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乘龍佳婿 作者:府天(連載中)

 
Babcorn 2019-6-29 18:06: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03 101157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0 13:23
第四百八十一章 浪子回頭今成才

  大老遠從滄州回來,連家都沒回就先在公學裡逛了一圈,張琛和朱二當然沒醒悟到他們已經有點大禹治水過家門而不入的風範。

  他們見到了最簡單的幼學班——張壽簡稱為通識班,除卻鄉間社學也教的識字和詩禮誦書之外,據說教授的還有最簡單的算數和自然地理等等;此外則是會計核算班、排字刻字班、看圖製圖班……用張琛開玩笑的話來說,將來難不成還有廚子班、木匠班、鐵匠班?

  而張壽的回答,卻很坦然:「公學之所以突出一個公字,就是因為針對的是貧民,所以和私塾不同。目的是讓學生能寫會算,而相比社學,更希望他們掌握技術能力。廚子也好,木匠也好,大多能夠師徒相傳,而且不少都對識字要求不高,所以就不用在公學中特設了。」

  「當然,現在這些都是極其初級的教育,而若是遇到資質極佳的學生,那麼就會遴選出來,比如解元唐銘和謝萬權這等飽讀詩書的老師,其實本來是給這些有文章天賦的學生預備的。當然,如果對數字有很高敏感度的學生,那也一樣會作為九章堂監生後備……」

  蔣大少跟在後頭聽著,心裡不由覺得,自家老爹雖然從前也有捐資助學,但那都是用來資助有望將來進入官場的年輕才俊,退一萬步說,就算是去資助那些困頓科場幾十年考不出個秀才的窮措大,說不定人也會時來運轉,至於泥腿子的兒孫,只要給義學社學捐錢就夠了。

  張琛和朱二出身顯貴,只要不作死就有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更有尋常人奮鬥一生都難以企及的地位,因此,他們雖說並不覺得對公學的老師對學生談名利有什麼不對,其實他們自己卻無所謂名利,至少,他們更傾向於能夠做點事來證明自己,而不是追求什麼飛黃騰達。

  於是,兩人這一番轉下來,對公學那些各式各樣的班級都興趣頗高,甚至還饒有興致地在那出主意想法子,早就把剛剛得知的,張壽竟然和陸綰聯手坑陸三郎的事忘了。

  直到夕陽西下,兩人跟著張壽往外走,已經累計想出了不下於十個的新鮮點子。張琛甚至還使勁握著陸綰的手,熱情洋溢地說:「陸伯父,從前因為那死小胖子的關係,我老覺得你太陰沉,沒想到你這麼能做事,善做事!這公學多虧有你,換誰都成不了這場面!」

  一貫桀驁的張琛都這麼會說話,如今乖覺很多的朱二哪還不會拍馬屁?他順口就是一大堆奉承話砸上去不說,還拉了蔣大少上前,信誓旦旦地聲稱,自己想在滄州也開一座公學,請陸綰一定要幫忙題個匾額掛上……三言兩語把昔日陸尚書今日陸祭酒給說得心花怒放。

  而陸綰也確實心花怒放。

  從前兵部尚書固然位高權重,但站隊不容易,合縱連橫更不容易,今天的盟友興許就是明天的對手,而明裡的後台說不定也是暗中籌謀對付的敵人……如今自己鞠躬下台的同時,還把江閣老也順便拉了下台,他重新博得了皇帝信賴,卻把自己從曾經那個圈子裡摘出來了。

  又不摻和朝廷大事,又得到了皇帝的鼎力支持,自己開創了現在的場面,看似淡出朝堂,卻始終哪都有自己的影子自己的傳說,這種神仙似的日子過下來……他卻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至少年輕了十歲!

  所以,此時此刻他想都不想就答應了朱二的所謂在滄州建公學和題匾要求,甚至還笑吟吟地勉勵了朱二兩句,對其在滄州的那番作為大加表揚——哪怕他也只是道聽途說的。

  等到看見張琛虎著臉上前,一手拖著朱二,一手拽了蔣大少,立刻到一邊商量這臨時起意的細則去了,陸綰就看著張壽笑道:「我那胖兒子也好,張琛朱二也好,昔日京城諸害,現在轉眼間就都成了做事的棟樑。」

  「從前陸築也就是在京城搗騰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所以我只覺得他不過是一丁點小聰明,可如今看看張琛和朱二,出了京城竟然也能憑自己的本事造福一方,張博士,我現在才算是服了你。天下師長要都是你這樣因材施教,也不會有這麼多讓父母不省心的兒孫。」

  張壽頓時啞然失笑,這就是當沒法管住孩子的父母,遇到一個能管住孩子的老師之後,於是發自內心的怨念和感慨嗎?

  他並不覺得自己真是什麼世間罕有的好老師,如果勉強要找優點的話,他只能說,他比較擅長看人。

  從四皇子這小一號的熊孩子,到張琛朱二等等這一群大一號的熊孩子,他在一段時間相處後,看出這些小子們都有極強的上進心和表現欲,只不過平時總是被壓制了而已。

  因此他當下就爽朗地笑道:「歸根結底,無論陸三郎還是其他人,其實本質就是好的,只不過從前優點都被缺點掩蓋了。」真要是本性太爛的學生,他天大的本事也沒辦法扭轉。

  見陸綰頓時若有所思地微微頷首,眼看快到了公學大門口,張壽就對後半程一路陪同,剛剛更是一路送出來的這位公學祭酒笑道:「今天我們貿貿然過來叨擾了這麼久,還勞動陸祭酒你親自相陪,都到這裡了,就不用送了。聽陸三郎說,你如今可是大忙人。」

  「呵,他還敢說我?」剛剛說到陸三郎時,還用了搗騰亂七八糟的事這樣一個評價,此時陸綰自然是一點都不客氣,「他翅膀硬了會飛了,如今連國子監中的號舍都沒了,卻不肯回家,居然就賴在了劉志沅隔壁,他幹嘛不認劉老頭當爹!這個不孝子,一個月才回來幾天!」

  雖然年紀不算大,但陸綰的火氣此時卻挺大。而聽到這話,剛剛計議停當,又拉著蔣大少轉回來的張琛和朱二,立刻不約而同地嗤笑了一聲,可隨之他們就從陸三郎想到了自己身上,一時又幹笑著各自別過頭去。別說他們,就連蔣大少那張臉,也顯得表情很微妙。

  別看張琛之前出京,秦國公張川又出錢又出人,之前他也是天天和老爹鬧彆扭的兒子。

  朱二就更不用說了,比起他那文武全能樣樣優秀的大哥,他一向很被老爹嫌棄。

  蔣大少現如今是被滄州百姓齊齊道是孝子,人道是蔣老爺後繼有人,可不久之前,他還在家裡混吃等死,對繼承家業一點概念都沒有。

  所以,這會兒陸綰罵陸三郎不孝子,他們三個想到自己也孝順不到哪去,最初的幸災樂禍一過,也就趕緊慢走幾步吊在後頭,省得被陸綰的話掃進去。

  而張壽則是有點意外陸綰這態度,就當初他第一次去陸家拯救小胖子時,陸綰看陸三郎還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如今這口氣,怎麼好像是……吃醋了?

  而且,還是和劉志沅那一大把年紀的老人吃醋……人家劉志沅是朱廷芳的老師,又沒說要收陸三郎做學生,陸綰這麼火大干什麼?難不成當初在兵部的時候,兩個人有過齟齬?

  張壽心裡轉過了一出出恩怨情仇的大戲,隨即才尋思怎麼說兩句話寬慰一下這位受傷的父親,可他突然就聽到了剛剛一直都沒說話的阿六出聲提醒:「陸三郎來了。」

  張壽本待抬頭望去,可隨即就瞥見陸綰率先看向了公學大門。暗想這當爹的還真是口是心非,從前看小胖子各種不順眼,如今人成才了,立刻就擺出一副那是我兒子的理所當然。不過,當初陸綰在大皇子對上陸三郎和劉晴那件事時,站出來維護陸三郎,總算還是慈父。

  相比之下,反而秦國公張川……要不是之前人對他吐露心扉,張琛能鬧彆扭一輩子!

  他一邊想,一邊朝匆匆趕來的小胖子看去,就只見陸三郎正一手抓著袍子下襬,一溜小跑地往這沖。等人到了近前,這小胖子不顧自己正在氣喘吁吁,就開口說道:「小……小先生,爹,那……那本《金陵豔》……」

  陸綰一聽到陸綰竟然把張壽放在自己前頭,登時就氣不打一處來,再聽到人竟是直接先提那本書,哪怕他本來的用意就是讓這小子急一急,這會兒就氣得更夠嗆了。

  於是,不等張壽說話,他就板著臉說:「你這麼急匆匆跑過來,就是為了這書?」

  「是……咳,不是!」陸三郎這會兒正上氣不接下氣呢,被陸綰這麼厲聲一逼問,他委屈的同時,卻又有些不忿,可被張壽一瞪,再加上張壽身後,阿六那一對幽深的瞳仁正瞪著自己,他本來就只有五分的氣焰頓時更少了三分。

  於是,他立刻滿面誠懇地說:「我是聽人說,爹你和小先生一塊培訓出了一批會刻木活字,更會排字的人?不知道總共有多少人?有實習的地方沒有?這京城那些經史典籍,還有八股文選集等等,全都有固定的書坊印製,要印書的話,沒有練手的業務可不成……」

  小胖子一面說,一面掰著手指頭把各家有名的書坊每年僱員情況、印書狀況、盈利狀況娓娓道來,那就猶如心中刻著一本明帳似的。

  而他彷彿沒看到陸綰那有些驚詫的目光,把這些經營狀況滔滔不絕這麼一講,隨即就笑容可掬地說:「爹和小先生培訓這麼一批人,想來是打算要印書的吧?這公學的教材,以及對外的某些宣傳材料,再加上各位師長的文章結集又或者其他,確實是不少。」

  迅速瞥了張壽一眼,見人不置可否,陸三郎不禁有些失望,但還是立刻就打起精神來:「但對於印書、宣傳、鋪貨這一系列事宜,小先生和爹肯定都不如我在行。再說,這些學會刻字和排字的學生也需要一個歷練的舞台。其他書坊要不起那麼多人,頂多每處要幾個人!」

  「但我可以!」斬釘截鐵地說出這四個字,小胖子臉上滿滿噹噹儘是信心和氣勢,「印書這行當,我是專業的,而如何把文字轉變成書,轉變成劇目,我雖說才剛開始,但也是專業的!只要爹和小先生能夠讓我和唐解元還有謝公子接觸接觸,他們會比現在名聲更大……」

  還沒等陸三郎把最後頭那更大一百倍幾個字說出口,就陡然只見老爹陰著臉一個箭步搶上前來。從小到大多年曆練出來的躲閃技巧在這一刻發揮到了極致,他想都不想就直接往張壽身邊一閃,隨即更是把阿六給拽到了前頭替自己當擋箭牌。

  預料到老爹可能會說什麼,他立刻理直氣壯地說:「我知道爹和小先生突然印出了那《金陵豔》第一卷,不是為了和我打擂台,肯定是為了看看我如何應對!我肚子裡可不是滿腹肥腸,我陸三郎胸有溝壑,志存高遠,又怎麼會在意這一時一地一書的得失。」

  「即便是遇到突發事件,我也都有預案的。而整個京城優秀的傳奇寫手,我手中網羅了十之七八。而八股文選家之中真有水平的,也大多和我合作。我的書坊的編校,不像其他書坊用的都是落魄書生,我那兒都是九章堂的同學們出力,我給他們工錢……」

  「至於總編審,現如今是劉志沅劉老先生友情擔當,掛了他編校名頭的書可好賣了……當然,那些傳奇之類的雜書,我不會拿給他去看,讓老先生氣出個好歹就不太好了……」

  如果只看小胖子此時那信心十足的模樣,誰都不知道半個時辰前他才去劉府喊過救命。

  就連很熟悉陸三郎的張琛和朱二,此時此刻也被這樣一個侃侃而談的小胖子給鎮住了,更不要說這還是平生第一次見陸三郎的蔣大少。

  這位滄州西城首富的大少爺,就這麼瞠目結舌地看著陸三郎大秀口才,把自己那書坊的多年盈利增長率、僱員增長率、鋪貨渠道、輔助業務,以及其他別人沒有的人脈渠道等等一一道來,他聽到那一個個國公、伯爵、太師之類的名頭,那欽佩之情真是如同滔滔江水。

  別說是蔣大少了,就連張壽知道陸三郎那八面玲瓏的個性,此時也知道人帶著吹噓的成分,可看到陸綰都聽得一愣一愣,明顯被唬住了,他還是忍不住想笑。

  明明是被他和陸綰聯手坑了一記,可現在小胖子跑來談合作,秀優勢,這小子要是放在後世,說不得就是一個優秀的忽悠家……不,出版人!

  因此,眼看小胖子口若懸河的宣講終於告一段落,陸綰糾結地揉了揉眉心,突然一言不發轉身就要走,他趕緊一把拖住了這位前兵部尚書,隨即笑眯眯地說:「陸三郎,不錯,遇到突發事件不急不躁,沒讓你爹失望。那幫人主修排字,輔修刻字,回頭就去你那實習吧。」

  「他們也正好可以拿著報酬貼補家用。至於之前你爹在這公學印書的轉輪木活字,你去找嚴老,那是他多年閒來無事用邊角料刻出來的,總共不下三萬顆木活字,這次因為印的冊數多,很多常用字他還每樣多刻了十幾份備用。你要是有誠意,他肯定願意和你合作。」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0 13:23
第四百八十二章 蹭住、聲勢和敲竹槓

  如果可以,陸綰恨不得撲上去抱著張壽歡呼一聲,因為他壓根不指望老爹會對他說實話。而且,他習慣性地覺著張壽做事往往出人意料,和他爹聯手坑他一把,目的應該不會那麼單純。可他沒想到,這麼一件事的目的竟然就很單純。

  而等到他和張壽並肩騎馬離開公學時,他就得知,張壽的目的僅僅只是為了讓那些初學排字的學生們能夠真正上手一次,至於那位執筆的唐解元……

  人是被江閣老致仕給嚇住,所以才在陸綰下帖延請到公學來掛名當個老師時,趕緊滿口應下,對陸綰的其他要求當然也不敢拒絕。否則,以唐銘作為謝萬權師兄,骨子裡比人更高傲的那份性格,又怎麼會去把一群豔姬主演的《金陵豔》寫成書?

