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開海 作者:奪鹿侯(連載中)

 
Babcorn 2019-7-28 22:49:3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3 61023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09:29
第三十六章 朝貢
               
    颱風來了又走,陳沐也不知道雷加斯比到底有沒有派船隊去海上吹風。

    大風過境,馬尼拉處處慘相,應蘇萊曼的請求,挑選懂得金瘡、外科的軍醫與旗軍下派包括馬尼拉賓諾多聚居地在內的左近各部落,為那些受傷的呂宋人醫治傷勢。

    派出去足有三百多人,其實單純的治傷用不了這麼多,關鍵是死人。

    連續半月的暴雨在馬尼拉西北山區引發多處山體滑坡與泥石流,還有房子被沖垮、吹塌造成的傷亡,淹死的、受困餓死的、砸死的、田地受損搶劫的,單單周圍十幾個部落報上來的就有百起之多。

    很多時候屋舍一塌,一砸就是滿門一戶。

    如果同樣的受損情況發生在大明,還會有衍生的流民與盜匪,但呂宋不存在這種情況。

    有啥可流的呀,海島上踹兩腳果子樹都能活,地廣人稀的;有啥可劫的呀,家家戶戶貧富差不多,都窮。

    蘇萊曼找上陳沐的主要原因是他發現陳沐對待瘟疫有一套,在馬尼拉北方殺了那麼多人,屍首都沒產生瘟疫,他肯定是有躲避疫病的手段,所以才請明軍善後。

    理由非常正當,讓陳沐無法拒絕——這都是大明天子子民,丈量田畝、編戶齊民的,不容有失。

    本來吧,蘇萊曼回到馬尼拉後,是有點厭煩滿地晃悠的明軍,尤其一過來就看見李禹西僱人採集硫磺,而且陳沐還霸佔了王城,讓這個英勇的戰士首領感到不快。

    但這種不快很快就煙消雲散。

    「大王請看,這個小的,是過去的部落,這個大的,是呂宋島,現在呂宋島沒有百官、也沒有天子冊封的王,只有一個個首領,這樣無法集中權力。」

    陳沐將手指向馬尼拉,道:「這裡應該設為國都與貿易港,將來所有明船都在這裡靠岸,由呂宋國統一徵稅,要制定稅法、律法,比如一艘運載硫磺的福船,根據貨物價值向王宮繳納多少稅,都需要專人估計。」

    蘇萊曼的眼睛亮了起來。

    「編戶齊民、丈量田畝後,每個百姓每年都要向王宮繳納課稅,錢糧與力役;這些收入,大王可以用來治理國家、王庭花費以及武裝一支保護大王的常備軍,不是戰時徵召的民夫,是真正老練的武士。」

    蘇萊曼的眼睛更亮了。

    「由大王招募來八百、一千個十七八歲的戰士,僱傭大明將官操練,從鳥銃、甲冑、軍服到火炮、戰船,大王都可以向南洋大臣衙門採買,朝貢國會有與明軍相同,一流的軍備,一流的訓練,天下一流的精銳。」

    蘇萊曼張張口,問道:「和陳將軍的士兵,一樣?」

    他並不知道陳沐是如何贏得戰鬥,甚至那些失敗後俘虜的呂宋兵也說不清楚到底是怎麼贏的,總之他知道陳沐所遇到的對手都不弱於他過去的軍隊,守衛馬尼拉的軍隊甚至還要強過他,因為他就是被西班牙人帶著打敗的。

    在他所知道的戰報裡,敵人統統,一觸即潰。

    陳沐重重點頭,道:「一樣,呂宋人勇猛凶悍,成長跋山涉水,體力甚至要你我的旗軍更好,他們天生就是優秀的武士。只是沒有好的訓練、優秀兵器與能保護他們的甲冑,所以才會被人擊敗。」

    「有了這些,他們將會是大王麾下戰無不勝的軍團。」

    陳沐拱拱手:「如何?」

    燭光飄忽裡,蘇萊曼看著擴大三倍不止的地圖,想著陳沐的精銳旗軍與將來會被人冠以呂宋王的稱謂,問道:「請將軍教我,該如何朝貢。」

    這事輪得到陳沐教嗎?

    他又沒朝貢過!

    「等雨季過去,還是風平浪靜,傷勢再好一些,大王最好不要隻身前往,帶著家眷一同北上,我會派船隊護送至廣東,從那前往北京,選出將來繼承呂宋國的子嗣與幾個國中將來執掌大權的國中才……就幾個可靠的部落首領就行,一起去,進國子監學習,將來回來能更好地治理國內。」

    陳沐所知最接近朝貢的是小舅子那種羈縻宣慰司,反正朝貢國的接待規格只會比楊應龍高不會比他還低,說罷他還又補上一句:「此後萬年,每一代繼承人都能得到進入國子監學習的機會;當然,每年都要派遣使者前往宗主國朝貢天子,獻上珍寶。」

    「國中的事,大王不在的時候,會由我暫領,繼續向南驅逐西夷,助大王一統呂宋。」

    陳沐所說的呂宋,並非呂宋島,而是呂宋群島,他的手在輿圖上向南劃過整個呂宋群島,最後停留在與蘇祿國接壤的地方,道:「直至這裡,等大王朝貢後應當有朝廷駐派總督治理國家,幫助呂宋富國強兵,在沒有內憂的情況下,我會帶部分呂宋軍隨我繼續南征,解救其他國家。」

    蘇萊曼很想問問陳沐到底是來幹嘛的,聽起來感覺像西班牙人強迫他們信仰的神靈。

    在國家遇到危難時突然領天軍到來,驅逐敵人,帶來財富和技術,把所有難做的事做完,拍拍屁股就要去解救其他國家。

    西班牙則在這次朝貢中扮演絕對的大反派。

    蘇萊曼能說什麼呢?現在一切都要看陳沐的安排,況且在他看來這種情況也不算壞,明朝既沒有統治他們的意願、也沒有強迫他做什麼,一切都以公平的方式來交換,即使自己吃了點虧,這也無非是另一種交換。

    很公平。

    走出王宮拐彎策馬踱回王城的陳沐神清氣爽,接下來他要去拿下島上有金礦的民都洛島,那裡很重要,不單單體現在金礦。

    拿下民都洛島,周圍的島嶼就能連成一線,艦隊可完全封鎖宿務北部,而且那邊諸多島嶼地勢相對平坦,最近應該被颱風影響手忙腳亂。

    如果不能讓敵人感到雪上加霜,那麼這場雪下得就毫無意義。

    他要去和陳璘鄧子龍商議進攻民都洛島的事情了。

    不過在商議之前,有沿岸的旗軍快馬跑來鮑信,說是陳來島的孫敖攔截下幾船倭人,派人傳信說倭人正在送過來的路上,讓馬尼拉準備交接。

    陳沐撓撓發巾,怎麼會有日本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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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銀山
               
    矮人登陸了!

    在馬尼拉灣,遠渡重洋遭受暴雨後筋疲力盡艱難抵達的武士們由戴著陣笠的足輕相互攙扶,相互倚靠在港口木箱左右。

    有些衣甲簡陋,甚至乾脆單穿腹當的禿頭腰刀者看向港灣停靠巨大戰船露出喜悅,但更多衣著合適用料精美甚至勉強能稱得上華貴的著鎧者則滿是警惕地看向周圍端著鳥銃或持長矛看押他們的明國衛軍。

    粗略望去三四百人,至少十個身份高於旁人,或許就是日本的武士階層;上百個算得上老相識,一看就是倭寇或者說海賊,其餘的大部分都穿著簡陋腹當甲頭戴陣笠,有些人甚至連像樣的甲衣都沒有,看向周圍的目光也透著畏懼,應當是農民足輕。

    除了這些一眼就能看出來的日本人,還有四五十個漢人,雖然同樣穿日式甲冑,拿日式兵器,但人身上氣質不同,尤其開口時滿腔老廣,一聽就是同鄉,這會已經跟旗軍攀親戚開始叫飯吃了。

    這幫日本來的殘兵敗卒,是陳沐舊部齊正晏帶來的。

    「一走三年,帶我的商隊去日本,商隊回來你沒了,我還以為你是死在日本了。」

    南洋衙門,陳沐端坐上首,看著褪下具足穿單衣跪坐的齊正晏,抬手指向外面道:「現在你領三四百人過來,說在日本打了敗仗,要回陳某這討口飯吃,總得說說,是為什麼吧?這幾年又是怎麼回事。」

