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開海 作者:奪鹿侯(連載中)

 
Babcorn 2019-7-28 22:49:3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3 62157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2:46
第二十二章 焙礁
               
    「前輩還是稱我二郎吧,陳某不過後生晚輩比殷公早出海幾年罷了。」

    別管殷正茂的稱呼當不當真,反正陳沐是不當真——俗話說人不求人一般高,更別說殷正茂既然被任命西洋大臣,入北洋軍府重臣之職也就幾天的事,他倆說白了就是平級同僚。

    唯獨多的只是個爵位罷了,而爵位與官職是兩碼事……在官員之間相處並無意義,哪怕是個公爵,要是任職總兵官,照樣也得對總督俯首帖耳。

    總不能說享個特殊津貼就能跟上司對抗?

    不存在的。

    何況海外事辦好了封爵,同等功勛,殷正茂封爵比陳沐容易十倍!

    「殷公來的正好,在下這沒有好酒好菜招待,不過卻有一副圖啊,可供殷公觀賞。」

    陳沐把殷正茂迎進百戶衙門,他說的是實話,這大沽口要塞就是個百戶編制,他也沒想到殷正茂會來拜訪他,叫人煮上茶,又把北洋衙門的設計圖拿出來,很熱情地把幾張桌子合併一處鋪在上面供殷正茂觀看。

    陳沐非常自豪地準備地圖,實則仔仔細細觀看殷正茂的表情,他想知道這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更想知道這樣一個風評不好的人會不會影響到他對大明海外的佈置。

    他原本以為,西洋大臣會是高拱的位置,即使高拱與張居正有隙,但海外事別人玩不轉,即使有海軍講武堂,真想等那批人能獨當一面,至少還要十年。

    陳沐一直認為四洋大臣都只會從他的南洋系裡出來,卻沒想到是殷正茂。

    殷正茂看得很仔細,比陳沐想像中最認真的情況還要仔細,甚至還起身在衙門找出規矩,在設計圖上草頭沽入海口關閘之地的炮廟仔細比照距離……陳沐都懷疑殷正茂是故意裝出這副仔細模樣。

    整副設計圖包含棱堡、炮廟、鋼磚泥結構、戰壕炮防等結構,不是出自南洋夠嗆能看懂。

    很長的時間裡,殷正茂就這樣仔細摸索著設置圖,陳沐只能等著他觀看,甚至都有些困了,才見殷正茂放下規矩抬頭看向一臉無趣的陳沐,遲疑片刻才慎重問道:「還望靖海伯據實相告,海外有敵可突萊登海防,直侵我天津衛?」

    不等陳沐開口,殷正茂抬手指向設計圖題字,殷正茂的手指較短,指節寬大,即使因年月摧殘已有皺紋,但依然顯得強健有力,修理乾淨有些發白的指甲指向的,正是陳沐用炭筆寫就:北洋衙門——津門靖海陣地。

    「岸防重炮、深溝高塹、寺廟炮塔,與南洋軍府島異曲同工;這些靖海伯所稱工業地塊亦與廣州府左近相似,唯獨還留出大片屯田地塊,這是過去靖海伯所在之地不曾見過的。」

    殷正茂皺著眉頭,似乎並不覺得他言語裡透露出把陳沐所過之處都考察一遍再說出口是不好意思的事情,只是就事論事,抬起頭再次問道:「海外,有六丁六甲亦不能勝者?」

    這個問題陳沐該怎麼回答?

    大沽口被攻陷那是一八四零年以後的事兒了,可他就是想修,管得著嗎?

    「殷公不需多慮,海外或有可勝六丁六甲的戰船,但沒有攻到這裡的可能。」陳沐帶著笑容說道:「只是陳某來此見大沽這樣臨近京師的海陸重鎮竟年久失修,故有意翻新,既然翻修,何不以眼下最好的防禦陣地來修繕?」

    殷正茂深深地看了陳沐一眼,看似感慨道:「這工錢料費,只怕朝廷不能准許北洋衙門修造如此海陸雄關啊,還是靖海伯有魄力,如此奏議,下官決不敢上——這份銀兩,難道是南洋軍府支出?」

    陳沐眨眨眼,殷正茂是明知故問。

    到現在,陳沐已經明白殷正茂的述職與自己不同,自己述職是交還職務,找徐達去;殷正茂估計也要找徐達,但他已經領受了新職務。

    陳沐只是抿嘴笑,實際上心裡已經有些急了。

    您者年過六旬的老爺子,千里迢迢到順天來直奔大沽口,用屁股想都知道不是想在這睡一覺吃頓好的——究竟訛錢還是訛人,總得給句明白話,還得讓咱上趕著問你需要啥?