  「你那老爹為了保密,關了這位唐解元一個月的小黑屋,人除了每天清晨出來放風,除了吃飯睡覺全都在寫,一個月下來,原本還算是俊朗挺拔的唐解元直接瘦了一圈,本來他還要求不能署真名,但拗不過你爹,不得已署了一個唐字,結果你爹還是派人去宣傳了一番。」

  「否則,就算你的人再擅長鑽營,也不可能這麼快找到這來。」

  張壽說到這裡,見陸三郎笑得狡黠得意,他也懶得問人是自己參透,還是有人點撥於是使其醍醐灌頂,對著後頭那兩位還在嘀嘀咕咕的世家公子叫道:「張琛,朱二郎,你們也趕緊回家去吧,一走就是幾個月,家裡人肯定也都想你們了,有什麼其他話明天再說。」

  張琛和朱二齊齊朝著陸三郎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最後不約而同哼了一聲,繼而就招呼了自己的護衛,對張壽拱拱手道別後撥馬便走。

  他們這一走,被剩下來的蔣大少頓時就有些傻眼了。他倒不愁在京城沒處落腳,就憑他帶的錢,包下京城任何一家大客棧那也能住一年半載。再說姻親蘇州華家的當家華四爺尚且也在京城,他實在不行還能去蘇州會館借住一陣子。

  至於曹五等人如今佔據的外城那座菜園子,也就是外城最熱鬧的興隆茶社附近,也不是找不到可供他落腳的下處。

  可是,他此時也不知道哪來的念頭,哪來的勇氣,竟然策馬靠近張壽另一邊,見阿六瞥了他一眼就稍稍放慢馬速讓了一個空位給他,他就滿臉堆笑地湊上前說:「張博士,我在這京城人生地不熟,再加上又素來沒什麼經驗,一個不好說不定就被人騙得連家都不認識。」

  「要是可以的話……能不能讓我在您那兒借宿一陣子?當然,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蔣大少到底膽小,更做不出死皮賴臉硬是要蹭住的事,末了還特意加了一句解釋。果然,他隨之就只見張壽另一側身邊的陸三郎有些驚訝地瞥了他一眼,繼而竟是趁著張壽也在打量他的機會,在張壽背後悄悄對他豎起了大拇指。

  雖說不知道這到底是表示讚賞,還是表示諷刺,但蔣大少也顧不得想這麼多,只是不安地等待張壽的回答。終於,他就只見人對自己呵呵一笑。

  「你既然都說人生地不熟了,那我要是再把你往外趕,你不是要露宿街頭?張園大得很,你就帶人過來住幾日吧。」

  聽見這話,蔣大少登時喜形於色,而他帶來的那些護衛和隨從們也又是意外又是驚喜。主僕一行人都沒想到張壽會這麼好說話,當下蔣大少帶頭道謝不迭,其他人絞盡腦汁湊趣,感激的話說了一籮筐,最後還是陸三郎看不下去這低水平的奉承,使勁咳嗽了一聲。

  「張園人少地方大,所以容納你們一行人綽綽有餘,但小先生這人隨興,我可有一件事必須要提醒你們。」

  陸三郎眉頭一揚,隨即神秘兮兮地說:「張園從前是廬王別院,這宅子雖不能說是凶宅,但各種各樣的地道密室卻是不少,我家小先生那是光明磊落的人,探明的全都上報了皇上,可難保還有遺漏的。你們住下之後,要是屋子裡有什麼動靜,可千萬警醒一點。」

  說到這裡,他臉上的表情就更加詭秘了。眼下太陽已經下山,光線本來就有些晦暗不明,照得他那一張臉有些扭曲,因此蔣大少竟是被他這神態嚇得打了個哆嗦。

  「要知道,想當初小先生和我那未來小師娘結伴出城去海淀趙園游玩,當天晚上就有叛賊圖謀不軌,利用的就是趙園之中偷偷挖出來的密道,幸好最終被阿六識破。你們這次住進張園,記得也多多以局外人的身份,替小先生這個主人好好排查隱患……」

  聽著陸三郎這煞有介事的胡說八道,張壽如果不是手中摺扇搆不著,恨不得再給這小子一記。眼見蔣大少都快被嚇出心理陰影了,他不得不以目示意阿六,直到少年無聲無息上來,隨即直接把陸三郎連人帶馬給拽到了一邊,他才搖頭笑了一聲。

  「張園又不是龍潭虎穴,昔日廬王別院收歸皇家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縱使有些密道暗室之類的沒有徹底清理封填,那也是皇上認為不用麻煩,所以,你別聽陸三郎在那唬人。」

  見蔣大少明顯笑得非常勉強,他也懶得再解釋這些,卻是著重補充道:「張園這些日子正在訓練整肅,如果你真的看到什麼聽到什麼,只當沒看見聽見就是了。主持此事的,是阿六的師父,趙國公一位心腹家將,算是幫我一個忙,我那裡人手太雜了。」

  之所以不說花七是皇帝的人,張壽就是考慮到蔣大少的接受程度,把這件事定性在未來岳父出人幫未來女婿管理家門上。然而,他還是錯誤估計了蔣大少的反應。

  也許是被剛剛陸三郎那神秘兮兮的態度給嚇著了,也許是被張園正在訓練整肅的消息給驚著了,反正蔣大少那臉上明顯帶著幾分小心翼翼,此時此刻正在那拚命點頭,彷彿生怕回頭撞破了什麼秘密被滅口似的。

  直到拐進了張園前頭那條大街,張壽指著那大門笑言已經到了時,蔣大少方才明顯地鬆了一口氣,可當聽到裡頭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緊跟著看到一行六個人衝了出來攔在他們面前時,他還是嚇了一跳。

  尤其是見一群人高矮個頭整齊有序,跑步姿態也幾乎如出一轍,他心裡更是直接迸出了私兵兩個字。可就在這時候,他只見這六個人齊刷刷躬身行禮,異口同聲地叫道:「少爺回來了!」

  面對這一幕,張壽忍不住摀住了眼睛。

  他現在覺得,自己把家裡一群缺乏訓練的人交給了花七這個瘋子,大概是他一生中做出的最錯誤決定,沒有之一!如果只是要整齊劃一的話,還有什麼比得上大天朝的軍訓?他自己還能劃拉出一大堆各式各樣的要訣,用得著這傢伙?

  而面對這一幕,阿六同樣是嘴角抽動了一下,隨即沉聲喝道:「瘋子,你搗什麼鬼!」

  蔣大少驚疑不定地東張西望,緊跟著他就聽到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身為門房,那就是家裡的門面,東倒西歪像什麼樣子?迎來送往的時候當然應該進出有序,這就是一個陣列而已,進可攻退可守,他們這套合擊陣已經練了有幾天了,正好有外客,就顯擺顯擺唄?」

  聽到花七理直氣壯地說出了顯擺兩個字,張壽頓時無語。然而,他更在意的是,剛剛花七這番話裡還明確無誤地說,這是合擊陣。

  他再次仔細定睛看去,就只見六個人當中並沒有老劉頭,也沒有跟宋舉人和方青出門的瘸子安陸,三個是融水村出來的半大小子,三個是阿六招攬來的市井人士,然而此時此刻甭管什麼來歷什麼年紀,六個人站出來赫然都是一個精氣神,比起軍訓的展示效果絲毫不差。

  於是,見花七隻聞其聲不見其人,他也懶得追究那許多了——反正看阿六那躍躍欲試的樣子,一會兒恐怕就要親自去檢查這些人的戰鬥力。

  當下他就點點頭道:「以後若有客人來,你們別這麼張揚,別被人傳出去說我張園以軍法治家……我這又不打仗,這也不是趙國公府!話說回來,前幾天我進進出出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們拿出這樣的氣勢?」

  這時候,眾人方才你眼看我眼,最後方才是楊老倌的孫子楊好摸了摸後腦勺,隨即訕笑道:「花七爺說,還沒練好呢,就不要拿出來丟人現眼了,今天是為了要給少爺你一個驚喜!」

  什麼驚喜……驚嚇才對!

  張壽呵呵一笑,乾脆利落地擺了擺手,見眾人立刻轟然而散,上來牽馬的牽馬,問好的問好,頃刻之間就亂哄哄了起來,而除卻自己這邊擠了三個人之外,阿六身邊堆著三個,至於客人蔣大少那一行人……完完全全就被人忽略了!

  因此,見這會兒從大門口出來的老劉頭,和趙國公府的一個管事,一個嘴角直抽抽,一個搖頭嘆氣,不住往四下里看,顯然是在尋找花七的身影,彷彿痛心疾首於這些人在外人面前氣勢有餘規矩不足,他乾脆把阿六丟給了他們,自己叫上蔣大少進了家門。

  而一進張園,還沉浸在適才那荒謬一幕的蔣大少,心情就更加平靜不下來了。

  他家在滄州乃是首富,房宅連片,再加上和蘇州首富華家聯姻,在園林建造上也算一擲千金,甚至不遠千里從南邊運來石頭,堆砌假山,挖池蓄水,還請了南邊的園林名家親自設計,最終那後園在滄州也算是首屈一指。

  可如今對比這片張園,他只覺得自己家裡那被父親得意了多年的園林,那就猶如村姑碰到了千金大小姐,完全沒有可比性。但很快,他就聽到張壽笑了笑。

  「你剛剛也聽說了,這宅子是昔日廬王別院,皇上賤賣了給我,至今都有人說不合規矩。好在這裡不是王府,除去門頭之外,其餘建築倒是並沒有太多踰越規制的地方。」

  想起剛剛陸三郎也曾經提過廬王別院這四個字,蔣大少這才終於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淺薄了。民間的園林再豪華,能超過皇家親王的別府?

  而且,他聽人說過,當年廬王乃是皇帝最親信的弟弟,如果不是和業王之亂搭上關係,如今這裡說不定乃是京城最門庭若市的地方,沒有之一。然而世上沒有如果,正因廬王敗死,於是這座曾經的別府,如今改姓了張。

  蔣大少擠出了一個笑容,強迫自己別去想所謂的皇帝強賣是怎麼回事,隨即用很誇張的言辭讚美了一番這座宅院,竭力想要讓自己像一個稱職的鄉巴佬。

  可他很快就裝不成了,因為張壽閒庭信步地把他帶到前院一個非常寬敞的院子,然後就指著那整齊的北上房和東西廂房說:「這裡正房五間,東西廂房各三間,總共十一間屋子,你們在京城期間可以在這住著,但是……」

  張壽拖了個長音,見蔣大少似乎有些戰戰兢兢,他就笑道:「既然你自己說要住,那回頭就別給我找亂七八糟的藉口,說什麼要搬走!」

  「還有,食宿錢我固然不會收你的,但卻也不能讓你白住。畢竟,我這兒如今還有一個房客,一位是之前奇葩到去參加御廚選拔大賽,還進了複賽的宋舉人,一位是他捎帶來的房客方舉人,兩個人雖說都沒付房錢,可至少還在做事抵償。」

  蔣大少怎麼想都不知道,張壽會需要自己這個在京城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做什麼,此時就算再後悔之前膽大求借宿也晚了,於是只能賠笑道:「那我該怎麼個抵償法?」

  「很簡單,你回去之後,幫我做一件事。之前你說的仿照公學模式,在滄州開設學堂的事,不必另起爐灶,那位徐翁的聞道義塾,不妨併入,甚至不用改人家多年的名字,只要把規模擴大就好。我覺得徐翁算是一個很通情達理的人,他不會拒絕此等善事的。」

  見蔣大少立刻點頭如小雞啄米,答應得那叫一個爽快,張壽這才呵呵一笑,一字一句地說:「另一樁,你這個滄州的土豪,能不能順便給公學捐助一筆?當然,張琛他們也是一樣,賺了那麼多,捐資助學也是應該的。我想,這件事的聲勢可以辦得盛大一點。」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0 13:23
第四百八十三章 誰愛嫁誰嫁!

  中秋節兼那個生辰日過後,張壽忙著九章堂招新,忙著替光祿寺查賬的學生兜底,忙著給風風火火辦御廚選拔大賽的陸三郎支招,忙著在已經很捉襟見肘的九章堂一期監生中挑選合適的,去宣大輪換在那邊已經呆了兩個月的人……

  總之,他和朱瑩見面雖不少,相處時間卻不可避免地少了。

  朱瑩嘴裡對劉晴說張壽不可能冷落自己,但心裡卻不免有些寂寞。這不僅僅是因為張壽太忙,而是因為她實在太閒。從前她還常常呼朋喚友,叫上張琛這一堆跟在她背後亂舞的狂蜂浪蝶去玩鬧,可現在大多數昔日玩伴都收心養性,她的知心手帕交卻又不多。

  於是,朱大小姐雖說好幾次都跑去給御廚選拔大賽的初賽做評審,但在永平公主似乎因為宋舉人的事而餘怒未消,不肯再出面,張壽卻又沒空過來,她不免就覺得有些無趣。

  這一天傍晚,當照例又是一份請柬送到她手裡的時候,朱瑩就忍不住嗔道:「複賽有什麼了不得的,別人都不去,就我去,那有什麼意思!阿壽不去,葛爺爺他們也不去,永平那丫頭更是不去,我一個人坐在三樓當木頭嗎?」

  那些老一輩官員,就算真的陸三郎請上一兩個,也和她完全說不到一塊去,她又不可能把攬總的陸三郎叫上來作陪,最初的新鮮勁頭一過,再好的美食也就索然無味了。

  湛金見朱瑩發火,拿著那請柬的她不禁就有些進退兩難,而旁邊的流銀卻素來活潑,此時干脆搶過湛金手中的請柬,見封皮上果然寫著御廚選拔複賽,她就索性大膽地打開了,可只看了一眼,她就笑得眼睛都眯縫了起來。

  她竄到朱瑩背後,巧笑嫣然:「小姐,你真的不去?這次可不是陸三郎下的帖子?」

  「哦?那是誰下的?」朱瑩沒好氣地問道,「總不成是皇上給我下詔,逼著我去捧場吧?」

  「不是皇上,但對小姐來說,那人的地位卻也差不多。」流銀笑著在朱瑩肩膀上按捏了兩下,隨即把請柬湊到了朱瑩面前,「是姑爺,而且,他還說,想要藉著這一次的御廚選拔大賽複賽,敲一大筆竹槓,所以需要小姐您幫忙。」

  一聽說是張壽相請,剛剛還意興闌珊的朱瑩立刻來了興致。她一把搶過流銀手中的請柬,隨即霍然起身,嗔怒地瞪了人一眼,隨即就點了點湛金道:「你這丫頭就不如流銀鬼靈精,好好的獻慇勤機會,都給那小妮子搶去了!」

  湛金這才笑道:「我哪像她,指名送給大小姐的東西說看就看,一點都沒規矩!」

  流銀才不管那麼多,用手指輕輕刮了刮臉皮,她就得意地說:「每天指名送給小姐的東西多了,一多半不都是我們處置的嗎?陸三郎從前哪有東西直接送到小姐面前的待遇,現在那是多虧了姑爺,他才能得到特殊對待的。所以,看看他有什麼新花樣,這怎麼叫沒規矩?」

  「好好好,你有規矩。湛金,你把這個有規矩的丫頭帶下去,隨你怎麼收拾!」

  朱瑩隨口把這兩個嘻嘻哈哈一路打鬧了出去的丫頭給打發了走,隨即卻是把那請柬一口氣反反覆覆看了三四遍,自問完全掌握了張壽的意思,她這才展露出了一個滿足的笑容。

  雖說三姑六婆的那種任務,她也並不排斥,畢竟那是幫張壽的忙,而且閒著也是閒著,但這當然比不上張壽這次交託她的正經事情。游手好閒的日子過久了,人就不免想要忙一點,嗯,這是人之通病,她當然也不例外!

  張壽讓人送來的這張請柬,當然絕對不止剛剛膽大妄為的流銀一個人看過,事實上,任何送給朱瑩的東西,那是事無鉅細都要稟報給太夫人、九娘和趙國公朱涇的——當然如果朱廷芳在,還要加上這位大公子。

  如今雖說回京的只有一個朱二,但因為在滄州歷練小有成效,不久之後還要再回去,他也就得到了這樣一份殊榮,被祖母和父母留在了慶安堂一塊議事。這對於他來說,可以說是平生第一次,可當他正準備就張壽這份送給朱瑩的請柬發表一下意見的時候,卻傻了眼。

  因為率先開口的祖母,第一句話就和那請柬完全沒關係:「今早我帶著瑩瑩去了清寧宮見太后,太后『無意間』說起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婚事。因為有人帶頭上書的關係,廢后卻成了敬妃,管不了這件事了,皇上這個當父皇的總不能裝聾作啞。所以這事大概快了。」

  這關我家什麼事?朱二好容易才忍住了吐槽的衝動。然而下一刻,他就只聽到繼母說出了兩句極其彪悍的話:「誰替他們兩兄弟操心,誰就把自家女兒嫁過去好了!那種火坑,誰樂意跳誰跳,憑什麼要禍害別人?」

  「九娘!」

  朱涇忍不住喝止了九娘,隨即見朱二面色微妙,他就威嚴地掃過去一眼,見人立刻低下了頭,想來也絕對不敢亂說出去,他這才淡淡地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怕皇上確實對大皇子和二皇子失望透頂,但也不至於希望他們孤老終生,又或者娶一個太不像樣的妻子。」

  太夫人讚同地點了點頭,見九娘還有些不以為然,她就淡淡地說道:「九娘,你只要想想二郎,那就能明白了。就算二郎當初再混賬,若是誰都看不上他,甚至打算隨便找個亂七八糟的女人塞給他當妻子,就這麼糊弄過去,你難道能忍?」

  這也能和我扯上關係?朱二簡直委屈極了。可緊跟著,他就看到繼母為他說話了。

  九娘此時滿臉鄙夷:「那兩個混賬能和二郎比?二郎一不曾欺男霸女,二不曾胡作非為,頂了天也就是不懂事而已,從來不曾犯了律法。我們又沒逼著誰家千金嫁給他,曾經那家拿著拒婚幌子來給自己臉上貼金的,二郎他爹立時怒斥從未看上他女兒,他不是大丟顏面?」

  「更何況,二郎現在那是洗心革面,發憤圖強,至少我如今走出去能堂堂正正地說,有這樣一個兒子,我很滿意,我很知足。皇上敢這麼說自己對那兄弟倆滿意知足?」

  換做別的婆婆,這麼被兒媳婦頂撞上來,老早就大發雷霆了,但太夫人早知道九娘這倔犟脾氣,更何況,維護的還是自己的嫡親孫子,她當然也就一笑置之了。

  尤其是看到朱二那感動到極點的表情,她就笑道:「二郎,聽到沒有?不要辜負你母親這一番話,以後千萬要做個讓她走出去都能堂堂正正誇讚的孝子。你這婚事,皇上親自開口替你保媒,我和你爹也已經派人去宣大和王總憲提過了。」

  朱二雖說當初聽朱瑩說過自己婚事有眉目的事,但具體是誰,朱瑩卻從來都咬緊牙關不肯洩漏人選。此時此刻,他終於聽到了一句準得不能再准的准信,登時瞠目結舌。

  皇帝保媒?而且還和王大頭有關?不會讓他娶王大頭的女兒吧?天哪,但凡人有王大頭那一半的固執和強硬,他就死定了!

