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乘龍佳婿 作者:府天(連載中)

 
Babcorn 2019-6-29 18:06: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03 101159
Babcorn 發表於 2019-8-15 20:26
第四百四十章 興隆茶社的預熱日

  如果昨天來過越秀胡同的順天府衙宋推官和刑房捕頭林老虎,今天又舊地重遊的話,就會發現,張壽原本信口給起了個好名字興隆茶樓,實則卻是破舊至極的那個小茶攤,已經因為那個賣茶翁的轉移陣地而消失了,但原地卻不見秋風掃落葉的蕭瑟,而是擠滿了人。

  並不是這座茶攤所在的地方突然就熱鬧了起來,而是在越秀胡同附近,宋推官他們昨天來時還蒙著幕布,連日來正在大興土木的一座建築,今天突然就露出了真面目。

  三層的茶樓八角重檐,攢尖頂,紅漆門窗,黑亮的瓦片,乍一看完全沒有民間茶樓的簡樸——或者說寒酸,反而顯出了一種富貴人家建築的奢華。簷角之上甚至還嵌著銅製風鈴,清風拂過,鈴音清越。

  今天趕過來的各家會館會首和大廚在底下眼看那重重幕布撤去,無不驚嘆。

  不只是這些人,就連附近聞訊而來看熱鬧的人們,也無不張大了嘴巴。這地方被人用木柱以及各種圍障圍起來,是年初的事,那會兒還有手腳不乾淨的人偷偷溜進去想要看看有沒有油水可撈,但最後結果都是有進無出,到最後就成了某些人口中的禁忌之地。

  一傳十,十傳百,也不知道是哪傳出的消息,說這是渭南伯張康的產業,人家打算把原先這裡的那座三層小茶樓改造一番,日後用來金屋藏嬌。鑑於附近一大塊土地確實有傳聞說是某大戶人家的,尋常百姓就更加不敢窺探內中動靜了,誰知道如今落成,竟是這般光景。

  只有陸三郎知道,之所以把御廚選拔大賽選在這,除了因為這塊地是皇帝的,還有就是因為這裡有一座快修好的皇家茶社——沒錯,皇帝就是想把這改造成一座平日可以對外經營,他偶爾微服出城時可以包下整個三樓,帶人賞玩外城風景的私人會所。

  當然,與之相對,皇帝原本的建造計畫絕不止這一丁點。還包括了把這附近宣南坊的幾個水塘連成一片,造成一片仿蘇式園林,提供給老師葛雍在內的幾位算學宗師作為日常活動的據點,甚至提出了和九章堂相對的九章學社這種令人驚嘆的組織。

  反正當陸三郎聽張壽提起皇帝的這一系列宏偉計畫時,他是覺得歎為觀止,深深佩服。可當聽說內庫有錢,皇帝卻不敢這麼過分亂花,所以這是十年前的計畫,到現在才改造了一座茶樓,他就覺得驚悚了。

  堂堂皇帝,花點錢還這麼束手束腳,真鬱悶!

  此時此刻,面對一大幫連聲驚嘆叫好的會首們,陸三胖當然不會表現出這種情緒,而是雲淡風輕地對眾人說:「這是渭南伯的別業,我和他也算是忘年交,所以好說歹說,把他這座還沒正式經營的茶樓給搶了過來。你們要驚嘆,得贊渭南伯心思精巧才是。」

  「不過他也不虧,這興隆茶社四個字,還是皇上親筆御題的。就這四個字,他這茶社的生意日後就保管興隆!劉老大人,您說是不是?」

  見小胖子笑容可掬地問自己,劉志沅不禁呵呵一笑。要不是張壽對他推心置腹,此時此刻不明就裡的他真容易被小胖子三言兩語給忽悠進去!而且,看看一旁那位親自跑來站台的渭南伯張康,人是皇帝派來的,還是真的和小胖子是忘年之交,那還真說不好!

  「我如今已經賦閒在家了,你這老大人三個字,就不要再掛在嘴邊了。」劉志沅咳嗽一聲提醒了一句,這才笑道,「至於渭南伯這新鮮出爐的好地方卻騰出來辦這次盛會,確實是難得,也難怪皇上潑墨揮毫,御筆親題興隆二字。」

  張康對劉志沅一笑,算是謝過老人家這番評價,畢竟兩個人從前壓根不熟,但他心中卻著實吃驚。誰站台他也沒猜到是這位老先生出來給陸三郎站台,要知道,往日這位的名號是什麼?斷頭劉!相信這位和氣生財的人,全都被殺伐果斷地填坑了!

  「我這地方反正還沒開張,借出來作為此次盛會的場地,日後正式開張時,自然會客流不斷,說來我也是賺大了。」張康說著就斜睨了京城首富萬元寶一眼,因笑道,「不過誰也比不得京城赫赫有名的萬元寶萬爺慷慨大方,竟然連聽雨小築的十二雨也都借出來了。」

  「渭南伯說笑了,我算什麼萬爺?再者,這麼大的熱鬧,我怎麼能不來?只可惜我手底下沒有拿得出手的大廚,既如此,當然就只有讓各位姑娘們來助興一番,湊個熱鬧了!」

  縱使是今天這一大群商人以及會首當中毫無疑問的第一等人物,蘇州首富華家的當家華四爺,此時見萬元寶滿臉堆笑地和張康說話,他卻知道自己和萬元寶仍有差距,不是家族實力差距,而是蘇州過江龍和京城地頭蛇在人脈上的差距。

  所以,他深知此時絕對不是自己貿貿然湊上去表示親近的時候。果然,下一刻,他就看到張康甚至用極其熟不拘禮的態度握拳在萬元寶肩膀上捶了捶:「你這無孔不入的老鬼,既然十二雨來了,附近有這麼多人來看熱鬧,那邊搭起的大戲台拉上幕布圍上,讓她們演起來。」

  張康猶如半個主人似的吩咐了萬元寶,隨即又笑容可掬地對著其他眾人道:「各位就請便,反正今日只不過是預演,想要下去準備展位也可以,在這看熱鬧也可以。」

  「要知道,聽雨小築的十二雨登台獻演《金陵豔》,也就是從前的《桃花扇》,這可是難得的,往日一旦演出,那可是一票難求,就是達官顯貴想要把人請回家去演都不行。畢竟,連皇上也曾經帶著永平公主去看過,拍手叫好,這算是在御前過了明路。」

  見張康說完這話後,就請了劉志沅和陸三郎登樓,華四爺就先對一旁華掌櫃耳語了幾句,眼看其匆匆離開,他才跟著前頭人登樓。果然,等到了二樓,眼見得樓下幕布圍著的戲台上,已經開始演奏起了絲竹管弦,緊跟著便有兩個女子登台,他不禁饒有興趣地打量了起來。

  可當他以為她們會獻唱的時候,卻一下子就愣住了。卻原來那並不是他熟悉的各種唱腔,而是……而是抑揚頓挫的大白話!他有些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卻只見樓上張康劉志沅和陸三郎也好,其他的會首商人也好,驚訝的只是少數,會心一笑的卻是大多數。

  這算是哪門子的戲?

  同樣心中存疑的還有華掌櫃。然而,他在底下聽到那對白時,還只是意外驚訝,等看到眾多圍觀百姓那饒有興致的樣子,就意識到這種形式在京城肯定不是一兩日了,否則不會有現在這樣的認同度。果然,他略微轉了一圈,就聽到了不少議論,其中有些還頗為精到。

  「十二雨這念台詞比從前強多了。想當初那聲音真是綿軟無力,如今帶著幾分鏗鏘之音,倒是合了南宋亡國之前的氛圍。將兵綿軟無力,反倒是女子鏗鏘決絕,實在是妙。」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嘖,那是某些文人的滿腹牢騷而已,真要是對亡國胸懷不平,自己就應該振臂一呼反他娘的!自己只能坐在酒樓裡借酒消愁,卻還嘲笑人家歌姬不知亡國恨?呵呵,矯情!」

  「兄台說的是,十二雨的這戲,朝中曾有不少人頗有微辭,說什麼不合歷史,全是杜撰。要我說杜撰也沒什麼,南宋那些傢伙,大敵當前窩裡鬥,還不如歌姬呢!我曾經因緣巧合跟人去看過從前那全本,那真是精彩。嘿,南宋最後那段日子簡直是被演繹得淋漓盡致!」

  說話的這幾人明顯有學識,所以華掌櫃也就乾脆站著多聽了一會。果然就只聽人滔滔不絕地訴說所謂的《金陵豔》取自什麼題材,後來又是怎麼一個發展,出演的十二雨分別在其中是什麼角色……以至於華掌櫃分心二用,錯過了幕布後頭的不少台詞。

  「總之,聽是聽不出多大名堂的,得進去看才行!這要是御廚選拔大賽的時候真能進去品嚐未來御廚的手藝,看十二雨演的戲,我寧可省吃儉用也要去湊這個熱鬧!」

  雖說週遭百姓對剛剛幾人的議論都很感興趣,但聽到省吃儉用也要看戲時,還是有不少露出了不以為然的表情,華掌櫃卻是嗅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意味。

  畢竟,尋常百姓也許確實沒錢去內場一邊品嚐美食一邊看戲,因為今天事出突然,外城這邊有錢有閒的人又少,可等到今日這預熱的一天結束後,消息傳了出去之後呢?哪會有多少人聞訊而來湊熱鬧?這得關係到多少錢?

  就在華掌櫃越想越是心動的時候,他陡然之間聽到了一個嚷嚷聲:「正宗揚州茶點,皇上欽點揚州御廚……的大徒弟親自掌勺!煮乾絲、清燉獅子頭、揚州炒飯……」

  沒等把這報菜名似的嚷嚷全都聽完,華掌櫃就慌忙擠出了人群,卻只見這興隆茶社樓下,竟然已經擺開了一個攤位。

  說是攤位,比集市上那些一輛推車就算一個攤位的小販要強得多,因為那周圍還擺著好幾張方桌,幾輛推車上從爐灶、柴火到各種砧板用具一應俱全,一個身材高大的廚子正在灶火邊嫻熟地翻炒出鍋,周圍頃刻之間就聚集了好些人。

  畢竟,在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情況下,香氣四溢的美食比起美人演戲要吸引人得多。

  而見此情景,華掌櫃卻是心裡咯噔一下,尤其是看到就在那大廚背後得意洋洋抱手站著的蘆柴棒於會首,他一下子就意識到,自己被人搶了先。

  於是,他沒工夫再去管什麼聽雨小築十二雨的奇怪戲劇,天子腳下京城人到底是什麼心思,他只知道,蘇州會館已然落後了揚州會館一步,要再落後就完了。

  這滄州建港的事情雖說已經有眉目,但還沒有徹底敲定,要是連現在這樣公開的制度之下,他們蘇州人還不能往御膳房送一個御廚進去,那還有什麼顏面去見家鄉父老?

  於是,當張壽帶著蕭成和小花生這兩個小傢伙來到興隆茶社附近時,就發現比起他昨天在這招待宋推官和林老虎時,人流量陡增了二十倍都不止。甚至在離開還很遠的時候,他都能聽見那邊廂如同叫賣似的巨大喧囂。

  「揚州特產水晶肴肉!」

  「姑蘇美食腸肺湯,十文錢一碗,只要十文,平民美食,貴族滋味!」

  「山東孔府菜,讓你品嚐聖人讚不絕口的手藝!」

  小花生已經快把眼珠子瞪出來了。他早就聽老鹹魚說過這所謂御廚選拔大賽,本來只以為也就是走個過場,其實早就選定了相應的人,可現在到現場一看一聽,他就覺得一切顛覆了自己的想像。竟然能辦得這麼盛大,這麼熱鬧?

  一想到這又是張壽建議的,他忍不住往旁邊瞅了一眼,可沒等到張壽的回答,隨著不斷前行,卻等到了前頭一個異常軟糯的唱詞。雖說他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的唱腔,卻還是聽得差點迷住了,不由自主就往前挪動著步子,甚至不知不覺就越過了張壽。

  見此情景,張壽已經徹底相信了自己最初的判斷。

  怪不得小花生之前在蕭家失口把唱戲兩個字說了出來,而後他說起有戲班子過來時,人也表現得興致盎然,原來是個戲迷。然而,在如今這個年代,戲子素來被視作為賤業,就比如此時在內中台上表演的十二雨,如若換成十二個良家閨秀,只怕會激起軒然大波。

  小花生要是真的對這一行感興趣……他倒無所謂,老鹹魚會不會氣得把這小子打死?

  張壽心裡轉著這無稽的念頭,渾然沒注意自己須臾就成為了引人注目的焦點。

  平日他出行,並不怎麼喜歡去人多的地方,逛街的次數也不多——而且那時候常常有朱瑩相伴,朱家那護衛呼啦啦一圍,別人就只能遠觀,可如今阿六牽著馬不知道上哪去安置了,他身邊除卻小花生和蕭成,就是楊好鄭當,幾個半大孩子全無威懾力,哪裡還能震懾得了人?

  於是,別說大姑娘小媳婦,竟有幾個漢子見他容貌,不由得彼此對視一眼,隨即悄悄湊了過來。眼見一群女人們正在那貪看這清俊少年,其中一個漢子就陡然輕喝道:「好你個逃奴,老爺遍地找你都好多天了,你還敢出來招搖過市,上,把他拿下回去向老爺請賞!」

  就在他話音剛落之際,一旁興隆茶社高處卻傳來了一聲笑:「喲,張博士也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15 20:26
第四百四十一章 誣良為賤的慣犯

  這幾乎不分先後的兩句話,張壽周邊圍著的那些女人們登時不知所措。這邊廂幾個大漢正在嚷嚷抓逃奴,另一邊那最新落成的華麗茶社上則是在叫張博士?這都是什麼和什麼?

  而微微走神的張壽則是在這時候才回過神。他隨眼打量著周圍人,對著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微微頷首,也不看她們頃刻之間或紅臉羞澀,或喜形於色的樣子,徑直看向了那幾個偷偷摸摸往後退的漢子,突然冷笑了一聲。

  「你們剛剛說老爺家裡出了逃奴?是哪家的老爺,家住京城何處?幾時逃的人?可有向順天府衙報案?」

  甚至都沒等他把一系列問題問完,就只見這幾個剛剛死命擠過來的傢伙,此時已經扭頭撒腿就跑。可他們溜之大吉的計畫,卻在半道上就到此為止了。

  因為只是瞬息之間,他們的去路已然被人堵了個正著。發現攔路的是幾個尋常百姓,幾個大漢不管三七二十一,發狠似的衝了過去,試圖強行闖過攔截,可他們出手快,人家出手也不慢,幾個看似尋常百姓的傢伙也是齊刷刷沖上,兩邊須臾就扭打在一起。

  這一交手,立時就看出了兩邊在打架這一層面上的差距,幾個打張壽主意的漢子畏首畏尾,那幾個出手攔截的百姓卻是挨了拳腳也不在意,只顧著把對手撂倒。到最後,就連其中一個見勢不妙拔出匕首的傢伙,也在一個回合之內就被奪刀,如同破沙袋似的被摔在地上。

  眼看這番情景,原本只是情不自禁聚集過來看美男子的女人們方才吃了一驚。有些心思細膩的人已經意識到,眼前這個一身簡樸青衣的翩翩美少年絕非普通人物,於是慌忙往後退去。她們這麼帶頭一讓,其他人不由自主也跟著退避,於是不一會兒就讓出了一條通路。

  而直到這時候,張壽方才不慌不忙順著她們讓出的這條路徑直來到了這幾個漢子跟前。眼見剛剛下手攔人的那幾個「仗義」百姓已經把人揪了過來,他手中摺扇突然一合,隨即挨個在幾個人的腦袋上重重抽了一記,就連那個已經翻白眼似乎摔暈過去的傢伙也沒放過。

  果然,這一記記狠的抽下去,原本已經暈過去的傢伙竟是疼得嗷嗷直叫,分明是假暈。至於其餘幾個,此刻無一例外醒悟到自己是踢上了鐵板,別說只是挨了這麼挺疼的一下,就是打破了頭,那也不敢吭聲,唯一的希望就是人家能放他們一馬。

  就在這時候,剛剛才傳來過聲音的興隆茶社樓上又是一個爽朗的聲音:「張博士,這些不長眼睛的傢伙讓人送南城兵馬司就行了,何必髒了你的手?」

  聽了這話,幾個漢子頓時鬆了一口大氣,可那個剛剛裝暈卻被「打醒」的傢伙卻是一張臉抽搐了起來。兩聲張博士,他要是還看不出這麼年輕這般相貌的少年是誰,那就是豬腦子!