    哪兒知道殷正茂那嘆了口氣,搖頭道:「這不行,西洋軍府新設,尚無銀糧,如這般陣地好是好,難在外洋用。」

    「陣地章程下官已記下,勞煩靖海伯受累指出,出海異國,所過之處應如何營造?如這般,那些是最重要的,一切從簡。」

    殷正茂說著拱拱手,陳沐這心頭倒是鬆快了,斟酌著問道:「既是西洋軍府空虛,南洋軍府先支銀二十萬兩?」

    「哈哈哈,靖海伯誤會了!」

    殷正茂仰頭大笑,隨後正色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老夫官聲不佳,卻生財有道,述職先至天津,一是為拜見長官,二來,則向靖海伯討教出海諸事。」

    「實不相瞞,述職前老夫先至廣州府,再登澳門與南洋衛港,乘船巡南洋軍府……沒看賬目,若是想看,也會當面向靖海伯言明。」殷正茂說著對陳沐笑笑,道:「老夫不白請靖海伯討教,我言兩事,若有用,就請靖海伯將西洋諸事告知;若老夫覺有用,再言一事,靖海伯以為如何?」

    交換人質?

    「那晚輩就多謝殷公了,若兩事有用,晚輩不但知無不言,還給西洋軍府撥劃銀二十萬兩,供西洋軍府招募士卒、購置軍械、置備糧草。我知道殷公生財有道,這權當趁陳某還掌握四洋財權,給東西二洋撥下的啟動資金,往後可就沒這樣的好日子了。」

    殷正茂聽見陳沐這麼說,眼神輕輕動了動,隨後拾起桌上炭筆,在設計圖上劃出幾個點道:「老夫巡視衛港、軍府島及航來天津衛,便觀出陳帥一貫部署,力求重炮齊轟、深溝高塹,唯獨漏了烽堠,擇其高阜去處環顧四周建墩台,輔以神目鏡則可瞭望方圓二三十里,早先預警。」

    「督兩廣時老夫做有烽堠號令細章,已交由海軍講武堂,靖海伯若覺有用,可命人取來——也許陳帥知道只是覺得無用,亦或是漏掉了,因老夫發現南洋軍府對陳帥定製異常遵守,就算有更好的方法,無陳帥下令也不敢用,故有此一言。」

    陳沐發現自己居然漏掉這個,也不露怯,笑著拱手道:「確實如殷公所言,在下一直以神目鏡及船艦巡行作為預警,便漏了烽堠。」

    「至於第二,也與陳帥南洋事一言而決有關。老夫巡南洋軍器局,近處新會、佛山皆有煤燒焙而成礁,做鐵甚為省力,軍器局卻因陳帥之命只使柳木——閣下可知礁入爐可五日不絕滅,煎礦煮石最為省力。」

    殷正茂看著陳沐愕然的表情,拱拱手道:「老夫這兩言,於靖海伯可有用?」

    陳沐的愕然,和殷正茂想像中的來源有點不太一樣。

    他以一種非常尷尬的表情,緩緩地吐出口氣,朝殷正茂拱拱手。

    可能自己是唯一一個被古代人問『你知道啥是焦炭不?』的穿越者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2:46
第二十三章 獨大
               
    別看殷正茂說的老神在在,但當陳沐仔細問起,老西洋大臣便露餡了,他也說不上來怎麼做的,只以一句古已有之搪塞過去。

    陳沐也沒想在他身上探究更多,這東西只要知道是有的,那就一定能找到,以後也一定更方便,讓他當即開懷,正逢親兵端茶進來,他伸出手道:「晚輩現在對殷公第三言非常感興趣,依約,殷公凡有疑問,在下知無不言!」

    殷正茂這會安心了,也不著急,輕抿了口茶,這才起身指著陳沐這幅『津門靜海陣地』,面上看著鄭重其事,不經意的挺胸昂首依然出賣了前任兩廣總督,睥睨之間儘是壯志在胸。

    他說道:「老夫去濠鏡、軍府島、馬尼拉,發現築城防務都有相似,回濠鏡命人逮來幾個葡夷,問他們攻略各地,是如何建設堡壘要塞,方知夷人精細。」

    「此番過來,就是想為西洋軍府,向陳帥求一副外洋諸國的駐城章程。」

    真的是有雄心壯志。

    陳沐仔細看著殷正茂,看鬚髮,這真是個六旬有餘的老人;看體魄,稱不上強健也不能說瘦弱;看精神,卻要比許多年輕人還精神!