    齊正晏當年走失在日本,對陳沐來說是沒頭沒尾,現在回來,也是迷迷糊糊,這中間的時日他沒收到一點消息。

    陳沐能看出來,這幾年,在這個舊部身上發生了許多變化。

    齊正晏跪伏到地,正要了道歉,卻被陳沐揮手制止道:「別說那些沒用的,你是我的旗丁,當年留你性命,你給我賣命三年,雖是不告而別,也沒影響在長崎的生意,主賓一場,多餘的話不必說——就說你這些年在日本做了些什麼。」

    齊正晏無關輕重,陳沐的話是說給在座其他幕僚、部下聽的。

    要是以後他不得人心,誰要離開他,可自決去留,前提是不壞他的事,日後也好相見。

    「是。」

    齊正晏點頭,再仰起頭來面色還是有幾分尷尬,道:「隆慶二年,我奉主公之命率船隊去往長崎,於當地易賣貨物,屬下依靠葡夷教士,收到大阪物價低廉的消息,船隊回還後留下人手隨葡夷前往大阪界港靠日本商賈買入貨物,來往長崎,為船隊供貨。」

    「日本國內不太平,就僱傭一些人手保護商貨,後來又遇到日本助,他正為當地大族尼子氏招兵買馬,因為屬下聽說尼子氏過去掌有石見國的銀山,就與他們的首領幸盛定下約定,尼子氏復國後由我來開採,想通海路輸送給主公。」

    「當時主公已經北上,派回來的人都在沿海被官軍所阻,屬下也走不開,不敢將此事通旁人之口傳達,在主公這裡,屬下就是不告而別又音訊全無了。」

    「後來就幫他們打仗,購置一批鳥銃,像主公那樣練兵,打下月山富田城,領了當地封邑,後來就一直是勉力支持,終究兵稀將少,不敵望族毛利氏,今年被徹底擊敗,幸盛不知敗走何方。」

    「我聽葡夷說主公帶兵在南洋與西夷開戰,與日本助等率船隊來尋,海上遇到大風,若非孫千,孫指揮同知相助,恐怕就葬身魚腹了。」

    陳沐吸吸鼻子,等齊正晏說完,半天沒說話,端著茶碗抿了一口,這才莞爾笑道:「尼子家的明國武士,失敬失敬!」

    他聽不太懂啊!

    毛利家他聽過,好像是個大名,但尼子家是啥?日本助他知道,最早齊正晏隆俊雄被擄到日本就在他手下做事,學來了跳戰的技藝,可幸盛又是哪個?

    唯一能讓他有確切認識的,大概就只有銀山兩個字了,這兩個字非常生動形象。

    銀,山,銀子堆成的山。

    別的都沒用,這個是好東西!

    齊正晏也不在乎陳沐奚落,或者說陳沐奚落他兩句也是應該的。上岸他打聽了,過去不比他親信的隆俊雄如今都領了兩三千部下,戰功履立,外出做將領看起來只差個機遇。

    他在日本與日本助合領石高萬石一年多,實際指揮兵力還不到千人,比起來是非常憋屈了。

    想了想自己還有什麼沒說的,琢磨一陣後他又抬頭對陳沐道:「屬下在日本為謀取鳥銃,同大阪商賈小西隆佐結義兄弟,還認了他的學徒做義子,叫齊行長,今年剛十四,此次也帶來海灣,希望能在主公部下鞍前馬後。」

    別說陳沐不認識,他就是認識,也不在乎,他笑道:「不論如何,回來總是件好事,以後少自己做決定,有什麼事先給我說,能辦的話一起想辦法,人多力量才大——你要早跟陳某說那邊有銀山,發三四千兵去助你又是什麼難事?沒準你在日本也能當個大名呢。」

    陳沐說著朝一旁侍立的隆俊雄招手,道:「去給正晏帶來的兵安排個住處,他們應該餓壞了,準備飯菜,和你的人一樣。」

    隆俊雄抱拳離去,陳沐這才讓齊正晏坐好,問道:「跟我講講,日本近來都發生了什麼,不必說其他的,葡人在日本傳教做的如何,織田信長和三河諸侯,他們最近可好?」

    倒不是陳沐想叫得這麼『好像很懂』的樣子,織田信長是沒問題,賽驢公實在是不知道三河頭頭現在姓啥,上次聽到他消息時那位從松平元康改名叫德川家康,姓和名都改了,這該怎麼叫?

    「都不好,葡夷在日本不受信任,只有商人為得到貨物才願意和他們走近;織田和德川被聯軍打敗,信長去年燒了幾座寺廟,全天下都是他們的敵人,要不了多久就會被殺,人們大多相信武田信玄會取得天下。」齊正晏問道:「主公怎麼問起他們?」

    陳沐搖搖頭,起身拍拍身上甲冑道:「不知道德川家康穿一身熊毛上戰場是什麼樣子,先吃飯吧,往後有的是時間敘舊,安心住下。回頭讓人給你拿身甲冑,別再穿倭甲了。」

    當陳沐走出城堡,剛好迎上回來的隆俊雄,他小聲說道:「蓮斗把倭人情況報回,經歷與正晏說的一般無二,孫指揮那邊派船來說,後續沒有倭寇,應該就是這些人了,他會繼續嚴防死守,這些人怎麼處置?」

    「先獨編一部,接著讓蓮斗接觸他們,摸清情況再說,應該是可用的。」

    陳沐說著向馬廄溜躂,邊走邊搖頭。

    「日本,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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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撞角
               
    齊正晏帶來的人手,除沒有力夫外,基本上是一支成建制的常規部隊。

    就是說大勢已去後,他們成建制地撤退了。

    一共三百九十五人,二十五名騎兵,其中多為武士;每個騎兵帶一二郎黨、四五農兵足輕,武備大多齊全,構成作戰中堅力量,船上載了乘馬十二頭、馱馬十四頭。

    別問為什麼馬按頭算,陳沐現在覺得蒙古馬不低。

    百十個倭寇水軍,富的穿甲窮的光腚,也有幾個甲冑齊全,兵器從槍矛太刀打刀到投石弓箭,也算齊活兒。

    一總旗規模的明軍鐵炮隊,他們用的是真鐵炮,齊正晏通過界商小西隆佐就近購置極具特色的界鐵炮。特點就是做工精細、長短不一、口徑不同,但看上去賣相不錯。

    甚至還帶了三個傳令,看上去比三個百戶強些,因為別管好歹,他們能獨力作戰。

    限於兵力,大兵團作戰肯定不行,但零散作戰正是他們的強項。

    經過隆俊雄與蓮斗與倭兵的接觸,確認他們的確是齊正晏說的那樣,在日本被擊敗,因為他有路子就跟著逃了過來,現在前途未卜,都沒別的想法,就像呂宋島上其他倭寇一樣,想賣力賣命混口飯吃。

    但到底在那邊也是正規軍,軍事素質比蓮斗底下那幫浪人要好些。

    「這是地圖,接下來戰事,主公要我們跟俊雄一同出海,可能會登船奪船,每奪一艘大戰船,賞良錢二百貫。」齊正晏鋪開一副草圖,展示給水軍兵頭奈佐日本助與曾被他救下的武士兵頭兵庫介說道:「如果沒有海戰只有陸戰,取勝後也會賞良錢百貫。」

    錢有良惡之分,諸如日本自造錢以及磨損嚴重的宋錢就會被稱作惡錢,而明錢又因永樂通寶作為朝貢貿易制定貨幣成為流入日本最多的良錢。

    齊正晏所說良錢二百貫,在明朝合銀二百兩,日本合銀一千五百兩上下,所以齊正晏沒直接說銀子,那會顯少。

    「主公從來不吝賞賜,盡心作戰取得功勛,官職高低錢財多寡,全在忠心深淺。」

    奈佐日本助看著大有發號施令之意的齊正晏怔了片刻,展顏笑道:「呵,看來現在要讓正晏做大將——在下明白了,奪船殺敵,取陳帥信任!」

    在這裡,還是要依靠齊正晏啊!

    八月初二,馬尼拉灣。

    轟!

