祿寺查賬,但說不定你家裡帳房也用得上。」

  見紀九眼睛一亮,謝了又謝方才告退離去,張壽這才伸了個懶腰舒展了一下身體,隨即重新回到了九章堂中,見幾個學生還保持著剛剛的姿態,他就知道,大概沒人注意他剛剛都和紀九說了點什麼。

  對於這些大多出身貧寒的監生來說,與其去管太遙遠的東西,還不如把握眼前。

  於是,張壽輕輕拍了拍手,等幾個人都抬起頭時,他方才笑道:「好了,你們也都注意勞逸結合,剛剛紀九都溜了過來一趟,足可見其他各堂這會兒都課間休息了。這些天只剩下你們幾個,講課也都停了,老是讓你們自習又或者做題,顯得我這個老師也太苛刻了一些。」

  他嘿然一笑,這才一字一句地說:「之前讓你們出題目互相考,現如今你們有沒有興趣動動腦筋,考一考你們未來的後輩,也就是第二期的師弟們?」

  「當然,不能拿你們現在的課程去考,整體難度可以維持在比你們進來的那兩次考試略高。如何,你們有沒有信心好好顯示一下作為前輩師兄的能力?」

  他這樣顯而易見的問題,得到的自然是底下幾個監生們摩拳擦掌,喜出望外的齊聲應和。

  本來嘛,幾十個人最終只剩下他們這寥寥幾個,哪怕他們不是在宣大總督王大頭那邊輪換下來的,就是去大明公學也實習過的,並不能算是未曾實踐過的書呆子,可別人在忙的時候,自己只能在這留著學習,那當然免不了有點不自信。

  可現在,張壽一句話,讓他們也找到了接下來這段日子的工作重心。尤其是當張壽笑眯眯地再補充了一句,道是筆試和面試的題目全都可以好好想想,日後面試的題目,興許也會在他們這些前輩師兄們出的考題中抽取,他們一個個就勁頭更足了。

  最終,當中午時分張壽信步離開九章堂時,恰是輕鬆寫意。他曾經鄙視過後世某些把學生當長工的導師,但現在自己壓榨起學生來……嗯,有事就差遣學生,感覺其實很不錯。

  鑑於他和陸三郎如今在國子監都沒有號舍了,他在國子監的大學牌坊下和準時過來接的阿六匯合——其實他從來都不知道阿六到底幾時抵達,又等了多久,一整個上午又究竟去了哪兒——隨即主僕兩人就去了附近不遠處的蕭家。

  至於隔壁終於再次有了主人的劉家——劉老大人一大早就被陸三郎過來接走,兩人一塊去忙活了。作為前兵部侍郎,哪怕劉志沅只是給陸三郎當一下顧問,小胖子也已經夠幸運了。

  而張壽一進蕭家大門,就聽到了小花生那痛苦至極的哀嚎:「怎麼會有這麼多做都做不完的題?公子不是說讓我去九章堂當雜役的嗎?怎麼把我關在這兒做題,我寧可去幹活……哎喲,小蕭子你幹嘛打人!」

  「六哥說了,你要是偷懶,就拿戒尺打你屁股!真沒用,我比你小那麼多,每天也做很多題!你別忘了,你那鹹魚叔爺今早過來時,還罵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你是你,我是我!我從小就不是讀書的材料……我寧可去種地挑水放牛看門唱戲,我也不要做這些一看就犯暈的題目!」

  聽著這兩個未成年人的低水平吵架,張壽最初不禁莞爾,可聽到小花生那抓狂之下的抱怨,他不禁心中一動。

  因為老鹹魚的緣故,再加上小花生確實是個挺乖巧的小子,所以他才有意培養這小子一下,可沒想到這卻是個學習困難戶,遠不如蕭成的自覺,後者年紀雖小,可只要拿出朱廷芳激勵鼓舞一下,人就會煥發鬥志。

  否則,蕭成怎能一面打雜一面學習,唐詩和四則運算全都掌握得精熟,如今能做的數學題已經突破了四位數加減,三位數乘除?要知道,人才那麼一丁點大!

  因此,他在門口駐足聽著,發覺裡頭小花生被戒尺抽得嗷嗷直叫,卻只敢抱怨訴苦罵人,沒敢反抗管教,就突然咳嗽了一聲。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就只見蕭成一溜煙跑了出來,緊跟著才是滿頭大汗的小花生,走路甚至還有點一瘸一拐,顯然剛剛被蕭成抽得不輕。

  話說那個比小花生矮了至少一個頭還多的扮鬼小豆丁竟然還真敢下手抽!

  相比撲上來叫張大哥,隨即又開始自豪地炫耀自己今天做完了多少多少作業,隨即開始問下午什麼時候去九章堂打掃幹活的蕭成,小花生只覺得自己簡直是一無是處,原本就因為那些四則運算題而滿頭煩躁逼出來一身大汗,現在連後背都是擔驚受怕的冷汗。

  而張壽的下一句話,成功把他的通身大汗逼回去了一小半。

  「最近九章堂只剩下沒幾個人了,也沒有太多事情可做,打掃只要早上一次就夠了。下午九章堂那邊自修,所以你們不用過去。倒是陸三郎正和劉老大人在外城為御廚選拔大賽預熱,聽說還會請戲班子唱戲助陣,估摸著會很熱鬧,你們想不想去?」

  「想!」這個大喜過望毫不猶豫的聲音,自然屬於小花生。

  「不想!」這個斬釘截鐵反應平淡的聲音,毫無疑問屬於蕭成。

  於是,搭伴才沒幾天的兩個小子彼此之間對視了一眼。小花生納悶於蕭成小小年紀竟然不喜歡湊熱鬧,而蕭成則是疑惑於小花生那不愛學習的疏懶。

  可是,前者不願意放棄這難得見識京城名角的機會,後者卻不願意浪費寶貴的時間,兩人頃刻之間再次重複了一遍剛剛的回答,隨即就又開始彼此互瞪。

  「好了,既然一個想去,一個不想去。那麼蕭成你先陪我們出城去看一看,等看完回來,我押著小花生陪你讀書做題。」

  見蕭成張了張嘴還想抗爭,他就看也不看滿臉狂喜的小花生,笑呵呵地說:「咱們不只是去看熱鬧,也是去看看,劉老大人回京之後是不是還寶刀未老。」

  嘴上如此說,張壽心裡卻想,小花生當初能扮女人迷倒大皇子,該不會是天生旦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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