    不過他絕不會懷疑殷正茂的身體能不能禁得住出海——這老爺子在半年前還提劍上馬親率軍兵在廣西平定賊寇,硬朗得很。

    殷正茂求的駐城章程陳沐一開始還沒明白,但得知他問過葡萄牙人,陳沐就明白了。

    他求的是修築駐紮之城的章程,也就是適用於西洋軍府的要塞設計圖。

    一般對葡萄牙人不夠瞭解的,很難直接了當地向陳沐來要這個,他心道:殷正茂所言不虛,來見自己前是做了充足準備的。

    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是這個時代海上的先行者,他們先後對方擴張,依照習慣與環境出現其獨特風格的殖民地建築,這其中最分明的,就是被陳沐學來,致使殷正茂想要的要塞設計圖。

    「殷公所言,是葡夷在濠鏡修的議事廣場、西夷在馬尼拉修的王城、也是陳某在軍府衛修的衛城?」

    「正是!」殷正茂抱拳道:「老夫仕官正在嘉靖年,那是朝廷最缺銀錢之時,我輩殫精竭慮俱有所得,故貨殖之事不必勞煩陳帥;戰事雖缺老練海戰將領,但麾下亦有可用之人。」

    「朝廷已將都督張元勛、李錫,及其二人麾下王瑞、楊照、門崇文、亦孔昭等戰將調至西洋軍府,再合海軍講武堂今年畢業學員百名,如今陳帥願調撥銀錢,回去便可購置戰艦武備,以備不虞。」

    「大事已有所準備,唯獨陳帥至一處控一地鎮一國的本事,堡壘形制、校場樣式,不甚明了。」

    陳沐緩緩頷首,他知道殷正茂說的並非虛言,在廣西,殷正茂更改鹽法,獲利頗豐。

    過去的廣西的鹽大多出自廣東,經由廣西轉運湖廣,路途遙遠,水情險惡,沿途常被劫搶,鹽商彌補損失,鹽價便要走高。那時候任廣西巡撫的殷正茂就向朝廷建議,手本原話是:令官出資本,歲買鹽三百艘,逐時估消息,收其奇贏。

    手本裡方案嚴備,有議法守、明賞罰、計工本、造官船、謹防範、限時月、禁私販、明職掌、謹始事九條規矩,每條都非常詳細,說服朝廷允許。

    此後每年由廣西衛所旗軍押船運鹽,每條船三百五十包,三百條船一年走三趟,其中三百包為代廣西省府運送,其餘五十包的利潤為押船旗軍酬勞,所有官運鹽依然照鹽商的方式在買賣兩省辦理納稅。

    就這一個方法,讓久經戰禍的廣西每年多收上兩萬兩白銀,賣鹽的利潤則足夠充實軍餉,為後續任兩廣總督時多次興大軍平叛供出糧餉。

    貨殖的事,確實不用陳沐教,而且陳沐還覺得殷正茂下西洋,沒準比自己做的還好呢。

    這個時代真正有才能的官員,是普遍全才,他們的學習的目的是治理世上最龐大的帝國,反過來說也一樣,如果不能治理世上最龐大的帝國,那說明他不是個優秀官員。

    而但凡對治理這個古老而龐大的帝國有益處的專業技能,農業、天文、數學、建築、軍事、水利、醫學、經濟、機械,他們都可以會。

    經過系統培養、考試後的人才擁有以治國經略為目的的普遍才能,卻很少具備專業才能,或者說他們所有人都具備時代環境需要的『專業』才能。

    人才的培養目的單一,目的又太明確,那些在既定目的之外的學科既不為人所知,為人所知也很難讓人提起興趣。

    看著明明垂垂老矣卻發起少年狂,胸有成竹的殷正茂,陳沐感慨良多。

    至少目前看來,確實再沒有別人比殷正茂更適合西洋大臣這個職位了。

    「堡壘被稱作棱堡,敵攻一面,守軍可自兩面三面還擊,與馬面牆、羊馬牆、曲牆、敵台、甕城目的一樣,都是守備,但防禦上確實更加完善;城牆更傾斜還在上面鋪土皮,歐羅巴諸國經年戰亂,在防炮防銃戰事中摸索出規律,炮彈打在土上能保護城牆,殷公出海要是嫌難看,可以連草皮一起鋪上去。」

    至於城牆為什麼傾斜就不用說了,早期的沖車後來的投石車,城牆基本上就沒有直上直下的,秦長城都不是。

    陳沐講這個已經講得很熟練了,就在兩天前他剛跟前來修造北洋衙門的工科道員講過,還講了不值一遍,還有人專門記下。

    「能看出來。」殷正茂表情甚為苦澀,本就有許多皺紋的臉更是皺得不像個樣子,右手官袍大袖撐著左臂,左手探出袖子指著圖上北洋衙門的棱堡,頗有一番點評的意思,道:「歐羅巴諸國是遭罪了,這東西不遭大罪琢磨不出來。」

    陳沐一口氣憋在口中硬是沒出順,咳嗽兩聲迎著殷正茂的眼神正色道:「確實遭罪了,不過這個對城防用處也確實不小,大城意義不大,小城要塞用這種方式更好,再者便是這個校場。」

    「濠鏡有、呂宋馬城也有,濠鏡葡人說這叫議事廣場,其實他們是叫做武裝廣場,只是在大明土地上不敢明目張膽這麼叫,如果說要塞是鎮守一地的中心,校場就是要塞的中心。」

    「他們每到一地,必先規劃縱橫街道,將周圍地塊以用途劃分街坊,住宅、商業、軍事、港口,街坊正中央則必然是武裝廣場,廣場附近必設鐘樓、炮樓、兵器庫,市政衙門與大教堂。」