  沒等驚恐交加的朱二跳起來,太夫人就笑吟吟地說:「是王大頭寡嫂的女兒,據說為人賢淑能幹,定是賢妻良母。」

  聽到賢妻良母四個字,朱二這才少許冷靜了一點,心下盤算,侄女大概不會和女兒像父親那樣恐怖。再者,他是不是應該相信一下皇帝的眼光?

  於是,他終於擠出了一個不太自然的微笑,卻根本不敢提自己的婚事:「其實,皇上大概也挺苦的,畢竟再差也是自己的兒子。皇上也想要一個大哥這樣出息的兒子,只可惜沒法心想事成。別看三皇子和四皇子資質不錯,可將來未必比得上大哥。」

  「沒錯,再差也是自己的兒子。」朱涇點了點頭,隨即就有些唏噓地說,「至於像你大哥這樣的兒子,可遇不可求,但正因為他太優秀,有時候人言可畏,我就不得不把他放在最危險,最風口浪尖的位置,所以,天才不見得比庸才幸福,因為他要承擔的太多。」

  朱二這才終於啞口無言。然而,朱涇顯然也沒有繼續拿自己兒子和皇子相提並論的意思,直截了當地說道:「選妃之事會重啟,之前看過的那些女孩子,恐怕會重新列出名單來……」

  他這話還沒說完,外頭就突然傳來了一陣極其克制的敲門聲,緊跟著就是李媽媽的聲音:「太夫人,老爺夫人,剛剛通政司那邊有人緊急捎信過來。」

  通政司這種上通下達的地方,各方顯要大多都會派人打探,於是那些公開的奏疏之類,幾乎是送進去不多久就會有消息傳到各家。至於那些機密的,雖然也有神通廣大的會打探到端倪,但大多數人家都會相對謹慎不去打聽,趙國公朱家就更是如此。

  所以,此時家裡三個做主的人,第一反應就是誰又在什麼公開的明折上寫了不得了的事。而作為平日連旁聽份都沒有的朱二,此時那簡直是一顆心癢癢得厲害,直接竄了起來到門口開門,涎著臉對李媽媽打了個招呼,這才直接請了人進來。

  對於二少爺的過分慇勤,李媽媽雖說有些啼笑皆非,但事關重大,她還是快步入內。等進了屋子,她就對上首太夫人以及分坐左右的朱涇和九娘屈了屈膝。

  「剛剛送到的消息,之前應召上京的那位豫章書院洪山長,就是前兩日上書建議大皇子和二皇子應當早日成家立業的那位……他請求將自己的長女嫁給大皇子。」

  這一刻,正在後頭關門的朱二簡直完全傻了。

  別說是朱二,座上那三位久經風雨的朱家主人,也全都為之瞠目。九娘反應最快,柳眉倒豎地罵道:「他這是瘋了嗎?天底下哪有他這樣當父親的!」

  而太夫人則是在震驚過後,搖搖頭說道:「他既然敢提出來,想來應該對自己女兒的性情和容貌全都很有自信,絕對不可能拿有缺陷的女兒來開這種玩笑。也不知道那是怎樣的姑娘,知不知道自己就這麼被父親推了出來。」

  朱涇微微眯起眼睛,心情突然覺得很複雜。換成是從前的他,如果有人願意把優秀的女兒許配給朱二這樣一個挺混賬的兒子,那麼他在驚訝之後,興許還會生出幾分欣喜。但那是因為朱二確實還不曾傷天害理,敗壞家名。

  而皇帝已經對大皇子失望透頂,此時此刻得知這個消息,那又是怎樣的心情?

  皇帝的心情如何?比趙國公府朱家更早得知消息的他,那心情簡直就如同熱油鍋裡被突然潑了一瓢涼水,都快炸裂了。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婚事,從前廢后也就是現在的敬妃管得更多,他則一門心思打算給兩個小兒子挑兩個好的兒媳婦,最好能在面前這麼養著。

  他非常有自信,這樣能養出兩個合心意的童養媳。至於長媳次媳,他們滿意就好。

  但現在,他雖說決定把長次子的婚事再次抓起來,但仍然很糾結怎麼為至今還關在宗正寺的大皇子選妃,婚後又怎麼辦,可現在,人家竟是拱手把自己的女兒推到了他的面前!

  連清寧宮都懶得去,不想聽太后對自己提及此事,皇帝猶如困獸一般在乾清宮中轉了老半天,最後就突然沉聲說道:「給朕備馬,朕要出宮去轉轉散散心!」

  沒等那幾個嚇得魂飛魄散的宮人跪地勸諫,也沒等人去把管事牌子柳楓給叫來,又或者去給司禮監掌印楚寬報信,皇帝就已經拔腿往外走了。而等到柳楓匆匆追出來,看到的就只有……皇帝和幾個御前近侍消失在夜空中的背影。

  沒錯,藝高人膽大的皇帝……竟然不走正路,不開宮門,直接翻牆了!

  而當消息傳到楚寬耳中時,他得知皇帝已經出了宮門。意識到事情嚴重,他第一時間就去了清寧宮求見太后,結果卻發現這位天子之母竟然還有閒情逸致斜倚在榻上看書。

  見楚寬誠惶誠恐謝罪,太后卻呵呵一笑道:「小楚,皇帝的去處,你敢不敢和我打個賭?」

  沒等楚寬開口,太后就伸出一根手指道:「他絕對是去了當年那座業王之亂時燒成了一片白地的廢寺。隨他去吧,他能攔得住,那也不是皇帝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0 13:23
第四百八十四章 鄭鎔和齋長

  相比趙國公府朱家的人,張壽得知那樁沸沸揚揚的奇聞時,已經是次日早上的事情了。

  他也曾經懷疑過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但親自過來傳消息的不是別人,正是陸三郎,他當然不會懷疑這精明小胖子以訛傳訛,道聽途說。果然,小胖子確證消息是聽他爹親口說的,隨即添油加醋地說出這個消息在京城上下引起的劇烈反應,就在那嘿然冷笑了起來。

  「我爹說,那姓洪的是想出名想瘋了,不惜把自己的女兒推進火坑。就大皇子那種性格的人,就是你讓天上仙子下凡,也不可能讓他改好,因為他本性已經壞透了!」

  「而我又派人打聽下來,對那姓洪的此番做法,說法有好幾種。有人說,姓洪的這是重視禮法,長幼有序。大皇子身為皇室血脈,縱使犯罪也不可無妻。而為了不讓他人因為自己這上書而不得不賠進去一個女兒,他索性高風亮節地把自家女兒送出去了。」

  「還有一種說法,是說姓洪的那女兒也不是省油燈,所以他打算把人嫁給大皇子之後,讓他們夫婦合力扭轉如今的困局,然後讓大皇子做出改過自新的姿態,想辦法從宗正寺出來。雖說皇上已經廢后了,但大皇子畢竟是序齒居長,未必就沒有機會。」

  口若懸河的陸三郎見張壽沒說話,隨即又拋出了自己打聽到的第三種議論:「更有人說,姓洪的只是為了告訴皇上,大皇子不成婚,不免被人說君父無情。只要給大皇子一個賢良淑德的妻子,皇上就仁至義盡了。他並不希望大皇子放出宗正寺,而是希望皇上維持原判。」

  「如此一來,皇上威嚴公正之中,不失仁德慈愛,天下人誰也不能說二話。」

  見張壽聽了這最後一種議論,一臉牙疼似的表情,陸三郎這才一攤手道:「小先生你也看到了,這等名聲在外的人,簡直是心狠手辣極了!而且這事做得……你說誰能說什麼?」

  「難不成你說人家姓洪的堂堂豫章書院山長,堂堂名士的女兒,還不足以匹配一個犯罪被囚的大皇子?如果按照我打聽到的第三種議論,人就是打算搭進去一個女兒陪大皇子在牢裡過一輩子!這簡直是……反正這種父親比我家老爹當初還要爛一萬倍!」

  張壽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決定……不去想了!別人願意把自己的女兒推進火坑,他一個外人,就算再不齒這位所謂名士,難不成還去反對?怎麼反對?

  皇帝你的兒子這麼混賬混蛋,就不要成婚生子禍害別人,生出壞子孫了?姓洪的你堂堂名士,不要把自己女兒往火坑裡推,害她終身?呵呵,這種閒事除非當事者抗爭,沒人能管。

  於是,他直接示意還打算繼續忿忿不平的陸三郎打住,面無表情地說:「人家想嫁女兒是人家的事,和我們無關。好了,你給我仔細整理一下衣冠,拿出你最精神的模樣來,別丟了身為前輩的臉,從今天起你是二年級的齋長了,一年級新生第一次上課,你去做個表率。」

  沒錯,這一日是九章堂一年級的學生們頭一天上課,此時三十多個人各自穿著監生的襕衫,卻是高矮胖瘦不同,年紀更不同。

  最大的監生已經四十出頭,最年少的則是三皇子這個小豆丁。一大早進課堂彼此找名字落座的時候,自然亂哄哄的。

  然而,只有唯一一個人身邊,別人不敢貿貿然靠近。那就是三皇子。眼看三皇子有些孤零零的,紀九就率先笑容可掬地走上前去。果然,一認出他這個昔日同學,三皇子頓時綻放出了欣喜的笑容。

  年幼的他本來就靦腆,這笑容純真而乾淨,不知不覺就有幾個年輕人也靠近了過來。而紀九很清楚,皇帝肯放人到九章堂,張壽肯收人進九章堂,肯定是並不希望這些同學真的就拿人當皇子,敬而遠之,因而就笑著說道:「三皇子,自從在半山堂一別,轉眼就挺久了……」

  「不是三皇子,是鄭鎔。」三皇子一本正經地糾正紀九的稱呼。

  想到就連張壽也不大直接叫自己的名字,三皇子那靦腆的臉上就顯得有些糾結:「平時你們都可以叫我名字沒關係的。名字就是給人叫的,從前我在半山堂的時候,同學和現在不一樣,大家不肯叫也就算了。如今九章堂裡不論出身只說學問,我又年紀最小……」

  絮絮叨叨說到這裡,他就把心一橫道,「我就希望大家把我當成普通同學那樣看待!」

  這話雖然帶著他的殷切希望,然而,別說其他那些面面相覷的年輕人了,就連紀九也唯有苦笑,隨即就無可奈何似的解釋道:「我覺得,三皇子若是要大家直呼你的名字……不妨從老師開始?只要老師肯這麼叫,大家當然也可以照著學,對不對?」

  紀九雖說是庶子,但他素來就很擅長待人接物,此時他這一說,那幾個圍過來的年輕人頓時附和不迭,等看到三皇子那臉上露出了明顯喪氣的表情時,好幾個人不禁都想到了那些熟悉的孩子——從自家的兄弟,到鄰家的孩童……一時間,距離感彷彿降低了許多。

  此時此刻他們佔據的,卻是他們的前輩——九章堂二年級監生曾經的課堂。這也是完全沒辦法的事,畢竟,九章堂重開之後雖然經過修繕,雖比國子監其餘六堂略小,但容納區區幾十個人卻也綽綽有餘,然而,要把九章堂一隔二甚至一隔三,那卻是絕對不可能的。

  好在,二年級的監生如今那是香餑餑,早已經在各方面展開了實習,也不至於和一年級的後輩們搶課堂。只不過,除卻張壽知道這只是權宜之計,不可能長久,其他人多半都沒想到這麼深遠,此時一大群人熱熱鬧鬧地扎堆,你一言我一語,喧鬧得不得了。

  而當張壽帶著陸三郎進來時,他見眾人立刻安靜下來,趕忙落座,他就開口說道:「如果有對排座位不滿的,那就去找你們師兄陸三郎。這是他安排的,不僅僅按照年紀長幼,還按照身高以及視力好壞,這也是之前在錄取之後,他讓你們一一登記信息時就想到的。」

  陸三郎很享受眾人那倏忽間集中在身上的敬畏目光。

  見沒有一個人質疑座位安排,他就挺起胸膛,擺足了前輩的架勢,和藹可親地說:「各位師弟,你們都是讀過《葛氏算學新編》之後考進來的,比之前的師兄們基礎更好。希望你們日後能好好鑽研學問,不要辜負了老師厚望,爭取一代新人勝舊人,勝過我們這些師兄。」

  「還有,大家年紀不一,更要彼此愛護,須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不要看三皇子年紀小,他之前的入學考試發揮如何,你們都是有目共睹的。更不要覺得他真實學業水平未必高過你們,要知道,他一開始就是從葛祖師的新體系開始學,基礎很紮實。」

  要不是見過這小胖子無數種面目,張壽還真覺得這大尾巴狼裝小綿羊真是挺在行的。

  而在不少人一面用好奇的目光打量陸三郎,一面偷看自己,雖說和人不算太熟,但自忖總比其他人熟一點,三皇子突然就站起身來,竟是很嚴肅地舉手一揖。

  「陸師兄剛剛這麼誇我,我實在是愧不敢當。日後我有不懂的,一定向陸師兄,還有其他各位求教。但是,今天我也有一件事相求。既然是在九章堂,老師也好,陸師兄你也好,以後能不能叫我的名字?」

  「我有名字的,我叫鄭鎔,不叫三皇子!」

  張壽見陸三郎都被三皇子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愣在了當場,其他人則是一陣嗡嗡嗡的小聲議論,但要說驚訝,那卻遠遠比不得陸三郎,他頓時意識到,恐怕這個話題剛剛三皇子也提起過。此時見陸三郎有些遲疑地看向自己,他就輕輕點了點頭。

  有他這首肯,陸三郎那是多大膽子的人?他立刻把什麼顧慮都拋在了腦後,使勁咳嗽了一聲,神氣活現地說:「我知道了,鄭鎔,你可以坐下了。」

  三皇子頓時臉上放光,他又驚又喜地看了一眼陸三郎,彷彿在確認剛剛那稱呼不是自己幻聽。緊跟著,他就大聲應了一聲是,隨即高高興興坐了下來。

  這時候,陸三郎收穫了一大堆敬畏的目光,包括紀九的。哪怕是三皇子自己要求的,就這樣直呼三皇子的名字,一般人還真心不敢!