  那可是趙國公府的未來女婿,皇帝面前的紅人!他一心只想著前些天某戶人家的特殊需求,於是豬油蒙了心把人當成肥羊打算誣為逃奴抓回去賣掉,這回真是闖下彌天大禍了!就算是一貫拿了他們無數好處的南城兵馬司,這一回還肯不肯對他們網開一面?

  想著想著,那個本來就被摔掉半條命的漢子只覺得心痛到無法呼吸——要想打動南城兵馬司的那些傢伙,怕是他這好幾年賺的錢全都填進去都不夠!背後那位爺說不定也會下殺手!

  這年頭如果一個不小心,什麼人興許都有可能被拐賣,但問題那得做得天衣無縫,不被人發現……做他們這一行的宋時那些前輩,據說曾經還拐賣過皇族宗女,當然,最後卻在元宵節拐賣某禮部侍郎之子的時候,被小孩子識破,還反抓了個正著。

  但大多數時候,他們下手的時候也會仔細看看風色,沒帶隨從的公子,離家出走的小姐,模樣周正跑出來玩的孩童,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外鄉人……又比如張壽這樣模樣頂尖,身邊又只有幾個半大孩子的少年,剛剛他其實打算把那幾個半大孩子也一塊捂嘴帶走的!

  這樣年歲的少年,那是最好賣的!

  張壽沒理會那幾個大漢,他抬頭看了看那興隆茶社二樓,見憑欄處正是渭南伯張康,此時人還似笑非笑地衝自己點頭,他就朗聲說道:「渭南伯此言差矣,他們並不僅僅是不長眼睛冒犯了我,我現在懷疑他們謊稱逃奴,誣良為賤,拐賣人口,而且是慣犯!」

  他說到這裡,就看了一眼四周圍那些女子:「今天如果是換了其他人遭遇這等事,說不定毫無辯白之力,就被這幾個傢伙得逞了!還請這幾位路見不平的好漢押著這幾個人到外城遊街一圈,讓人都來認一認,往日這幾個人是不是曾經四處指稱旁人是逃奴而後將人綁走!」

  話音剛落,那幾個漢子就面色大變,而人群中則是突然有個五大三粗的女人大聲嚷嚷了一句:「我是曾經聽說,外城常常有人替大戶人家抓什麼逃奴,肯定就是這些專門拐賣人口的狗東西!要不是有張博士,說不定被拐走的就是我……哎呀呀,嚇死我了!」

  見人捂著胸口做西子捧心的驚恐狀,四周不管是男是女全都慌忙退開了好幾步,就連張壽都不禁臉上抽了抽。

  就你這虎背熊腰的樣子,哪個不長眼睛的敢拐賣你?不怕被你蒲扇一般的巴掌給打出去三丈遠?

  可就是這麼被人一打岔,原本那些圍觀百姓,以及聽到動靜好奇圍過來看熱鬧的人,漸漸都嘰嘰喳喳議論了起來。

  在外城這一畝三分地上,因為生活成本比內城便宜得多,除了本地人,還有各式各樣的外鄉人生存,甭管那個犄角旮旯,少個把人根本就很少會有人在意。

  但是,各種都市傳說在這種地方也異常流行。尤其是在那個五大三粗的壯健女人突然這麼一嚷嚷之後,也不知道多少人想起了這樣類似的傳聞。忽然之間,就有人突然開口說道:「說起來外城動輒有人抓逃奴,而且抓的大多是些模樣周正的姑娘婦人和後生!」

  「是不是這幾個人我不記得了,但上次遇到過一個挺漂亮的小姑娘就這麼給綁走了,人最初還嚷嚷說是來京城尋親的,但她被打暈了,人家硬說那是哪家偷了東西跑出來的丫頭,我怕惹事,也沒敢多管!」

  興隆茶社二樓,臨窗而坐的渭南伯張康聽著下頭這參差不齊的聲音,原本帶著幾分輕鬆的臉上,戲謔之色漸漸消失,眼神也漸漸銳利了起來。

  今天他與其說是被陸三郎請來站台的,不如說是受皇帝之命來押陣的,雖則是皇帝甚至還對他透露,應張壽之請,派了不少御前近侍喬裝易服隱在人群之中,隨時預備突發事件,但他一開始還是很不以為然。

  這麼多官場商場頂尖的人物匯聚在此,光是護衛隨從就恐怕有上百人,這些人不夠格進入這座總共三層,今天卻只開放了兩層的興隆茶社,散放在外面之後,至於發生什麼案子嗎?

  可現在事實卻是,一群拍花黨竟然把一時興起過來看熱鬧的張壽當成了好捏的軟柿子,於是動起了歪腦筋,卻似乎是被混在人群當中的那些御前近侍給直接制服了。這還不算,當張壽直斥這些人乃是拐騙慣犯之後,竟然還真有百姓揭出他們曾在外城橫行!

  儘管渭南伯張康是個蒙古人,但他是早已歸化,將已故睿宗視作為比長生天更偉大真神的蒙古人,而他在管著軍器局的同時,還順便按照皇帝——其實主要是先帝睿宗的安排,扶植出了萬元寶這樣一個首富傀儡,然而,從本質上來說,他最關注的是軍政而非民間。

  所以,對於京城尋常百姓的生活,對於一道城牆隔開的,同樣屬於天子腳下的外城,他是真的不大在意,直到此時聽說之後,他方才漸漸回憶起自己當年在草原上的日子。

  那些牧民,那些馬賊,那些貴族……那弱肉強食,只能化身一匹惡狼才能生存的生活瞬間在面前重現,但很快,他就變回了那個已經花甲之年,剛硬冷酷的帝國勳貴。

  「看來若不是張博士發作,這麼一群惡貫滿盈之輩還會一直逍遙法外!」張康重重捏緊了酒杯,下意識地就要丟擲下去,召集人手綁了那幾個拍花黨遊街,可隨之手腕卻被人一把抓住了。他愕然抬頭看了過去,卻發現制止自己的不是別人,正是陸家小胖子。

  「渭南伯,千萬別摔杯子,萬一砸到樓下人且不說,就是砸到花花草草也不好!當然最重要的是,摔杯子這事有失形象,您沒聽說過京城如今人盡皆知的兒子摔杯坑老爹事件嗎?」

  什麼亂七八糟的!張康又好氣又好笑,卻只見陸三郎一本正經地說:「要知道,前幾日剛被免官的那位河間黃知府,就被他那個只當摔杯子很帥氣的兒子給坑得滿臉血。」

  「他那個兒子先是在滄州馬騮山出言不遜被朱大小姐教訓了一頓,而後又在酒肆大放厥詞,從二樓摔杯子砸傷了人,還縱容隨行的師爺去誣陷朱大公子和我家老師,數罪並罰,這次不但挨了一頓板子,褫奪功名,據說還要充軍,可黃知府卻反而喜出望外。」

  雖然陸三郎說得煞有介事,但張康聽著聽著,卻稍稍品出了幾分滋味。

  這是暗示自己不要摻和這件事,任憑張壽去發作?

  就在張康被陸三郎勸住時,剛剛在樓上看到張壽於是出聲招呼的劉志沅,卻是已然不再去看樓下那一幕幕情景。他沉聲對眾人道:「京師外城之地竟然有這些敗類橫行,足可見從前是什麼光景。如今這盛會期間,各位也應多多費心,讓隨行從者耳聽六路眼觀八方。」

  此話一出,無論華四爺還是萬元寶又或者其他會首又或者商人,無不連聲稱是。

  某些傢伙已經囂張到膽敢在這種場合出手了,他們怎能不讓下頭人瞪大眼睛看著?小偷小摸之類的勾當還無傷大雅,要是再有拐賣人口、鬥毆傷人之類的案子,這御廚選拔大賽還怎麼繼續下去?出了事他們也臉上無光!

  頃刻之間,一群衣衫鮮亮的人就匆匆下樓,卻沒有立刻叫來各自的隨從緊鑼密鼓地叮嚀囑咐,而是先各自談判扯皮,把這興隆茶社附近幾橫幾縱的幾條胡同和橫街全都進行了分割攤派,每個人各管一攤子,隨即才召來自己的人開始分派。

  而華四爺藉著這個機會悄悄出了興隆茶社,就只見剛剛那幾個惹出絕大風波的漢子已經連影子都不見了,彷彿在這會兒已經被那幾個「熱心仗義」的路見不平人士綁了去遊街示眾。至於張壽一行人,則是眨眼間就不知道上哪去了。

  而恰在此時,帷幕之內的戲台上,十二雨的《金陵豔》卻暫且告一段落,重新登台的人一張嘴,卻是一句他再熟悉不過的《長恨歌》。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知……」

  而解決了剛剛那件事,任由大批或激憤,或驚怒,或純粹看熱鬧,兼且已經墊了一肚子各式各樣美食的百姓們跟著見義勇為人士去押著人販子遊街,張壽這才發現,小花生竟是不見了。一問蕭成和楊好鄭當,他卻發現,三個人全都被剛剛那突發事件給震驚得目瞪口呆,完全沒注意小花生的消失。

  想到自己把一群拐騙婦孺的拍花黨給抓了個現行的時候,說不定還有人悄悄拐走了小花生,張壽真是差點沒氣死。可再想想今天隱藏在人群中的眼睛和耳朵不知道有多少,小花生又一向機靈,他又覺得這種猜測不太可能,於是乾脆也不進興隆茶社,帶著三小就開始找人。

  等他繞到帷幕另一端,卻頓時氣樂了。卻原來小花生正痴痴呆呆地站在那兒,嘴裡唸唸有詞,赫然是在重複唸著裡頭的台詞。看這情景,人恐怕根本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而且,當台上切換了劇目之後,《金陵豔》的台詞變成了《長恨歌》的唱詞,他原以為小花生恐怕要沒轍了,卻不想人也切換得極快,竟然在跟著裡頭那位名伶在那輕輕哼唱。

  如若不是他很清楚,小花生能背的唐詩中絕對不包括《長恨歌》這樣的超長篇,他還以為這小子早就把這白居易的千古名篇給背下來了!

  直到那一曲《長恨歌》終於唱完,張壽這才來到小花生背後,雲淡風輕地問道:「想不想有朝一日自己站在那戲台上,一露面,一張嘴,就能顛倒眾生?」
Babcorn 發表於 2019-8-15 20:27
第四百四十二章 堵不如疏

  「想。」

  小花生點了點頭,不假思索地迸出了一個字,可緊跟著,渾渾噩噩的他一下子就驚醒了過來。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麼,他慌忙利落地轉身,等發現恰是張壽站在他的背後,他一張臉就刷的一下白了,整個人本能地往後退去。

  眼見這個小笨蛋再往後退恐怕就能撞破帷幕,直接跑到裡頭去大鬧戲台,張壽只能沒好氣地一把揪住了人的領子往外一拖。雖說他看似文弱,但實則每天早起慢跑鍛鍊,順帶和阿六胡亂練一兩手劍法,身體並不弱,小花生又不是什麼高手,輕輕巧巧就被他拽了出來。

  「公子,不是,我不是那意思……」

  見小花生急得語無倫次,張壽直接用眼神示意人閉嘴,隨即瞅了一眼正滿臉古怪盯著小花生看的蕭成,他就對楊好和鄭當說:「你們兩個帶蕭成去買點東西吃。不用想著省錢。難得出來,又碰上這種美食盛會,錯過就可惜了。」

  他說著就直接解下腰間錢袋,掏出一串錢就丟了過去。剛剛阿六安置好馬匹,估計現在已經帶著那不知道從那招兵買馬來的三教九流之徒去當便衣了,所以往常不帶錢的他,也在錢袋裡揣了一點,這沉甸甸的一串估摸著有一兩百文,夠這些小傢伙買點東西吃了。

  見楊好接了錢過去,就立刻喜形於色地和鄭當嘰嘰咕咕說道了兩句,隨即兩人滿臉堆笑地到了蕭成面前,三言兩語就把那個一臉懵懂的小傢伙給拉了走,他這才松開手,隨即輕輕拍了拍巴掌,漫不經心似的對面色煞白的小花生笑了笑。

  「喜歡看戲聽戲,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人生在世,總會有愛好。」可眼看小花生面色稍稍和緩時,他卻陡然詞鋒一轉道,「但如果你喜歡唱戲,而且希望登台做個戲子,將來成為名伶,那你就要想好了。那絕對不是你那鹹魚叔爺希望你做的事,他估計會恨不得打死你。」

  小花生的腦袋已經徹底耷拉了下來。儘管不遠處又已經開始咿咿呀呀地上演了一出新的戲,但對他來說,那卻顯得格外遙遠,遙遠到不可企及。

  他使勁吸了吸鼻子,這才用幾乎是呢喃似的聲音說:「我小時候想學武藝,像叔爺,像雲河叔那樣能打能拼,可我筋骨先天就沒那麼好,怎麼練也沒用。後來我就想好好讀書,可我沒天賦,就連《論語》、《詩經》也背得磕磕巴巴。」

  「我會游泳,但水性不是很好;我會算數,但經常會算錯;我跟著雲河叔學用紡車,可結果老是弄斷紗線……我也就只是比跑腿傳話的夥計多認識幾個字,其他全都做不好,我實在是沒用極了。只有閒時跑到那些酒樓和戲班子偷偷聽戲的時候,我才能忘記這些。」

  說著說著,小花生就情不自禁地抹了抹眼睛:「我之所以能扮女人,就是因為我常去的一家戲班子裡的一位姐姐看我年紀小,卻又喜歡溜過來,一時突發奇想就給我化妝穿了她的戲服,誰知道卻被雲河叔給發現了。」

  「事後我被狠狠罵了一頓,叔爺和雲河叔就再也不讓我去那種地方了!可我真的很喜歡那些唱詞、身段,很喜歡那些千奇百怪的故事。之前在大皇子面前……」小花生的聲音一下子更低了,低到只有張壽能聽見,「我也是把自己代入戲文裡頭那些女子,這才能騙到他。」

  我就知道,大皇子怎麼說也是個見過女人的人,怎麼會被你一個男扮女裝的偽娘給騙得昏頭,原來因為你小子從小就有這樣的天分。這麼說起來,如果現在有京劇的話,你就是個天生的旦角?想來之前去騙大皇子……說不定都是你小子自告奮勇的!

  張壽在心裡呵呵一笑,隨即就伸手拍了拍小花生的頭,這才抱手說道:「老鹹魚和冼雲河沒有兒孫,一個把你當孫子,一個把你當兒子,當然不希望你去唱戲。要知道,在今人的眼中,哪怕是所謂名伶,也依舊是賤業,是權貴的玩物。」

  小花生咬著嘴唇,小聲說:「我知道,所以我也不想辜負他們的期望……可我就是忍不住。公子你別對叔爺說,我剛剛就是一時忘乎所以,我以後絕對不會重蹈覆轍。」

  「呵呵,忘乎所以,重蹈覆轍?你這成語已經學得不錯了。不過,你平日背一首詩還不如蕭成速度快,剛剛那長長一首長恨歌,我聽你卻記得挺清楚。不如這樣,你背一遍……不,就用剛剛那調子唱一遍《長恨歌》給我聽,今天的事情就算一筆勾銷,如何?」

  小花生頓時高興得整張臉都彷彿在放光:「公子這話當真?」

  「自然當真,我騙你幹嘛?這又不是什麼大事,我可不是望子成龍的老鹹魚和冼雲河,不就是喜歡唱戲嗎?那才是多大點兒的事,你喜歡就唱好了。」張壽說著就笑了,「不過就聽過一遍,我倒不信你真的能夠把那全文八百四十字都唱出來。」

  小花生沒有拍胸脯說自己能,但臉上卻露出了堅定的神采,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低低唱了起來。如果說之前那位歌姬的聲音幽怨而淒美,那麼他的聲線便是低沉而又婉轉,彷彿是局外人在感慨唐明皇和楊貴妃那一段淒婉的愛情,曲調竟和之前那歌姬唱得不甚相同。

  大概是小花生只聽過一遍,記得不大分明,不知不覺就加上了自己的理解,但和原版比起來,竟是別有一番質樸的風味。張壽不禁有些感慨,人在這方面竟然真的有點天賦。

  儘管從張壽那一貫的愛情觀來說,他其實一點都不覺得唐明皇和楊貴妃的那段愛情有什麼稱道的,畢竟他對搶兒媳外加事到臨頭拋棄女人的唐明皇李隆基一丁點好感都欠奉,然而,當聽到小花生這甚至還有些磕磕巴巴的唱詞,他卻不知不覺就有些恍惚。

  他彷彿跨越時空,看到了正在書寫這千古名篇的白居易。

  都說一首長恨歌,開千古豔情詩先河,只不知道白老先生當初下筆的時候,是真的相信唐明皇和楊貴妃之間的愛情,還是將其代入了自身一段曾經擁有的愛情?否則,人為什麼將安史之亂這般震動天下的大事輕飄飄一筆帶過,卻一個勁描述那段豔情?