    「有時還會在廣場周邊增設城牆以做城中要塞,供其軍兵快速集結。」

    「這些都是我們可以學習的地方,殷公下洋也會經常見到,到時可多多觀賞,下洋意在為國中輸送金銀及原料,能簽通商條約就以通商為藉口租借上百年土地,不能租借的就顛覆其掌政者換個能租借的。」

    「要是市場已經被人完全佔領或者殖民,別人又不願意讓路,戰爭不可避免,不過……碰到這種易守難攻的堡壘也不必擔憂。」

    「打仗嘛,關鍵還是兵力、軍士精銳與後勤輜重上,考驗的是國力。圍他,摸清守軍數量,這年月敢出海搶市場的除了咱都一樣,兵力多的不能打、能打的兵力就不多,一座城堡千八百人頂天了,放下五倍兵力修築工事圍困,繞開堡壘咱生意照做、市場照搶。」

    「仗贏不贏不重要,只要不讓別人贏就行,重要的是把市場全攥在大明手裡。」陳沐咬咬牙,抬起一隻手指,對殷正茂緩緩道:「貿易很重要,握住海洋航道就能掌控貿易,掌控貿易,意味著能讓買家多花錢、賣家少賺錢,我們一家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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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狠毒
               
    殷正茂喜歡陳沐的這種立足不敗之地的語境。

    二人聊了許多,眼看天色已晚,杜松出去帶人幫付元駐紮在城外的一干旗軍安排飯食時也給倆人在港口酒肆送來飯菜,還備了一些酒。

    原本陳沐是不想和殷正茂飲酒的,不過現在情況還不錯,至少未來數年這就是同僚了,便叫人準備桌案,收拾好推杯換盞起來。

    不過陳沐還是擔心殷正茂的貪財,他知道殷正茂很強的軍事、治政及財務才能,同時也知道殷正茂貪財,問題就出在不知道殷正茂究竟貪到什麼程度。

    他給殷正茂倒上一小杯酒,敬去一杯,道:「還望殷公主西洋事,能多多照顧合興盛,商路的繁榮就靠他們,他們不但關係海關賦稅,也關係到材料進出,禁不住打擊。」

    殷正茂點頭,端起酒杯卻沒有喝,思慮片刻才問道:「合興盛,都與陳帥有關係?」

    他想歪了。

    陳沐灑然笑道:「他們與陳某沒關係,一個人都沒有,他們只與大明有關係。實不相瞞,所謂的合興盛在早期,陳某還任職香山千戶時,確實關聯很深,當初月港開阜,五十張船引裡就有陳某一份,第二年海上從月港出去一百條船七十條船頭都釘著合興盛。」

    「那會南洋裡,從日本諸島到澎湖航線是倭寇,閩廣沿海到南洋諸國航線是走私海商,馬六甲到濠鏡是葡夷,呂宋則是西夷。蒙大司馬吳公青眼,提拔總旗陳沐為香山千戶,命我管制濠鏡,旗軍窮困,一個千戶所不過撥下五條百料小船一條福船。」

    大司馬說的是吳桂芳,那是古代掌管天下兵馬大權的官職,如今已不再設置,但人們依照舊制將兵部尚書稱為大司馬。

    其實殷正茂也加著兵部尚書的官職,也是大司馬。

    「不怕殷公笑話。」陳沐說著憶起當年窮酸都笑了,抬起兩根手指道:「兩艘陳布狼機的蜈蚣船,還是我從不法葡夷那奪來的。」

    「我震懾倭寇,讓合興盛不必被搶,他們則給香山運送所需物資,各取所需,不過後來就不是這樣了。濠鏡開阜、月港增船引、立南洋衛、設南洋軍府,朝廷見利放寬海運,在海上的合興盛商幫船艦從三十條到七十條、七十條到二百條、二百條到四百條,四百條到更多。」

    「數年之間,從馬六甲到日本,別管是自閩廣出海的海商還是過去的倭寇,不論元末避難僑居諸國的移民還是宋代便渡海的遺民,所有航線上都有高懸龍旗的明船,所有明船都是合興盛。」

    「合興盛成為海外商賈與朝廷的瓜葛,軍府向外擴張佔領航線,商賈追隨而走獲取利潤,在戰爭中,他們為軍隊運送輜重,在戰爭後,他們就地傾銷貨物,低價收購特產原料。」

    殷正茂打斷陳沐問道:「所以,靖海伯才要鼓勵廣城商賈織造、製造?」

    陳沐笑笑,點頭應下,實際上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這個順序要反過來或者說多一些,這個良性循環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他鼓勵生產、瘋狂尋找買家、不惜壓貨繼續鼓勵生產、鼓勵技術革新,在即將崩潰邊緣終於在爪哇、安南、緬甸尋找到統合過千萬人口的龐大市場。