    海面上一聲巨響,一艘南洋衛新送五百料鯊船撞擊在一艘先前颱風中被打壞的福船上,炸開的撞角把福船船體爆炸撐開窟窿,木屑漫天裡鯊船毫無阻攔地順著缺口撞進船體,幾乎整個船頭紮進福船,幾乎像騎了上去。

    陳沐在岸邊緩緩點頭,收起望遠鏡對身旁陳璘道:「這種深度,龍骨應該撞斷了。」

    「是撞斷了,比從前力量打大了很多。」陳璘依然舉著望遠鏡,臉上的表情有些左右為難,道:「這種時候南洋衛送來這樣的兵器,不合時宜啊,要是早三十年有這多好?」

    陳沐點頭,對陳璘這話非常認同,道:「雖然我等已知著海上炮戰比跳戰強,但難免還會遇到跳戰的時候,專門準備些改爆角的船,遇到跳戰的時候,狠撞他一下。」

    說著陳沐感慨道:「老關弄出這東西雖然貴了點,但很有用,誒!是沉了吧?沉了。」

    只一次撞擊,水線上爆炸撞角破開船殼,減少阻力後使同樣速度的船體衝撞上去有更大威力,直接把一艘僅稍小一點的福船撞。

    陳沐甚至相信,就算敵船再大些,這一次撞擊也會讓敵船沉沒,因為破口太大了,水線下的裂痕與漏洞根本不是船匠能臨時修補好的。

    這樣的威力是因為老關的技藝進步,老頭兒一直在南洋衛搗鼓與火炮、戰船有關的東西,陳沐從北方帶回大量戚家軍的優秀技術讓他學習,同時又在海軍講武堂的軍器學擔任教習,一不小心就折騰出新的撞角。

    其實撞角現在對陳沐的船隊已經沒太大用處了,更大的船體並大多沒有船槳,更多的火炮這些準備遠洋的大傢伙在近距離衝撞力並不強,他甚至打算收拾了海上跳幫狂人西班牙後就在新式戰船上去掉撞角這個礙事的東西。

    但關元固的點子還是很優秀的,他用金屬半實心撞角,裡面放幾百斤火藥,以榫卯接近插在船頭已有的上短下長的撞角上,形成爆炸撞角,技術上最大的難點有兩個。

    一個是讓拼接更為結實,南洋衛更優秀的金屬精米加工起到作用;另一個就是撞角爆炸的發火機制,老關運用了戚繼光在北方地雷的鋼輪發火。

    當撞角撞上東西,最中間部分會下陷,尖銳的兩段刺進船殼,中間位置則由船擠壓移動,扣動內部機括,鋼輪快速與燧石摩擦發火,引燃火藥,而這個發火機制又決定了只有撞角扎進敵船時才會起火,接著嘣一聲巨響。

    十四兩白銀帶著敵船船殼一起炸裂爆開,裂縫會隨戰船緊接的撞擊擴大成窟窿,而且是能塞進整個船頭的的窟窿。

    其實這東西不止十四兩,但造價確實是這麼高,因為它只需要大量鐵和火藥,至於工錢——不,陳沐不需要工錢,現在他的工匠都領俸祿了。

    這個點子牛上天了!

    關元固在南洋衛實驗兩次後就派人帶著倆撞角和一艘新船首鯊船送到這來讓他試試。

    陳沐看著早先在風暴中受損的福船緩緩下沉,很是滿意,道:「往後每個船隊可以備一艘這樣的船,五百料鯊船,上下大船小船都能撞,正常交戰,那些西夷肯定是攆著咱要撞,自以為跳戰天下無敵嘛。」

    陳璘在這時接話道:「確實天下無敵,西夷海戰兵書我看了,論跳戰我等遠遜於他們。」

    「無所謂,一個船隊六條船,五條都躲著他們,一艘鯊船撞上去他們肯定想不到,一撞,就送一船人餵魚。而且這個發火方式,不該放在船頭,應該放在炮裡,炮彈裡。」

    「嗯?」

    陳璘詫異地轉過頭,就見陳沐兩手抱臂望向大海,目光深邃寫著滿臉的痴心妄想。

    「更大的炮,造一種尖頭炮彈,裡面裝火藥,混小鐵丸,打出去撞到東西讓鋼輪發火,炸開;往後船上,尤其是裝撞角的船,不用掌心雷了,做八九斤的炸藥捆,外面裹一層鐵丸,用長捻子,撞上去點著了往敵船上扔,炸得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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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大港
               
    八月中,馬尼拉第一座大型中式廟宇,天妃廟破土動工,坐落於馬尼拉西南海岸山腳下。

    由馬尼拉石匠就地取石,雕刻南洋大帥口中高四丈的天妃娘娘像。依照設計圖,天妃娘娘面容慈祥,背後依山勢修築十六座炮廟,因為陳沐還沒想好在這放多大的炮,所以預留的炮位很長很大。

    岸炮的口徑普遍比船炮大,可他的船炮現在是大明口徑最大的火炮,南洋能造最大的火炮彈重才剛二十四斤,索性都是長炮,做岸炮也不虧,但他希望再大一點。

    島上百姓安居樂業,隨明軍收復呂宋島,閩廣商賈帶來了大量工作機會。他們在陳沐的授意下以李禹西為首,在島上開設硫磺礦場、挖掘硝洞硝土廠,一大片礦場、林場如雨後春筍般在呂宋、陳來諸島冒出頭來。

    這裡有更低廉的人工成本,在南洋府衙的要求下,商賈大量僱傭本地工人、租賃土地種植、開廠,形成初步產業分工。

    呂宋島提供原材料,輸送回廣東製作加工,一部分產品傾銷各地、再把一些國內用不到或產量太大的器具賣回呂宋。隔著大海,兩個地方聯動起來。

    一時間,在呂宋最暢銷的產品,居然不是絲綢和棉布,反倒是獨輪風帆推車、礦鎬、大鋸。

    呂宋真的是風水寶地,山地熱帶多硝、火山地帶多黃,再有本身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木材,它能極大地提升大明戰爭潛力。

    時至八月底,林道乾從三嶼傳回戰報,他的人手已成功登島,島上駐防的西夷似乎沒有戰意,除了登島之初在岸邊遭到阻擊外,幾乎沒有受到抵抗,三座在西夷眼中沒有多大意義的島嶼徹底易手。

    但在抵抗中,林道乾再次提及由西夷組成小隊的高昂戰力,即使面對十倍於己的海盜,他們依然能做到有序地撤退,依靠當地土人的掩護下堂而皇之地登船向宿霧島撤走。

    戰報中有林道乾的猜測,他認為西班牙人在收縮兵力。

    緊跟著回到馬尼拉的斥候印證了林道乾的猜測,這些呂宋人在八郎手下受訓月餘,接著向南投入刺探軍情的使命中,跟著戰事爆發後逃離呂宋的百姓一起去往群島南方,接著寥寥可數的人手穿過防線帶回宿霧島的消息。

    他們說島上的西夷兵在增多,日漸增多,而且僅防禦幾個登島地點,留下大片無人防守的海岸。

    「大帥,宿霧島只能強攻大港。」

    就在陳沐籌備著率領船隊自西夷不設防的海岸方向進攻雷加斯比嚴防死守的宿霧島時,幕僚徐渭與平托聯袂而來。徐渭受命翻譯歷次戰爭中的西夷書信,因進度緩慢,就從陳沐手中借走平托,一同完成翻譯。

    不過就算二人聯手共事,翻譯的進度依然很慢,同一個詞是沒有正確答案的,徐渭的西語不標準、平托的漢語也有問題,更別說書信中大量平托也讀不通的日常用語與各式暗喻。

    這一點上,海戰書籍比日常信件的翻譯要容易的多。

    「過去有一個葡萄牙人,尊敬的將軍,他叫麥哲倫,你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是第一個環球航行的人,雖然他死在半路,但他的船隊完成了航行。」平托抬起手指托著架在鼻樑上的眼睛,對陳沐道:「遺憾的是,他受僱於西班牙人,他就死在宿霧島。」

    陳沐怎麼可能不知道麥哲倫,不過他確實不知道麥哲倫死去的地方離自己這麼近,他問道:「他死在宿霧島,和必須強攻宿霧大港有什麼關係?」

    宿霧島上人口沒有呂宋多,聚落也不比呂宋島,但那的港口比馬尼拉港更加發達龐大,幾十年的積累要強過馬尼拉一切新設的模樣。

    也正如此,陳沐才更不願強攻宿霧港,面對完備的港口岸防,船越大沉得越快,小船又沒有足夠火力,尤其西方人這種玩弄幾何的傢伙們設計出的岸防炮位,哪怕陳帥船多兵多,他也更希望能悄摸走到雷加斯比身後把他斃掉。

    「十幾年來,書信中記載西班牙船隊在宿霧島岸邊多次觸礁,如果雷加斯比不在岸邊設防,那麼那裡一定是暗礁地帶,將軍的船會在那裡遇到和最初登島的西班牙人一樣的困境。」

    「這個消息很有用,平托先生。」

    陳沐重重點頭,接著有些煩躁地從座椅上起身,透過城堡的窗戶望向海灣。

    難以想像——整個呂宋島,攻打港口經驗最豐富的居然是僅率軍進攻過馬尼拉的他!