  白居易總不會把自己代入唐明皇又或者楊貴妃,如果自己不是有求之不得,又或者最終失之交臂的愛情,怎能寫出那樣的詩句?

  當小花生一曲終了,張壽這才漸漸回神,隨即就醒悟到,就這樣少有的一首超長敘事詩,小花生竟然利用唱詞,完完整整唱了下來。雖說中間他有些出神,沒有聽仔細,興許小花生把忘記的詞含糊了過去,但就他聽到的這些,足可見小花生在這上頭的天分非常驚人!

  怪不得有些人背課文完全不行,背歌詞卻能力超群。

  簡直是被埋沒的人才!堵不如疏,順其自然是最好的!

  張壽讚賞地打量著小花生,見人有些畏畏縮縮地看著自己,他眼珠子一轉,便笑容可掬地說:「既然老鹹魚和冼雲河都明顯不願意讓你拋頭露面登台唱戲,其實也不是不能想個額外的辦法。比如你不登台,就在幕布之後唱你的,那不就結了?」

  小花生難以置信地吸了一口氣,隨即又驚又喜地說:「真的可以?不不,我只是跟著亂唱一氣,我不行的,我又沒學過……」

  沒等小花生把話說完,張壽就呵呵笑道:「剛剛十二雨的《金陵豔》你也聽到了,雖然劇情不錯,但毫無唱詞,有些喜歡聽曲的人來了,自然就不免無趣。若是能夠找個頂尖的文人,加進去一兩首小令,然後配上別開生面的調子唱出來,那也是一個賣點了。」

  他說著就拍了拍小花生的肩膀,若無其事地說:「鑑於你叔爺和你雲河叔將來都要為我做事,請人回來教你唱戲這種事,我就沒辦法做了。到時候我讓陸三郎找幾個人來寫幾首小令,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怎麼唱。要是唱得好,我可以推薦你去聽雨小築偶爾客串一把。」

  「您是說……讓我……我自己編曲子?」

  「怎麼,你怕了,還是說覺得你自己不行?你可別和我說剛剛全都是照著原來那調子唱的,我聽著你明明唱著唱著就自顧自了。」

  見小花生窘得臉色通紅,訥訥似乎想要解釋點啥,張壽就笑眯眯地說:「但你這也不能算是亂改一氣,曲調倒是很有意思,至少很應景,聽著還不錯,所以我建議你試試。如果你想不出來,我到時候還可以給你做個參考。」

  京劇、越劇、評彈……他雖說絕不能算是看戲很多的人,但來個兩句還是勉強可以的,至於小花生到底能二次創作成什麼樣子,那有什麼關係?就如同他剛剛說得,他又沒打算真的把人當成一代名伶去培養!

  儘管張壽的話完全談不上承諾,只是虛無縹緲的一個建議,但小花生還是歡喜得整個人都快發抖了,只覺得張壽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

  因此,他幾乎是把頭點成了小雞啄米,等到張壽說出下一句話的時候,他又再次愣住了。

  「對了,那《長恨歌》足足八百四十個字,你只聽了一遍就能背個差不離,雖說是唱詞的作用,但平日讀書的時候你記不住的那些東西,何妨自己也編個唱詞出來?一則朗朗上口,二則便於記憶。要真能有用,日後說不定還能推廣給別的學生。你說對不對?」

  小花生只見過那些拿著戒尺板著臉罵人的先生——因為民間大多數的私塾先生不如此就無法震懾頑童,只會把有限的時間浪費在無限的管教學生過程當中。所以,面對循循善誘的張壽,他只覺得又感動又認同,立刻喜形於色地再次連連點頭。

  「我都聽公子您的!」

  真是一個好忽悠的少年啊!

  張壽見小花生感激涕零到恨不得給自己燒香拜佛的架勢,想想這小子的那兩位各自都太獨斷專行的至親,他不禁為小花生的童年掬了一把同情之淚。雖說看上去衣食飽暖,但被兩個沒有血緣關係的長輩們撫養長大,寄予了太大的期望,也難怪小花生壓力巨大。

  此時話說開了,他就笑著安慰道:「好了,你跟我進茶社裡頭,那裡不但能聽戲,而且還能看戲。但你也給我提起精神,別做得那麼明顯,更別像剛剛似的一聽戲就丟了魂,連其他地方發生什麼事都不知道,我剛剛都差點以為你被人拐走了。」

  小花生頓時臉紅到了脖子根,只覺得慚愧到無地自容,唯有連連點頭。於是,當跟隨張壽進興隆茶社時,他就竭盡全力排除那絲竹管弦的勾引,那仙音貫腦的誘惑,直到登上二樓,眼看臨窗那一桌的陸三郎迎了過來,他方才有些羨慕地往人來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邊應該就能看到戲台上的表演了吧?

  張壽和陸三郎交談了兩句,隨即就只見分散在四周圍各桌的那些會首和商人正蠢蠢欲動似的要圍過來。見此情景,他就直接伸手一壓阻止道:「我今天就是個看客,不,更準確地來說,應該是個食客,所以還請各位放過我,讓我悠閒輕鬆地吃好這頓飯。」

  原本已經站起身的華四爺看了一眼鄰桌的於會首,見人也悻悻坐了回去,他就欣然落座,但目光卻始終緊隨張壽。果然,隨著張壽這麼一來,原本嘈雜的茶社二樓竟鴉雀無聲,每個人都眼睜睜看張壽走過去,和臨窗那一桌上渭南伯張康以及劉志沅陸三郎親切交談了起來。

  而那貨真價實地是在討論什麼菜什麼做法更好吃!

  隨著底下有聞風而動的大廚送來了新鮮出爐的美食,不多時,原本就攢珠似的擺了一大堆的桌子此時此刻更是完全放不下了,就連小花生也被乖覺的夥計塞了一紙包的黃橋燒餅。

  哪怕陸三郎慇勤地勸吃勸喝,他本人也表現出了絕大的胃口,張壽又沒吃午飯,劉志沅和張康也算是年紀不小胃口更不小,可四個人同時大吃,這桌上仍然是空盤剛剛撤下,卻又有熱氣騰騰色香味俱全的新菜送上。眼看這永遠都吃不完了,張壽只得探頭往樓下叫了一聲。

  「阿六,你在哪?上來開飯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15 20:27
第四百四十三章 樓上吃飯不要錢

  於會首曾經親眼見證過張壽和阿六主僕兩人在自己店裡吃掉正常六個人的飲食,而今天,當別人看到那個子不高,身材不壯,瞧上去也不怎麼起眼的少年風捲殘雲一般將桌子上一個個盤子徹底掃乾淨,於是瞠目結舌時,蘆柴棒似的於會首卻是滿臉淡定。

  不但別人,就連渭南伯張康和劉志沅,盯著阿六的目光,那也同樣是充滿了驚異。至於陸三郎,他已經習慣了阿六身上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保持淡定了,再加上有朱二被人耍得團團轉那先例在,他不但若無其事,反而還慇勤地問道:「六哥,這些菜口味如何?」

  阿六有些疑惑地看了陸三郎一眼,隨即卻反問道:「能參加御廚選拔的還會不好吃?」

  能有資格在這二樓佔有一席之地的眾人,剛剛都驚訝於少年凶殘的吃相,可此時聽到這簡單卻又質樸的評價,人們頓時咧嘴的咧嘴,得意的得意——還以為這小子餓死鬼投胎嘗不出滋味呢,沒想到嘴巴還是很靈的。

  而陸三郎則是一點都沒想到阿六會給出這樣討巧的回答,如果不是他知道少年從來都有一說一有二說二,還以為人一下子就變得機靈百變了。但毫無疑問,這樣的回答有利於他繼續接下來的工作,因此他立刻笑眯眯地衝著阿六豎起了大拇指。

  「六哥真是好味覺!你說好那肯定是好,你說話做事最一絲不苟,否則皇上怎會欽點你去教向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朱二郎?」

  他不動聲色地給阿六臉上貼金,見四面八方那些本來還有些居高臨下審視阿六的目光登時多了幾分敬畏,他暗自一笑,心想就你們這點段位,在人家面前還不夠自鳴得意的本錢!

  而阿六看出了陸三郎的用意,不禁皺了皺眉頭,他並不喜歡這樣的高帽子。可緊跟著陸三郎的下一句話,他的不滿就全都被打消得乾乾淨淨。至於陸三郎煞有介事地說了什麼?其實很簡單,人只是非常誠懇地看著他說:「我從前就一直認為,能吃又能打,那才是好漢。」

  張壽坐在那兒,見陸三郎拿阿六耍人,他就不禁哂然一笑,等瞥見一旁小花生手中的點心好像不再是最初那黃橋燒餅的紙袋子,明顯是下頭人送菜餚點心上來的時候,又非常貼心地給人準備了別的,此刻人嘴邊還沾著蔥花,目光卻不住戲台瞟,他就不禁搖了搖頭。

  相比張壽的輕鬆寫意,劉志沅卻緊盯著樓下那人流熙熙攘攘的盛況,當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到了茶社門口,卻被人攔住時,他不禁有些急躁地站起身。而一旁的張康立刻就有所覺察,當下朝身邊侍者低低吩咐了一句。

  這侍者匆匆下去,不消一會兒,他就帶著剛剛那個被攔在門口的人上來了。劉志沅這才醒悟過來,對張康點頭致謝後,就招手把人叫到了面前,直接問道:「下頭情形如何?」

  「老爺,各家會館總共是擺出了十三個展位,每個展位少則一個大廚,多則兩三個。人多的展位前頭已經排著二三十號人,人少的也至少有七八個看熱鬧,再加上附近蹭戲聽的,我大略數了數,周邊至少已經有四五百人,而且還在不斷有人往這邊來。」

  劉志沅微微點了點頭,在事先並沒有放出太大風聲的情況下,這樣的人流量是很正常的。畢竟,這是在哪怕外城也算相對荒僻的地段,而且京城閒人多不假,大多數人卻還是要干活來維持生計的,哪能全都跑來看熱鬧?

  然而,等到剛剛和阿六一搭一檔演了一會兒戲的陸三郎重新回到座位上時,他直接伸出手去對著窗外打了個響指,不消一會兒,再次有人噌噌噌從樓梯上來。

  而這一次,張壽一眼就認出,這分明是他分派去給陸三郎幫忙的一個監生。只見人此時嘴邊還留著可疑的油漬,大概是才剛吃過不久,一開口甚至先打了個響亮的嗝兒,隨即透出了一股濃濃的大蔥味。

  人須臾就意識到自己的過失,慌忙閉上了嘴,隨即又意識到這樣說不了話,他只能拿手遮住了嘴,隨即小聲說道:「我們幾個照著陸齋長的吩咐,在附近幾個街口定點計算進出人數。興隆茶社北面第一個街口,一個時辰內進入的人數為七十一,離開的人數為兩人。」

  「東面第一個街口,一個時辰內進入的人數為六十二,離開的人數為三人。西面第一個街口,一個時辰內進入的人數為四十八,離開的人數為五人……」

  「對了,離開的人裡頭,沒有計算一開始跟著那幾個仗義出手的民間義士押著拍花黨去遊街的人,那些人總共是十七個。」

  聽著這個九章堂監生非常流利地報出了一個個數字,又從東南西北第一個街口,延伸到東南西北第二個街口,之前只是讓自己的隨從去觀察人流量情況的劉志沅頓時暗自吸了一口氣,而渭南伯張康也不禁訝異地看向了專心傾聽的陸三郎,繼而才瞥了張壽一眼。

  張壽見周圍那一張張方桌上的會首和商人也有不少在偷聽,他就笑著對張康和劉志沅解釋道:「這是很簡單的數人頭方式,可以大體計算一項活動吸引來的人流,尤其是對於在外城這種本來沒有多少人路過的荒僻地段,這種計算進入和離開人數的辦法很直觀。」

  「當然,如果更精準一點,還可以計算這些人中男人和女人比例,購物與否,停留時間長短,但那需要的人手就實在是太多了。所以,現在只是派人簡單計算周邊路口人流量情況,以此作為參考。當然,這是很簡單的工作,接下來應該就不用我九章堂的監生再做了。」

  這一刻,華四爺幾乎想都不想就第一個站了起來:「這麼簡單的事,我們蘇州會館願意出人……」

  他這話還沒說完,山東會館的盧會首就立刻不干了:「不就是幾個人手嗎?我們山東會館要多少有多少……」

  而陸三郎眼見得又要演變成上次自己在揚州會館時的那番情形,趕緊站起身安撫道:「各位,這種事其實枯燥乏味,還很容易出錯,諸位如果願意做,那自然是再好不過。而且各位如果人手有富餘,其實還可以做一件事,那就是統計一下自家展位上的人流狀況。」

  小胖子早就被張壽提點過所謂的大數據是怎麼一回事,此時顯得底氣十足。

  「比方說,每個時辰為一個節點,統計自家展位的圍觀人數,賣出飲食份數,然後一一記錄下來,畫成可視化圖表。不知道可視化圖表是什麼意思?哎呀,這是老師當初傳授給他的得意學生鄧小呆的,只不過人跟著宣大王總督出去了,否則也輪不到我給你們講這些……」

  雖說陸三郎的講解帶著幾分炫耀學識的得瑟,但張壽見劉志沅和張康也全都漸漸聽得專心致志,更不要說不少恨不得把每個字都記下來的商人,他就知道,小胖子這番宣講已然有了幾分現實意義。

  當然,在這個連經營都尚且談不上規範的年代說什麼大數據,說什麼數據可視化,其實有點扯淡,但即便如此,他也希望把這些東西散佈出去,人們相信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這麼做了,算學就除了帳房應用之外,具備了另外一種象徵意義。

  於是,小胖子在那滔滔不絕地給人上課,張壽卻和劉志沅以及張康打了個招呼,拎著看戲看入迷的小花生,叫上阿六,悄然下了樓。

  他知道一定有人注意到了自己的離開——畢竟他已經瞧見了好幾個滿臉茫然只是在強撐聽小胖子那些理論的人,包括華四爺也分心二用地朝自己看了過來,但他只當沒發現,照舊走自己的,當出了茶社大門,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三個小傢伙已經在外頭等他了。

  即便是之前死活不太願意出來的蕭成,此時也赫然眉飛色舞,更不要說滿嘴流油的楊好和鄭當了。後頭這兩位出身鄉間的少年拉著蕭成快步上前,楊好先瞥了阿六一眼,這才小聲說道:「少爺,錢都用完了。」

  這是一個張壽毫不意外的回答。在這種美食雲集的地方,就這麼約摸一兩百文錢,三個人吃飯,一旦吃到興起,那絕對是不夠用的,他疑惑的反而是這點錢不夠,怎麼也不見人上樓來問他再伸手要錢。

  下一刻,他的這個疑惑就已經得到了答案。因為楊老倌這個孫子撓了撓頭後,又小聲補充了一句:「後來六哥額外給我們的兩百文也都花光了。」

  阿六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犀利的目光掃過三小只的臉,就在張壽嘀咕這小子不至於就小氣到這份上時,他就險些被阿六說出來的話給氣得腳下一個趔趄。

  「幹嘛不上樓?樓上吃飯不要錢!」有渭南伯張康和那陸小胖子付賬!