    不過他願意編織這個令人信服的謊言,後世還覺得英國是因為工業革命才成為世上一流強國乃至最強大的國家呢。

    可實際上英國強大不是因為工業革命更不是亞當斯密的自由經濟理論,而是因為在瓦特和亞當斯密的爺爺還沒出生的時代,他們就戰勝了最強大西班牙帝國無敵艦隊,爭奪到生存空間,繼而挑戰海上馬車伕荷蘭,奠定海上霸主地位,光榮革命後繼續在世界的各個角落與強大的法國戰鬥。

    是強大、掠奪、更強大。

    是堅船利炮與日不落市場創造了蒸汽機。

    陳沐相信殷正茂不會願意相信是一群不法之徒、走私海商與自己這個披官袍的海盜頭子為大明找到擴張藉口,更不會願意相信本來大明根本沒有需求,他們創造出的只是人們貪婪的慾望。

    但不論如何,現在大明是真的有海外市場的需求了。

    他笑著點頭,表情自信而篤定:「正是,因為大明需要出產更多貨物,所以我才鼓勵廣東商賈生產,革新技術。」

    「過去我們只在濠鏡與月港收一份稅,但只要我們佔領一個港口,簽訂條約開阜,就能既在進貨地收稅、也在賣貨地收稅,其中一個原本屬於別國的賦稅便屬於軍府,只要海上航線足夠繁榮,千里之裡三個,一個港口就足夠軍府所用。」

    「而繁榮的商路能給大明帶回更多貨物,我們用本來的錢買回原料,不論是棉花織布、布製衣裳、珠玉金銀加工首飾等等,任何東西,大明有世上大多數國家所不具備的優秀工藝,低價原料加工之後便成為高價貨物,再賣回去,五倍?十五倍?」

    「巨大利潤之下,商人工匠自己就會去改良技術,減少成本、賺取更多利潤,大明就能收穫更多賦稅。」

    「所以商路越繁榮,對軍府越有利,也對大明越有利,這才是我請殷公照顧合興盛的原因,照顧他們,對誰都好。」

    殷正茂這次是真明白出洋意味著什麼,先前對南洋軍府巨富的原因也得到解答,他望向陳沐的眼神多了慎重,端到手酸的酒仰頭灌進口中,頓了片刻彷彿為讓辛辣充斥口中,這才嚥下咬牙道:「陳帥此言於人甚為狠毒,於己……乃醫病良方。」

    狠毒?

    陳沐輕輕笑,他敢保證殷正茂若知道在這之後會發生什麼事,保證比自己更狠毒。

    你本來是個又壯又胖虎頭虎腦的小胖子,別人都是一群瘦小子,生長發育別人都一天一頓飯,你一天有兩頓,別人互相搶飯但不敢惹你,你覺得自己一天兩頓已經挺滿足了。

    卻沒料到別人搶著搶著最後沒餓死那幾個人都一天吃上五頓飯了,你還一天兩頓呢。

    等別人長壯了能不揍你?不揍你是怕打不過你,真動手揍你就說明已經有揍你的底氣了。

    再往後別人天天吃撐,你餓瘦了還得隔天挨頓揍,揍完了你,午夜夢迴想到你還是個胖小子的震懾歲月,生怕你再吃胖了吃壯了,他還要在你頭上拉屎拉尿,說你基因不好,先天就長不胖——說得你自己都他媽信了!

    只不過陳沐沒想到,殷正茂本來就比他狠毒。

    「既然如此,老夫也該對陳帥說第三言了。」

    他聽見殷正茂緩緩敘道:「那是嘉靖三十四年還是三十五年,老夫任兵科給事中,南倭北虜鬧得正凶、世宗皇帝也要修築宮殿,朝廷無錢可用,老夫曾上奏增鑄銅錢,為此專在湖廣探查,其地南北皆宜,易於流通。故奏上手本采雲南銅,自四川運至湖廣,算出以三十九萬兩白銀,鑄錢六萬五千萬文,可值九十三萬兩銀。」

    「戶部沒通過,一因運至湖廣路途遙遠,湖廣城陵磯五方雜聚,奸詭易興,不如就近雲南,地僻事簡,即山鼓鑄。因雲南之地不易流通,錢不可多鑄,多鑄即壞物價,故僅出銀兩萬,於雲南山中鑄得銅錢三千三百零一萬兩千文。」

    陳沐靜靜聽著,在心中暗自比較,市面上一兩白銀換七八百文銅錢,殷正茂議鑄錢,三十九萬兩鑄六億五千萬文,能賺六成。

    不過也虧得他敢想,那麼多銅錢一下出現在一個地方,肯定會讓物價膨脹起來,百姓還過不過日子。

    陳沐眨眨眼,看著殷正茂等他繼續說下文。

    「日本用銅錢,本國鑄錢技藝不佳,其國銀價低,而我一文銅錢可抵其四文。」

    陳沐輕輕笑著,輕鬆地對殷正茂道:「當下兩國交戰,殷公想要倒賣銅錢到日本換白銀的想法恐怕要落空,等到戰事結束吧。」

    「不,正是當下!此事旁人做不成,靖海伯不一樣。」

    殷正茂坐得端正,冷酷表情讓法令紋深深向下陷著,手掌壓於桌案:「合興盛與倭商交往深厚,那些商賈能扮作奸商入日買賣,兵危當前,軍事為先,鑄錢巨萬購入其國一應物品,若尋常定是不賣,如先以走私兵甲誘之,他們沒那麼多錢,僅予其一批兵甲,約定來年大宗販入,再尋商賈扮入議購置雜物,多半砸鍋賣鐵也要換來銅錢。」