  接下來,本來就腆胸凸肚的小胖子,立時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著九章堂上一期監生都做出了哪些功績,有了哪些成就,如今學習進度如何……這都是他掌握得一清二楚的東西,自然說得頭頭是道,於是使得那些敬畏的眼神中漸漸又流露出了崇拜和憧憬。

  好在他總算記得今天主角是張壽,沒有一直說個沒完,瞅著差不多就趕緊讓位給了張壽。

  而張壽登上講台之後,卻是輕輕拍了拍手:「之所以今日把陸三郎叫來,不是為了讓你們看看這位皇上口中浪子回頭變天才的榜樣,而是為了告訴你們,就和你們從前那些師兄一樣,今後有些課都會由你們這陸師兄來給你們上。」

  「因為九章堂如今只有我一個人,現在分了兩個年級,以後可能還會有三個年級,四個年級甚至更多,我一個人就是會分身術也來不及。」

  「所以,你們當中那些優秀的,進度超前的,日後也可能成為代課的講師,因為你們的師兄們會進入三年級,四年級,更高的年級,而你們也一樣。」

  「就和我之前說得那樣,你們可以申請跳級,甚至在修完所有課程之後,可以申請提前畢業。而你們在各種實習的過程之中,也許會找到自己最喜歡做的事,遇到賞識自己,而自己也願意為之效勞的上司,甚至遇到自己喜歡的姑娘。」

  見眾人頓時哄笑了起來,他就笑呵呵地說:「天下這麼大,誘惑這麼多,就如同國子監的監生也可以離開一樣,你們也可以追求自己的前程,但是,這一切有個大前提。」

  「那就是,你們必須認認真真去對待每一次季考,每一次年考,至少修完一個年級的課程。否則若因為跟不上而留級,最終甚至不得不退出九章堂,那麼,你們需要為現如今享受的一切待遇,付出應有的抵償。這樣的抵償包括但不限於,根據朝廷要求做各種事務抵償。」

  「因為你們現在所得的一切,都是得來不易。都是從應該撥付他處的資源中擠出來的!」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見眾人終於露出了相對謹慎,或者說緊張的表情,他就笑道:「總之,你們的未來就掌握在你們自己手上。當然,誰要是覺得鄭鎔和你們是同學,於是想拉拉關係,抄一下近道,那麼你們自己問問鄭鎔,聽他怎麼說。」

  三皇子沒想到張壽竟突然說到自己。他微微一愣之後,意識到張壽也叫了自己的名字,登時喜形於色。他霍然站起身來,衝著四周掃了一眼,隨即就團團作揖道:「來九章堂上學的是鄭鎔,不是三皇子。學業上,我們可以互勉,生活上,我們可以互助,但其他……」

  他靦腆地笑了笑,但聲音卻顯得不容置疑:「我和四弟從來都不管國事的。」

  對於三皇子這樣鮮明的表態,張壽覺得超乎了自己的預計。因此,他欣然點了點頭,隨即就淡淡地說:「好了,今天第一課,不講正經內容,我只交給你們一樁任務,把齋長選出來。當然,鄭鎔年紀太小,身份不一般,他就不參選了。」

  「你們當中,有意當齋長的可以自己站出來,到台上發言,說出自己的優勢和弱勢,鼓勵其他同學們投你們一票。畢竟,你們和你們的師兄們不同,當初陸三郎的進度遠遠超過同儕,所以足夠擔當齋長,再加上有齊良佐助,你們當中卻沒有人進度超過其他人這麼多。」

  說完這話,他就衝著陸三郎招了招手,師生二人就丟下這滿堂學生,施施然往外走去。剛出了門口,他就聽到裡頭炸鍋似的喧鬧了開來。

  陸三郎不用想也知道這對裡頭那些監生來說,會是何等衝擊,當下嘿然笑道:「官員是朝廷任命,鄉長裡正都是暗地裡的操作,就連廩生之類的,也往往脫不了黑幕,可如今這樣一個選齋長的機會擺在這些傢伙面前,他們當然要驚訝。就不知道最後會選出誰……」

  「你真不知道嗎?」張壽呵呵一笑反問了一句,見陸三郎登時訕訕的,他就漫不經心地說,「如果是三皇子去選,那麼肯定是他,但我既然排除了三皇子,那麼最後肯定就只會便宜了一個人,那就是紀九。走吧,我們去興隆茶社。」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0 13:24
第四百八十五章 貴客雲集興隆來

  新班開課第一天,張壽這個負責九章堂的國子博士就和陸三郎這個二年級齋長一塊悄然離開國子監,去了興隆茶社,如此行徑換成別人當然會偷偷摸摸,因為這要是被人看到,絕對會說不負責任。然而,張壽在離開時卻大大方方地去了一趟繩愆廳對徐黑逹報備。

  而原本對各種歪風邪氣最反感的徐黑逹,一聽說這九章堂竟然正在公選齋長,而張壽把這當成了給新生的第一課,他立刻就把到了嘴邊的質疑吞了回去,不用張壽提出請求,他就立刻趕去了九章堂,打算親眼看個究竟。

  陸三郎一向反感徐黑逹,眼看這人如此熱心學風,在走出國子監大學牌坊上馬的時候,他就忍不住小聲嘀咕道:「我怎麼覺得這徐黑子是拿著繩愆廳監丞的俸祿,操著四品的心?」

  張壽知道陸三郎這是諷刺徐黑逹當的是繩愆廳監丞,卻操著四品國子監祭酒的心,不禁呵呵一笑:「這種真正願意做事且不怕得罪上峰同僚的人,你又何必太苛責?」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隨即岔開話題道:「你都準備好了嗎?」

  「那當然。」陸三郎此時直接笑得咧開了嘴,「這是第一次複賽,就和上回第一次初賽一樣,我也請了很多人。渭南伯那是不用說了,他肯定來。但面子更大的是小師娘,她差人告訴我,她請來了懷慶侯、襄陽伯,定陶伯、臨汾伯……」

  聽到陸三郎在那理所當然叫著小師娘,又報菜名似的報著一個個爵位,張壽只想呵呵。

  這難道是……張氏懇親大會嗎?

  懷慶侯張景洲、襄陽伯張瓊、定陶伯張謙、臨汾伯張無熙、渭南伯張康,如果再加上秦國公張川、都督張信陵和大學士張鈺,不在京城的楚國公和南陽侯,這好像就是朱瑩當初在他打聽身世,問及京城有哪些張姓名人的時候,大小姐掰著手指頭數給他聽的好吧?

  暗中吐槽歸吐槽,張壽還是不得不感慨,幸好自己去找了朱瑩,大小姐這面子簡直是大得讓他難以置信。上次朱瑩就出面給謝萬權和襄陽伯張瓊的女兒說了一樁親事,這次更是把張瓊本人直接都給請了過來,朱家這是和張家有世仇?這光景下來,說有親他都信!

  陸三郎見張壽似乎已經習慣了他這個小師娘的稱呼,頓時就更肆無忌憚了,上馬之後一面走一面津津樂道地說:「這還不算呢,小師娘說,她會再去請一下吳閣老和張大學士試試。聽說這兩位今天正好休沐,如果能請來,那就是添頭,請不來也只好算了。」

  張壽此時心中腹誹更甚。聽聽,堂堂閣老是添頭!這還真要是張氏懇親大會了!

  陸三郎沒看出張壽這微妙的心理變化,有些遺憾地聳了聳肩道:「張琛和朱二回來了,他們兩個就代替了他們兩個的爹,畢竟秦國公和趙國公這樣的貴客,我請到過一次就很了不得了,再請一次我也沒這麼大臉面。都是張琛和朱二沒用,請不來他們的老爹。」

  張壽也不去管陸三郎給張琛和朱二上眼藥了,饒有興致地問道:「那你家老爹呢?」

  「那怎麼能少?」陸三郎眉飛色舞,卻還不忘補充了一句,「解元唐銘和謝萬權也來。嘿,如果當初攛掇這兩個人到融水村找小先生你鬧事的傢伙不只是姓江的老頭一個,還有別人……今天我就活活氣死他!至於岳山長,我也下了請柬,他來或不來,都不要緊。」

  對於這樣很有陸三郎風格的回答,張壽一點都不意外。當下他就衝著陸三郎豎起了大拇指:「今天雖說沒有永平公主,但有四皇子,再加上這一堆人,聲勢算是足夠了。」

  「那是當然。」陸三郎正要繼續洋洋得意,可突然看到一側一雙利眼不時朝自己飛來,他見是阿六,這才趕緊收斂了一點,卻連忙又笑道,「聽說小先生還死活攆了宋舉人去參加複賽?萬一他要是出醜……」

  「你以為他就真像自己說得那樣,只擅長糖水,別的烹炸煎炒都不行?」張壽打斷了陸三郎的杞人憂天,滿臉不以為然。「你別忘了,他到底是先過了你這張嘴,然後進入初賽的,他又不確定人家一定會出點心題又或者甜品題。」

  「他是擅長做糖水,但別的廚藝也不至於太糟糕。」

  要是宋舉人知道,張壽竟然如此高看於他,那麼他絕對沒時間感念知遇之恩,而是會抱怨張壽竟然說話不算話。如果是曾經他籍籍無名的那會兒,那麼沒人會關注他這個掛著小館子名頭出來參賽的人,可現在人人都知道他堂堂舉人混跡於一群廚子當中!

  當他今天一露面,就不知道是哪個閒人嚷嚷了一聲這就是那個宋舉人,於是,他就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了萬眾矚目的待遇——天可憐見,他就連當初中舉人的時候,也沒這麼風光過。

  而和宋舉人一塊來的方青,那更是覺得自己簡直遭了池魚之殃,彷彿無數雙眼睛正在那審視著他,無數根手指正在那指指點點,他差點想要拔腿就走,奈何宋混子一隻手牢牢拽著他,他竟是想跑都跑不掉。

  惱羞成怒的他頓時罵道:「今天是你來參賽,你非要我來幹什麼?」

  「反正每個大廚都能帶個幫廚,上次我是沒有,這次有你正好。」見方青氣得額頭青筋都要爆了,宋舉人就循循善誘地說,「你可別不當一回事,上次永平公主就來了,葛老太師和趙國公秦國公等等好些顯要也來了,說不定這次皇上也會來呢?」

  「來你個大頭鬼!」方青使勁想要掙脫宋舉人的箝制,奈何他只是個文弱書生,哪比得上這個舉人之中的奇葩。於是,他只能惡狠狠地低聲罵道,「你別忘了我們剛剛來時在路上聽到消息,豫章書院洪山長請求把自家賢良淑德的女兒嫁給大皇子,皇上肯定焦頭爛額!」

  「這誰知道呢?」宋舉人眼神閃爍,但表情分明很不以為然,「民以食為天,君王肯定也不例外,萬一皇上來了,想到我這個奇葩,你不是就能近水樓台先得月了?」

  兩人還在這拉拉扯扯,於是吸引了眾多好奇的目光時,突然只聽到了一聲極大的嚷嚷:「快看,來了好多人,全都是騎馬的,沒有坐車的!」

  這後半截的形容詞聽得方青一頭霧水,而宋舉人卻低聲嘀咕道:「文官騎馬的雖說不少,但除了特別年輕的,多半不是坐車就是馱轎,既然騎馬的多,那來的都是勳貴?」

  果然,他這話音剛落,人群中就有好事的開始報菜名……報爵位了。隨著一個個顯赫的名頭被報了出來,就連最初還覺得宋舉人這完全是瞎胡鬧的方青,也不知不覺露出了鄭重其事的表情。

  而隨著接下來各省商幫以及會館的頭面人物紛紛抵達,他正要習慣性地仇富一下時,卻只聽那邊廂又有人大聲叫道:「朱大小姐請了吳閣老過來!」

  儘管吳閣老在內閣素來有好好先生的美譽——其實就是在私底下被人叫做天子應聲蟲——但在外間,他仍然是民眾敬畏,位高權重的閣老。

  而聽說那是朱瑩親自請來的,哪怕方青並不知道其他勳貴大多也是朱瑩的手筆,他還是忍不住輕輕吸了一口氣道:「張博士這未婚妻這般神通廣大,不是說趙國公和很多文官都不和嗎?」

  「天知道。」宋舉人才不會就自己不懂的方面發表議論,聳了聳肩就嘿然笑道,「怎麼樣,我剛剛沒騙你吧?來了這麼多人,說不定皇上也會來?」

  「那也不關我的事。」方青瞬間摒棄了剛剛那有些熱切的期盼,硬梆梆地哼了一聲,「我又不是你,廚房裡的事我都不擅長,就算給你打雜,大概也只會燒火,你要不想燒糊了東西,那就留著我這個『幫手』好了!」

  宋舉人這才無奈鬆手,眼見方青一甩手就往人群中擠去,他只好慢慢吞吞地去大廚房之前的登記處,嘴裡卻小聲嘀咕道:「燒火怎麼了?太祖皇帝當初還親自評點了北宋天波府的那部傳奇,對其中的燒火丫頭楊排風讚不絕口呢……」

  方青此時奮力擠進了人群中試圖離開,當然不會聽到宋舉人那抱怨,可他隨之就發現了和洶湧人群相向而行是什麼滋味。因為他幾乎是進一步,就被人擠著退三步,最後竟是非但沒能離開,反而被人直接給反推了回來!

  如果不是這會兒已經沒有那麼多人記得他是和宋舉人一塊來的呢,不再有人衝著他打量議論指指點點,他恐怕恨不得找一條地縫鑽進去姑且躲著。

  就在他進退兩難的時候,陡然聽到了一個比之前更大的聲音:「皇上來了……皇上帶著四皇子來了!南城治安隊上下都聽著,全體戒備,行禮!」

  隨著人群一陣騷亂,後頭的人收勢不及,前頭的人卻回頭張望,眼看就要發生踩踏時,卻只聽興隆茶社高處傳來了一個聲音:「今日沿街茶棚設了五百個位子,只要入內歇腳,都可以附贈今日參賽大廚所做隨機飲食兩份!」

  隨著有人在前頭指引,人潮頓時有了一個疏導的方向,方青這樣被擠在前頭的人很快就不由自主被後頭的人裹挾著前進,最後糊裡糊塗地就在一處茶棚的一張長凳上坐下了。

  而同一張長板凳上,還坐著另外兩個人,一個興高采烈的七八歲孩子,一個笑呵呵的駝背老漢,祖孫兩人一面在那和別人議論這遇到聖君駕臨的幸運,一面在議論一會兒能嘗到的美食。只有稀里糊塗撞上這一幕的方青,卻只覺得自己和四周其他人格格不入。

  因為他聽到皇帝駕臨的消息,第一反應就是這不合規矩,第二反應則是……萬一出了事怎麼辦!

  然而,此時這些茶棚門口已經有全副武裝的衛士把守,他雖說一度半個屁股離開了座位,但思前想後,最終還是坐了回去。為了勸諫皇帝微服而被人認為是可疑分子,他還沒有這麼愚蠢。而此時此刻,下頭百姓們大呼幸運,興隆茶社上的一大群客人又何嘗不是如此?

  這一次仍然和從前的初賽日一樣,陸三郎差遣自己那些同學,再加上南城治安隊和順天府衙的捕頭林老虎帶著捕快,從外城百姓中遴選出四十人,調查過底細後請了過來,四人一桌,把他們放在一樓。而各大會館頭面人物和京城有名的富商大賈,則是佔據二樓。

  至於剛剛抵達的吳閣老和一大群勳貴,則是去了三樓。然而,別說一樓二樓的人了,這會兒就連三樓那些和皇帝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達官顯貴,此時也不禁面面相覷。當看到皇帝牽著四皇子出現在了視線之中,早就站起身的吳閣老唯有苦笑。

  「皇上……您這突然駕臨,是把我們這一大堆人架在火上烤啊!」

  「別人能把朕架在火上烤,朕就不能把你們架在火上烤?」皇上的口氣頗有些冷硬,而等話說出口,他彷彿才覺得這樣有點遷怒於人的意思,掃了一眼發現朱瑩正非常顯眼地夾雜在一群老功臣當中,他就沒好氣地用手指點著她。

  「朕就說怎麼會有這麼多意想不到的人,瑩瑩,是你出面請的?」

  「是啊!」朱瑩一點都不諱言,甚至還對著四皇子擠了擠眼睛道,「就連四皇子也是我去請的,只是我沒想到他來了不說,竟然還多了皇上你這個不速之客。」

  能夠把皇帝歸類為不速之客的,也就是理直氣壯的朱瑩了。皇帝和人對視了片刻,見她眼睛一眨不眨,他最終放棄了這徒勞的興師問罪,四下里一看,他在行禮後起身的人當中發現了見過一次的岳山長,他就微微頷首,隨即眉頭大皺地問道:「張壽和陸三郎呢?」

  「阿壽今天九章堂第二期……不對,現在該叫九章堂一年級,新生開課,他應該不會來吧?」朱瑩隨口答了一句,可隨之就聽到了樓下一個聲音,「皇上,張博士和陸築一塊來了。」

  走在前頭先上了三樓,張壽一眼就看到了皇帝,見人目不轉睛看著自己,他就從容上前長揖行禮,語氣自然地說:「見過皇上,今天九章堂新生開課,臣讓陸三郎作為師兄給他們宣講了一番之後,就給他們佈置了第一道題目——自己推舉一個齋長出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0 13:24
第四百八十六章 天子出題

  能把逃班翹課說得這麼理所當然……岳山長只覺得今日見到的張壽,和兩日前國子監開放日恰逢九章堂招新時遇到的張壽,彷彿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但細細一想,同樣的隨心所欲,同樣的肆無忌憚,這又印證了他根據那些傳言對張壽產生的印象。

  而皇帝之前帶四皇子出來時,就從他口中問出了張壽托朱瑩轉告四皇子的某件事,雖說猜到張壽今天應該會翹課過來,可此刻聽到這麼一個理由,他還是登時生出了興致。

  哪怕即位這麼多年,當初的熊孩子早就變成了如今的昂藏青年,但皇帝骨子裡的性情卻沒有變。他依舊是那個特立獨行,標新立異的皇帝,只不過是往日在非必要的時候,他會把這些特質好好掩藏起來,在群臣面前裝成是一個賢明君王,而一旦故態復萌……

  呵呵,比如今天突然聖駕蒞臨這座興隆茶社,去年突然跑到國子監視察,昨天晚上突然跑去那座廢寺憑弔自己逝去的青春,順便為當年某些無辜死傷的僧人上一炷香……這全都是皇帝會做得出來的。

  宮中太后即便聽到,也只會和楚寬打賭,置之一笑,因為生了這麼個兒子,動不動就生氣的話,她絕對會氣死!