  就連一貫全方面崇拜阿六的小花生,聽到樓上吃飯不要錢這神一般的七個字,他也完全傻了。他還是第一次知道,阿六竟然這麼財迷。

  然而,讓他更傻的,還有一旁傻乎乎的鄭當那恍然大悟似的驚嘆:「早知道我們就帶著小蕭子上樓去吃了!我們三個人足足吃了六家!」

  「都夠了!」張壽很懷疑,如果不是自己剛剛在樓上被陸三郎那完美表現給安慰得心情極佳,此時就會被這幾個家裡的活寶給氣死!

  唯一慶幸的是,蕭成也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突然大聲岔開了話題:「張大哥,剛剛押著那些拍花黨去遊街的人,已經有人回來了,說是那幾個傢伙被指認了出來,用捉拿逃奴,幫人找逃妻,又或者接親戚為藉口在外城橫行,前前後後兩三年,他們拐騙過很多人。」

  蕭成這一說,楊好登時醒悟到自己應該幹什麼,他也趕緊跟著說道:「沒錯沒錯,剛剛消息傳來的時候,外頭都鬧騰了好一陣子,尤其是好多人都吃飽喝足了,於是就趕過去看熱鬧了。就在菜市大街上,有人聲稱丟過兒女又或者其他人的,氣得快把那幾個傢伙打死了!」

  聽到這樣的話,張壽不禁眉頭一挑,隨即沉聲問道:「那後來呢?」

  如果真的聽憑所謂苦主把那些人販子給打死,那麼他就不得不對皇帝這些精兵強將的工作方式持保留態度了。可正當他這麼想時,卻只聽阿六不慌不忙地說:「我對他們吩咐過了,那幾個拍花黨被人打了洩憤可以,但若是他們死了,他們幾個就要償命。」

  此話一出,除了唯一沒注意那一幕的小花生雲裡霧裡,其他人不禁都吃了一驚。鄭當甚至忍不住嚷嚷道:「六哥,難不成那幾個拍花黨是你讓人拿下的?」

  「是啊。」阿六非常坦然地答了兩個字,見張壽詫異地瞪著自己,明顯才知道是他讓人幹的,他就理直氣壯地說,「我前天才剛收服了鐵衣幫,自然該他們出力。」

  瘋子的人不適宜多露面,所以就讓瘋子帶人掠陣了!

  儘管阿六沒把話說完整,但張壽還是大致明白了這意思。對那幾個人販子他是絲毫不會有同情之心,但那名字起得威風八面的鐵衣幫,他卻覺得那些傢伙有些可憐。而當他表示出希望知道進一步後續的意願之後,阿六立刻就鼓唇發出了一聲尖利的呼哨。

  幾乎是眨眼的功夫,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個子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人先是小心翼翼掃了阿六一眼,隨即就點頭哈腰地說:「那幾個拍花黨正押在菜市大街上,雖說群情激憤,但咱們鐵衣幫在外城也是有些名聲的……」

  沒等他把話說完,阿六就硬梆梆地打斷道:「說重點。」

  小個子登時猶如被捏住喉嚨的鵪鶉似的立刻住嘴,隨即乖巧至極地說:「兄弟們按照六哥您老人家的吩咐,打算引蛇出洞,甕中那個……嗯,捉鱉!」

  見阿六揮了揮手把人攆走,張壽看向阿六的眼神簡直不是驚詫,而是驚異了。什麼時候一貫顯得很悶的阿六,竟然已經學會了用兵法?在他的注視下,阿六竟是高深莫測笑了笑:「瘋子說,只要不說話這樣笑笑,別人就會合理推論,用心做事。」

  這一刻,張壽簡直是哭笑不得。這道理當然好懂,就和帝王高深莫測,臣子揣摩聖意似的。但原來所謂引蛇出洞,甕中捉鱉,根本不是阿六的計策,而是鐵衣幫的腦補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9-8-15 20:27
第四百四十四章 進擊的趙幫主

  在這個每年秋後大刑殺人都在內城西四牌樓的年代,外城菜市大街……那就是真正的菜市大街,每天清早運菜進城售賣的農人以及買菜的人,能夠把這整條街擠得水洩不通。除此之外,它就沒有什麼額外的功能了。

  而在如今午後過了申時的這個時段,這裡本來應該是遍地菜葉,人流稀少,可眼下卻是眾多人聞風而至,至於焦點,自然就是被圍在當中的那幾個漢子。此時此刻,這些人再也沒了剛剛在興隆茶社樓下時的衣衫鮮亮,一個個全都是鼻青臉腫,狼狽不堪,卻還不敢吭聲。

  不是他們不想說話,而是只要他們一開口,就會激起更大的反彈。就在剛剛,一個坐在地上哭天搶地的婦人,就對著圍觀百姓哭訴了自家女兒半年前出門到親戚家送東西,然後就再無影蹤的舊事。就算此時此刻,她還在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個不停。

  「我的女兒啊……我當初整整一個月都在外城找人,我們母女相依為命,我都差點不想活了!我差點沒把整個外城翻了一個遍,最後才聽說人是被幾個五大三粗的傢伙說是抓逃奴給直接塞上了一輛車,可到南城兵馬司去告卻沒人管!這些喪盡天良,豬狗不如的東西!」

  這個婦人並不是唯一哭叫不休的那一個,事實上,在她之前,已經有好幾個人控訴自家丟失了孩子,丟失了妻子,丟失了妹妹……總而言之,甭管是不是眼前這幾個人幹的,此時此刻眾多苦主都把滿腔怨氣和怒火發洩在了他們的身上。

  如果不是見義勇為的有活力社會團體——也就是鐵衣幫的那些漢子們努力維持秩序,只怕那幾個捆得嚴嚴實實,光挨打不可能還手的傢伙早就被活活打死了!

  這般鬧哄哄的局面持續了許久,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鐵衣幫的人漸漸就有些撐不住了。他們從前也就是在京城刮刮地皮,向那些店舖收點例錢維持生計的有活力小團體,都是外城土生土長的人士,因為沒有太大的後台,更惡劣的事情當然也不敢做,所以規模也不算大。

  總共就二三十號人,即便全都集中在這裡,可他們也已然發現,此時漸漸有些力不從心。至少那些間或沖上去拳打腳踢的傢伙,他們已經沒有辦法和最開始一樣一個個全都攔住。

  沒辦法,所謂苦主實在是有點太多了。他們甚至難以分辨,哪些是真正的苦主,哪些是渾水摸魚的人,哪些又是別有用心之徒。

  可是,想到那個赤手空拳把他們從上到下全都揍了個遍,然後讓他們不得不俯首帖耳的冷漠少年,每一個人卻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維持。尤其是因為力氣大,打服其他人坐了幫主的趙鐵牛——鐵牛不是真名,而是因為力氣大打架狠得的諢名——更不得不奮戰在第一線。

  挺身而出的他用自己的力氣拽住那些拚命拳打腳踢洩憤的人,往日和人講道理更多都是用拳頭而不是用嘴的他,今天竟是異常苦口婆心:「好了好了,婆婆你打幾拳消消氣也就行了,真要把人打死,你上哪去找你們失蹤的兒媳婦?」

  「大娘你也是,別哭了,小心把眼睛哭壞!什麼,你說衙門不管?呸呸,這事情已經通天了,這家衙門不管也有那家衙門!這京城衙門可多著呢,剛剛親眼看到這幾個傢伙試圖誣良為賤,而後又吩咐我們押了人遊街示眾的,就有渭南伯,知道渭南伯是多大的官嗎?」

  趙鐵牛正磨破了嘴皮子勸導那些憤怒到極點的苦主,可就在這時候,他就聽到了一聲吆喝:「讓開,全都讓開!誰允許你們聚集在大街上鬧事的!不想挨鞭子就趕緊讓開!南城兵馬司辦事,閒雜人等退散!」

  一聽到南城兵馬司五個字,趙鐵牛冷不丁打了個寒噤,對於他這種在外城討生活的人來說,任何官府都是最大的,一個甚至都沒有編制的非經制役,比如說白役和幫役,也能夠對他這個所謂幫主呼來喝去,更不要說衙門就直接在外城的南城兵馬司。

  那可以說一直就是外城所有百姓頭上的天!

  因此,哪怕那個冷漠少年給過他們非常明確的保證,他還是忍不住戰戰兢兢。當看到人群不由自主讓出一條通路,南城兵馬司那個他只遠遠見過一面的馬副指揮和一群兵卒大搖大擺地出現時,他先是吞了一口唾沫,隨即反覆告訴自己如今是有後台的人了,這才迎了上去。

  「馬三爺……」

  他還沒來得及說第二句話,就只見一鞭子迎面抽了下來。

  要是擱在平常,趙鐵牛頂多只會忍氣吞聲用肩膀又或者別的部位擋住這一下,可這會兒他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又或者說火氣,竟是突然出手一把拽住了那鞭梢,隨即更順手用力一扯,差點把肥頭大耳的這位副指揮馬三爺給拉下了馬!

  而直到做了之後,他才一下子恍然醒悟,對面這位不是他平常打架時招呼眾人一擁而上對付的強敵,而是南城兵馬司副指揮。可這時候後悔也來不及了,眼見人在馬上狼狽不堪地怒視自己,彷彿立時三刻就要吩咐下頭人抓了他這個刁民,他乾脆把心一橫,挺胸怒喝。

  「馬三爺,我和兄弟們敬你是朝廷命官,你卻一上來就蠻不講理,抬手就要鞭笞我,要知道我們這些兄弟才剛被渭南伯親口嘉許是仗義出手的勇士!」

  「眼前這些傢伙在外城橫行了不止一兩天,打著給富貴人家抓逃奴的名義,也不知道多少良民百姓被他們掠賣,你這南城兵馬司卻從來不管,今天卻要在我們身上耍威風嗎!」

  馬三爺已經是又驚又怒。幾個在外城活動了好些年的拍花黨突然踢到了鐵板,在即將開御廚選拔大會的當口犯在了國子監博士張壽的手上,現場目擊人士還有渭南伯張康和公學祭酒陸綰之子陸築以及眾多商人,這消息傳到南城兵馬司時,他這個副指揮頓時頭大如斗。

  可收人錢財,與人消災,幾個拍花黨背後的那位汪四爺緊急派人給他傳信,這幾年拿了人家太多好處的他不可能坐視不理。否則他生怕人家把事情抖露出去,他也一塊完蛋。

  從下頭人口中得知是在外城討生活的鐵衣幫惹出來的事,心中本就不痛快,馬三爺自然一上來就拿趙鐵牛撒氣,可他萬萬沒想到,往日甭管他怎麼揮舞,那都絕對沒人敢躲的鞭子,今天卻不但失去了威懾力,反而他自己都被趙鐵牛頂了個面紅脖子粗!

  「你……好你個刁民,你狂妄大膽!」

  平常跪得多了,今天既是一時昏頭硬頂了上去,趙鐵牛乾脆不管三七二十一,非但沒有把話說得和軟一些,甚至更硬梆梆地繼續懟了上去。

  「是我狂妄大膽,還是馬爺你想要偏袒這些拍花黨!你自己看看,這到底有多少苦主!有丟了女兒的,有沒了兒媳的,有失了妹妹的,至於家裡兒女小小年紀就被拐走的可憐夫婦,全都在這兒!這還只是剛得到消息過來的,要讓人在南城到處嚷嚷一遍,你說有多少人受害!」

  能被人推舉做這個幫主,趙鐵牛自然不僅僅是力氣大,敢打敢拚,也是因為他很有與人交涉的能力,可此時此刻他和南城兵馬司副指揮馬三爺這麼正面交鋒,鐵衣幫的人都看傻了。不但這些人一個個目瞪口呆,圍觀百姓中,竟也有人脫口而出叫了一聲好。

  民不與官斗,誰能想到,這區區一個市井小人物竟敢和赫赫有名的馬三爺扛上!

  彷彿是被趙鐵牛的當面硬頂和四周的叫好激起了勇氣,本來在地上大哭大叫女兒的那個婦人,也突然嚷嚷了起來。

  「沒錯,我當初女兒不見了,去你們南城兵馬司報案卻被趕出來,現在這些該死的狗賊被人抓了,你們官府卻又跑來為難人家仗義出手的好漢,你們定是收了那些拍花黨的好處!」

  一個苦主帶了頭,雖說還有些人懾於南城兵馬司往日淫威不敢出聲,但叫好起鬨的人卻是更多了。眼見那聲音一波高似一波,一時間,馬三爺頓時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他哪裡想得到,往日他背後那被人敬畏的南城兵馬司,有一天竟然也會招致這樣的責難!

  好在他往日也是常討好上司的人,這膝蓋說彎就能彎,身段說軟就能軟,此時他立刻就擠出了一絲笑容,竟是打了個哈哈道:「本官也就是聽說發生了大事,性急了一些,誰知道就惹來這一番埋怨!你們都急什麼,本官不就是來打算捉拿賊人回去法辦的嗎!」

  等這風頭過去了之後,看我怎麼收拾你鐵衣幫,還有這些起鬨的傢伙!別看那些大人物們現在關注此事,他們哪有空一天到晚盯著這些雞毛蒜皮!

  趙鐵牛哪會不知道馬三爺是什麼德行,此時頓時見人拿腔拿調,如此作勢,他就冷笑道:「那敢問馬三爺,按照大明律,就憑掠賣人口這個罪名,該如何處置這些傢伙!」

  馬三爺正想說還沒有切實的證據,可發覺情勢不妙,再加上人家來找自己時只說盡快把事情壓下去,對這幾個蠢貨反而另有安排,他眼神一閃,當即慷慨激昂地表態。

  「掠賣人口,國法不容,當然該嚴懲!要是本官碰到這些傢伙,早就把他們給活活打死了!你們這些苦主若是心頭難耐做出了什麼過激之事,卻也情有可原。古話說得好,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君子報仇不隔夜!」

  他理直氣壯地說著這些煽動的話,眼見有幾個苦主果然按捺不住,轉身上去就動手動腳,尤其是之前那個還控訴自己和南城兵馬司不作為的婦人,更是撲上去又踢又打,他不禁暗自盼望之前汪四爺承諾的滅口者能夠動作利落一點,趕緊弄死這幾個貪心不足惹出事的蠢貨。

  可是,馬三爺這副不同尋常的表態,卻已經引來了趙鐵牛的懷疑。尤其是眼見得剛剛自己好不容易安撫好的苦主們竟然已經被重新撩撥了起來,又圍逼了上來,對著那幾個漢子拳打腳踢,他立刻衝著鐵衣幫的那些幫眾們打了個眼色。

  這引蛇出洞沒能把人的同夥引出來,卻先引出了官府,而且馬三爺竟然忍氣吞聲沒和他繼續理論下去,反而還說什麼有怨報怨,這絕對有問題!別是有人混在苦主當中想滅口!

  雖說有什麼問題他瞧不出來,但趙鐵牛卻還知道提防。他毫不猶豫地退到那幾個被捆成粽子一般的人當中,竭盡全力地制止那些踢打怒罵的苦主們,口中大聲說道:「各位父老鄉親,冷靜一下,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別回頭鬧出人命,反而把自己送進了衙門!」

  圍觀百姓此時已經都看呆了。代表官府的南城兵馬司馬三爺嚷嚷有怨報怨,有仇報仇,而平日裡爭強好鬥的鐵衣幫趙鐵牛,竟然正在安撫人家要冷靜?

  這是倒過來了吧?