    「待一應買空購盡,即封鎖海陸航道,飛鳥游魚亦不得過……一年半載,其國內物價飛漲,諸物缺失,除銅錢外一無所有,國可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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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賬目
               
    日上三竿,大沽口百戶衙門後院的百戶宅。

    鳩佔鵲巢的北洋重臣陳公睡眼惺忪地自榻上爬起,涼風激得他又鑽回被窩,半晌才鼓起勇氣爬出來,迷迷瞪瞪挑出一件紋繡群獅緋曳撒披在素色絲質單衣外。

    他向桌上望了一眼,清醒了。

    桌上那隻輾轉半個地球的大塊懷錶歷盡漂泊,經多任主人之手黃銅外殼早被盤出包漿,被陳沐換過標註時刻的表盤正指向巳時三刻。

    眼看要到正午。

    推開門,院落怪異景象撞入眼中,杜松正打著赤膊提著兩隻沉重石鎖揮舞,本就黝黑的膚色大汗淋漓更像塗了一層油脂般反出光來。

    在他身後還有幾名親隨,都差不多一般模樣,打熬力氣的同時卻又透出輕手輕腳的神態——他們的聲音還沒院裡樹上鳥叫響。

    眼看陳沐懶洋洋地探出身子,杜松張開兩手,兩隻四五十斤的大石鎖隨之墜地砸出沉重響聲,將周邊夯實的土地砸出兩塊小坑,拿著搭在肩上的手巾在身上擦拭著咧嘴笑道:「帥爺可算起了,兩廣總督早上來辭別,見帥爺沒起,就說自己進京述職去了,反正過幾天還得再從天津走海路。」

    「還是百戶衙門睡得舒服,等有了空閒,跟我回清遠看看,也不知我那總旗衙門還在不在。」

    陳沐迎著日光伸個懶腰,口中嗷出幾聲無意義的哈欠,這才撇著嘴對杜松詫異地問道:「殷公這就走了,還自己走的?」

    昨晚上跟殷正茂聊得很投緣,陳沐多喝了幾杯,到最後聊的是什麼他都記不太清,印象裡好像是南洋諸國的風土人情。

    他晃晃腦袋,又打了個哈欠,這才有幾分不咸不淡的愧疚道:「昨晚飲酒多了,該起早點送送的。」

    說話間便有僕役端著早已準備好的銅盆及各式器具,三個銅盆裡放了清涼水,水壺裡放著熱水,餘下漆盤盛著牙刷、眉刷、梳子、篦子以及八九個小紙包。

    紙包裡有美白牙齒的貝齒、文蛤、海蛤、石決明等物製成的揩齒粉;用以清新口氣沉香、白檀香、蘇合、甲香、龍腦香、麝香及熟蜜調製的牙膏;以及一小杯放了一點明礬的漱口水——這個有點毒性不能常用,是因北方天干,陳沐最近有點口腔潰瘍。

    洗臉的紙包是蛋清、豆粉、蜂蜜、肥皂莢果肉、白芷、白附子、白殭蠶、白芨、白蒺藜、白斂、草烏、山楂、甘松、白丁香、大黃、蒿本、鶴白、杏仁、蜜陀僧、樟腦、孩兒茶凝團成皂,有潔面、活血、醒腦還能祛除色斑的功效。

    洗頭用的是芝麻葉、木槿葉、生薑等搾取汁水調配,看到生薑就能明白了,顯然是陳沐最近有點掉毛。

    除了這些還有口脂、面脂這些洗過之後塗抹的,窮鄉僻壤沒見識的陳沐不懂這些,過去在清遠都是直接清水、淘米水洗過就算完事,哪裡會懂這麼多彎繞,全是衛港大夫人楊青鸞讓人送來,分天包裝,隔段日子派人送來日用。

    楊家人從來不吝人力,陳沐過去一直以為楊應龍出門帶十幾個大箱子裝銀質飲具餐具就已經有所體現,事實證明他懂得還是太少。

    除非他去打仗,否則別管他在北京還是馬尼拉,陳沐能去到的地方,衛港陳府的日用紙包就能緊隨其後封裝冰盒送到。

    打仗也並非送不到,最早輜重船裡也是有這些東西的,只是一來軍法不容、二來他沒時間用、三來有時間也不能讓士卒感覺貪圖享受,寫信跟家裡說明白了,大夫人這才作罷。

    「不用送,人家兩廣總督進京述職比帥爺威風,官轎是直接從京師過來的,早上天剛濛濛亮就在百戶所外邊等著了。」杜松看著大懶蛋這麼晚才洗臉,笑道:「哪兒像帥爺,進京都自己騎馬走。」