    陳璘沒有這種經驗、鄧子龍也沒有這種經驗。

    林鳳倒是有些攻打港口、城寨的經驗,可那是福建的港口,和宿霧島情況天差地別,更別說:「斥候帶回來的消息,雷加斯比從印度弄來一支受僱葡萄牙的僱傭軍,有二三百人,現在已經登上宿霧島。」

    「敵軍收縮兵力,雖然我們擊敗、擊潰、收降數千敵軍,但那大多是沒有銃炮的呂宋軍,現在他們不會在海上和我們打了,西班牙人本身並未傷及元氣,在宿霧,我們可能要面對算上僱傭軍後近千西夷,但是不能等了。」

    「雷加斯比會想方設法調集一切可以調集的兵力,以此來防備我們的進攻,拖延時間直至明年,如果等到明年,西班牙人將會得到兵力補充,到時候我們要面對的就是一整支西夷軍隊。」

    說實話,陳沐不想太早遇到成建制的西班牙軍團,軍器齊備三千人編制的那種,「就在年前,我要拿下民都洛島與宿霧島,把西班牙人趕到蘇祿國,等明年我們的大船隊一到,戰爭將重新回到海上。」

    這其實是陳沐自認為對西班牙人唯一的優勢,他知道自己的實力與潛力,也知道潛力在多久時間後能變為實力,但西班牙人並不知道。

    「傳令鄧子龍,率五支船隊兩千旗軍拿下民都洛島,命林鳳向南繼續推進,取呂宋島全境,向南襲擾諸島。徐先生,待呂宋編戶齊民後,根據丁口,參謀島上設幾部指揮使合適,至少要編出五六個指揮使司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09:29
第四十章 面子
               
    宿霧島上的雷加斯比能感覺到自己的權勢消逝。

    就像得了海員病,你不知道身上哪裡會爛掉,卻知道總有一天會全部爛掉。

    現在的菲律賓群島對他來說,就是這種感覺,讓他成日對著地圖寫寫畫畫,卻沒有挽回頹勢的方法。

    「三嶼島、民都洛島、呂宋南、班乃。」

    屬於他的菲律賓地圖上,大片區域被貝殼壓著,意味整個菲律賓有三分之一落入敵手,而他卻束手無策。

    雷加斯比並不知道同宿霧間隔數不清島嶼的海洋對面呂宋島上生理人指揮官正因沒有攻港經驗的將領而發愁,幾乎是相同的情況,雷加斯比也因自己麾下沒有擅長守衛港口的將官畏首畏尾。

    如果易地而處,菲律賓群島上兩個指揮官或許能相談甚歡,就像陳沐常常掛在嘴邊蠱惑人心的那句『戰爭就是機會』一樣,菲律賓總督雷加斯比一樣也是大航海時代特有的翻身典型。

    這並不是說過去他在伊比利亞半島就是真正的破落戶,倒也不是。但毫無疑問,如果不是大航海時代,他哪裡有可能作為總督,像公爵一樣掌握大片土地呢?

    握著合適的運氣,以勇氣與智慧讓自己的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這種人往往因翻身太快而被真正的貴族瞧不起,這不是沒有原因的。

    因為他們沒有底蘊,從這個角度上來說,陳沐和雷加斯比是一類人。

    「上尉,其實你的人叫你船長很奇怪,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等奪回馬尼拉後任命你為上校。」雷加斯比對新來的僱傭軍首領介紹道:「這是我的事,我不想欺騙你,這支生理人軍隊不一樣。」

    傭兵隊長迪亞戈摘掉頭上的羽飾帽,他的額頭繫著紅紋頭巾,眼裡帶著老邁的智慧,下顎留著大鬍子,身上穿著老舊的皮衣與長靴,肩膀斜披著黑色斗篷,看上去就像個馬德里的劍手。

    但他的佩劍不是細劍,是一柄英式長劍;皮夾克外則穿著帖木兒式灰色扎甲,手腕繫著一圈圈火繩。前腰、後腰、靴邊分別插著寬刃匕首、短彎刀與小匕首,胸口的皮具帶上則一左一右帶兩桿短火槍。

    在他腳邊的桌子上,還靠著一桿長火繩槍。

    他看向雷加斯比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可憐人,看上去他們的菲律賓總督被生理人的攻勢嚇壞了。但憐憫的目光中也有讚賞——作為身居高位者,能對像他這樣的僱傭軍坦誠是一種高貴的品格。

    「一百七十名長矛手、一百三十二名火槍手、四十四名騎兵與一門火炮,我能對付任何敵人。」迪亞戈這麼說著,對雷加斯比問道:「要奪回馬尼拉,就要固守宿霧島,士氣低迷,至少要取得一場勝利。」

    「勝利,取決於敵人什麼時候來,借助港口岸炮擊敗他們的艦隊,並在岸邊阻擊他們下船的軍隊,然後取勝。」迪亞戈在地圖上畫了個圈作為將來的戰場,道:「如果取勝,我希望總督閣下能如實付給我佣金。」

    「這些錢夠我在舊港買一塊地,讓我的人能在那生活。」

    雷加斯比皺起眉頭,詫異地擺手道:「你不用把錢花給葡萄牙人,我可以在菲律賓群島給你劃出一片肥沃的平原,這裡現在欠缺人手。」

    「等我們勝利,你不但能拿到你應得的那份,還會在民都洛島得到一份盛產稻米甘蔗的土地,在戰爭中表現傑出的下屬會授予上尉軍銜統帥一艘船,你則被任命為少校,甚至功勛卓著成為上校也是可以的。」

    雷加斯比聽到葡萄牙人就煩啊,尤其在這裡,四周到處是葡萄牙人的土地,他則僅僅掌握菲律賓三分之一。

    哪怕陳沐沒來,他都無法控制整個菲律賓,如今陳沐橫插一腳,讓他原本剛剛掌握的北部盡數陷落。

    「閣下,這很誘人,但你只給我錢就夠了。」

    迪亞戈撇撇嘴,搖頭道:「我加入你的戰爭是因為錢,而不是我真的認為和明國開戰是什麼明智之選,事實上我更傾向於和明國議和,這場仗會曠日持久,整個菲律賓都不再安全,巨港很好。」

    王八蛋不想議和!

    雷加斯比瞪大了眼睛:「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沒有生理人貿易,菲律賓除了播撒主的光輝外一無是處,可你知道貪得無厭的生理人將軍,那個愚蠢的陳沐議和條件是什麼?他要七百萬兩白銀的賠償,七百萬!」

    「那不是個將軍,那是個骯髒的土匪、山賊、海盜!」

    雷加斯比的歇斯底里沒能引起迪亞戈一點共鳴,他自顧自地在桌上取過銀質酒杯,倒滿後喝了一口眯著眼睛享受道:「好酒!」

    「冷靜一點,閣下。」端著酒杯好整以暇地看向雷加斯比,迪亞戈抬起右手撓撓耳朵,道:「雖然聽起來這說的和你很像,但沒關係,只要你給錢,這場戰爭我還是會支持你的。」

    「就我瞭解,在明裡,像他這樣熱衷於賠款而不要面子的將領可不多,總督知道面子嗎?我在印度聽說明人面子大過天,在你想做些什麼事的時候,大多時他們的官員會要錢,而你要給多少錢,則取決於你給予他們多少面子。」

    「給的面子越多,給的錢就越少,面子,相當於一種尊敬?」

    迪亞戈毫無形象地坐在椅子上,放下酒杯問道:「閣下試過麼,給他一點面子,或者想辦法給他國內的官員一點面子,如果打不過他,就用政治手段來取得勝利,貴族應該精通這些才對。」

    雷加斯比搖搖頭,頗為受挫地說道:「在戰爭一開始,我就派人去福建,買通了他們幾個像司令一樣的官員,但沒有用,沒有人能忤逆陳沐,那些官員現在都很擔心被他一紙調令調到戰場上來。」

    「他們的省,和西班牙一樣大,在兩三個這樣的省裡,陳沐是最有權勢的人,如果他想,所有人都要聽他調遣。」

    迪亞戈明白了。

    他瞭然地點頭,對雷加斯比攤手道:「那閣下還等什麼,現在你最該做的難道不是籌集七百萬兩白銀給他送去?」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呢,七百萬兩白銀送到明國,他們會造更多生絲、絲綢和瓷器,一年的航線就能賺回這麼多吧?只要錢沒在陳沐手上,他就沒有更多船和炮,明年就能擊敗他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09:29
第四十一章 廣稅
               