  而馬三爺亦是被趙鐵牛氣了個半死,可煽動的話已經說了,再說下去更露骨,說不定就會成為把柄,因此他只能在那暗自著急。說時遲那時快,幾乎就在他等得心急火燎之際,陡然之間就只聽到了一聲抑制不住的痛呼。

  「殺人啦!」

  驟聽這一聲慘叫,馬三爺不怒反喜,精神大振,可他正以為是已經有人被滅口幹掉了,卻只見剛剛正在洩憤的苦主們猶如遇到了鬼似的慌忙散開,緊跟著,循聲望去的他就看到了令他意料之外的一幕。

  卻只見是一個陌生的少年舉重若輕地一手捏著一個持匕首之人的手腕,隨即只是輕輕一抖手,就將那比自身高至少一個頭的傢伙重重摔在了地上,最終這才若無其事地拍了拍手。

  馬三爺驚疑不定,而趙鐵牛卻是喜形於色,慌忙三步並兩步迎了上前,恭恭敬敬地說:「六爺,您來了!」

  「這個喊殺人的正打算滅口。」

  阿六一句話解釋清楚了自己出手的由來,隨即就抬頭看向了那位面如黑鍋底的南城兵馬司副指揮馬三爺,隨即淡淡地說道:「我家少爺說,堂堂南城兵馬司副指揮,竟然鼓勵苦主和兇嫌冤冤相報,而不是秉公處斷,這樁案子還是換個衙門辦來得好!」
Babcorn 發表於 2019-8-15 20:27
第四百四十五章 秋風掃落葉

  來歷不明的冷漠少年,再加上我家少爺這輕飄飄的四個字,原本完全不足以嚇退馬三爺這個南城兵馬司的老油子,然而,當他看到阿六背後不遠處,人群讓開了一條路,一個俊逸閒雅,風儀出眾的少年不慌不忙出來時,他不禁心裡咯噔一下。

  他是沒見過人,可卻知道,趙國公的未來女婿國子博士張壽是個打著燈籠也難找的清俊美男子!更何況,他之前就聽說,今天這些四處找人下手的蠢貨正是撞上了張壽,一時貪心發作,又開始祭出捉拿逃奴那老套路,於是恰恰好好踢在了鐵板上。

  如今他哪裡還會不知道那是誰?

  馬三爺很想據理力爭,然而,看到那個捂著手在地上打滾哀嚎的殺手,看到對方那手腕不自然彎曲的弧度,意識到就只是剛剛這俶爾過招的瞬間,那個冷漠少年彷彿就扭斷了人的手腕,他不禁覺得頭皮發麻,那種對抗的心思一下子就打消了大半。

  他好容易才強擠出了一個笑容,正試圖解釋一下,自己絕不是鼓勵人冤冤相報,卻不想阿六突然大步走到那個輾轉呼號的傢伙面前,突然一把扣住了人的脖子。耳聽得原本那難聽的慘叫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猶如人臨死前喘息的聲響,他竟是連馬背都有些坐不住了。

  片刻之後,他就只見阿六陡然手一鬆,隨即就淡淡地問道:「說吧,指使你來殺人滅口的人是誰?這些拍花黨背後的人是誰?」

  這一刻,馬三爺已經是驚到整個人都木了。這是當街審問……不對,當街逼供?這小子怎麼敢,怎麼就能這麼肆無忌憚?難不成是張壽辦什麼御廚選拔大賽是假,想要一掃南城的某些勢力是真?心亂如麻的他還沒整理出一個頭緒來,隨即就又聽到了一個慘叫。

  「想做好漢是嗎?嗯,我成全你。」

  打了個激靈的他定睛一看,卻只見是阿六面無表情地將那人原本就已經扭斷的手再次轉動了一個弧度,就好像扭麻花似的。即便是他見慣了凶殘的人,而且麾下也有兵士對待犯人時手段極其凶暴,可也沒有大庭廣眾之下這麼囂張的,因而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而那個被阿六再次炮製了一手的傢伙,卻是連叫嚷都不能夠,因為他的嘴裡已經被原本自己腰間的汗巾團成一團塞了個嚴嚴實實。疼出一身冷汗,卻又叫都叫不出來的他驚恐交加地看著自己的手在對方手下漸漸變形,卻連昏厥過去都不能夠,漸漸便已經瀕臨崩潰。

  終於,阿六再次放手,一手又抽出了那條沾滿口水的汗巾。眼見人已經抖得如同篩糠似的,他這才再次問道:「我再問你一次,指使你來殺人滅口的人是誰?這些拍花黨背後的人是誰?如果不說的話,那你這輩子就不用說了。」

  滿頭冷汗的殺手登時心防失守,他帶著哭腔聲音沙啞地叫道:「是汪四爺!是南城有名的汪四爺!」

  阿六眼角餘光瞥見不遠處馬三爺那張臉瞬間為之變色,隨即眼神不自然地游移不定,他就鬆開手緩緩起身。就當地上那個如釋重負的殺手以為終於躲過這一關時,他卻突然又再次蹲下了,隨即竟是隨手把那汗巾再次堵回了人嘴裡。

  「你的話我不太相信,這樣,我再審一次。」

  當看到阿六如法炮製,地上那殺手本來就已經完全變形的右手頃刻之間已經不能看了,剛剛才勉強坐穩的馬三爺終於完全抓不住韁繩,不由自主地從馬背上滑落了下來,當落地的時候,他只覺得那個瞧著很普通,就是神情有點冷漠的少年完全是可怕的怪物。

  而張壽不禁萬分慶幸自己在現身之前,就已經在第一時間讓小花生、楊好和鄭當把蕭成帶遠點,否則他很不確定這一幕讓那四個涉世未深的小傢伙看了,會不會產生心理陰影。

  不說那四個小的,此時此刻他都覺得自己蠻對這一幕胃裡有點不舒服了,還不得不強撐。

  所以,看到馬三爺嚇得從馬背上掉下來,看到四周圍的圍觀百姓噤若寒蟬,看到剛剛還在痛毆那幾個傢伙的苦主們鴉雀無聲,他不得不把阿六的凶殘度往上抬升了一個層級。

  今天這一幕要是傳出去,以後他會不會不得不對外承諾,如果不遇到重大事件,絕對不會先放出這個實在太凶暴的小子?

  阿六卻不知道,也不在乎別人對自己是什麼觀感,此時此刻,他再次抽出了那團堵嘴的汗巾,瞧見之前那個捅匕首取人性命時又准又狠的傢伙已經一團爛泥,整個人甚至是進氣少出氣多,他就淡淡地問道:「你背後的人是誰?」

  「是汪四爺,真的是汪四爺!」那個殺手已經完全崩潰,叫嚷聲甚至有些聲嘶力竭,「不信你問馬三爺,他這個南城兵馬司副指揮也知道的!」

  這一刻,馬三爺只覺得額頭冷汗涔涔,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把這個號稱殺人如麻此時卻像死狗的傢伙給一腳踹死!尤其是當看到阿六那一雙黑亮的眸子瞥向了自己時,他只覺得整個人都在發毛,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竟是脫口而出道:「不,汪四爺沒找過我,他沒找過我!」

  這牛頭不對馬嘴的招供和解釋,就猶如此地無銀三百兩,不管是苦主還是圍觀群眾,甚至馬三爺的那些隨行兵士,全都陷入了呆滯狀態。

  而已經因為極度的疼痛而陷入狂躁狀態的那個殺手沒有覺察到,馬三爺卻是頃刻之間就醒悟到了,自己在恐慌之下做了什麼樣的蠢事。如果是在無關緊要的人面前,那麼只要恐嚇住讓人別往外傳就無所謂,可眼下卻有這麼多人,而且還有張壽這樣一個手眼通天的人物!

  甚至沒來得及細想,他就慌忙大步沖上前去,可還沒靠近張壽,他就只覺得眼前一花,再一看,剛剛還守著地上那個殺手的少年不知道什麼時候竟是擋在了自己面前,那眼神赫然透著幾分凌厲的殺氣。

  他本能地連退幾步,這才趕緊叫道:「汪四爺是南城一霸,不止掠賣人口,放高利貸,盜挖墳冢,奪人家產……反正他無惡不作,在外城就猶如土皇帝一樣!」

  既然打定主意,馬三爺就決定把這條路徹底做絕。直接把汪四爺賣了之後,他就衝著四周圍的人大聲說道:「汪四爺人稱汪大善人,別說在外城,就是在京城也是赫赫有名,可除了眼前這些在外城突然丟了至親的苦主,內城還有京畿附近鄉村,他掠賣的人多了!」

  「我們南城兵馬司也想管啊,可誰都管不了!我才不過正七品,南城兵馬司的指揮也不過正六品,實在是奈何他不得!」

  張壽自從臨時起意,把皇帝讓他這個吃貨選御廚,變成光明正大的御廚選拔大賽的時候,他就仔細考慮過這年頭那防不勝防的安全問題,於是讓阿六預先到外城趟路,那幾個盤踞在外城各佔一方的地頭蛇他當然不會不知道。

  可就因為知道,他只覺得馬三爺這話說得不免有些滑稽。

  汪四爺確實是販賣人口、開設賭場、放高利貸……無惡不作,但那也僅僅是外城地頭蛇而已,說得人彷彿連著天,連南城兵馬司一群當官的都治不了?好處拿多了平日不想治而已!

  他哂然一笑,正要說話,卻不防阿六已然退到了他身邊,低低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聽到這話,他有些訝異地掃了一旁那少年一眼,見人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他就不禁笑開了。

  「這簡直是殺雞用牛刀啊,用得著嗎?」

  然而,張壽那輕鬆寫意的態度,在馬三爺看起來卻更加覺得不安。他下意識地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尤其是當注意到自己帶出來的兵馬中似乎少了幾個人,他就更加緊張了起來。要知道,萬一有人報信被汪四爺跑掉,張壽這種高高在上的人興許不怕報復,他卻受不了!

  他總不可能時時刻刻帶著這麼多人招搖過市,而且他也未必還能繼續當這個南城兵馬司副指揮!

  顧不得對張壽身側那個冷漠少年的忌憚,他鼓起勇氣趕上前了幾步,儘量靠近了張壽一些,隨即低聲下氣地說:「張博士,我真不是危言聳聽,我手下已經有人溜過去給他報信了,再不出手的話,這樣一個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惡事的傢伙就要逃之夭夭了!」

  為了增強自己的說服力,馬三爺把心一橫,索性直截了當地低聲說道:「這傢伙確實並不算什麼背景深厚,可單單人口買賣,京城官宦和勳貴裡頭,十家裡頭至少有八家買過他提供的人!從丫頭到小廝,從侍妾到**,我要是有一字一句虛言,管教我天打雷劈!」

  那老天爺索性用雷把你劈死算了!

  張壽差點就一句話脫口而出,簡直是嗤之以鼻。某些門風敗壞的官宦之家,老老少少從汪四爺這種卑劣無恥的小人處買幾個來歷不明的侍妾**供淫樂,這自然是可能的,但更多的官宦又或者勳貴,根本就不會從外頭的人牙子手中去買人。

  因為這樣買來的下人或是姬妾,有可能是自賣自身,身家清白的,但也有可能是遭受拐賣,心懷怨恨的,回頭萬一出事找誰哭去?就連他這種曾經一窮二白,如今驟然多了個大園子的「暴發戶」,那也從來沒動過從人牙子手中去買人的念頭。

  因為一來心裡不舒服,二來他生怕一個不好就成為人販子的幫凶!

  反正他的融水村還有不少趙國公府朱家的佃戶,還有不少他曾經看著長大的小孩子,還有帶著兒女艱難求生的寡婦……他吃飽了撐著去買那些不明根底的人,不用自己熟悉的鄉里鄉親?至於擔心什麼鄉下熟人奸猾之類的,他早在鄉居期間就已經解決這個問題了。

  當你比他奸猾,你比他厲害的時候,鄉人服軟之快,那絕對是比市井之徒強!

  他看著賭咒發誓似的馬三爺,隨即哂然笑道:「阿六,這猴子戲已經夠了,你讓鐵衣幫那些人帶上苦主和疑犯,哦,還有這個殺人未遂的殺手,全都給送到順天府衙……不,送到宛平縣衙去。順天府衙的宋推官和快班捕頭林老虎才剛答應幫我的忙,這次放過他們算了。」

  阿六立刻重重點了點頭,隨即就補充道:「我知道了,要不要再知會順天府衙張大尹一聲,免得宛平縣衙推搪敷衍?」

  「也好。」張壽想了想,覺得自己到底在宛平縣衙沒有熟人,當即就點了點頭,「順便去知會張大尹一聲好了,否則有些人投鼠忌器,未必敢接這個案子。」

  儘管自己也是正七品的官,和順天府衙宋推官也是平級,比張壽不過低一品,比正六品的宛平縣令也只低一級,但此時馬三爺那是一絲一毫的底氣都沒有,剛剛出場時揮鞭打人的倨傲早已是絲毫不剩。

  尤其是張壽這樣拿宛平縣衙只當等閒,拿順天府尹秦國公張川不當大人物的淡然,更是讓他額頭汗水滾滾。

  可他更怕的是汪四爺逃脫法網,眼見那個阿六已經去吩咐趙鐵牛等人,一大群比少年高大許多的漢子點頭哈腰忙活了起來,他只覺得張壽這實在是本末倒置,不得不賠笑在旁邊一個勁勸諫,只希望張壽能明白嚴重性。

  然而讓他失望的是,張壽倒是仔細去詢問了幾個苦主家中失蹤人口的狀況,承諾一定會請官府嚴加追查,可對於他的勸諫,人的回答卻輕描淡寫:「不用擔心,那個汪四跑不掉。」

  眼看趙鐵牛一行人已經要押送人去宛平縣衙了,已經急到猶如熱鍋上螞蟻的馬三爺正要說話,突然只聽得一陣嘩然。他循聲望去,就只見人群陡然之間散開,而那片被人讓出的空地上,赫然正躺著一個人事不知的傢伙。

  心中驚疑的他還沒來得及趕上去看,就只見自己帶來的那些兵士中,有人極其失態地大叫了一聲:「是汪四爺!他昏過去了?他怎會在這裡?」
Babcorn 發表於 2019-8-15 20:28
第四百四十六章 太過火了!

  聽到這麼一個明顯帶著驚恐的叫聲時,張壽的第一反應是太誇張了,怎麼會這麼快。而第二反應才是,如此神出鬼沒地把罪魁禍首丟在這,是不是太過頭了,回頭人家說不定要以為他身邊有無數頂尖高手,那傳言絕對會說得神乎其神。

  可就在他看到馬三爺撩起袍子下襬,一陣風似的衝過去查看動靜時,他卻偏偏聽見耳畔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既然連苦主帶人犯加上殺人未遂的兇嫌都要送去宛平縣衙,那就連這個被人指認是幕後黑手的汪四一塊捎帶上好了,免得回頭還要多跑一趟!」

  張壽不用回頭都知道那是誰,當下簡直是哭笑不得:「花七爺,你這動作太快了吧?不過,你是不是做得太過火了?」

  一身尋常打扮的花七顯得格外無辜:「我這不是讓阿六知會過壽公子你嗎?」

  對於這輕飄飄的知會這兩個字,張壽頓時為之氣結:「阿六隻說你會去把這個逃之夭夭就麻煩了的傢伙抓回來,可沒說你會用這種法子給我抓回來!你信不信明天京城就會有人言之鑿鑿地說,我肯定是家裡養了一大堆神出鬼沒的絕頂高手,誰得罪了我就沒好果子吃!」

  「這有什麼不好嗎?」花七一面說,一面還打了個呵欠,「在京城這種地方,怕的是有野心沒手段,怕的是有手段沒人手,你什麼都有,日後敢惹你的人就要掂量掂量。如果能夠嚇得以後沒人敢再算計你,那我做的這一票豈不是很值?如此一來,我日後也能少忙一點。」

  張壽卻覺得花七這日後少忙一點的陳述有些不太對頭——彷彿並不僅僅指的是在這御廚選拔大賽期間能少忙一點。因此,他眉頭一挑,立刻追問道:「什麼叫日後少忙一點?這一場盛事也就十天半個月而已,今天殺雞儆猴,日後你和你的人不是就能清閒了?」

  「呵。」花七嘿然一笑,這才若無其事地說,「以前我是被放在趙國公府保護瑩瑩大小姐的,但瑩瑩大小姐既然都要嫁給你了,我那時候還呆在趙國公府幹嘛,讓趙國公給我養老嗎?日後就要靠你養著我了,所以我現在努力一點,日後豈不是就能少忙了?」

  你居然要跟著朱瑩陪嫁到我家來?咳咳,這好像不算是陪嫁……但意思是相同的!