  此時此刻,皇帝饒有興趣地盤問張壽,九章堂選齋長到底是怎麼一個選舉法,聽到張壽竟然全都丟給了一群學生去自主決定,卻還把三皇子排除在外,他的眉毛不免輕輕一揚。

  而旁邊的四皇子卻忍不住了,他突然大聲問道:「老師,你怎麼能把三哥排除在齋長人選之外!」

  發覺四皇子嘴裡叫著老師,可說出來的話卻有些氣咻咻的,四周圍那些勳貴大臣不免都安靜了下來。四皇子隨之就從別人的反應上意識到了自己態度不對,慌忙訕訕地拱手作揖道:「老師,我是心急,可是,這對三哥本來就不公平,大家應該公平競爭……」

  兩天前四皇子沒考上九章堂就負氣而走,隨即被張壽身邊一個隨從找了回來,然後不但老老實實道歉,甚至還發下豪言壯語明年必進九章堂,這消息早就不脛而走,如今眾人見四皇子仍然一口一個三哥,一口一個老師,還替三皇子抱不平,大多數人就不由得心中嘆息了。

  什麼兄弟失和,什麼因怒生恨……三皇子和四皇子這對兄弟分明仍然和從前一樣,照舊和睦得很!至於四皇子,哪怕此時對張壽有所質疑,可看得出來,其實仍舊相當尊敬!

  而張壽見四皇子聲音越來越低,他就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那圓滾滾的小腦袋,也沒注意別人對他這動作是什麼表情,笑眯眯地說:「要是三皇子參選,四皇子你覺得,其他人有可能當上齋長嗎?」

  果然,此話一出,他就看到四皇子眼神有些飄忽,躲躲閃閃不敢和他對視。當下他就又笑道:「如果三皇子再大四五歲,那麼我肯定不會把他去除在候選之外,但他現在年紀太小,如果僅僅是因為出身而當上了齋長,那只是揠苗助長。」

  「而且,九章堂又不是一年制,今年他不是齋長,明年後年大後年,那就說不準了。」

  皇帝雖說心裡漸漸贊同了張壽的判斷,但他面上卻絕不肯顯露出來,不但如此,他甚至還流露出了幾分不耐煩:「好了好了,總之是你這個老師撂下一群學生跑到這裡來湊熱鬧,卻還振振有詞,比誰都有理了。」

  沒等明顯不慌不忙的張壽謝罪,他就似笑非笑地說:「不過,三郎執意要去考九章堂,還憑著自己的本事考上了,朕攔不住他,但朕有言在先,三郎還有其他課業,每日只能在九章堂半日,餘下半日,他還要和四郎一塊上學的。」

  看到四皇子立刻流露出了十分喜色——就彷彿是本以為會失去小夥伴的孩子陡然之間聽說,小夥伴只是每天離開半天,剩下半天還是能和自己在一起,於是歡天喜地——張壽只覺得這一對兄弟實在難得。

  因而他再次伸出手來在四皇子肩頭壓了壓,隨即欣然點了點頭:「皇上說的是,自當如此。諸科之中,三皇子和四皇子不當有所偏廢。」

  吳閣老早就看出皇帝剛剛雖說時而懊惱,時而不耐,時而敲打,但從本質上來說,要不是親近的人,皇帝壓根就懶得對你多說。

  所以,他此刻立時打哈哈道:「誰不知道張博士擅長教書育人,不說他身後的陸築,就是剛剛到的張琛和朱廷儀,如今還不都是成器了?」

  「皇上,張博士做官如何,其他人興許能挑毛病,但他當老師如何,卻早已有目共睹。」

  皇帝的表情這才有所變化。他指了指此時忙不迭要擠過來的張琛和朱二,咳嗽一聲道:「你們兩個在滄州做的好事,回頭朕再好好問你們。好了,今天朕是出來散心的,不是聽這些大事的,吩咐那些大廚,拿出十八般武藝來,朕今天親自出題,題目只有一個。」

  他頓了一頓,也不看其他人什麼表情,徑直說道:「就只有一個要求,家常菜!」

  岳山長第一時間抬眼去看張壽和陸三郎的表情,就只見張壽笑得非常自然,而陸三郎那更是心花怒放到恨不得直接大笑開懷的樣子,他不禁有些迷惑。

  按照他的想法,張壽既然和陸三郎合謀,提出用這樣的方式來遴選御廚,那麼肯定會有看好的人想要最終保送到御膳房,那麼考題一定會事先經過無數琢磨和考量。如今皇帝突然宣佈了一個出人意料的題目,張壽這師生二人竟然反而很高興,這完全不合情理!

  只有張壽和陸三郎兩人自己知道,什麼考題……他們根本就沒有準備過這玩意。相對於這樣一個大賽能夠引來的人流、拉動的消費、帶動的商業,區區御廚遴選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再說,既然最終選出來的人廚藝得讓皇帝滿意,那麼臨場隨便找人隨口出題才是最妙的。

  而還有什麼人出題,能夠比皇帝欽點更有權威性?

  皇帝那個一點都不特殊的要求,很快就被隨行的小宦官通知了下去。之前三次初選遴選出來的總共三十名大廚,在聽到家常菜三個字之後,有人大喜過望,有人一籌莫展,有人唸唸有詞,但也有人額手稱慶。

  最後這一種額手稱慶的人,當然就包括宋舉人。他很確定,如果今天公佈的是一個很偏門的題目,那麼他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棄權!可皇帝竟然宣佈了這樣一個非常寬泛,且非常適合他這種非正常大廚的題目,那麼他終於可以稍稍鬆一口氣了。

  淘汰不要緊……可要是棄權淘汰,那就實在是太丟臉了!

  興隆茶社三樓,皇帝聽身邊那小宦官低聲敘述了考題公佈下去之後,底下那些大廚的反應,尤其敘述了宋舉人這樣一個奇葩異類如釋重負的反應,他不禁眼神閃了閃,隨即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

  想當初聽楚寬說,永平公主竟然因為那姓宋的堂堂舉人,卻竟然隱藏身份來考選御廚,便一度大發雷霆,可那姓宋的竟然與她針鋒相對時,皇帝就對這樣一個奇葩的讀書人很感興趣。一則是對人的手藝感興趣,二則是對女兒的終身大事感興趣。

  畢竟,德陽公主和兩個郡主的婚事,都已經定了,永平公主卻就這麼撂在那兒,哪怕是她自己的竭力要求,可他這個當父皇的情何以堪?

  然而,他正籌謀著去張壽那裡相看一下人,進宮的朱瑩就把張壽的判斷帶了給他。

  聽完之後,他雖說對朱瑩帶進宮的,宋舉人親手做的那兩份糖水頗為欣賞,但出宮去相看未來女婿的心思卻是徹底沒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張壽已經把話說清楚了,他怎麼還會不明白永平公主為何發火?但之前沒有特地去張園看一看人,今天既然來了,皇帝就決定順便看看這位有趣的宋舉人。

  此時此刻,因為帶著四皇子佔據了單獨一桌,最愛熱鬧的皇帝不免覺得很沒有趣味,四下一看,他就直接咳嗽一聲道:「瑩瑩,張壽,你們兩個過來坐!」

  而叫完這兩個,見其他人中,如張琛陸三郎朱二這樣的,也都眼巴巴看著自己,皇帝就沒好氣地說:「陸三郎,這御廚選拔不是全程都由你主持?你杵在這幹什麼?還不到下頭去好好做你的事?張琛和朱二也是,別呆在這裡偷懶,下去看看,朕看到二樓也有很多人!」

  直接把三個後輩給攆了下去,皇帝審視了一下文武大臣,見張壽和朱瑩已經過來了,他就面色不善地問道:「朕聽說第一次初賽,不是還請了老師和齊老先生褚老先生,怎麼這次文官當中就只有吳閣老?是沒請,還是請了別人卻沒有來?」

  張壽輕輕拉住了要解釋的朱瑩,氣定神閒地說:「皇上,不是臣不去請老師他們,而是因為這樣的美食評審,對平民百姓來說,也許是難得一見且一輩子都值得對人說道的體驗,但對於老師他們來說,這麼多菜品一一品嚐下來,卻實在是一種美味的負擔。」

  因此,他頓了一頓,這才轉身對著吳閣老拱了拱手,笑容可掬地說:「所以,我和瑩瑩商量時,就勞煩她去試著請一請吳閣老,因為我聽說吳閣老年富力強,身體康健,而且最重要的是,熱愛美食,享受生活,和朝中某些人口口聲聲追求恬淡的田園風氣不同。」

  吳閣老最得意的就是自己這隨遇而安,隨性而為的人生態度,如今張壽赫然指出非常贊同他的人生理念,他只覺得這個少年人比之前更順眼了幾分。更何況,張壽擺明了誇他身體好,腸胃好,吃嘛嘛香,這種奉承他當然聽得心裡特別舒服。

  官當到這麼大,絕大多數人都是寧可迎難而上,不願意急流勇退,誰樂意人家說自己老?

  人稱好好先生,天子應聲蟲,從來都在內閣排名中不溜的他笑吟吟地拈動鬍鬚:「人生在世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人生在世,及時行樂,可惜如今不是大唐,文官們自己給自己定的規矩越來越多了,縱使心裡想得是及時行樂,對人也要說自己是節慾恬淡。」

  「嘖嘖,我不行,我老了,花自己的錢好好享受享受,有什麼不應該的?」吳閣老說到這裡,就伸手指著旁邊被自己拉來同桌的陸綰,笑呵呵地說,「所以我很佩服老陸,他不但急流勇退,忙歸忙,卻還很知道享受生活,見天的去聽雨小築,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噗——

  就算是陸綰素來知道,吳閣老是喝了兩杯就上頭,興之所至,胡言亂語的性情——當然這胡言亂語僅限於對人,絕對不會涉及到家國大事——但此時此刻,在皇帝面前被人戳破他的風流行徑,陸綰還是禁不住噴酒了。

  見吳閣老敏捷地偏身躲開,陸綰頓時怒道:「吳棉花,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哪裡胡說八道了。」吳閣老無辜地瞪大了眼睛,「我什麼都沒說,你就是去聽曲解悶散乏,又不是去眠花宿柳,比那些假道學強百倍,我是誇你。」

  看到堂堂閣老和前兵部尚書,現公學祭酒竟是就這麼冷嘲熱諷了起來,而皇帝面對此情此景,不但沒有惱火,反而饒有興致地小酌,其餘勳貴大多笑眯眯在那看熱鬧,岳山長不由得輕輕揉了揉太陽穴,只覺得朝堂官場遠遠比自己之前道聽途說的那些要複雜。

  而偏偏在這時候,他又聽到了張壽的聲音。

  「我聽說召明書院素來學風郎朗,因材施教,隨學生之天性而為,不像某些書院那樣一味要求學風肅正嚴明,也不像某些書院那樣上下等級森嚴,凜然如在朝堂,所以才請陸三郎下請柬邀請了岳山長,可到底還是做好了岳山長不能來的準備。」

  「如今岳山長能夠來,總算是稍微拉平了今天這文武的數量差別。」說到這裡,張壽就笑吟吟地伸手指了指吳閣老和陸綰,另一桌的唐解元,然後是岳山長,最終才點了點自己,「所以皇上剛剛說只來了吳閣老一個文官,這不準確。五對五,其實正好對半開。」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5 23:37
第四百八十七章 陪客和眼光

  還能這麼算?

  當張壽這麼振振有詞地一算,別說皇帝愣了一愣,就連剛剛作壁上觀的勳貴們,也都不由得呆了一呆,等發呆過後,他們就齊齊哄笑了起來。對於張壽,在場總共五位勳貴,最熟悉他的是渭南伯張康,其次是襄陽伯張瓊,然後才是懷慶侯張景洲。

  渭南伯張康結識張壽於聽雨小築,接下來不但帶張壽看過太祖皇帝夢天帝后留下的球儀,還給張壽出過一個解開太祖密匣文字鎖的絕頂難題。而張瓊因為兒子張大塊頭,也就是張無忌作弊事件,和張壽不打不相識,也算是相對熟悉他的性情。

  而等到懷慶侯張景洲,雖說他兒子張陸是張壽的學生,但他也就是逢年過節遣人送禮,自己對張壽的熟悉程度僅限於在張壽寥寥幾次上朝的時候見過面,單獨說話絕對不超過五指之數。印象最深的……嗯,那就是張壽是老上司趙國公朱涇的未來女婿,僅此而已。

  至於定陶伯張謙、臨汾伯張無熙,他們對張壽的瞭解那更是比尋常京城百姓多不到哪去。除了張壽那幾樁轟動京城的事,他們對人可謂是一無所知。

  所以,張壽這五對五的描述,他們笑過之後,懷慶侯張景洲就忍不住打趣道:「岳山長好像還不算是文官吧?唐解元也是一樣,他雖說是順天府鄉試的解元,可終究只是個舉人。」

  「太祖皇帝有言,地方治學者,若立學堂教授正學,門生上百,師者五人,則山長視同七品。」這一次,說話的人是皇帝。見張景洲被自己說得一愣一愣,他就唏噓不已地繼續說道,「而太祖年間,天下進士稀少,能考中舉人者,入京進國子監,又或者入部院實習,往往直接授官。所以從這一點來說,岳卿和唐解元說是文官,也不為過。」

  居然還能這樣解?