    從來沒有哪場戰爭,像發生在呂宋的明西戰爭一般令廣州府感到緊迫與危機,以及伴生的機會與財富。

    兩廣是向來不缺少戰爭的,而近些年,大約同樣以一年兩次的頻率發生在這片土地上。不論是興起波及十數萬人的叛亂,還是成百上千的賊兵掠地,當地人似乎已經習慣這樣的戰事。

    官兵與賊人打他們的,百姓的日子該過還是過,無非是受到波及時遷徙逃竄,等戰事結束再走回故地,對生活從來沒有持續長久的影響。

    但這場仗不一樣,他們沒看見戰爭,最近的戰場在千里之外孤懸的海島上,卻讓廣城產生戰爭近在咫尺的錯覺。

    在街頭巷尾,人們都在議論這場戰爭,彷彿一切都與他們有關一般。

    但他們和這場戰爭是沒有半點關係的,他們與戰爭之間最大的關聯,在於陳沐。

    從戰爭籌備階段至九月,半年時間裡廣州府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在新會海岸,那裡過去與南洋衛港隔海相望,鳥不拉屎的地方只有陳將軍廟的光芒照耀著那裡飽受倭寇掠奪的窮苦漁民。幾個月裡大量商賈與貴人湧入,在那裡劃地為廠,雇工造船。

    攀上南山,向海灣望去,一眼望不到邊到處是大船骨架,數不盡的工人像螞蟻般勞作,在這裡能找到福船、廣船、洋船鯊船甚至漕船,一切船艦形制都能在新會南部海灣找到。

    隸屬南洋衙門的官辦船廠大量建造體型龐大的戰船,催生當地民間船廠為運輸木料鐵器而建造的大型民船貨船。貨船訂單供不應求,造好的貨船立刻就被提走,遠的走向西南購入造船所需木料,近的則去往南海縣,提送鐵料鐵器。

    在南海縣,以佛山鎮為中心的鐵器作坊已蔓延開來,官府的支持下小鐵坊為了求生開始互相兼併,因為更多原本不做鐵業的閩廣豪商已進駐佛山,他們帶著外地的技術與雇工,在南海縣開廠煉鐵。

    只要造鐵達標,根本不必擔心賣不出去,因為他們面向的是大明南洋的戰爭巨獸。

    與上面相比,香山縣就要溫柔的多,這兒的支柱是紡織廠,濠鏡運來印度的大量棉花,在這被集體作業的紡廠做成棉線、棉線成為棉布,裝運上漕船與海船。

    各式各樣的工廠需要龐大人力,儘管各地工廠都從南洋衛軍器局購入或自行製作水力大紡車、水力鍛錘、水力鋸木等器具,看上去製作所需的工人是少了,但總人力卻並未減少。

    水力大紡車讓一個工人能看三架甚至四架織機,而大明原本的織機產量就已經很高,生產力進步帶來產量大幅提升的結果就是原有的材料運力已經跟不上了,需要更多人力來投入運輸或者說後勤工作。

    廣城百姓是相對開明的,但這也比不上這座正在發生變化的大都會所需要的人力,原有的無田、無業者越來越少,接著更多原本務農的佃戶也投入僱傭生產當中。

    陳沐計畫裡的人力短缺很快就發生了,但並不是他想像中那種出現的方式,而是來自總督衙門殷正茂八月份的一封手令——廣人每戶參海事雇工者僅可出一丁,僅一丁者不得參與海事雇工。

    有人不種田了,因為一家人種田獲利並沒有一家人做工賺得多,省府和南洋衙門交叉管理帶來的結果就是原有的祖宗之法在此時不是那麼地好用,就連有些軍戶都逃進工廠做工,更不必說其他人了。

    殷正茂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廣東產糧本就不多,每年的米價都要看廣西的糧食價格。如今廣州府的百姓開始不種地,帶來的影響肯定巨大,這不是葡夷從越南運來幾大船米就能解決的。

    短短半個月,各地開廠雇工的商賈就紛紛乘船上南洋港找白元潔抱怨,白元潔又能怎麼辦,他只能一邊寫信給陳沐,一邊找廣州知府周行商量辦法。

    「白某一介武夫,也不是受了金銀才來尋知府給商賈辦事,白某才不在乎他們是賺是賠。」

    白元潔最近瘦了,整天操持陳沐留下的爛攤子,既要管輜重運輸、又要管戰船火炮軍械的打造、還要看著旗軍約束他們,更別說還有與葡夷的商貿易賣戰利,整天忙得腳不沾地,不是坐船就是騎馬,苦不堪言。

    他坐在知府衙門裡,抬手點點茶案,道:「但商賈斷了貨,輜重供不上,不行。」

    陳沐的南征很有趣,從資歷上來說,他其實是沒有資格領導一場這種規模的戰爭的,或者說是領導他想像中的戰爭。他爭取到這個機會,就是一切供應來自民間。

    廣州府不管、兩廣官府也不管,至多有廣東都司的軍戶參與,其他的都依靠商賈。

    兵糧他要自己買、軍器他要自己造,日益龐大的需求在廣州府形成由民間商賈到戰事的閉環。在他的預料中,廣州府早晚會人力短缺,但不是這樣。

    周行點頭,他苦笑著搖頭道:「這些事都沒有前例,南洋大臣是給周某出了難題,國朝一貫重農,如今百姓重利輕農,蜂擁務工數萬家,廣城的田地都荒了。」

    「陳帥雖說能加商稅,也確實讓船、鐵、布行凡通海外者依市舶百抽十五,但如今許多商行稅不好收,有些好欺負的,當地收二遍稅甚至三遍,根本經營不下去;有些難收的,連一遍稅都收不上來。」

    如今在廣東開廠經營的商賈構成太過複雜,既有閩廣海商、也有揚州鹽商,更別說還有北地的張、王等大族,有些商人是可以直達天聽的,連地方督撫都奈何不了他們。

    「事情,我已奏上手本,發往內閣,希望能在廣城新設稅法,定為海事港,但尚不知閣臣會作何考慮,也不知周某這廣州知府還能不能接著做。」

    周行故作輕鬆地笑笑,對白元潔道:「商賈之事,白指揮使如今擔憂是為時過早,廣西叛亂平定,軍門早有成竹在胸,不要多久,就會從他處指引流民至廣城做工。只是這稅事,就勞請指揮,多與商賈溝通,誰都不想壞陳帥大事——他們再不交稅,周某別無他法,只能殺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09:29
第四十二章 籌劃
               
    新舊變換之際,從兩廣到呂宋,只一個字能形容,那就是亂。

    南洋遠征軍在颱風過境後用了足足兩個月才把戰船修整,不少軍醫還在呂宋島上醫治傷病,島嶼東南過去不受蘇萊曼統治的部落受災最為嚴重,道路也不通達,這個時間不少軍醫才剛行至島嶼東部聚落,同時也帶去編戶齊民丈量田畝的使命。

    另一邊的馬尼拉灣,陳沐留趙士楨、石岐在馬尼拉,先發陳璘部輜重船,隨後率軍啟程登陸民都洛島。

    趙士楨暫代馬尼拉知縣,處理政務,主要工作為在當地聚落設立社學、鄉學,編訂律法;石岐則受封馬城指揮使,轄地以馬尼拉向東南擴散,劃二十五萬畝包括海岸、山地、平原的軍田,擇要地重鎮設千戶、百戶所據守。

    民都洛島雖然比呂宋小,但也是大島,北方是熔岩形成的起伏高原、南部多山水丘陵,盛產水稻僅次呂宋,除此之外有水牛、甘蔗,西班牙人過去在這製糖、種玉米,除了這些,島上礦山很多,盛產金銅。

    這座島嶼的名字在西班牙語的意思中就是金礦,直白的很。

    陳沐率軍在民都洛島東北部卡拉潘登陸時,鄧子龍的艦隊主力已經沿西面海岸線打到南邊,海陸齊擊下把霸佔島嶼的西夷殘餘兵力一路逼進南方礦山,徹底取勝指日可待。

    為此,陳沐更這座港口命為克敵港,取克敵制勝之意。

    福船將大批輜重裝卸在港口,接著啟程回還準備繼續轉運,大軍暫時在克敵港休整,於當地立起軍寨,讓倪尚忠帶著斥候巡行左近,李舜臣隨船隊去東面百十里外尋跟林阿鳳一同南掃的李旦。