  張壽正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心中緊急評估這個阿六口中的瘋子到自己家帶來的一系列問題。毫無疑問,從安保的角度來說,原本人手訓練不足,安保等級稀鬆,大多數時候只靠一個阿六撐起內外的張園,那無疑是得到了一根定海神針。

  然而,從安定的角度來說,他能管得住花七?管不住的話,萬一人像今天這樣自作主張,那可就不是一點點問題了!因此,只是瞬息之間,他就立時做出了回應:「如花七爺你這樣的人,到哪都是別人求之不得的,但我這小廟恐怕容不了你這尊大菩薩。」

  眼見馬三爺和幾個兵士正圍著不省人事的汪四爺在那緊急交談著什麼,而阿六在朝自己這方向瞥過來一眼後,也已經帶人湊了過去,花七這才撓了撓頭,隨即笑出了聲。

  「你是覺得我這樣一個聽調不聽宣的人在家裡,不太好安置是吧?」

  張壽毫不避諱地說:「沒錯,我和趙國公不一樣,他是風裡來雨裡去,戰場上打出來的國公,府裡精兵強將一大堆,多出你一個也無所謂,純當養一個清客,但我不一樣。錢糧支出是小事,多一個算不準行蹤,猜不透性情,行事隨心所欲的人,我會覺得不夠安定。」

  當初自己被派到趙國公府的時候,花七眼見得趙國公朱涇明明眉頭大皺,卻不得不無奈答應,而如今張壽比當年的朱涇從權力還是地位年紀上都差得很遠,卻竟然一口回絕自己,他只覺得很新鮮。

  因此他索性就直接問道:「那你是想向皇上回絕此事?」

  「我還不至於這麼冒失!」

  張壽已經轉過身來正面直視著面前這個行事我行我素的怪人——雖然正是花七把某種行事風格遺傳給了阿六,但他還是覺得,阿六至少還是可控的,而眼前這傢伙是不可控的。因而,他坦然正對著對方的眼睛,給出了一個剎那間就在腦海中成型的方案。

  「既然你從前就是聽調不聽宣,今後估摸著也命令不了你,當然也不想給你下令。所以,我打算聘請你為教官,你幫我訓練一下家裡的那些人手。要知道,如今我家裡不是阿六從市井之中蒐羅來的,出身性情各異的人手,就是從融水村鄉下來的,他們是完全不同的人。」

  「鄉下那批人,阿六完全能夠鎮得住,但市井之中的人,他都是靠著拳頭又或者別的什麼召來的。我不希望市井之徒把壞習慣帶到家中來,所以希望有個強力的人幫我鎮住他們,想來這對花七爺你來說輕而易舉。而且,讓他們改一改舊日習性,想來你也能做得到。

  「我不需要家裡這些人上戰場,拼刀槍,捨生忘死,奮不顧身,但需要他們在保衛家園這一點上能專業一些,至少防守住那些容易被人侵入的死角。當然,這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所以我希望你在他們防不住的地方佈置些東西,至少能第一時間發現有人入侵。」

  花七再一次若有所思地端詳著張壽,隨即就咧嘴笑道:「壽公子你是個爽快人,成交!」

  張壽沒想到花七嘴裡稱讚自己爽快,實際上卻更爽快,這一次換成他發愣了。

  不是這瘋子早就是抱著跑他這裡偷懶摸魚的主意,如今他這麼一說,正中下懷了吧?

  但不管怎麼說,這樣一個不能拒絕,但用起來卻又不那麼順手的人物,能夠用這樣的方式讓其發光發熱,他已經很滿足了。至於把這種人收為腹心,然後將其使喚到如臂使指這種痴心妄想,他是絕對不會有的。

  花七這樣的人,就算權勢地位足夠都未必能收服,他指望王霸之氣一放讓人納頭便拜?

  就在張壽和花七談妥條件的時候,失魂落魄的馬三爺已然斷定地上那個不知死活的傢伙真的是汪四爺。他眼睜睜看著鐵衣幫的趙鐵牛一群人將其架起之後,如同破麻袋似的搬到一輛大車上,隨即把那幾個捆得如同粽子的犯人以及只剩半條命的殺手丟上去,心情複雜極了。

  他再看看之前那些個怒火熊熊的苦主,就只見此時此刻一大群人非但沒有大仇得報的輕鬆,反而一個個都有些茫然,他突然覺得自己很理解他們。

  他們一向認為再也找不到親人,一向認為這輩子都找不到仇人,報不了仇。他一向認為這南城就會是他的地盤,任何人都動不了他一根手指頭,就猶如汪四爺這樣的地頭蛇永遠都能盤踞在那裡。然而現在看來……

  一切都是屁!

  苦主的冤情從前沒人管,他從前過得舒坦,那是因為權貴從來都沒往他們這邊看!如今只是一幫蠢貨無意間冒犯了張壽,這鐵板踢得……汪四爺之前還只是漫不經心似的派了個人找他,希望把這事靜悄悄抹平,結果現在汪四爺自己就和條死狗似的即將被人拖衙門去了!

  一面想一面走,昔日威風八面的南城兵馬司走得高一腳低一腳,不時還抬起袖子去擦汗,也不知道在這快到中秋節,天氣早已經轉涼的日子,他哪來的這麼多汗。

  當馬三爺來到張壽麵前時,好不容易才擠出了一個笑容:「張博士,這次的事情……」

  「這次的事情就不用說了。」張壽似笑非笑打斷了馬三爺的話,輕描淡寫地說,「說到底也只是某些人眼瞎撞見了我,我又是個受不了氣的,既然正好有仗義出手的民間勇士出手拿下了人,我也就順便管一管而已。」

  鬼才信你是順便管一管……剛剛你身邊那個凶神惡煞的少年一出現,「仗義出手」的鐵衣幫幫主趙鐵牛不是屁顛屁顛上去行禮問好的嗎?

  馬三爺暗自大罵,但卻無可奈何。因為他知道,就算張壽原本對外城的現狀不滿,可如果不是那幾個傢伙正好打這位的主意,人家要找到合適的機會,興許還得繼續等一陣子。此時此刻,他謙卑地低下了頭:「說到底,都是下官等人失職……」

  這一次,張壽沒有打斷馬三爺的話,而是任由其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賠禮認錯的話。儘管他是認為南城兵馬司上下該清洗換血了,但也沒必要流露出口風,否則,保不準人家在萬分絕望之下,會直接狗急跳牆。

  因此,直到馬三爺那好話說了一籮筐,他這才淡淡地說:「過去的事就當過去了。既然是罪魁禍首已經落網,那就等宛平縣衙那邊審理出一個結果就好。」

  「是是是,張博士真是寬容大度……」馬三爺自己都不相信張壽真的能夠寬容大度,至少他知道自己遇到這種事,那是寧可殺錯也不可放過,絕對會除惡務盡。

  他只想著態度謙恭一些,不要像倒霉的汪四爺那樣立時三刻就被收拾,至少能回去趕緊轉移這麼多年積攢下來的財富,留給妻兒家小一份家業。

  總算他如釋重負的是,直到他最終試探性開口告辭,張壽也始終是淡淡的,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這下子他頓時放心了,就他這樣的小人物——這也是他難得有自知之明覺得自己是小人物——當面被人發火現開銷才是常理,完全沒道理還要留到事後算總帳。

  而他這一走,剛剛循規蹈矩站在張壽身後,一副我就只是個隨從模樣的花七,這才出聲說道:「南城兵馬司上下都爛透了,皇上屆時肯定打算換一批人,姑爺你有人可推薦嗎?」

  沒注意到花七對自己的稱呼又突然發生了變化,張壽呵呵一笑,沒好氣地反問道:「我才來京城不到一年,中間還在滄州呆了幾個月,你覺得我有沒有人可以推薦?」

  「我還以為姑爺你打算再推薦幾個自己的學生,比如襄陽伯張家那個大塊頭之類的。」

  張壽這時候才發現花七那個稱呼,但他現在被人叫姑爺叫多了,早已臉皮厚到無所謂,反而花七這話實在是意味深長,他完全無法確定這是人自己的意思,還是皇帝的意思。

  畢竟,阿六口口聲聲把花七稱作為瘋子,讓他下意識地覺得這傢伙說話不能當真。

  所以,他沒有太多細想就不以為然地說:「張大塊頭如今雖當了齋長,成績也尚可,但人也只不過是剛剛稍有上進,就算他是勳貴子弟,貿然進南城兵馬司任職,卻也是揠苗助長。當然,如果皇上有意簡拔勳貴子弟入內歷練,然後配上諸如當初王大尹那樣嚴厲的上司……」

  「這樣以老帶新,我覺得興許能練出一群可用的人來。」

  而張壽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只不過是隨口這麼一說,花七竟是遞過來一個讓他再次完全沒料到的問題:「那姑爺你覺得,朱大公子,也就是你那未來大舅哥去當這個上司如何?」

  我……去!原來花七早早埋下的坑竟然在這兒等著!這傢伙真是太過火了!

  張壽很慶幸自己已經歷煉出了心裡吐槽面上不改色的本領,此時雖說已經在心裡使勁罵娘了,卻還能淡定地看著花七,甚至連聲線都沒什麼變化:「花七爺你自己覺得這合適嗎?要知道,朱大公子人在滄州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且我記得他已經四品了吧?」

  做滄州知府還能算是武轉文,勉強不算辱沒這位未來的趙國公,可如果是南城兵馬司的兵馬指揮……那才正六品,這任憑是誰都會覺得是左遷吧?

  總不能就因為朱廷芳手段厲害,能給廣大勳貴子弟做榜樣,順便管教他們,就把人調到南城兵馬司這個明顯有油水沒前途的地方吧?他已經坑了朱廷芳一次,不想坑人第二次了!

  花七非但沒有因為張壽這反問而有太大反應,反而非常贊同地點了點頭:「話說得也是。皇上也說南城兵馬司品級太低了,鎮不了人,長此以往,在任的人也不會大費周章整頓治安。更何況和內城的東西北城兵馬司比起來,南城兵馬司管轄一整個外城,其實更重要。」

  「回頭我就對皇上說是你說的,建議把南城兵馬司的兵馬指揮提拔為四品。」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0 20:23
第四百四十七章 自掛東南枝

  你這個睜著眼睛說瞎話的瘋子,我哪裡說了,我沒說!

  張壽甚至還沒來得及罵出口,來無影的花七就直接去無蹤了,他頓時氣得不輕。直到這時候,他才算是第一次意識到,阿六口口聲聲的瘋子,那確實是如假包換的真瘋子,就連這種亂傳人言的事都做得出來,那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他讓這種人去幫忙訓練人手,不會在家裡上下也訓練出一堆瘋子吧?

  這麼一個突兀的念頭生出之後,他真是越想越擔心,等到阿六回來之後,他乾脆就對其說了花七剛剛過來之後的那番言行,果然,就連小怪物似的阿六,也不由得眉頭大皺,隨即就小聲抱怨道:「少爺這兒有我就夠了,皇上派瘋子那個傢伙過來幹嘛?」

  「我也這麼想,但大概是皇上覺得,那個瘋子在瑩瑩家裡呆的時間長了,乾脆陪嫁過來算了。當然更重要的是,誰讓你阿六隻有一個,分身乏術?」

  張壽總算恢復了過來,此時玩笑似的衝著鬱悶的少年打趣道:「要是有兩個你,家裡放一個,我隨身帶一個,那就什麼事都沒了。要是有三個,家裡放一個,我再帶一個,再放一個去外頭給我打基業,那我一輩子就吃用不愁了。所以,給我一堆阿六,打下世界也不是夢。」

  對於阿六來說,這簡直算是最大的誇讚了。少年的臉上露出了淺淺的笑容,隨即就有些悶悶不樂地說:「可惜世上沒有分身術……我要是有幾個兄弟姊妹就好了!」

  張壽沒想到一句玩笑話竟然能激起阿六認認真真的思考,他不禁哭笑不得,捶了捶少年的肩膀就笑道:「龍生九種,各有不同,你就算有兄弟姊妹,他們也有各自的性情和愛好,哪會和你一樣?又不是複製人,全都和你一模一樣的德行!」

  他在阿六面前無所顧忌慣了,說完這話也沒注意到自己的口誤,繼而轉身就走,可誰知道緊跟著就聽到身後傳來了阿六的聲音:「什麼是複製人?」

  張壽一下子停下了腳步,隨即拍了拍腦門:「我真是昏頭了,竟然和你說這個!」

  他本想岔開這個話題,可回過頭看到阿六目光炯炯地注視著自己,他只能嘆了一口氣道:「複製人就是從生理特徵上來說,和你一模一樣的人。如今這世上可沒有這樣的技術,所以你就死心吧。」就算我前世裡有這樣的技術,複製人也是禁止的,更何況記憶還沒法複製。

  至於複製性情這種東西,那就更加沒有了。也只有科幻小說裡才有……話說他想這個幹嘛?難道還想真的複製一堆阿六出來?真是,全都被花七那個該死的瘋子帶歪了!

  張壽正無奈於自己那太過發散的思維,阿六卻在遺憾自己沒有兄弟姊妹,更不會分身術,渾然沒去想如果這一點真能實現的話,那麼興許會變成恐怖片。

  主僕兩個和小花生四人很快匯合,張壽卻發現,四人彷彿全然沒有覺察剛剛另一邊的鬧劇。再一問,他更是哭笑不得。

  原來,就這麼丟著他們四個在一邊的這會兒,小花生在往日常常自慚形穢的蕭成面前,炫耀似的唱了一遍那首《長恨歌》,還號稱是只聽一遍戲詞就記下了,而蕭成卻壓根不信,一大一小竟是就爭執了起來。

  最後,兩個小傢伙甚至還打了個賭,看誰能更快地背出一首長詩。只不過,對於腹中詩書全都很有限的兩人來說,找哪首詩來測試記憶力,卻成了一個難題。

  因此,此時此刻看到張壽,他們就全都找他做評判。難得看到讀書困難戶小花生和好學分子蕭成比拚,張壽頓時覺得很有趣,因而他沉吟了片刻就笑著說道:「那就《孔雀東南飛》吧。這樣吧,我先一路給你們講一講這首詩,回頭你們倆到家之後,再試試看誰背得快。」

  話說回來,小花生你別背了一首《長恨歌》就得意,剛剛我走神了,指不定你怎麼缺詞少句呢!而且,要知道《長恨歌》你是聽到過曲調的,而《孔雀東南飛》這首長篇敘事詩,雖說肯定有那些戲班子改成唱詞,可小花生你卻沒聽過,得你自己現編!

  等回頭背詩……不對,唱詩輸給蕭成的時候,你別哭就好!

  張壽心裡這麼想,嘴裡卻笑呵呵地講起了孔雀東南飛的故事。果然,焦仲卿和劉蘭芝那段因為孔雀東南飛而千古流傳的故事,蕭成和小花生全都沒聽過。一個是因為年紀小還沒讀到《孔雀東南飛》這種長篇敘事詩,一個是因為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從來就沒好好讀書。

  再加上一般人也不會拿這種故事講給小孩子聽,所以張壽繪聲繪色地這麼一講,哪怕小花生和蕭成都還小,卻都聽得眼淚汪汪,對於惡婆婆和惡哥哥一通咒罵,就連對讀書從來不感興趣的楊好和鄭當,也不禁都覺得眼睛有點酸,鼻子有點堵。

  「劉蘭芝真可憐!」楊好甕聲甕氣地說,「她怎麼沒碰上我奶奶那樣的婆婆,我奶奶對我娘可好了!我爹和我娘只要一吵起來,我爹肯定要被我奶奶罵得狗血淋頭!我爺爺也一樣,他因為我爹自己心情不好就衝我娘發火,下狠手揍過我爹好幾次了!哎喲!」

  楊好剛說完,腦袋上就挨了張壽的一記暴栗。

  「你爺爺娶你奶奶之後,只要對你奶奶一丁點不好就被你太爺爺打。你爹娶你娘,也是對她只要聲音高一點就被你爺爺打。你爺爺成天在外頭說,楊家的祖訓就是成婚之後,小夫妻有什麼錯打兒子就對了!」

  「你爺爺當初還說,不論窮富,娶個媳婦要花多少錢,多少精力!媳婦不好那當然是要管教,可要是好兒媳卻因為被兒子不懂事又或者公婆不懂事被逼走,那是自己作死!他也不知道從哪聽了孔雀東南飛的故事,那一陣子見我就說焦仲卿他老娘是腦子有病!」

  說到這裡,張壽想起那年紀大嗓門卻也越發洪亮的楊老倌,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容。這個已經有兩個兒子幾個孫子,在整個村裡算是德高望重的老頭兒,是個腦筋極其清楚的傢伙。因而,他說到這裡,就似笑非笑地瞥了楊好一眼。

  「楊好,等你日後娶媳婦之後,你就能體會一下你爹拳頭的厲害了!」

  還沒想過娶媳婦這檔子事的楊好頓時傻笑了起來,一旁的鄭當看人這蠢樣,不由得摀住了臉,你都沒娶媳婦,傻笑什麼!