  這一次,詫異的人變成了張壽。他只不過是強行詭辯,拉平一下文武比例,其實自己也知道岳山長和唐銘算不上文官——而嚴格意義上來說,陸綰這個已經交出兵部尚書之職的現大明公學祭酒,同樣不是官。

  就連祭酒這樣一個名頭,都是皇帝為了表彰陸綰的魄力,給他破格加上去的,甚至還保留了其曾經的品級和待遇。

  而皇帝都親口做出瞭解釋,謝萬權就只見自己的師兄唐銘那張臉,此時漲得通紅,著實精彩極了。想來平生能夠有一次讓皇帝為自己說話的機會,不管是誰都心情興奮。可相較之下,謝萬權只覺得自己坐在這滿樓大人物中間,著實有些格格不入,不禁很想溜下樓去。

  可就在這時候,他聽到底下傳來了陸三郎的聲音:「劉老先生,您慢點兒。」

  隨著這聲音,陸三郎攙扶著一位老者上了樓梯出現在眾人面前。只不過,只看那老者步伐矯健,身姿筆挺,任憑是誰都能看出來,陸三郎那攙扶不但沒必要,而且只是做樣子。果然,人上樓站穩之後,臉不紅心不跳氣不喘,徑直上前長揖行禮。

  而皇帝則是眉頭一挑,立刻一推身旁的四皇子道:「四郎,去把劉老先生攙扶過來,讓他挨著朕坐。」

  「臣萬不敢當。」劉志沅笑呵呵地再次行了禮,見四皇子竟是執拗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他低頭看了人一眼,這才無奈地說,「皇上別忘了,臣曾經在朝的時候,一大堆人都說臣煞氣重,血氣更重,否則也不會有斷頭劉這種名聲。臣一個煞星挨著皇上坐,不大好吧?」

  「都說治亂世當用重典,朕卻覺得,治世也當如此,否則一而再再而三地寬泛下去,重罪輕刑,長此以往,不少人就都抱著僥倖之心。再說,你殺的都是當死之人。」

  皇帝對四皇子招了招手,見人死活拖著劉志沅過來,按了這位老先生在自己右手邊的位子上坐下,而張壽和朱瑩則坐在了自己的正對面,他左手邊的位子卻空著,他就又看了四皇子一眼:「四郎,你再去自己請兩位客人過來相陪。至於選誰,你自己看著辦。」

  和皇帝同席這種事,傳出去自然是莫大的光榮,然而,在剩下的文武當中,卻沒有一個人是省油燈。尤其是幾位勳貴,怎麼想怎麼都覺得自己不適合坐到皇帝身邊去。

  這要是趙國公、楚國公、秦國公這三位還差不多,前兩位那是睿宗皇帝封了國公,他們全都十分服氣的人,雖然秦國公已經是第二代了,論功勛不如,但爵位到底還在他們之上。

  所以,在座眾人當中爵位最高的懷慶侯張景洲見四皇子那眼神滴溜溜直轉,他就趕緊嘿然笑道:「四皇子,我老張這樣的粗人可不敢上去和皇上同席,再說劉老大人和張博士那都是有學問的,我上去除卻喝酒吃菜,再也幹不了別的。」

  不管四皇子這一出到底是不是事先設計,張景洲都決定,先把自己摘出去。

  而他帶了這麼一個頭,剩下的張姓四勳貴自然也紛紛旗幟鮮明地表態不摻和。然而,讓他們如釋重負卻又喜出望外的是,四皇子默立片刻,隨即竟是讓一旁的小宦官用小酒杯倒了一杯茶,隨即直接到了他們這五個人共坐的八仙桌前。

  「各位都是先祖睿宗爺爺的重臣,輩分高,年歲大,我知道大家這麼推辭是為了幫我,我也沒什麼別的好謝大家,就以茶代酒,敬各位侯爺和伯爺了。」

  見四皇子說到這裡,竟然舉杯一揖,眾人忙不迭站起身來,等四皇子竟然真的像模像樣直接喝了杯中茶,他們也不顧面前酒盞裡還剩下多少酒,趕緊一飲而盡。而喝完之後,見四皇子竟然還上來小聲賠禮,無論心情到底如何,此時眾人都至少覺得面上有光。

  因而,等到四皇子往吳閣老和陸綰那一桌去時,襄陽伯張瓊就忍不住低聲說道:「三皇子和四皇子還真是各有千秋,光是這性情這一點,就比他們那兩位哥哥強千百倍。」

  誰說不是呢?

  別說一群大老粗們全都這麼認為,就連看到四皇子那姿態的陸綰和吳閣老,也都是同樣的心情。而當發現四皇子朝他們走來,吳閣老迅速瞥了皇帝一眼,見這位天子面色如常,嘴角照舊流露著那一貫的笑容,他心裡就立時警醒了。

  皇帝登基二十七年,而他仕途至今也正好是二十七年,作為恩科進士,他雖然不能稱之為看著皇帝長大,但絕對能說是深諳皇帝性情。否則這天子應聲蟲怎麼當得好?

  於是,他立刻打哈哈道:「三皇子把老陸請過去作陪就好,我這麼一塊老菜皮,皇上抬頭不見低頭見,今天這種場合再過去杵著,那有什麼滋味,還是換幾張生面孔來得好!老陸,你也不用擔心我沒了你就孤零零一個,唐解元,謝公子,過來陪我喝酒聊天如何?」

  唐銘和謝萬權頓時面面相覷。等看到四皇子果然從善如流,卻是一杯茶謝過吳閣老,隨即就把明顯面露詫異,彷彿準備不足的陸綰給請了走,他們雖說完全不明白接下來會如何,可也到底不至於拒絕堂堂一位閣老的邀請,連忙就離座而起,直接搬了碗筷挪了過去。

  而這時候,本來就因為遠道來京,誰也不認識,於是索性獨桌而坐的岳山長,到底也已經完全明白了。

  當看到四皇子把陸綰送去了皇帝身邊坐下,隨即又笑吟吟地來到自己身前長揖行禮,他連忙也起身還禮。儘管他本來預備用最和藹可親的聲音謙遜一二,但話到嘴邊,最終還是換做了另一個問題。

  「不知道四皇子除了算學,諸科之中還喜歡什麼?」

  「還喜歡什麼……」四皇子對岳山長並沒有什麼認識,只知道人大概是到京城來當自己老師的。雖然他對張壽更孺慕,但衝動卻很聰明的他也不至於隨隨便便給人顏色看,因此歪頭想了一想,他就笑呵呵地說,「我還喜歡史科和物理。」

  史科很好理解,小小年紀卻喜好史書的孩子,足可見聰明,可物理又是什麼?

  岳山長心裡決定,近期一定要把京城各家書坊好好掃一遍。但他面上一點都沒有露怯,笑著點點頭彷彿在表示勉勵,隨即就跟在四皇子之後,來到了皇帝面前。

  雖然這是他第二次面見君王了,但當時在國子監九章堂外那一次照面,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太好的回憶,甚至就在此時此地,他也很擔心會有人揭出方青當時不夠謹慎的那段言語。然而,直到他行禮入座,也始終沒人提起這一茬,直到有小宦官端著條盤過來上菜。

  而等到菜送到眾人面前時,卻只見是一個個拳頭似的小碗,清湯寡水,小蔥兩三根,內中恰是有銀絲一般的面條半浮半沉,頂多就是一筷子的光景。

  頭一次親自蒞臨興隆茶社品嚐未來御廚手藝的皇帝,見此情景,他的眉毛就忍不住跳了跳。就這麼一點點?連填牙縫都不夠吧!可是,眼看張壽和朱瑩接過之後立刻就用筷子挑著吃了,隨即在那細嚼慢嚥品評滋味,顯然是很有經驗的樣子,他就有些迷惑地先喝了一口湯。

  那湯乍一入口似乎有些淡,但等到麵湯在口腔中漸漸擴散,那種隱隱帶著酸辣的滋味就瞬間在整個口腔中蔓延開來,於是他也不用筷子,直接把剩下的面條帶麵湯全都倒入口中,他只覺得那面條爽滑勁道,那麵湯酸辣爽口,竟是吃不出是什麼高湯調味。

  這一刻,從來都對御廚這種生物缺乏期待的他忍不住直接把碗拍在了桌子上:「再來一碗!」

  話音剛落,皇帝迎來的卻是張壽一聲咳嗽:「皇上,這第一道開胃面,是揚州會館方大廚做的,人已經是御廚了,只不過尚未進宮供職。皇上要吃他的手藝,回頭有的是機會。」

  什麼?就是那個被二皇子綁了回去做菜,弄出一場所謂坤寧宮下毒事件裡最倒霉卻也最幸運的傢伙?他那時候心情雖壞,但還是不願意遷怒於人,於是就隨便給個御廚待遇安撫一下,甚至都不打算真的把人召入御膳房,結果這麼一位大廚還如此有真才實學?

  有真才實學幹嘛不儘早送進宮,害得朕這些天飲食單調!太后的小廚房那口味固然比御膳房好,奈何花樣太少,又老是講養生,朕都快嘴裡淡出鳥了!要是這位方大廚真的做菜都有這一道開胃面的水平,朕以後絕對舉雙手雙腳支持這樣的御廚選拔!

  皇帝恨不得現在就吩咐把方大廚綁回宮……送回宮去。好在他反應極快,當下立刻恢復了矜持的表情,微微頷首道:「不愧是御廚,這面條不錯。」

  不愧是素來很有眼光的朕,直接點了人當御廚!

  張壽從皇帝的眼神中詭異地看出了這麼一種情緒,不由啼笑皆非。好在他今天本來就是藉著品嚐美食的機會賣私貨,當然也不會拆穿皇帝的小心思,當下但笑不語。

  接下來,一樣樣極其精緻的小份菜送了上樓,顯然是為了方便皇帝的取食而特意改動的。畢竟,除非是張壽和朱瑩這種心臟強大的人,大多數人對於在皇帝筷子底下搶食,那都是很有心理陰影的。

  而皇帝從最初唏哩呼嚕一口悶,打分猶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到漸漸放慢速度,大多只嘗一口,張壽就知道,在最初的驚豔和喜悅後,二十多道菜吃完,皇帝不可避免有了飽腹感。

  因此,問明大概還剩下七八位大廚沒有送上自己的作品,他就笑著說道:「你們下去看看這些菜是還沒做,還是需要功夫。需要功夫就不妨慢一點,讓皇上有點時間好好消化一下,再慢慢品嚐。若是還沒做,那就乾脆停一停等一等。」

  皇帝對於張壽的知情識趣非常滿意,此時瞥了人一眼,他就打了個飽嗝,等看到陸綰和岳山長那也是查不多快飽了的表情,可劉志沅和朱瑩卻依舊氣定神閒,就彷彿肚子通大海,他不禁有些意外,等再次去看張壽時,他就發現,張壽那樣子就和之前沒吃一個樣。

  而這時候,還是朱瑩笑嘻嘻地揭開了謎底:「皇上和各位老大人從前沒來過,所以沒經驗。這等場合,一道菜再好吃也只能嘗一口,否則你嘴裡想吃,肚子卻撐不住!」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5 23:37
第四百八十八章 商圈和正名

  被朱瑩說沒經驗,皇帝卻也不惱。他從來就不是什麼饕客——身在宮中,早就被各種各樣送上就涼了一半,即便用火重新加熱也談不上好吃的溫火膳給鬧得沒了脾氣。而出宮的次數雖然比歷朝歷代任何一個君王都要來得多,但皇帝到底不至於為了一口吃的隨心所欲。

  因此,此時回味著之前那二十多道菜的滋味,當今天子摩挲著下巴,非常一本正經地說:「朕在考慮,這之後的複賽到決賽,朕是不是都來。」

  同樣品嚐得心滿意足的吳閣老這一次終於露出了駭然的表情,他慌忙重重咳嗽一聲,隨即可憐巴巴地說:「皇上,就今天這事情,孔張二位要是知道,臣就絕對要焦頭爛額,而且還免不了要被人罵作是陪著皇上胡鬧的同謀。這背黑鍋一次也就算了,要是背兩次三次……」

  就算我一直被人罵作是天子應聲蟲,那也吃不消啊!吳閣老那愁苦的面色非常充分地表現出了這樣的悲嘆。

  而面對他這樣的表情,岳山長見張壽和朱瑩笑而不語,既沒有規勸皇帝的意思,也沒有幫襯吳閣老的意思,坐在自己上首位子的陸綰則是一臉的事不關己。而對面那位前兵部侍郎,賦閒已久的劉志沅,彷彿也完全只當皇帝的話是耳邊風。

  這時候,斟酌良久的他終究是開了口:「皇上御駕親臨這興隆茶社,且不說單單警戒就是興師動眾,更何況這是外城,人流雜亂,萬一混入可疑人等,那更是非同小可,為安危計,臣也不得不勸諫皇上謹慎。畢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況是天子?」

  沒等皇帝對這樣的爛俗大道理做出反應,他卻突然話鋒一轉道:「但是,臣進京時正好路過此處,見人流如織,堵塞交通,易存隱患,一度心生不滿,後來幸虧有熟悉情況的南城治安隊人士一一解說,又送臣和學生們到了宣武門,臣這才知道,這所謂御廚選拔只是其一。」

  「而其二卻是解決了一批人的生計。」

  他說著就看向了張壽,卻是滿面誠懇地說:「所以臣覺得,皇上剛剛說想要日後常來,嘉許的應當並不僅僅是三兩大廚做出來的美食,而是嘉許這片地方的繁榮和興旺?」

  不愧是閩粵第一書院的山長,這話說得……朕都不好意思說朕就是想出宮散散心!皇帝自忖自己要是再年輕個十歲,興許都會因為臉皮薄而露出破綻,可如今到底是年紀大了臉皮厚了,因而竟然能夠輕而易舉地欣然點頭:「不錯,朕確實很嘉許這荒僻之地的奇蹟。」

  見皇帝果然因為自己的奉承而心情愉悅,岳山長就更能夠把握這談話的基調了。他誠懇地朝著張壽笑了笑,隨即竟是朝著對方拱了拱手。

  「雖然當時那位南城治安隊的人士對我解說了這片地方如今養活的人口,但他到底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張博士既然在這裡,可否為我這外鄉人再好好解說一下其中玄妙?」

  「如果我沒想錯的話,此中關節,應該不僅僅能夠運用於京城這一地,理應是能夠放之四海而皆準吧?」

  岳山長這話乍一聽彷彿是非常高的評價和誇獎,但張壽知道,自己要是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那麼人興許會反口就一大堆入木三分的批判砸下來。而要是他清清楚楚地說出一個所以然,那麼,這位一看就非常精明的召明書院山長,興許就真的要堂而皇之拿到別處去用了。

  但是,御廚選拔大賽只是他為了推脫皇帝交付的任務而靈機一動想出來的,而之後的計畫,也只是靈機一動後的謀劃,並無不可對人言之處。而且,這是一種看似很容易複製的模式,說到底這只是數百年見識和閱歷的差距,但真要複製,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因為天底下只有一個京城,只有一個皇帝!

  當下,張壽就故意輕描淡寫地說:「岳山長說得沒錯,這確實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我的主意很簡單,在一個原本貧瘠地帶建立一個地標性建築,用全新有趣的東西吸引人流,同時因為聲勢和人流再吸引更多的商家入駐,然後又用商家的規模進一步帶動人流。」

  「這就猶如滾雪球,只要能夠有足夠的商家——甚至都不用多大規模的商家,哪怕小攤小販也可以,但前提是他們願意遵守在這裡做生意的規矩——那麼就會有足夠的人流。因為京城之中固然有東四牌樓西四牌樓等等商圈,但要品嚐各種美食,往往要走遍整個京城。」

  「而現在,只要在這一隅之地,天下美食盡網羅,再加上這些大廚之中可能有將來的御廚誕生,誰不樂意去預先嘗一嘗日後皇上才能品嚐到的絕頂美味?」

  如此露骨的言語,換成一個道學君子老學究,一定會站出來痛斥張壽竟然連君父都拿出去當賣點。然而,岳山長卻聽得專心致志,似乎一點都沒有向年少資淺者求教的尷尬和不自然,反而還微微頷首。

  「世人都有獵奇和扎堆湊熱鬧的心思,張博士把握得確實很準。」

  而此時此刻,懷慶侯張景洲等幾位老勳貴雖說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但喝酒的人酒液滴到衣襟上卻沒發覺,吃菜的人筷子在空盤中來回撥拉,竟是也都在凝神細聽張壽的話。

  尤其是張景洲和張瓊,兒子在張壽手底下大為改觀,他們這兩個當父親的卻對張壽沒多少瞭解,自然希望趁著這機會多多探究這位驟然崛起的年輕人。

  而張壽見岳山長果然絲毫沒有質疑的意思,他就不慌不忙地繼續往下說。

  「這片外城荒僻地塊,原本是某位貴人打算用來做莊園的,只不過後來計畫有變,也就因此閒置多年。」

  「聽說御廚選拔之後,他先是慨然借出了興隆茶社這座剛剛修好的建築,又把附近的地塊都慷慨拿了出來,如此方才能構建一片以興隆茶社為中心,幾橫幾縱胡同和小街為輔的地塊。在京城其他地方,哪怕是外城,怕也沒有這樣連片的地了。」

  此話一出,岳山長就意識到,張壽所言的這些,若是拿到別處去,除非有坐擁當地中心乃至近郊位置大片土地的地主或首富鼎力支持,否則很難成功。而且地方上可沒有皇帝這樣具有極高號召力的人物,至於以豔姬攬客,那和花街柳巷還有什麼區別?