    正洗頭的陳沐笑出聲,心裡那一點沒送行的歉意也消失不見,閉著眼睛道:「我不坐轎,你出去打聽打聽,整個北京城誰不知道?」

    「對了,帥爺,呂宋的付指揮使在衙門等著呢。」

    「知道了,把甲冑取來。」

    陳沐心裡像明鏡兒一樣,付元說的是船在路上壞了,要在港口修補幾天,不過陳沐覺得可能是他自己近港時把船弄出了點小毛病,八成是代南洋軍府或廣州府那邊有話傳過來。

    清潔示意說來繁雜,其實也就一會就做完了,天氣已暖,見的也是自己人,披掛鎖甲的陳沐披頭散髮便進了衙門。

    付元還是那副老樣子,即使再強做出正襟危坐的模樣,不過那副不經意流露出的無賴神色能瞞過別人,卻瞞不過眼看著他從旗軍變成指揮使的陳沐。

    「屬下拜見大帥!」

    陳沐招手讓他坐下,百戶衙門裡旁人都被陳沐屏退,問道:「是家裡出什麼事了,怎麼故意上岸?」

    見被陳沐看破,付元嘿嘿直笑,臉上也沒有尷尬,小聲恭維道:「大帥料事如神,其實也沒啥大事,就是南洋軍府。」

    「如今南洋大帥由高公接任,大帥北上述職,咱南洋都是大帥老人,過去消息傳告大帥是職責所在,現在該不該給大帥遞話就不知道,高公又沒有這個意思,咱們跟白帥、陳帥合計,還是該說,正逢押船去日本運糧。」付元拱拱手道:「就派小的來了。」

    說著他又一翻手道:「沒成想帥爺是解職了南洋大帥,任了節制三洋的北洋大帥,小的算是白來了。」

    付元說著,從牛皮背包裡翻出厚厚一摞裝訂好的文書,呈交至上道:「這是南洋軍府去歲各項賬目,未得高公准許,準備的不全;朝廷消息傳到南洋,到時高公應當就準備送到北洋。」

    陳沐看著付元緩緩頷首,並未翻看賬目,緩緩推給付元道:「燒了吧,高老爺子做的對,今後不要再做拿賬目這些事,尤其不要自己拿。」

    他沒去看,是因為不用去看。

    南洋諸人送來的是心,不是賬。

    他執掌南洋,去年的賬目難道還需要再看?他只是不知道今年離開南洋軍府後的賬目罷了。

    「不過你來的正好,我這有幾件事要你辦。」

    那邊付元起身抱拳,這邊陳沐抬指說道:「押船去日本,讓李旦帶全部戰局情況來向我稟報;回南洋,讓軍府造船,向北洋調撥六丁六甲編隊,輸送匠人、軍醫各百名,及海軍講武堂今年畢業學員二百名。」

    「還有,傳手信到軍器局,該用焦炭煉鐵就用焦炭煉鐵,一切技術怎麼好怎麼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2:46
第二十六章 潞水
               
    大興土木必發徭役,北洋軍府衙門的修造也不例外,朝廷專門派遣工科來監督這個事情,與趙士楨一道掌管修造倉庫,配合默契。

    自殷正茂進京、付元離津遠赴日本,陳沐沒有旁事打擾,除日常與杜松等人鍛鍊武藝、研讀古書外,主要精力都放在設計製圖上。

    北洋衙門的製圖早已完善,他的圖是天津一帶北洋衙門之外的地域,以因地制宜地發展密集手工和簡易工業。

    但想製作這幅圖,不實地考察是不行的。

    「工地讓徐先生看著,常吉跟我出去。」

    進入五月,天氣已熱起來,陳沐不太想往別處跑卻沒辦法,便打算叫上趙士楨跟自己一起受罪,走到北洋軍府衙門的規劃地,諸多匠人、役夫幹得熱火朝天,簡易的貨倉已經建好三座,正好用來儲存夯土取得的木料。

    這些不經加工的木料若搭建臨時營寨倒還可以,卻不能用於建築,只能先屯在這裡,日後再說。

    趙士楨可是清閒,設計圖被議定後,後面基本上沒有他的事,何況徐渭的感冒好了,從西夷船上截獲書籍自學幾何的徐瘋子顯然比他更適合指導匠人工作,工地能用上趙書記的地不多。

    他整天就裝模作樣的從大沽口百戶衙門帶些茶葉出門,到工地的小屋子裡泡出大碗茶,就剩拉著工部道員閒聊了。

    前兩天陳沐還聽說還有個工科給事中欣賞趙士楨才華,想要招他做女婿。

    陳沐這次去工地也不例外,趙士楨又在屋子裡坐著和人閒扯,被陳沐叫出來高興得不行,收拾收拾騎上自己的小馬便跟著陳沐走出去,邊走邊問:「去哪兒啊,學生都閒不住了,這是要去打獵?」