  而蕭成和小花生你一言我一語,卻都在罵焦仲卿沒用,護不了媳婦管不住娘,到最後只能上吊,簡直笨死。到最後,本來很有幾分水火不容的小傢伙,一雙手竟是緊緊握在了一起。

  面對這樣的情景,張壽已經是無話可說了,等到了蕭家,他就在書架上自己給蕭成買的那一大堆啟蒙書籍中,找出了那一本《太祖欽定長篇古詩集》,尋到了那一首《孔雀東南飛》。

  感謝太祖,當年欽定把《木蘭辭》、《孔雀東南飛》、《春江花月夜》、《夢遊天姥吟留別》等幾首八竿子打不著,但有一個明顯特色,那就是篇幅過長,名聲卻很大的詩,全都歸到一本詩集裡了。否則他此時還不知道在這年頭的各種詩集裡,《孔雀東南飛》該往哪找去!

  總不能他還特意為兩人默寫一遍來看吧?

  此時此刻,拿著書的張壽先給四個小傢伙全都念了一遍,見剛剛聽故事時還挺起勁的兩個融水村少年楊好和鄭當此時聽著那一首長詩,四隻眼睛全都變成了蚊香眼,他就沒好氣地把人都給攆了走,隨即才發現阿六早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悄無聲息溜了。

  張壽也沒打算一直教兩個孩子背詩,兩遍之後,他就把書交給了認字的小花生,讓他務必教了認不全字的蕭成好好通讀完,至於背詩的成果,他隔日再來檢驗,隨後就不負責任地出去了。反正,他打算一直把小花生扔在蕭家,也好讓兩個競爭對手相互促進。

  當一行人回到張園時,已經是傍晚了。

  中午吃得飽,一天不會餓,至少正在長身體的他和阿六也好,楊好和鄭當也好,在外頭兜兜轉轉一下午,甚至還悄悄溜去宛平縣衙附近轉悠了一圈,發現衙門因為那一樁突如其來的案子從上到下雞飛狗跳,方才滿意溜走,可他們這會兒全都覺得滿腹美食還沒消化乾淨。

  此刻,才剛進門的張壽,迎來的卻是一樣高速飛來的神秘物體。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阿六就竄上前一步,眼疾手快正要攔截時,少年卻看清楚了飛來之物後頭那個氣鼓鼓的人,一愣之下頓時忘記了動作,結果那個擲過來的毽子正中他腦門。

  面對這一幕,朱瑩先是一愣,隨即就叉手惱怒地質問道:「阿六,你明明能躲開,也能伸手撥開,怎麼幹站在那兒不動?」

  阿六想都不想就直截了當地說:「躲開會砸中少爺,伸手撥開你會不高興的。」

  「你就知道護著阿壽這根木頭!」

  見朱瑩惱火地一跺腳,再看她那微微上翹的嘴角,張壽就知道她對阿六後頭半句回答其實非常滿意,這嬌嗔只不過是習慣性使然。當然,他更知道她這會兒生氣的是什麼,無非是自己跑到興隆茶社去湊熱鬧,卻沒有帶上她,於是大小姐不高興了。

  發覺挨了一毽子的阿六已經朝楊好和鄭當一招手,直接牽馬溜了,而老劉頭招呼門房把門關上,他就走到了朱瑩面前,隨即一本正經地說:「我今天是去看看陸三郎操辦得如何,想著第一天亂哄哄的,就先自己去,打算下次帶你一起。果然,最後出了一場不小的亂子!」

  他在興隆茶社下那一出鬧得這麼大,接下來又在附近的菜市大街上演了一場更絕的,南城一霸汪四爺直接如同死狗似的被人送進了宛平縣衙,這麼大的消息,趙國公府怎會不知?

  朱瑩就是因為聽說了,這才吃了一驚,可跑來張園問究竟,張壽卻遲遲不見回來,她足足等到傍晚,再好的脾氣也耐不住了,更何況她從來就不是好脾氣。

  可此時此刻,張壽直接說起當時的那一幕,她頓時心頭一凜,下意識地忘了之前的慍怒,連忙問道:「那些狗東西沒傷著你吧?你就應該叫上我,怕什麼,再大的亂子我也見過!要是當時我在的話,我看有誰敢打你的主意!」

  是啊,我一個人雖說顯眼,但帶著幾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半大小子,就很容易讓人認為是好捏的軟柿子,可只要再加上大小姐你,那再貪得無厭的人也會動腦子想一想。到時候,這南城第一槍也不會以這樣出人意料的形式打響,更不會收到眼下這樣的結果!

  要知道這樣的戲碼並不是提前預備的,他只是讓阿六提防各種人多時可能發生的大小案子,做好相對的預案,當然,諸如那天他約見宋推官以及林老虎目睹的那種欺壓良善的小案子類似的小事是最容易處置的,結果因為那勁爆的誣良為賤,壓根就沒用上!

  張壽心裡這麼想,可他更知道,要真的直截了當對朱瑩這麼說,那麼他就可以自掛東南枝了。於是,他只能咳嗽一聲道:「我知道瑩瑩你不怕這些小亂子,可我怕。自從我們認識,你算算已經捲到多少危險的事情裡去了?所以,我想在你去之前先把那些不安因素給除了。」

  「否則,到時候大煞風景不是嗎?」

  直到聽見大煞風景四個字,朱瑩方才有些發怔。她一動不動地盯著張壽看了好一會兒,等驚醒過來後就嗔道:「真是的,阿壽你把我當成什麼了!什麼叫我捲到多少危險的事情裡去了,明明好多次你也是被我害的!都這麼久了,你和我還分那麼清楚幹什麼!」

  張壽沒有再辯解,而是笑看著她。果然,只是片刻功夫,朱瑩就旋風似的背轉身去,隨即低聲嘟囔道:「這幾天你明明閒了,卻只顧著自己在外頭亂逛,問你你就這麼敷衍我。」

  知道朱瑩就是抱怨抱怨而已,張壽自然也就順勢上前牽了她的手。發覺大小姐毫不猶豫就反握了他的,他就知道此時她其實已經消了氣,也就順便一路走一路說著今天那幾個倒霉的慣犯。當他說起這幾人用這等手段也不知道在外城擄去了多少人,朱瑩就爆了。

  「南城兵馬司那些尸位素餐的,就該自掛東南枝!和光祿寺一樣,把他們全都掃地出門!」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0 20:23
第四百四十八章 帝王心術

  繼光祿寺之後,也把南城兵馬司從上到下一掃而空?

  當初阿六在南城征戰了沒幾天,得到了那麼一份大體情況表,發現了籠罩在整個南城百姓上空那深沉的黑暗之後,張壽也想這麼幹,可問題在於,他之所以建議辦這麼一個御廚選拔大會,那是因為近期朝中發生的大小事情太多,於是轉移注意力,不是為了繼續惹是生非!

  給宛平縣衙送去一個汪四爺,這還能說是因為他自己險些都被人當成逃奴抓了,所以採取的對等報復原則,可要是把清洗範圍再擴大為南城兵馬司……那之前這轉移視線不是白整了嗎?朝中那些老大人們一定會恍然大悟,哦,什麼廚師選拔大賽,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完全是衝著南城兵馬司找茬去的!

  所以,張壽不但苦口婆心地拿著溫水煮青蛙這個比喻來讓朱瑩姑且消氣,同時還把另一件事告知了這位大小姐——不消說,就是花七說的讓朱廷芳回來執掌南城兵馬司,順帶把兵馬指揮提升到正四品。果然,當他無奈說花七把升品級栽贓在他身上時,朱瑩立刻眉頭倒豎。

  「花叔叔怎麼能這樣!阿壽你說得對,南城兵馬司不宜立刻就動,我進宮去對皇上說!嗯,回頭要是太晚的話,我就直接住在永和宮裕妃娘娘那兒了,你不用擔心我!」

  見朱瑩竟是風風火火立刻就要走,張壽頓時有些過意不去。他忍不住握緊了朱瑩的手,笑著說道:「放心,接下來我肯定不會再瞞著你去逛吃了。等八月十五中秋節,我們倆生日那天,再一塊去那邊湊個熱鬧!」

  「好!」朱瑩這才喜笑顏開,隨即看了一眼兩人緊緊交握在一起的手,她就小聲說道,「我本來還想和你商量謝萬權的事,陸三郎那死胖子居然把我當三姑六婆,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我才懶得理他,這事兒已經有眉目了。但反正這不要緊,我回頭和你說!」

  「那就等清閒的時候再說!」張壽本來就是拿這件事去為難陸綰,哪有那麼急——他自己都還在打光棍來著,管謝萬權的終身大事,他還沒那麼悠閒!

  等到命人通知了朱宏等人,又把朱瑩送到了大門口,眼見她躍上馬背,那大紅衣裙的豔麗身影在人簇擁之下,漸漸消失在視線之中,張壽這才輕輕揉了揉眉心,隨即掐著手指頭算了算八月十五還剩幾天。哪怕他隨隨便便就能算清楚,可這種儀式感的計算卻讓他有些唏噓。

  嗯,還有四天……而他在這個世上度過的中秋節,這似乎是第五個。算一算前三個只有吳氏和劉嬸忙著做月餅,有些孤單的中秋節兼生辰日,自從和朱瑩相識之後,別說那個生日,他好像每一天都過得熱熱鬧鬧,精精彩彩,和鄉居的緩慢相比,那真是過得極快。

  朱瑩從張園出來,也不回趙國公府就匆匆入宮,這在時時刻刻盯著張壽的某些人看來,便是又一次大風大浪的預兆,如孔大學士這般認定張壽最會搞事情的,更是對門生親朋斷言,繼光祿寺之後,下一個被清洗的,很有可能就是南城兵馬司。

  至於接替的人手……只要皇帝願意,銳騎營有的是人可以用,更何況,張壽曾經在半山堂還有那麼多出身顯貴,只是從前在家中不受重視的學生,說不定又是給學生謀福利?

  就和之前這些天,九章堂的眾多學生埋首於光祿寺那賬冊小山中一樣!

  然而,次日早朝,皇帝就猶如不知道南城發生的那件案子一般,別說特意詢問,甚至連一個暗示都沒有,正好來上朝的宛平縣衙沈縣令頓時覺得一顆心就猶如吊在半當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就在整個朝會幾乎結束的時候,他終於等到了皇帝的聲音。

  「對了,宛平縣令沈卿留一下,朕有話吩咐你。」

  一大堆在廢后之事上沒能發揮的台諫官剛剛在朝會上憋了許久,就是沒等到皇帝又或者其他人談及昨日南城之事,如今好容易皇帝開了口,卻只留了沈縣令,頓時有一個年輕性急的御史憋不住開口說道:「皇上,臣聽說昨日南城興隆茶社下……」

  他這話還沒說完呢,就被皇帝連珠炮似的話給直接堵了回去。

  「興隆茶社那案子,朕聽說不是都已經移送宛平縣衙了?你堂堂御史,數不盡的事情要過問,怎麼會突然關注這麼一樁人證物證確鑿,南城百姓群情激憤的案子?要過問,回頭直接去宛平縣衙問沈卿,不要在朝會上浪費時間!」

  皇帝竟然直接砸出了浪費時間四個字,別說那自認為鐵骨錚錚的御史傻了眼,就連那些昨夜聞訊就認定張壽要搞事情,所以請了未婚妻朱瑩進宮去遊說皇帝做主的人,也都大為意外。怎麼皇帝竟是這樣一個態度?

  「身為朝廷命官,你們對外都是自稱日理萬機,殫精竭慮的人,怎麼全都這麼閒?張壽請人轉奏,原以為不過一時巧合碰到了幾個見獵心喜的拍花黨,於是就順手除了他們,誰知道竟然順藤摸瓜抓出了一連串人,其中還有一個是南城一霸,需盡快審結給苦主一個公道。」

  「怎麼,朕聽你們的口氣,是覺得這案子還有深挖的餘地,所以要進諫朕除惡務盡?」

  皇帝說這話的時候,滿臉認真,那鄭重其事的語調不由得讓那個御史大驚失色。

  他哪會勸諫皇帝除惡務盡……他是想痛心疾首地勸諫皇帝不要連興大獄,以至於京城動盪不安,誰知道結果卻被反將了一軍!

  無奈之下,他只能硬著頭皮說:「臣不是這個意思,臣是想說,既然是突發案子,就應該就事論事,不應大肆株連,以免……」

  「張壽請人轉奏的時候說,只是民間奸徒作惡多端而已,嚴查嚴辦就是了,什麼叫就事論事,不應大肆株連?」皇帝眉頭一挑,隨即聲音亦是變得無比嚴厲,「有人說過要藉著此事大肆株連了嗎?株連誰?還是說,你聽到了什麼人和這些奸徒勾結的風聲,嗯?」

  這一刻,也不知道多少人用同情的目光看向了那個倒霉的御史——就連孔大學士亦然。當然慶幸的人那更是不計其數,畢竟,這位御史是用慘痛的教訓替別人擋雷了!

  可誰能想到,張壽竟然打算到此為止,而且皇帝也好像沒有大肆株連的念頭?

  南城的那一泥潭深水,哪怕大佬們平日不關注,但只要一關注,怎麼還能瞞得過他們?那簡直是拔出蘿蔔帶出泥,爛到一塌糊塗,南城兵馬司更是爛到猶如一灘爛泥,可比光祿寺那程度要嚴重得多。一貫不喜歡和稀泥的皇帝竟然能忍住?

  哪怕大臣們納罕的納罕,驚疑的驚疑,然而,在皇帝凌厲的質問聲中,到底沒有人站出來步那位倒霉御史的後塵。於是,倒霉蛋只能一人做事一人當,免冠叩首,再不敢多言。雖然皇帝並沒有繼續追究質問,可誰都知道,這位鐵骨沒能硬起來的御史,是名利雙毀了。

  眼看朝臣們次第退朝,剛剛被皇帝點名留下的沈縣令頓時心中惴惴。

  雖然皇帝彷彿已經說了不會株連,可案子是送進他宛平縣衙的,人犯也全都進了宛平縣衙的大牢,苦主也全都在他這裡,往日大事都有順天府衙背鍋的他怎能不壓力山大?此時此刻,人人都走了,他也不敢擦額頭上的汗,只能低頭問道:「皇上不知有何事垂詢微臣?」

  「放心,那種鐵板釘釘的案子,朕還不至於要揪著你問進展。」

  皇帝看了看四面不靠的寶座,懶洋洋地想打呵欠,可最終還是因為多年的帝王教育而忍住了,繼而語重心長地說,「大興宛平二縣將京城一分為二,是因為京畿太大太重要,是為了讓你們用心,而不僅僅是為了分權,否則也不至於天下縣令,唯有京縣是正六品,你懂嗎?」

  沈縣令有點愣。皇帝這話什麼意思?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提到品級上了?而等到聽了皇帝下一番話,他就簡直如同被金子砸中了腦袋,一下子懵了。

  「而雖然京縣有正六品,比起其他七品縣令來說要高,但相比地方上那些正五品知州,卻又顯得低了。所以,想當初太祖皇帝在時,曾經力排眾議,將國子博士等職全都設在了相對較高的品級,以彰顯國家養士。而同樣,京縣縣令這樣的緊要職務,曾經也是正五品。」

  沈縣令並不是什麼年富力強,資歷漂亮,很多同僚羨慕的那種能員,他中進士已經四十出頭,用了八年時間老牛拉破車穩步陞遷到這個位置上來的,而且身上還掛著江閣老門生這樣一個不利的頭銜,所以,面對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他的反應顯得遲鈍而又茫然。

  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接口皇帝說的話,足足好一會兒才憋出了一句回答:「太祖皇帝高瞻遠矚,臣一向是敬仰的。」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這不是廢話嗎,天底下還能有幾個人不敬仰太祖皇帝?