  於是,他若有所思地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即自顧自地說:「我想,我大概明白了。」

  「因為御廚選拔大賽乃是為各省各州府大廚爭光添彩的機會,換言之,也就是給各地在皇上面前揚名的機會,所以他們自然會竭盡全力參加,爭取最好的名次。而選拔的結果並不僅僅掌握在一兩個人手中,而是有不少百姓也會被應邀參與評審,所以百姓參與度很高。」

  不愧是執掌一大書院的真正名士,此中關節一眼就看出來了。

  張壽含笑點頭:「確實如此,所以很多百姓流連於此,也是希望能夠有幸被選為某一輪賽事的民間評審,能夠坐到這興隆茶社中,和達官顯貴同樓,日後說出去也是一大談資。」

  岳山長絲毫不放鬆,立時又問道:「小商小販成本低,一輛小推車就能做生意,把價格定得低廉一些就能掙錢。但那麼多會館和酒樓扎堆在此,而且樂此不疲,想來也是為了拉攏潛在的民間評審?張博士你就不怕最終舞弊成風?」

  「舞弊是不可能舞弊的,因為民間評審的人數絕不會超過一半,大多數時候也就是佔據總人數的四成。而且,這些人的選擇完全隨機,不是你天天來就會選你,也不是你從不來就不選你。」張壽嘿然一笑,卻沒有解釋具體辦法,而是突然詞鋒一轉。

  「至於岳山長你說拉攏,何必把話說得這麼難聽呢?這應該稱之為運作。想要把己方大廚送進御膳房,無論會館還是舊樓飯莊,原本是要花錢投入去宣傳的,可當美食展示宣揚出去之後,自然會有人蜂擁而至看熱鬧,這些人都是潛在的支持者。」

  「哪怕不是每個人都有錢有閒,可只要有幾個人嘗試過美食後給出正面評價,自然有的是人因為從眾心理去品嚐。如此一來,一買一賣,就猶如靜止的水得以流通,流動了起來。你又不是白送給人吃,而且我鼓勵大家賣小份菜的同時,還鼓勵各地商人在此展銷特產……」

  張壽氣定神閒地說著飲食業帶動人流,人流吸引商業,商業又吸引更多人流的樸素道理,又著重強調了消費互相拉動,因此在興隆茶社附近,不僅僅是分區,而是混合經營的問題、

  當他說到此間消費分各種檔次,因此大多數京城市民乃至於外鄉人都能夠承受,甚至有人把這裡當成最好的解悶去乏的場所流連忘返,這才笑了起來。

  「民以食為天,如今甚至皇上都親臨了,不管皇上是否真的會在接下來幾次選拔時再度親臨,臣都希望皇上能夠不吝墨寶,為這一片地方正名。如此一來,哪怕將來御廚選拔大賽暫時告一段落,這個地方也會成為京城新興的地標。」

  「畢竟,如今這原本的荒僻之地引來了無數因商機蜂擁而至的小販,外城有一大批人借此尋覓到活計。而農人因為這裡需求大量蔬菜瓜果到肉食的關係,附近菜市大街的交易陡增一倍。那些來自海外的食物甚至因為新奇,在這附近圈下的一個菜園子甚至屢遭大盜……」

  「一個區域的繁榮,不僅僅能帶動這個區域的人流,使這個區域工作生活的人能夠賺取更多的錢,而且也能夠在其他的領域有所帶動。而這到底有多大的帶動作用,需要精密的計算,臣希望,將來九章堂的學生一旦學成,從中遴選優異者,專門計算這些問題。」

  「比如說,在興隆茶社這兒舉辦御廚選拔大賽之後,這附近人流相比平日如何?菜市大街交易人流如何?在這附近經營的商舖,比其他商舖人流多出幾何?交易人數又有怎樣的增長?人們只傾向於逛吃,還是在吃的同時購買其他品類的東西?」

  張壽隨口列出了十幾個問題,足以組成一頁問卷調查表。如此新穎的看問題方式,其他人聽得自然神情各異。幾個今天自覺作壁上觀的老勳貴彼此面面相覷,都感慨趙國公這個女婿真是想法多……要是再早十六七年,說不定皇帝會興奮到把人留在宮裡抵足而眠!

  那會兒皇帝剛剛親政,意氣風發,看滿朝文官,那真是一個個都不順眼!若不是閣老們聯手壓制,皇帝也不知道會提拔多少銳意鋒芒的年輕人……然後不知道鬧出什麼來!

  而如今的皇帝,哪怕心中極其意動,他卻只是笑眯眯喝了一口茶。他沒理會背後四皇子在那拚命戳著自己的背,擺明了是希望他答應張壽的提議,而是在心裡迅速權衡利弊。

  答應這麼一件事容易……他也很想答應,反正這塊地就是他的,只不過如今沒有大肆宣揚,除了張壽等寥寥數人,也就是劉志沅這樣的心裡有數。其他那些亂七八糟對於此地主人的猜測,全都被站在前台的渭南伯張康擋了下來。

  可他如果真的答應張壽,在興隆茶社之外再大字一題,加上今日這一親臨,如孔大學士和張鈺這樣的內閣閣老,如朝中部院大臣乃至於台諫清流,那可真是要鬧成一團的。

  見皇帝明顯在沉吟,張壽立刻迅速瞅了一眼對面的陸綰。陸老爹,該你上了!

  這時候,在來之前早就知道自己任務的陸綰,立刻滿臉真摯地說:「皇上,這御廚選拔大賽開辦至今,從賣到租,各種盈利所得,全都捐助給了公學。然而,如今公學開在內城,能來讀書的,大多都是內城百姓,並未惠及外城。臣希望能夠在外城也設立一座公學。」

  這位曾經的兵部尚書,此時儼然一副公益教育引領者的姿態,說話慨然有力。

  「這附近一帶生意紅火,欣欣向榮,吸引無數商人和小販的同時,他們的孩子卻不免更加顧不上了。有的孩子被丟在家裡,散放在街頭,有的帶過來,卻在熱氣騰騰的鍋灶前玩耍。雖說因為南城一霸汪四的倒台,如今外城拍花黨暫時偃旗息鼓,但終究不是長遠之計。而朝廷雖屢有下令適齡孩童送入社學,但京城社學數量反而不及鄉間。」

  「臣之前就已經有所設想,公學設幼學、小學、中學三等。幼學兩年,小學三年,中學三年,至於年在十五以上,願意學一門技藝的,無論識字與否,可收入特設職學班。」

  「臣已經在興隆茶社附近選了一塊好地打算建學,懇請皇上能夠賜一塊匾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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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九章 辦學辦報,出人出錢

  相較於樓下的人聲鼎沸,此時此刻的興隆茶社三樓,恰是鴉雀無聲。

  剛剛四皇子只是站在皇帝邊上,根據皇帝的吩咐給四下眾人敬酒,至於吃菜,那都是小宦官悄悄上來單獨送給他的,所以很多菜他都只是匆匆吃個三兩口,覺得美味,可如果再問他什麼滋味也說不出來。因為他只顧悄悄拿拿手指頭戳父皇,希望父皇千萬幫著張壽一點。

  可此時此刻,他也愣在了當場。張壽讓朱瑩告訴他,今天會提到為此地正名,順帶在此建學的事,可他完全沒想到整件事會這麼大!

  見人人都沒吭聲,四皇子頓時有些急,可正當他張了張嘴想要打破這難言的沉寂時,卻發現劉志沅突然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隨即竟是對他笑了笑。他正覺得腦子一片糊裡糊塗的時候,卻只見這位父皇剛剛命他親自去攙扶的劉老先生緩緩站起身來。

  「皇上,天下私學極多,就連聚族而居的鄉間,也往往有鄉學,而朝廷又大力倡導社學,甚至為此向鄉間大族勸捐,於是各府往往有社學數十,一省之地更是能有數百,而順天府所轄社學六十二座,但全都在京城之外,內城外城,只有各一座。」

  「但真正算起來,天下各鄉大概是十個百姓當中,有三人識字,仍有七人目不識丁。而放眼京城,各種私塾族學固然遍地都是,識字的和不識字的卻仍是五五開。」

  「而京城百姓不是識字比例真的如此之高,而是因為京城匯聚天下英才,官員人數天下之最,加上他們的子侄、學生、各種僕從,若是把這龐大的人群剔除出去,京城不識字的百姓比例,和天下其餘各地不過彷彿,而若是按照人數算,仍有數十萬。」

  「這對於天子腳下的京城來說,實在是有些不相稱。而且,社學教的很多東西,雖說名為教化,教習認字、詩禮,總脫不了死記硬背。然則,若是對於要下科場考功名的學生來說,這是相宜的,但對於一輩子都不可能下科場的尋常孩子來說,此等課業卻實在是枯燥。」

  「他們能夠理解聖賢書嗎?他們能夠把聖賢書教給自己的子孫嗎?毫無疑問,不能。而他們的識字,有助於將來成年之後下地耕作,進工坊做工嗎?毫無疑問,也不能。」

  說到這裡,劉志沅這才長揖行禮道:「陸祭酒剛剛說要在外城立公學,臣雖則年事已高,但卻願意竭盡全力擔當此責。只希望讓天下那些不能讀書出仕的尋常孩子,有一條適合他們的出路。畢竟,天下人越來越多,比如京城附近,地少人多更是尤為明顯。」

  「京城居人當中,務農為生者不到一成,另有九成的人乃是靠其他行業為生。而閒蕩無業者的比例,也在日漸增加,這絕不是長治久安之策!」

  皇帝頓時眉頭緊皺。雖說他確實有重新啟用劉志沅的意思,但並不是兵部——之前對北邊那一仗之後,某些人終於被打疼打怕了,所以兵部如今並不是最需要強硬的官員去硬頂的地方,恰恰相反,刑部又或者大理寺很需要一個強人。

  可現在,劉志沅竟然旗幟鮮明地對他表示,有意在外城立公學之後出任山長!

  他有些糾結地揉了揉眉心,見底下朱瑩正在和張壽眉來眼去,他不禁心中有氣,當即故意板著臉說:「太祖皇帝定下制度,天下義學社學無數,只不過大多數如同昔日國子監,老師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學生敷衍了事,只不過拿一個監生名頭就算了,虛應故事。」

  「如今這公學雖說辦得尚可,但也是因為砸下去無數錢的關係。若是要在外城再建,陸卿,劉卿,你們哪來的錢?」

  此話一出,剛剛從聽完陸綰和劉志沅的話之後就暗自驚怒的岳山長,一下子鬆了一口氣。他怕的就是皇帝偏心,因此輕而易舉就答應了這樣一個方案,可如今皇帝顯然猶豫,他就有話說了。因此,他立刻連連點頭附和。

  「皇上所言極是,單單各地社學,就已經耗費地方官頗大心力,更何況還有民間大族及商賈資助的義學……」他正想要想方設法說出一座公學就已經耗費無數,多立公學實在是沒有必要的時候,樓下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皇上,錢這種小事不要緊!」隨著這聲音,張琛敏捷地竄上樓來,隨即滿臉堆笑地說:「臣代家父捐一千貫。」

  如果不是張壽一再提醒他,千萬別太張狂,張琛恨不得一張口就來個一萬貫!反正他說了,是「代家父」出錢,又不是他本人掏。就憑秦國公府的家底,一萬貫現錢就算拿不出來,那直接拿一塊地出來供養公學就夠了。

  而他說完這話之後,後頭立刻傳來了一個更大的聲音:「崽賣爺田不心疼,你代你爹認捐有什麼了不起,我自己捐三百貫!不是我爹的錢,是我自己的錢!」

  噌噌噌跟著張琛竄上樓的朱二團團朝四面做了個揖,隨即就昂首挺胸地說:「這是我攢了好幾年,再加上這次到滄州做了點事,這才攢下來的,是我所有的家底,總比慷老子之慨的張琛來得實在。劉老先生,我大哥素來最推崇你的,你可千萬要收下!」

  哪怕明知道張琛和朱二就是張壽推出來的「托」,可兩人加起來就是一千三百貫,劉志沅還是不由得輕輕吸了一口氣。可緊跟著,他就聽到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大哥不在,二哥把他的私房錢都拿出來了,我也捐一千貫,以後不夠我還可以再加!」

  朱瑩見皇帝倏忽間看著自己,她卻突然站了起來,隨即猶如彩蝶一般輕盈地飛到了渭南伯張康等人的這一桌,隨即笑意盈盈地說:「諸位叔叔伯伯,你們能不能多少也捐那麼一丁點,也算是一個心意?」

  她說著就用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個非常小的幅度,這才眉飛色舞地說:「不捐錢也不要緊,比如張無忌這樣常常會閒著沒事幹的傢伙,去公學裡掛個名給人講講課,那也不失為助學之道,反正相比閒著,這才是真正的正事。」

  一面說,朱大小姐還一面打量其他人,滿臉都是俏皮的笑意:「諸位叔叔伯伯,就當是幫我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忙,好不好?不出錢,就出人,只要有一樣就好!」

  襄陽伯張瓊見朱瑩巧笑嫣然,一點都不怕自己的模樣,就冷不丁想到了自家畏他如虎的那些子女,心一下子就偏了。

  想當初朱瑩小時候粉妝玉琢猶如一個粉糰子的時候,就一點都不怕生,而且只要見人一面就會把你記得清清楚楚。他自從在宮裡偶爾見過她一次,抱著她的乳母介紹了一回,此後每次見到他,她都會笑吟吟地叫著張二叔撒撒嬌,彷彿絲毫不在乎兩家所謂的仇怨和芥蒂。

  久而久之,他和趙國公朱涇那是連面上交情都沒有,就算朱瑩那個文武兼通的長兄朱廷芳,他也沒少下過黑手,但唯有對這小丫頭從來硬不下心腸。想想自己反正從來就不是奢侈的性子,也不缺錢,這會兒他就乾脆利落地說:「好,那我出五千……」

  「張二叔,太多啦!你家人口多開銷大,我只要一千貫,一千貫足矣!多謝多謝,您這份情我會一直記著的!」朱瑩興高采烈地握住襄陽伯張瓊的手搖了搖,見張瓊搖搖頭,啞然失笑,她這才松開手看向了其他人。

  結果,渭南伯張康同樣爽快地贊助了一千貫,她自然也連忙上前道謝不迭。餘下三人你眼看我眼,見朱瑩眼神閃爍看向了他們,他們就都無奈地笑了。

  一千貫不是一個小數目,但對於他們來說……也同樣不是什麼大數目,哪裡勻不出來這麼點錢?因此,當瞧見皇帝只在那興致盎然地作壁上觀,懷慶侯就無可奈何地說:「原來朱大小姐你今天硬拉了我們來,這是不懷好意啊!好好,大家都一千貫,我也一千貫好了!」

  「只不過,我這錢拿出來,以後吃飯下館子沒錢,我就上你家去,趙國公別嫌棄我就行!我這不就是愛財嗎?他一見就罵我是爛肉,我根本都不好意思登門了!」

  朱瑩自己當初對張壽介紹懷慶侯張景洲的時候,還模仿過父親朱涇的口氣罵過人家是爛肉,此時被張景洲這麼一說,她頓時很不好意思地做了個鬼臉,這才笑嘻嘻地說:「那就這麼說定了,景叔叔,你儘管來蹭飯,我保證不讓你餓著!你已經夠有錢了,就別這麼愛錢嘛!」

  「那不行,我和老大窮怕了,子女又生得多,將來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兒子一份家產,女兒一份嫁妝,這總不能少的吧?」懷慶侯張景洲卻彷彿沒看到皇帝還坐在那,理直氣壯地為自己的貪財做辯解,「我當初某些事情是做得貪,但誰要我窮啊!要不然……」

  他頓了一頓,這才對朱瑩展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要不然,瑩瑩你讓你的如意郎君有什麼好事,也帶挈我一個?他能把我家小陸那種只會耍嘴皮子的傢伙帶出來,更何況是我?」

  「好啊,原來景叔叔你還想著放長線釣大魚!」

  朱瑩頓時嗔怒地瞪著張景洲,隨即又掃了張壽一眼,見張壽但笑不語,一副任憑你自由發揮的模樣,她就微微翹起下巴道:「要是景叔叔你今後能夠表現好,不再鬧出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聞,那我可以考慮考慮,回頭和阿壽說說……總之,這一千貫你不許賴!」

  「好好,肯定一分一毫都不會少你的!」

  至於定陶伯張謙、臨汾伯張無熙,前頭三位已經起了良好的帶頭作用,他們雖說有些肉痛,但最終還是慨然應允,各自捐了一千貫。當然,和張景洲這滾刀肉似的耍賴沖朱瑩要承諾,這種事他們卻是做不出來。

  就這麼頃刻之間的功夫,你一言我一語,竟然已經湊出了七千三百貫的數目,陸綰和劉志沅雖說事先預計到了這樣的場面,但這樣的數目卻出乎了他們的意料。而就在這時候,陸三郎竟是也三步並兩步上了樓來。

  他笑眯眯地對皇帝躬身行了禮,隨即就笑道:「下頭各位聽說要在外城立公學,全都願意慷慨解囊。滄州蔣大公子帶頭捐八百貫,一時應者云集,剛剛我粗略算了算,至少就已經超過了一萬貫。蘇州華四爺捐了八百貫,山東盧會首捐了八百貫,揚州於會首……」

  這一刻,岳山長陡然又明白了一件剛剛忽略的事。唯有在這天子腳下的京城,方才會有這麼多豪商大賈因為各式各樣的緣由雲集於此。而因為一件明顯已然進了皇帝耳朵的善事慷慨解囊,別人不但不會拒絕,反而會趨之若鶩。

  不過是九牛一毛的小事,誰會不捨得?那麼多會館扎堆似的建造在外城,本來就是為了隨時能夠能夠和京城達官顯貴權要溝通!今天這樣的機會,大概對大多數人來說,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良機。

  而且,陸三郎多會做人,這連珠炮似的一個個名字報出來,這可是讓人名字直達天聽!