    與當地人交流,則被交給帶著翻譯的麻貴。

    反正他也要去寺裡做禮拜,一事不煩二主。

    在跟隨陳沐的明軍將領裡,屬於北將還是南將一眼就能看出來,北將多為將門出身,都有一手精熟的弓馬技藝,各個頂盔摜甲左佩刀右攜重弓後腰別箭囊,一水的重甲輕騎打扮。

    南將看上去也不利落,哪個隨身都是長銃短銃好幾桿,不過南北甲冑是越來越趨於統一,大多將領都是鎖甲、胸甲與外穿罩甲,在海上時僅穿雙甲,登陸則穿上外甲。

    火銃是鎧甲之敵,現在他們的鎧甲越來越厚,將來他們的鎧甲也會越來越薄,因為快要防不住了。

    在克敵港休整的第三日,騎著安達盧西亞馬的倪尚忠興沖沖地跑回來,剛進港口大營就躍下馬來,解下腰囊進陳沐大帳攤開道:「大帥,金礦,真有金礦,離港口不遠就有,你看!」

    布囊裡兩塊銅金礦石,正在琢磨軍事的陳沐看了一眼,並沒有多上心,點頭道:「我知道,既然說了有,就一定會有,你要是喜歡做這事,探明島上所有礦山的活就讓你幹,願意麼?」

    「我哪做的了這事啊,這還得從大明調人過來,我還是跟著大帥去打仗吧,老倪家光宗耀祖就指望著我了。」

    陳沐笑笑,這傢伙倒不傻,「去把徐先生請來,你接著看教材,跟著廷達多看步炮船怎用,過幾日讓你率領一船隊,敢麼?」

    「這怎麼不敢!」倪尚忠答出一聲,返身出帳道:「我去請徐先生。」

    陳沐看著背影揚起笑意,他從北方調這幾個人,本事是都有的,就是旱鴨子,實在是怕開船一不小心淹死了他心疼,要不然現在都能領船隊。

    「等明年,明年講武堂第一批軍官出來,弄到這邊看看本事。」

    雖然講武堂的思路是他提出來的,但南北講武堂的正常運作他並不參與,他也擔心手伸太長讓人多想。這就造成如今這個結果,講武堂的軍官水平到底如何,他也不知道。

    但哪怕改變小,有改變就比沒改變強。

    這世上就沒什麼東西是一蹴而就的,解決辦法永遠都比問題滯後。

    克敵港與馬尼拉灣很近,第二批輜重運送過來時,帶回趙士楨的書信,說朝廷派遣錦衣衛來了,主稽查與刺探,他們要先把陳沐在馬尼拉做了些什麼稽查一遍,然後再幫他刺探。

    陳沐撓撓發巾,依照今年就能結束呂宋群島戰事的局面,等他們稽查完自己,呂宋群島上應該就不用他們刺探了。

    緊跟著,李旦乘船與李舜臣一道過來,見到陳沐行禮道:「義父!」

    「你來了,那邊怎麼樣?」

    「馬林島百姓以漁牧為生,島上有金銀銅礦,種植番米,居民少但能種的地很多。」李旦到底是海盜兼職商人,經驗就比倪尚忠要多的多,對陳沐拱手道:「義父打算什麼時候從廣城調熟練礦工過來?」

    「那個不急,先粗略把現有礦山畫出來,等驅走西夷再一個島一個島探過去也不遲。」陳沐招呼李旦坐下,道:「叫你過來,主要是想問林鳳,他那邊如何?」

    提及林鳳,李旦不禁露出苦笑,道:「孩兒還當義父把林首領忘了,義父還是快把他們調派前線吧,林首領正請戰呢。他部下龍蛇混雜,呂宋南又都是窮鄉僻壤,讓他們在那駐防,百姓膽顫心驚,他的人也不舒服,實在是義父軍令他們才圈在那不敢動作。」

    說著,李旦看了陳沐一眼,道:「林首領的意思,他想率部下襲擾宿霧島。」

    林阿鳳這是坐不住了,他的部下到底是海盜不是兵。過去護衛合興盛,海盜能有份不錯的收入,根據護衛船隊的大小能得到足夠的銀兩,何況航行時間不長,能給他們足夠時間放鬆。

    如今像軍隊一樣,讓在哪駐防就在哪駐防,又不敢就地作亂,但難保有部下不聽約束做些過分的事,結果就是當地百姓不高興、他們也不痛快。

    「不用急,等我這邊輜重運好,就繞過中間島嶼直襲宿霧島,到時候有他們派上用場的時候。回去了你先告訴林鳳,讓他先派人去島周圍看看,也可以從不設防的地方襲擾一下,探一探哪裡有暗礁,哪裡能登船。」

    「這一次,最好直接擒住雷加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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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襲港
               
    南洋大臣下令襲擾宿霧島,令盤踞在呂宋南部的海盜歡呼雀躍。

    不過他們的首領林阿鳳卻恰恰相反,並不對此感到高興,而陷入深深的憂慮當中。

    林鳳一直試著讓部下的生活回到『正軌』,不是拿起鋤頭種地那種正軌,是作為海盜,取得一塊海外孤懸之地,沒有律法沒有稅務,他們是自己的軍隊,保護自己的土地。

    本以為隨陳沐南征,會讓他離這種正軌越來越近,但結果卻讓他覺得越來越遠了。

    陳沐讓林鳳看見更多,看見西夷的大戰船、看見明軍的鳥銃火炮,看見自己原以為的海外孤懸之地在明軍艦隊下不堪一擊。

    著很嚴重地打擊了林鳳的信心。

    「活見鬼了!」

    海盜頭子倚著船舷煩躁地撥著擋住眼睛的頭髮,轉身踢開桅杆下堆放的箱子,問道:「這是陳帥賞咱的甲冑和火器?」

    身上穿著胸甲把外衫撐的鼓鼓囊囊的莊公點頭,抬手向林鳳示意,道:「一船十箱,有甲有銃。」

    木箱裡有些裝著單面胸甲、有些裝了火繩鳥銃,如今陳沐手下的嫡系部隊都換上燧發鳥銃,一下手上堆了大幾千桿火繩鳥銃,乾脆藉著在馬尼拉給部下換裝的機會都重新裝箱封存起來。

    原本是給蘇萊曼的人準備的,不過現在林鳳這邊需要加強武力,就先給他撥了六百桿銃和二百件單面胸甲。

    林鳳本來手裡就有大量火銃鳥銃,都是過去用戰利品跟陳沐銷贓後買的。

    陳爺給這支海盜帶來的變化太可怕了。

    在認識陳沐之前,林鳳手下的弟兄也裝備很多火器,火繩鳥銃自然是有的,但那是最寶貝的火器,僅有十幾桿,裝備數量最多的是從各地衛所、走私商賈那弄來的火銃,比方說天字手銃。

    那個時候他就敢攻打官府的港口與城池了,後來偃旗息鼓也不過是因為與陳沐達成類似同盟的道義,答應他不再為禍地方。

    至於現在?

    林鳳從木箱裡提出一桿幾乎全新的鳥銃,舉在手上試了試,環顧左右問道:「算是火銃,有多少?」

    莊公明白林鳳的意思,眼都不眨,道:「還有二百多箭手。」

    「那就是兩千多桿銃了。」

    林鳳轉過身,隨手把鳥銃扔給旁邊手下,指指木箱,又倚回船舷,看著海天一色與遠處不知名海島,過了片刻才轉頭道:「會用銃的都提上銃,不會用銃的拿刀矛拿盾,把鎧甲都船上。」

    「起錨吧,林某覺得,這個宿霧島,可以強攻一下。」

    三十多條大福船揚起蝴蝶帆,旗艦海盜聽見首領這般言語,各個向天鳴銃,一時間喊殺大作,浩浩蕩蕩朝宿霧島開去。

    陳沐的動作慢,是因為他知道雷加斯比在宿霧島修了一座防守齊備的棱堡,他要過去就得做足萬全準備,不單單打下一座港口,他要連棱堡一起轟掉。

    林鳳並沒有這種憂慮,或者說海盜從來沒有這些想法——打贏了搶他娘的就通吃,打不贏就撤,考慮那麼多,多累。

    別管行不行,先上手揍一頓試試。

    宿霧島離林鳳軍所駐紮的呂宋島最南端並不遠,風向正常只需行船一晝,正午啟程的林鳳像夜晚的鬼魂般橫穿海上,直抵宿霧東北港口。

    夜晚行船讓他們躲過途經小島的狼煙,儘管岸上幾個西夷趁他們沿海岸航行時放槍打來,但不論敵我都很清楚鳥銃打不了那麼遠。

    躊躇滿志的林鳳抱臂望向遠方燈火長明的小港口,期待著臨近港口與守軍展開廝殺,就見到遠處猛地爆發數片亮光,接著炮聲才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像悶了很久的天空在雨落前的雷聲轟隆。

    「聽聲音,四門炮,倒是不小,在港口正前、左右兩邊,有遠有近?」

    林鳳皺著眉頭望向岸邊,火炮輪射後再度沉寂,除了港口的燈火再看不見其他動靜,他盯著炮彈落水方向道:「看距離,打得也不遠啊,至於讓陳帥這麼忌憚?嗯……莊公怎麼了。」

    岸炮普遍比船炮打得要遠,這在海上是個共識,哪怕大明都是如此,只是過去除了陳沐轄地,大明的大發熕打得也沒多遠就是了。

    但林鳳是見過聖巴布洛號停靠在港口時大炮管子的,料想中西夷岸防炮應該更重一些,卻沒想到射程也不過才三四里。

    這距離不近,但林鳳看來離嚇到他還差點,陳二爺的船炮把屁股撅起來都能嘣這麼遠!