  而皇帝卻似乎並不在意沈縣令的廢話,微微一笑就雲淡風輕地說:「所以,不日之內,朕會復太祖皇帝舊制,重設宛平、大興二縣令為正五品。哦,不止京城,南京也一樣辦理。上元、江寧二縣令,悉數為正五品。」

  沈縣令只覺得整個人都在哆嗦。身在官場,五品是一道檻,而三品又是一道檻,尤其是京官比地方官更甚。地方官五品回朝,甚至很難以同級在京官序列中任用。就比如即便是如他這樣的六品京縣縣令,將來要晉陞到五品也一樣艱難。

  不少時候,他只能去外任分守道又或者分巡道,然後再兜兜轉轉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機會。

  而現在,皇帝一句話,他就可能憑空登上正五品!這種好事上哪找去?

  哪怕皇帝並不是提拔他一個,沈縣令還是生出了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感動,當即躬身長揖道:「臣謝過皇上信賴,今後當恪盡職守,兢兢業業,讓京城治安靖寧,宵小之輩難以橫行!之前那樁案子,臣一定會秉公處斷,如從前順天府王大尹一樣!」

  你知道拿王大頭當榜樣就好!

  皇帝這才微微舒了一口氣,心想要不是朕拿出了這樣的條件,你會表這樣的態?但他留下沈縣令,當然不僅僅只是為了這樣一條,否則他就連大興縣令一塊給留下了。於是,天子輕輕咳嗽了一聲,等沈縣令抬起頭後,他就伸出手指,對著人勾了勾手。

  這動作原本有些輕佻,但如今的沈縣令那正是在念君恩的當口,竟是想都不想就前行了數步,結果,皇帝順勢一把就拉住了這位年紀不小,容貌也不好看的宛平縣令。

  「沈卿啊。」

  皇帝彷彿沒看到沈縣令手背上連汗毛都炸了起來,整個人也劇烈顫抖了一下,笑容可掬地說:「滄州長蘆縣令缺位已經很久了,而在此之前,滄州知州就一直都是斷斷續續一陣子有人,一陣子沒人。朕希望分河間東為滄州府,也就是說,滄州設府,長蘆繼續設縣。」

  見沈縣令茫然看著自己,他就笑著說道:「朕聽說,沈卿閒暇時分組織了一個詩社,還是社首?你們都是已經致仕的江卿的門生,江卿一走,你們不免就有些心灰意冷,不是麼?」

  這下子,沈縣令簡直是驚到後背心都涼了,慌忙掙脫皇帝的手,一下子俯伏在地,想請罪卻不知道怎麼說。而皇帝不但不以為忤,反而直接把人攙扶了起來,語氣竟是比之前還和藹了一些。

  「你的那個師兄,沒錯,就是膽子大到曾經和江卿這個座師都吵過的傢伙,朕聽說,他對軍略、海事和農商都有些見地,就是成天牢騷滿腹,說是在工部呆得快要發霉了?你對他說,給朕寫一個滄州海事和農商的條陳上來,要是寫得好,這個滄州知府,可以讓他去當。」

  沈縣令正驚嚇於自己那位師兄的牢騷都被皇帝知道了,可等聽到後半截,他不但冷汗都化作了驚喜,甚至還生出了幾分說不出的羨慕。但等皇帝說完,他那羨慕就都化作了興奮。

  「你們只是江卿的門生,卻沒必要就把自己視之為江氏私人。朕用人,一視同仁,唯才是舉,量才任用!」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0 20:23
第四百四十九章 風波度盡生辰到

  沈縣令神采飛揚地出了宮門,隨即一回到宛平縣衙就雷厲風行地審案問案,當汪四爺一攀咬,他就立時堵嘴一頓小板子敲下去,把那個曾經在南城叱咤風雲的霸主打得死去活來。而就在當天,他又出動三班衙役,把還沒來得及賣掉的男男女女從某個巢穴中解救出來。

  因為如此雷霆萬鈞的行動,沈縣令在苦主當中立時三刻就得到了沈青天的名號。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準確的消息來源,那些主動提供的人證物證,全都來自外城的那些民間有活力團體——至於鐵衣幫這三個字,官方自然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拉幫結派四個字,乃是官方大忌。可既然是有利於他的事,他也當然不會拒絕這樣的幫助。至於某些到他耳邊吹風,說鐵衣幫乃是國子博士張壽身邊某隨從的手下,他卻是充耳不聞,甚至還有跟隨多年的老僕被他狠狠訓斥了一通。

  張壽這才到京城一年不到,哪有這本事?那什麼鐵衣幫的人,說那是皇帝的馬前卒還差不多。更大的可能是,張壽幫皇帝背個黑鍋而已。

  一天之內,在沈縣令的快速處置之下,汪四爺的黨羽、勢力、產業,全都被連根拔起,南城——或者說外城立刻出現了勢力真空。

  然而,即便再垂涎三尺的人,卻也只敢觀望,不敢踰越雷池一步。畢竟,朝中大佬們都還在看風色呢,誰敢在這時候貿貿然伸手?

  而不敢伸手的南城地頭蛇們,很快就為自己的選擇感到慶幸了。因為就在宛平縣衙以掠賣人口等多項罪名,把汪四爺以及他手下的人抓了一大堆,然後一個接一個地審問處置,其中判了斬監候的就有多人,如今一應判決用最快速度送到大理寺之後,汪氏地盤就有了新主。

  不是人們在陰暗中猜測的,那位國子博士張壽決定在婚前撈一筆橫財,這邊傍晚就親自帶人有條不紊接手這些產業的人,竟然是京城首富萬元寶!

  而之後傳出來的萬元寶在接手之後說的那番話,更是讓人瞠目結舌。

  「汪四及其黨羽罪大惡極,所有田地產業,大多都是非法所得,原本都該充公的,但沈縣尊上奏,既然有御史親自在朝中質疑此事,那請皇上親自管一管善後。與其充公了之後再讓戶部發賣,零零碎碎未必能賣個好價錢,還不如就直接丟給我這個總算有點公道名聲的。」

  「沈縣尊既然如此信賴,我屆時會請國子監九章堂的監生們估算出價格,然後照價拿出相應的錢來。宛平縣衙沈縣尊會賠補那些苦主。正好從汪四家中抄出了一本歷年掠賣奴婢,以及強買強賣奪人家產殺人傷人等等的賬簿,沈縣尊也是精明人,總不至於被刁民訛詐了。」

  聽到這話的時候,就有不少人心情鬱鬱。歷來民間都說是一家跌倒,朝廷吃飽,貪官污吏經營一輩子,最後一個籍沒就什麼都沒了。但是,這卻是不少達官顯貴趁機撈錢的大好機會,因為那些被沒官的財產,朝廷拿在手中有什麼用?最終還不是要發賣!

  至於那些犯罪的富商大戶,那就更不用說了,一旦倒台,那就是一場瓜分的盛宴。

  這種時候,背景硬的,只要花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的價錢,就能拿到往日華美豪奢的莊園宅院,日進斗金的店舖產業,至於美貌的妾婢,俊秀的小廝,更是應有盡有。可這一次,就是某個蠢貨御史在朝中說錯幾句話,沈縣尊揣摩上意,皇帝竟然堂而皇之插手進來了!

  當年萬元寶突然從一個被繼母打壓的元配嫡長子反攻成功,把那位貪得無厭的繼母掃地出門還不說,繼母家那本來還算是京城豪門的家族也一下子完全敗落。這樣一個猶如奇蹟一般在京城崛起,成為首富之後就一直屹立不倒的傢伙,從前誰也不知道人背後什麼背景。

  見人和渭南伯張康往來甚密,那些有心的聰明人還曾經覺得,也許這是渭南伯張康扶植起來的人,但現在,不少人都隱隱生出了一個可怕的猜測。

  萬元寶不會是皇帝的人吧?張壽在興隆茶社下遇到的那件事不會是給皇帝背鍋了吧?又或者是,導演的人原本就是天子,沒有張壽那也有李壽……當然因為張壽對外從來不諱言自己是吃貨,所以出現在興隆茶社的概率很高,正好撞上某些傢伙的概率更大。

  否則,這怎麼解釋只不過是頃刻之間,作為南城一霸的汪四爺就竟然死狗一般被人丟在街頭?張壽身邊那個有名的少年護衛那會兒可是還跟隨在他身邊!

  當張壽得知那些汪四爺的家業如今改姓了萬這個消息的時候,他真的意外到了極點。明明已經請了朱瑩去皇帝那兒遊說,意思是姑且放過南城兵馬司,等回頭風聲過後再一鍋燴。可誰曾想,皇帝是聽了一半,朝會上直到有人發難時才翻臉,可事後竟然來了這麼一招!

  而更讓他沒想到的,還是隔天之後某位工部員外郎上了一大篇論滄州事。也不知道通政司是懶得幫人保密還是怎麼著,這一通洋洋灑灑數千字的奏疏竟是被人傳抄了出來。

  除此之外,從這位工部員外郎乃是昔日江閣老的門生,到他為官數年的履歷,再到其人分河間府為河間府和滄州府的神操作……反正各種消息滿天飛,震動了官場上下。尤其是還在討論商議階段的滄州建港事,驟然被這麼直接掀了出來,華四爺甚至都顧不得御廚這事了。

  這下子,就連張壽也不大明白,皇帝到底是怎麼個想法。不過,他給出的轉移注意力大法也只是靈機一動,不想背上親自選御廚這樣一個不合適的擔子而已,後來又是因為廢后風波竟也扯上了他,於是他又建議把選御廚聲勢造得更大,如今皇帝別有設想,他就管不著了。

  說不定皇帝是希望那些人把一度集中在廢后以及後宮和立太子諸如此類事情上的注意力,全都轉移到朝廷那些大小事務上呢?只要皇帝不怕背鍋,他怕什麼?

  既然去探過了興隆茶社,又搞出了一樁挺大的事情,外頭驚濤駭浪之際,張壽這三日卻在閉關,順便利用剩餘學生的力量,群策群力把九章堂第二期招考的題目給一口氣出完了,然後直接讓阿六給順天府衙的宋推官送了過去。

  當阿六從順天府衙回來的時候,卻是神色古怪地說:「少爺,宋推官說,多謝你沒有甩鍋給他們。」

  張壽不用想就知道宋推官和林老虎此時此刻一定會有劫後餘生的感覺,此時頓時暗嘆那天把一群犯人送去宛平縣衙算是錯有錯著——當然,他完全沒想到,這事情根本不用順天府衙那邊秦國公張川多看著點,宛平縣那位一向傳言為人軟綿綿的沈縣令就一下子雄起了。

  「宋推官和林老虎沒意見就好。」張壽呵呵一笑,隨即就伸了個懶腰道,「既然考題不日就要四處張貼,剩下的人也已經都跑萬元寶那裡去『幫忙』核價去了,九章堂第一期算是就只剩下我這個光桿老師一個,這下子是真的可以清閒一下,好好過個生日了。」

  他這話才剛說完,就只見阿六正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登時有些疑惑。結果,阿六接下來說出的一句話,就直接把他逗樂了。

  「少爺你打算送大小姐什麼生辰禮?」

  「這種事難道不是秘密嗎?說出來還有什麼意思。」

  張壽一副你小子又來了的表情,隨即就呵呵一笑道:「反正我早就準備好了,你就別打破砂鍋問到底。反正不會虧待我的未來媳婦,你未來的少奶奶。你有功夫關心我,就不能好好想想你自己的大事嗎?」

  「你成天在外頭閒晃,甚至還有時間收伏鐵衣幫這種有活力的社會團體,怎麼就不知道多看幾眼那些大姑娘?難不成真的要將來我給你拉郎配?」他自忖已經夠苦口婆心了,可接下來阿六那滿不在乎的回答,卻把他直接給噎住了。

  「我又沒有少爺你長得好看。」阿六看著張壽那呆滯的表情,竟是認認真真地說,「所以我娶不到大小姐這麼漂亮的媳婦。」

  張壽簡直難以置信自己的耳朵。難道和張琛一樣,阿六的期望也是娶一個國色天香沉魚落雁的大美人做妻子?雖然朱瑩確實美豔動人,但民間自有佳人在——要知道四大美人當中,王昭君、西施、貂蟬、楊玉環,哪個是出身顯貴?很多美人不過是被出身耽誤了而已。

  他正胡思亂想的時候,阿六卻又突然多話了起來:「美人愛才子,美人愛帝王,美人愛英雄,美人愛君子……哦,美人也可能愛和尚……但無論如何,美人都不會喜歡我這種呆子的。既如此,我一個人就好,瘋子也是一個人。」

  對於阿六這邏輯嚴密的理由,張壽終於無話可說,心裡卻在認真思量,自己要不要真的想辦法讓人注意一下隱藏在民間的那些美人——說不定不但能解決阿六的終身大事,連張琛那拖到現在還沒個結果的終身大事也一塊解決了。

  當然,也得和朱瑩說一聲,免得這位大小姐萬一聽到風聲會錯了意……

  想歸這麼想,張壽卻絕對不會在阿六面前再露出半點口風。他很懷疑自己多說一句,結果就是被這小子給氣死。於是,本著眼不見心不煩的原則,他就乾脆又差遣阿六把之前的試卷副本給葛雍再送去一份,至於為什麼不自己去……

  他很懷疑一見面就會被葛雍狠狠教訓一頓!要知道,他這位老師從來都很嫌棄他不務正業,這次去南城逛吃又惹出來如此巨大的風波,葛老太師不發火才怪!

  阿六一走,張壽這才悄然去往了地下石室,見證了關秋最新修改方案的那個成果之後,他才滿意地出來,隨即又去見了吳氏,對這位養育他多年的母親說起了之前已經拜發的一道奏表。一聽說立家廟的提請已經上呈了皇帝,吳氏頓時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是張壽那天對他說過之後,無聲無息就把這麼一件事給辦了。憂的是如今京城各種各樣的大事小事全都擠在一塊了,張壽又來這麼一出,會不會讓那些正愁無縫可鑽的人找到趁虛而入的藉口。

  吳氏本來就不是極有主意的人,擔心歸擔心,可被張壽三言兩語一說,最終還是轉憂為喜,隨即就到了後頭小佛堂中拜佛,祈求保佑此時順利。對此,從前只能說是進廟了心情好就順便拜一拜,頂了天連個淺信徒都算不上的張壽,被硬拖進去時也只好從了。

  只不過,一想到那尊佛像,是朱瑩安排好了,親自陪著吳氏從廟中請回來的,他就深深覺得,朱瑩哪怕平日再任性,只要她願意懂事,那真是哪家未來兒媳婦都比不上她。

  時光就這麼翩然而逝,轉瞬間就到了八月十五中秋節,也是張壽和朱瑩生辰的正日子。

  按照張壽之前對陸三郎吩咐過的,這一天也是預熱多日的御廚選拔大賽第一個初賽日。在過去數天中,因為南城一霸汪四爺的意外落馬,原本在預熱第一天只是小小熱鬧的美食展示會吸引了每日數以千計的客流,整修一新的興隆茶社更是一座難求。

  為此,在陸三郎的建議之下,財大氣粗的蘇州、揚州、山東等會館商人在發現自家那最初的小小攤位已經被擠得水洩不通之後,接受了他的合理建議,緊急雇了人,竟是只用了幾天時間就用竹子在附近搭出了幾座竹屋來,於是另外幾家會館群起倣傚。

  隨著京城其他酒樓也來湊熱鬧,興隆茶社周邊一座座竹屋錯落有致,乍一眼看去,就彷彿是回到了鄉野。而這時候陸三郎又提出了精緻路線小份菜,然後賣低價的策略,一時間原本還因為價格問題而猶豫不決的食客們紛紛跟進,各家會館一算開支收入,竟是小有盈利。

  這下子,原本以為要虧本的各家會館和商人無不歡欣鼓舞。而每個大廚都對自己的廚藝更有了信心,當這一日車馬不斷停在興隆茶社,上頭下來的人不計其數,小夥計急匆匆地進來把一個個名字告訴他們時,在灶台前忙碌的他們就更加精神十足了。

  尤其是聽到葛雍、齊景山、褚瑛這些老一輩的官員先後蒞臨,順天府尹秦國公張川和趙國公朱涇,還有渭南伯張康竟然也作為評委親自來了時,眾多廚子就和打了雞血似的。而就在一堆人預備今天定要拿出十八般廚藝的時候,外頭就又傳來了一陣嚷嚷。

  「永平公主來了,說是今天要在興隆茶社上慶祝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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