  皇帝呵呵一笑,拿手指了指陸三郎,隨即又點了點剛剛率先跳出來當托的張琛和朱二,卻又移過手指衝著朱瑩點了點,最後才最終指向了張壽。

  「好啊,這走一步看三步,張壽,今天這一堆事情,背後全都是你在指使吧?不但說動了兩位老前輩替你衝殺在前,還支使了一堆小的替你跑腿,剛剛四郎都在背後拚命那手指戳朕脊背,希望朕答應這些事。更別說瑩瑩了,她不僅自己掏錢,還在那哄別人掏錢!」

  「不敢當皇上此言。」

  張壽鎮定自若地站起身來,隨即笑了笑說,「其實,剛剛陸祭酒和劉老先生說的這些,還只是一部分,建學之外,臣還建議陸祭酒和劉老先生,開設報房辦報。為此,公學之前就辦了一個刻字排字班。如今,這些人都已經和陸三郎的工坊定了契約。」

  「報房將出一份學報,出一份商報。學報網羅京城文壇以及學林的各種訊息快報,以及國子監和公學之內的各種教學進度,包括學生投稿等等。而商報,則是刊載各種商界人士關注的信息,比如市面某些糧食又或者南貨的供需情況,比如御廚選拔大賽的各種進展……」

  他微微一笑,一字一句地說:「這第一期的大明學報和京城商報正好已經印出來了。今天皇上既然正好蒞臨,那麼不妨親眼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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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章 將嘴賤進行到底

  二十多道菜上完,興隆茶社下特設大廚房中,大多數大廚自然不想留在這裡再遭受灶火炙烤,早已經離開到專門的地方休息,而上頭對那些菜點的評分,包括皇帝的評分,不管是離開去休息的那些,還是此時仍然在奮戰的那幾個大廚,全都聽在耳裡,記在心裡。

  因此,正在準備幾道功夫菜的大廚,心焦固然心焦,卻也不免在心裡給自己鼓勁。可此時此刻正在慢條斯理用勺子在砂鍋中攪動的某個人,剛剛優哉游哉哼著的那首歌固然是停了,可人卻又在這時候給眾人潑了一盆涼水。

  「咳,都已經二十多道菜上去了,皇上只怕是早就飽了,一會兒就算山珍海味送上去,他還是否能吃下,那就說不好了。」

  說到這裡,宋舉人察覺到四周圍那一道道目光猶如針刺,他自知失言,登時打了個哈哈,隨即就沖眾人笑容可掬地拱了拱手:「各位就只當我是閒著沒事隨便說說……咳,反正就我這點三腳貓手藝,再突破複賽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恭祝大家能有個好結果。」

  「幸好這一次是三十進十五,五五開的概率。可比初賽那會兒勝出的概率大多了。」

  宋舉人都已經表明自己不是對手了,那幾位大廚鬱悶歸鬱悶,卻也只能選擇不和人一般計較——這位奇葩的大廚卻偏偏是舉人,而且現如今人正躲在京城正炙手可熱的國子博士張壽家裡,連這姓宋的本家想要把人拎回去都沒法做到,他們還能拿人怎麼著?

  而這時候,和宋舉人隔著幾個人的一位大廚,彷彿心中不忿,又彷彿是為了抒發心中鬱悶,突然深深嘆了一口氣:「真失算,早知道這道佛跳牆如此浪費時間,我就改做其他菜了!」

  人本來只不過是自我安慰兼抱怨似的言語,可宋舉人卻忍不住再次嘴賤地說:「佛跳牆本來就不是家常菜吧?那裡頭鮑魚海參魚唇花膠瑤柱花菇蹄筋……咳,珍貴食材的種類,多到我數都數不過來,山珍海味都齊全了,哪裡家常了?」

  儘管同是粵人,但那位說話的大廚此時卻很想把宋舉人這個多嘴多舌的傢伙打死!

  為了今天這場比賽,他臨時預備了很多道菜譜,最希望能夠用上這道佛跳牆。畢竟,這是太祖當年南巡時隨口提到的一道菜名,其中食材也提過,可終究因為準備不足,兼且囊括山珍海味太多而沒能做出來,那位雄才大略的開國君主也沒有吃到,所以這很有象徵意義。

  而這一次御廚選拔大賽,所有賽程中需要的食材,都是司禮監外衙採買,原本傳出來的風聲是簡樸為主,避免開銷過大,但各大會館卻都很擅長鑽空子,之前第二次初賽日之前,就全都琢磨到了一個辦法,那就是出資捐助,隨即把自己需要的食材列單子送上。

  原本這也不免會成為舞弊的法子,可司禮監那邊楚寬親自把關,所有捐助的錢除卻採買食材,全都送去了公學,因而這次在自家廣東會館的宋會首捐助了一大筆之後,他預先就知道,自己需要的那一系列山珍海味,司禮監外衙已經全都採買到位了不說,還全都發制好了。

  等知道皇帝來了,宣佈了考題,原本並確定能否做佛跳牆的他就打定了主意。反正今日評審的人很大可能不會有廣東人,也未必知道佛跳牆裡頭到底是什麼,是不是家常菜。

  只要回頭把那一罐精心調製的湯送上去,內中所有的料全都留下來,誰知道是怎麼做的?只要皇帝能讚一句好就行了……

  正因為如此,剛剛在選食材的時候,他還是拚命擠在前頭,最終方才得以把這些東西弄到手。可現在全都被這個討厭的姓宋的給揭穿了!

  見其他幾位大廚全都用相當詭異的目光看著自己,這位已經氣得七竅生煙的陳大廚就故作鎮定地說:「天家的家常菜,怎麼能和庶民百姓中相比?你說的這些東西,在皇家不應該是最常用的嗎?」

  然而,今天的宋舉人彷彿是誓要將嘴賤進行到底。他直接呵呵一笑,不以為然地說:「外頭人常常會猜測皇家過什麼日子。有些田間百姓猜測皇帝老兒喝豆漿,喝一碗倒一碗,天天白面饅頭管夠,因為他自己也沒吃過更好的東西。」

  「有些就是自詡為有見識的人,就猜測皇宮裡天天龍肝鳳髓,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游的,什麼都能入菜。可誰的腸胃受得了天天吃這個?朱大小姐是常常進宮的人,在宮裡沒少吃過飯,之前還抱怨過,從前光祿寺管著的御膳房,那簡直是做得如同豬食。」

  他頓了一頓,又繼續說道:「如今御膳房正缺大廚,太后心疼皇上,於是把自家小廚房裡的廚子撥了兩個過去。太后素來節儉,平日又多以素食為主,於是皇上這些天常常是各種養生素食,有時候燉點人參雞湯便算是進補,幸虧如今不是光祿寺管採買了,否則那活雞和雞蛋的價格更是貴得離譜……」

  宋舉人本來還打算往下說,等發現自己相鄰那位大廚的表情明顯不對勁,彷彿打算衝過來揍死他,嘴賤的他就呵呵一笑,又閉上了嘴。

  可他這不說話了,那位倒霉的正等著佛跳牆燉好的陳大廚,怒火卻是根本壓都壓不住。

  他惡狠狠地瞪著宋舉人,一字一句地說:「宋公子,就算你知道宮裡頭那點消息,可隨隨便便拿出來炫耀,是不是犯了皇家的忌諱?」

  洩漏禁中語,那是大罪!我要是當不了御廚,也不讓你這個嘴賤的傢伙好過!

  宋舉人只是因為自己眼下做的東西就是磨功夫,再加上對於突破複賽的未來沒有期待感,不像是初賽日那樣患得患失,所以就情不自禁地拿出了從前和方青針鋒相對時的脾氣,然而卻忘記了眼前這幫都是幾十年灶台邊呆下來的大廚,不是方青這樣的愣頭青。

  此時此刻,他本來已經打算偃旗息鼓,可突然被人這麼大帽子扣下來,剛剛那息事寧人的心思頓時就沒了,當即沒好氣地反唇相譏道:「這算什麼洩漏禁中語,皇上之前徹查光祿寺的時候,曾經在朝堂上就光明正大地指摘這些年宮中那糟糕的飲食。」

  「至於太后娘娘那飲食習慣,更是早年間就人盡皆知,你不知道那是你孤陋寡聞!」

  話說到這份上,陳大廚終於不想忍了。哪怕對方是宋會首的侄兒,哪怕對方是有功名的舉人,但他還是一把抄起那長長的大勺,怒吼一聲就朝著宋舉人衝了過去。見此情景,宋舉人自然是反應極快拔腿就跑,一邊跑一邊還繼續嘴賤。

  「君子動口不動手!陳大廚,身為大廚,你也太沒氣量了!沒氣量怎麼做得好菜!」

  「老子今天就是沒氣量!就是拼著挨一刀,我也非得揍死你這個嘴上沒毛的臭小子!」

  其他大廚那是有人驚,有人樂,還有人幸災樂禍地在旁邊冷嘲熱諷,可當發現宋大廚竟然繞著他們的灶台跑,想到自己苦心孤詣製作的飲食還在鍋裡,要是被氣急敗壞的陳大廚給破壞了,那就得不償失,幾個大廚頓時慌忙齊齊上前攔截。

  總算人多力量大,隨著有人眼疾手快奪下了陳大廚手中的大勺,又有兩個人一個從背後,一個從前頭把人死死攔住,總算最終把已經快要氣瘋了的陳大廚給攔了下來。

  然而,人是攔住了,喘著粗氣的陳大廚卻仍是忍不住高聲叫罵。

  「姓宋的,你少得意了!你堂堂舉人卻和我們這些大廚來搶飯碗,不知羞恥不說,還罔顧你家裡人對你的栽培!」

  「你不就是會做點糖水嗎?有什麼了不得的,咱們廣東會做糖水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別人只是沒你這機會到京城來而已!你又沒長一張俊俏的小白臉,初次見面就氣壞了公主娘娘,想要仗著這點小手藝在京城走歪門邪道飛黃騰達,門都沒有!」

  這一次,氣得臉色發青的變成了宋舉人自己。可他正要重振旗鼓罵回去,突然就聽到外頭傳來了一個有幾分熟悉的聲音:「宋公子,您這菜還沒做好嗎?」

  宋舉人微微一愣,循聲望去,這才見門口恰是上一次初賽日時打著永平公主的旗號來召見自己的那個小宦官。

  見人好奇似的往其他人身上瞥了一眼,剛剛還喧鬧不休的大廚房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他也不確定人到底有沒有看到剛剛那荒唐一幕,頓時面上有些發燒。

  他趕緊回到灶台旁邊,先是小心翼翼開鍋瞅了幾眼,隨即又用精緻的銀勺在裡頭輕輕攪動,見差不多了,就手忙腳亂加蔥花,又用軟布墊手,將那碩大的砂鍋從爐火上上端下來。

  緊跟著,他才搓了搓手,憨厚地對那緩緩上前的小宦官笑了笑:「我就是熬了點砂鍋粥,因為沒用現成的高湯,而是之前自己現熬的,所以耽誤了點時間。」

  看到那個小宦官出現的時候,陳大廚就已然意識到,初賽那一天得到公主召見,據說之後還和公主大吵一架,卻竟然堂而皇之住進了張園的宋舉人,確實是比自己在上層擁有更大的優勢。可這會兒聽到宋舉人竟然做的是砂鍋粥,他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剛剛宋公子還說我做的菜不家常,你這砂鍋粥難不成就很家常嗎?粵式的砂鍋粥裡,那一鍋高湯就耗費不菲,更何況之後要加入進去的那些海鮮和肉類……你敢說你這一鍋粥裡頭加了多少東西嗎?哼哼,不用你說,領取食材的時候全都有登記的!」

  宋舉人這才嘿然一笑,輕蔑地瞥了陳大廚一眼:「你這等人只知道食材以珍奇為貴,哪裡知道世上還有一句話,那就是化腐朽為神奇!」

  他說著就翹起了下巴,一副懶得和你多說的樣子,也不管陳大廚是氣得如何七竅生煙,自顧自地將那砂鍋放上條盤。當他正要親自伸手去端時,那個小宦官卻已經搶過了那個條盤。

  「我來送去三樓就好,只不過,我看宋公子你這砂鍋雖大,如果真是熬粥的話,分給那麼多人,只怕一個人都分不到一勺子。」

  「哈哈,哈哈哈。」這一次,輪到宋舉人幹笑了。他不用看都知道這會兒其他幾位大廚,尤其是陳大廚怎麼看自己,卻只能非常心虛地說,「我就是熬完湯之後,才想起樓上樓下有近百客人,就算是那湯全都熬粥恐怕也不夠分。總之,我就是重在參與,重在參與……」

  意識到宋舉人真的只是重在參與,其餘大廚有人如釋重負,也有人卻不免拿憐憫的目光去看被宋舉人三言兩語撩撥到當眾失態的陳大廚。而陳大廚瞅見那小宦官竟是叫了宋舉人與其一同送菜上三樓,他自己也是連腸子都悔青了。

  好端端的說什麼佛跳牆,想要炫耀一下所謂的太祖遺留菜譜,結果惹來一身騷!

  仇結得快,忘得更快,說的就是宋舉人這種人。當他進入興隆茶社一樓的時候,剛剛在大廚房時的那場紛爭,已經被他拋在了腦後,而等到上了二樓、三樓,經受一次次集體注目禮的洗禮,他更是壓根不記得那微不足道的爭執,只顧得上緊張了。

  而等到面見了皇帝,行過禮後,眼見皇帝聽完那小宦官關於砂鍋中粥份量不足,以至於不夠分的解釋,抬頭朝他看過來時,一貫傻大膽的宋舉人竟是情不自禁地後背心冒汗。

  他也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反正他覺得皇帝看他的目光中有殺氣!

  皇帝確實目有殺氣,一則是腹中半飽之後,被張壽策劃的這一齣戲碼給激起了胸中意氣,兼且看到那第一期學報和商報之後,他在嗅探到背後那商機的同時,卻也覺察到了隱患。二則是……一想到就是眼前這個不解風情的舉人把寶貝女兒氣成了那光景,他就心裡不痛快。

  於是,他低頭瞅了一眼那尚未揭開蓋子的砂鍋,隨即淡淡地說道:「既然你沒做足夠的份量,那是不是說,你打心裡就並不想當這個御廚?不想當御廚卻來參加御廚選拔,朕之前聽說的時候,就覺得是一樁奇聞……呵呵,好吧,你過來,給朕盛一碗。」

  說到這裡,見宋舉人滿面惶恐,皇帝就笑著露出了幾顆閃亮的小白牙:「若是真的還好也就罷了,要是不好……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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