    在林鳳的旗艦前,是莊公所率八艘福船廣船,可以說這就是林鳳的先鋒大將。

    不過此時,莊公麾下八艘戰船有六艘從中軍向左右兩翼偏航,而且都將船帆降下一些,僅有兩艘依舊向前航去。

    林鳳船上一應海盜面面相覷,誰也不明白莊公這是在做什麼。僅僅片刻,兩艘福船就已依先前風力全速向港口開出數百步距離,後面船隊都因莊公三艘橫擺船艦擋住降下速度,只能看兩艘福船孤零零朝港口衝過去。

    相距三四里,突然港口火光大作,一時間整個港口先後亮了起來,根本不知是多少門火炮同時轟鳴而出,炮彈落入海中的聲音彷彿雷雨大作,將遠處濺起接近艏樓高度的浪花。

    兩艘福船像憑空陷入風暴中起伏不定,林鳳甚至能聽見船上水手恐懼的叫喊,右側福船快速打橫冒著炮彈如雨向後調頭,另一艘也同樣想要落荒而逃,但前後桅杆皆被轟斷,慣性帶來的轉向根本不能拖著沉重船軀逃回。

    桅杆帶著重帆砸於甲板,被帆繩纏住的水手像被海中妖怪攥住拋起,高高蕩起尖叫聲直至身體沉入海底才戛然而止。

    僥倖逃回的福船隔著老遠就能聽見海盜驚慌失措的大聲喊叫,看著船帆一點一點矮下去,林鳳就知道,轉眼他失去了兩艘戰船。

    海盜在靠近艦隊時紛紛跳下海中,奮力朝這邊游來,被莊公提早放出的小船一一接應。

    隨後莊公船隊順著島嶼東岸繞行,林鳳還沒從岸上火炮轟然而動的震撼中反應過來,發令船隊跟上,待靠近後向莊公問道:「你怎麼知道他們還有炮?」

    「測距試射。」

    莊公登上旗艦後臉色同樣難看,對林鳳道:「李旦和我說過,他看陳帥炮操,先打幾炮試試距離,其他大炮調整角,對,角度,然後再齊射。」

    他娘的,怎麼讓西夷學去了!

    林鳳突襲受挫,氣呼呼地下令道:「他們把船炮都搬上岸了,繞過港口,走幾十里再登陸!」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09:30
第四十四章 登陸
               
    林鳳沒在宿霧島東北登陸,雖然被東北港口的岸炮轟翻兩條船,但他不打算在那跟港口的西班牙人置氣。

    不是不想,只是他不打算了。

    因為他累啊,幾十里路尋找適合登陸的淺灘,戰艦攜小艇在岸邊壞了三艘,好不容易登陸,他們又不敢點火把,像一群瞎子在亂石灘東抹西撞,好不容易才趟出條路來。

    天亮了。

    「咱的炮沒炮車也沒馱馬,不能卸,沒有炮咱未必能打得過港口守軍,對吧?」

    林鳳這話沒人理他,因為他的親信都知道首領只是在自我安慰,給自己找個合適的放棄藉口。

    真正的藉口,是他要直搗黃龍,進攻宿務。

    宿霧島上宿務這個地方離東北港口並不遠,在林鳳的海圖上清晰地畫著,一路向西南,一個白天就能到。

    又是黑夜、又是港口。

    林鳳沿途四處分兵,分走了近千部下,都堵在沿岸與港口必經之地,留他們帶幾日干糧在要道設伏。運氣好了能洗劫敵軍輜重隊,運氣不好也算盡到襲擾敵軍的使命。

    有東北港的悶虧在前,林鳳沒那麼輕視西班牙人,其實現在遠遠望著宿務的城堡,他已經沒有那麼大的自信,並不認為憑藉他沒有火炮的軍隊真能攻下港口。

    之所以他還是出現在這,只是出於海盜的職業道德:他得試試。

    「等會留五條船在中間吸引敵軍,大軍在兩翼下船,我從左邊摸過去、你從右邊走。」林鳳壓低了聲音,看著遠處海港停靠的戰船。他與莊公的座艦用木板連橋,小心翼翼地盤算道:「船上少留人,帶著火具,港口那些船,能燒的都燒了……他們好像沒發現咱!」

    莊公抿抿嘴,不知該說什麼好,裝作沒看見首領的窘像,偏頭望向港口——港口有光,隔著沒有十里也有七八里地,發現沒發現,反正他在這是發現不了港口是什麼模樣。

    林鳳端著望遠鏡,這個望遠鏡是個二手,陳沐最早讓老關做出來的,鏡片原本就磨得很外行。

    自打朝廷工部開始製作望遠鏡,陳沐就不稀罕用它了,這次林鳳在他麾下很是盡心,此次出發前就把老夥計給了林鳳。雖然是二手,卻也給林鳳創造出不小的優勢,至少他能看清港口輪廓。

    「有城牆,不好攻,所以就不攻了。」林鳳端著望遠鏡費勁將所謂的城牆放進眼裡,其實那座城牆是棱堡,但這並不妨礙讓他做出正確的決定,道:「城堡外有屋子、很多房子,守軍看不出來,要搶。」

    「我從左邊往右,你從右邊往左,中間留人燒船,能殺穿就把城外殺穿,殺不穿就退走。如果能殺穿,匯合之後,我搶你打的地方、你搶我打的地方,你坐我船、我坐你船,咱們到對面的島上據守。」

    就在宿務東南隔著幾里外的小海峽還有一座島,規模要小的多,地勢也很平坦,但更容易據守。

    「先派人開幾條船過去,把船上炮卸了,放在岸邊準備接應,走!」

    不過片刻,安排妥當,船隊兵分四路,百十人領幾條船向南登陸小島、百十人駕船留在原地準備正面吸引火力,餘下八百餘人分作兩部,乘船一左一右向宿務包抄過去。

    港口的西班牙軍士,正打瞌睡呢。

    倒不是最要緊的地方守備鬆懈,實在是陳沐把這次襲擊拖延了太久,讓西班牙人已經度過內心最危急的時候,如果林鳳早倆月來,宿務可謂固若金湯。

    但是現在?自從迪亞戈率領生力軍登陸宿務,這的守軍就鬆懈許多,有僱傭軍在前面港口盯著,即使遇到敵情也能拖延些時候,何況他們在宿務有修築完備的棱堡,對襲擊而言穩操勝券。

    石質棱堡、一些火炮火槍,城堡中足夠的水和糧食,足夠他們守到攻城軍隊餓死!

    真正打仗的應該是前線,塔延港之類的地方,不應該是宿務。

    西班牙人在東方登陸的第一個地方就是這裡,征服的第一個地方也是這,足足建設了五年,守城設施完備,城外港口還有專供商人交易的租賃倉庫,即使是戰場上佔據很大優勢的明軍,也沒有任何一個西班牙人認為他們能攻下這座堅城。

    雷加斯比在睡夢中被吵醒,怒髮衝冠地正要斥責自己的菲律賓僕人,卻發現僕人的表情比自己還要慌張,城堡裡炮聲槍聲不絕於耳,這種聲音在黑夜出現無異晴天霹靂。

    「生理人攻進來了?」

    僕人都嚇結巴了!

    推開擋路又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傻僕人,雷加斯比披上絲綢外套一手持刀一手提槍走出臥室,西班牙英勇的戰士正在城堡中來回穿梭,不論火炮還是火槍都正朝著城堡外開火,處處是嗆鼻的硝煙味道,卻令他感到放心。

    生理人還沒攻進城裡。

    「攔住他們,不要讓他們攻進城堡!火槍手不要射擊,敵人還遠,打也打不準,等他們登橋再射!」

    原本有些紛亂的軍心,在雷加斯比站在城牆的那一刻便穩定下來,士兵需要見到他們的首領,尤其當他們的首領舉著火把高聲喊出:「你們是四百個身經百戰的戰士,我還有聖佩特羅,這世上沒有人能在你們眼下攻進這座城堡!」

    「閣、閣下,不能不開槍,他們沒有攻進堡壘的意思!」

    重火槍手隊長對雷加斯比行禮後邊瞄準城下奔跑的明國海盜邊大聲喊道:「城堡兩邊靠近海岸的地方已經被他們攻下了,三個連隊,他們有三個大連隊,而且我們在作戰中沒有優勢!」

    當然沒優勢,雖然林鳳的海盜在大軍作戰中表現出的紀律性蠢得像傻子,卻不妨礙他們每個人都能發揮出鳥銃、火銃差不多的威力。

    這群登陸的無恥之徒蒙頭亂竄,街道上但凡站著的敵人統統在一個照面就被他們的鳥銃齊射近距離打倒,即使本身沒有死在鳥銃之下,也難逃被穿街過巷的明國海盜蜂擁而至亂刀砍死。

    巷戰的一切優勢,都在林阿鳳手中!

    而林鳳樂此不疲,不時催促部下,高聲叫道:「港口燒起來了,快走,我們來洗劫這座城!」

    棱堡的矮牆上,雷加斯比的目光死死盯著港口,迪亞戈帶來的船,被熊熊燃燒的烈火吞噬,讓他氣急敗壞地罵道:「這些混蛋,居然把自己的船點燃來燒我的船,那是我的船!」

    「糟了!快!截擊他們,港口,港口的射石炮!」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09:30
第四十五章 重銃
               
    宿務的聖佩特羅堡並不是一座標準的星形要塞,這也許是歷史遺留問題,雷加斯比剛登陸宿霧島時手中所掌握的資源過稀少,但也一定程度上利用了星形要塞防禦體系——在港口反方向。

    這座堡壘在建築之初需要防備的不是海上,而是其他三個方向的陸上敵人,宿務本地人。

    海上則是他們自己人過來的方向,半年一年之前,誰會認為有人能在這片海上擊敗他們?沒有人,這不是西班牙人狂妄,而是確確實實沒有人能在海上擊敗他們。

    宿務海岸衝天的火光映紅雷加斯比的臉,他僅剩的船艦拋錨在港口,突如其來的海盜駕著數條福船橫衝直撞,四處拋灑著他們沒見過的兵器,將岸邊化為火海。

    林鳳麾下的海盜沒有什麼新奇兵器,火磚、火箭、火油罐,他手上能找到陳沐改良前的一切明朝水師火具。

    他們從來不是一直遠航艦隊,明朝水師就是一支不受待見的近海巡防隊,燒掉他們見到一切是這幫人的看家本事。

    當然,燒船的過程中也夾雜著小鯊船穿梭其間,用艦上少得可憐的火炮對與低矮城堡炮口對轟。只是限於海盜的操炮技藝,本身數量與口徑都弱於對方的火炮,命中率也低得可憐,只是強壯聲勢而已。

    但在陸上,林鳳與莊公兩路兵馬取得非凡戰果。

    西班牙人在港口的守軍不多,又有守備鬆懈的劣勢,最先被他們發現的不是衝進港口聚落的林鳳,而是海上攻來的幾艘福船。剛依靠岸炮轟擊一陣,喊殺聲已從身後傳來。

    十幾個西班牙戰士提著長矛火槍與劍盾從港口衝出,就在鬆散陣形下的海盜用火銃鳥銃一通亂射擊潰,留下七八個中彈倒地不起的戰士,其他人放槍還擊且戰且退地原路返回。

    百十人就是百十桿銃,雖然黑燈瞎火誰都打不準,可一個照面數息之間兜臉百十桿銃打放過來,沒人還有站著甚至迎難而上的勇氣。

    林鳳的火器太多,這不是勇氣能解決的事!

    聖佩特羅堡隔著幾百米火槍火炮發射不斷,火槍根本沒可能命中,但火炮可以。

    林鳳的部下一開始也是有陣形的,雖然不比官軍熟悉戰陣,但久經戰事的他們也都清楚戰陣對士氣的影響,直到炮彈砸在天靈蓋上。

    海盜高舉明火沿海岸線一路朝港口突擊,炮彈越過胡亂生長的椰樹與棕櫚,落在海盜陣形邊沿,砸翻沿途數名海盜。

    所幸炮彈未跳起來造成更多傷亡,即便如此海盜戰陣也被迫分散為一個個十餘人乃至數十人組成的小隊,在林間吊腳屋四處劫掠,撲殺不明就裡衝出的守軍。

    林鳳的攻勢並未因城堡發出的火炮而受阻,恰恰相反,對火炮能造成的傷亡他早有預料,這會他正高興呢,因為發現火炮對他們殺傷有限。

    這的火炮並不像東北海灣港口那麼強的火力,岸炮排布也不夠密集,只有頂上幾輪火炮,他們就能把城堡外的西夷全部幹掉,到時候是走是留,都歸他說了算。

    隨林鳳衝入港口越來越深,港口守備力量越來越少,聽著東北方向的炮聲轟隆,顯然是莊公的部下遭受炮擊比他更為嚴重,就在他要下令捨棄港口馳援莊公時,北面偏東的城堡鐵柵門突然打開,數以百計西班牙戰士列陣跑出,斜刺著朝他這邊殺來。

    相距一二百步,西班牙陣形軍士齊齊奔走通過河上石橋,其中分出幾十個不著甲冑戴羽飾高頂盔的槍手扛著穆什卡特重型火繩槍在橋邊面向林鳳部立定。

    這種火繩槍上帶著鐵質小支架,手上拿一根肩高的木支架定在地上,用來支撐沉重的火槍。

    他們手上的兵器是從城防兵器中走下野戰的龐然大物,這種火槍最早用於城防,因為槍長一米四、槍管八棱,口徑是鳥銃的兩倍、彈重則是三倍,全槍重達十一公斤,擁有可怕的二百五十米以上射程。

    是陳沐在北方宣府軍器局仿製重鳥銃的原型。

    「裝藥,再裝藥!」

    西班牙連隊上尉高聲下令,他的部下輕火槍手與長矛兵已在橋頭結成方陣準備應對明國海盜的衝擊。

    橋上槍手咬開身上掛著的彈藥壺,倒入一壺火藥後又倒一壺,這才壓實了火藥把鉛彈塞進槍管,即使弓著身子兩手托住槍柄依然會因沉重而不能準確瞄準。

    這玩意在四十五年前的意大利帕維亞會戰中,經常一開槍就打死好幾個人或好幾匹馬。但劣勢也非常明顯,沒人能扛著這些怪物跑上幾百碼應對戰爭所需的烈度。

    「發射!」

    咚,咚咚!

    全然不同與鳥銃或倭銃發射時的脆響,雙倍裝藥後火藥足有一兩,三眼銃三個眼才裝這麼多,讓這東西齊射發出的聲音近似火炮。

    一排重火槍在橋邊打過來聲勢頗大,讓正端銃指揮海盜向敵軍方陣齊射的林鳳就地撲倒。

    大多數海盜和林鳳的反應差不多,不少人連銃都不要了,還有轉頭就跑的。不是人人都能像林鳳一樣能看清對面的武器,很多海盜都以為城堡裡的西班牙人把炮車推到橋上了。

    三四十桿重型火槍即使精準很低,殺傷依然可怕,鉛彈打在缺少甲冑,不,對這種兵器而言有沒有甲冑都沒關係,打進人體後強大動能甚至不會讓鉛彈發生翻滾,才剛翻動就從另一個方向突出去,接著再命中下一個人。

    林鳳剛想讓橋頭列方陣的傻逼知道自己的厲害,轉眼就被一輪齊射打翻幾十個部下,僥倖沒被擊中的海盜正摸著自己四肢檢查是否都還在,就見方陣裡一桿桿長矛高高舉著朝這邊踏步走來,兩個角各有十幾名火槍手邊走邊抽著通條壓彈藥。

    這會強行讓部下結陣根本不可能,那還打個屁!

    「所有人往港口撤,在港口據守他們,老子就不信他們能射到港口!」

    硝煙散去,橋上指揮重型火槍手的西班牙上尉看著海盜落荒而逃隱入黑暗中的背影都懵了,說好的生理人軍隊戰意高昂戰力精悍呢?

    天下無敵的西班牙方陣還沒上呢,一個照面就跑了?

    「上尉,他們往港口跑去了!」

    西班牙上尉來不及嘲笑,聽見這句話臉色都綠了,朝城頭望了一眼,手腳極為麻利地扛起重型火槍,高聲喊道:「追擊!不能讓他們拿到我們的火炮,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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