    「打獵?」陳沐回頭瞧見自己包括杜松在內的親隨全副武裝,馬上都插著鳥銃手銃,對趙士楨笑道:「不打獵,要走很遠的路,擔心遇到野獸,去轉一轉周邊各縣,規劃將來軍府衙門周圍的工業建設。」

    「周邊好啊,那大帥叫上我丈人吧,額,工科給事中徐公。」

    趙士楨還沒見過人家女兒,這邊嘴上就已經喊上丈人了,被陳沐看得臉紅,解釋道:「徐公曾為修造北方水利考察京畿周邊,他有經驗,大帥不常說經驗很重要麼!」

    見陳沐不以為然,仍舊以一種促狹調侃的目光看著他,趙士楨以極快的語速說道:「徐公是真懷才不遇,他去年曾上手本奏京師雄踞北方,兵員糧草都應直接取自京郊,如今卻全仰仗東南,糧是漕糧、兵是班軍,而且還說以西北古代的富庶,難道不能充實糧倉、訓練軍卒?」

    「主張在陝西河南開鑿舊渠廢堰、疏通山東泉眼,並在順天、真保一帶時常遭受水害的地方,將十五條支流疏通,引水灌溉農田,則北方倉稟可以充足,便不需依賴東南,而且能將水患解除……他說北方水害正是因為不興修水利,興修水利水害自除,我認為這很有見識啊!」

    打馬的陳沐兜轉馬頭,面露異色對趙士楨道:「確實有見地,去叫上工部徐公,一道走走!」

    北方水利一直是個大問題,黃河決口一次,便會使上百萬人流離失所,進一步加深土地沙化,但越是決口,便越不願出大本錢治理,問題便只能越來越大。

    而北方若能修繕水利,進增屯田,對朝廷來說是好事情。

    那怎麼上手本是去年的事,今年卻還一點兒動靜沒有呢?

    徐貞明年過四旬正值壯年,見陳沐相召為嚮導,便欣然跟隨,向陳沐介紹起周邊產業,只不過當陳沐問起他的手本為何沒被朝廷准許時沒有回答,只是苦笑一聲,攏著鬍鬚搖頭不多言語。

    但後來路上的介紹中,陳沐大概明白徐貞明在搖頭間流露出的苦澀,讓陳沐想走野地卻發現無處下腳。

    從大沽口至天津衛,經由官道一路溜躂到長城根兒地下的遵化,路途四百多里談不上遠,陸路五百多里,要是坐船走河道更近,陳沐為多加瞭解才決定騎馬陸路。

    誰知道還不如走河道呢,一路上啥都沒看著,光聽著徐貞明逐地講解,這是皇莊、那是宮莊、那是宗室莊田、那是軍田、那又是皇莊……當然,屬於百姓的田地也不算少,但不如官田這麼密集、連貫。

    「民田種糧者只三四分,官田則八九分為桑苗,種糧已不多,較之水田省於灌溉,百姓亦更省力。」徐貞明一一列數桑田好處,道:「其葉可喂蠶、木材可製器具、枝條可編籮筐、桑皮可造紙,桑椹更能供食用、釀酒,葉、果與根皮皆可入藥。」

    「種這個比種麥賺錢,百姓與佃農也比種水田更省力。」徐貞明的馬術不夠熟練,騎在馬背上帶著幾分戰戰兢兢,但他說到種麥種桑苗臉上還是在笑,雖然陳沐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笑什麼,就聽他接著說道:「何況這些田地過去多是軍田、民田、閒田,它們現在的主人,又哪裡是我區區工部給事中能惹得起的?」

    在明太祖時代,百姓發現野地是可以自己開墾,上報官府也不加賦,那些田地被稱作閒田,不過如今土地兼併愈演愈烈,四處都在圈地,百姓之中自耕農越來越少,土地掌握在少數人手中。

    都根本不用羊吃人,大明朝的圈地運動早就做完了。

    為什麼明朝有那麼多人做自耕農之外的職業,因為大多數人根本沒土地讓他們去當自耕農。

    陳沐頓下戰馬,比騎在內地馬身上的徐貞明足足高出一頭,問道:「你知道興修水利會惹到人?」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他以為這個工部給事中不知道呢。

    「中官、豪紳、勳貴?」

    「我不怕!」徐貞明依然在笑,這一次陳沐似乎知道他是笑什麼了,「部堂駁我手本,一因改桑為水田勞累百姓,二則因突然奏本準備不足,我正在編書,名為《潞水客談》,我知道我的提議一定是可以實施。」

    「只要完善、只要實施,北方再無缺糧之苦,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五年、八年。」徐貞明的笑意收斂,沒有慷慨激昂沒有擲地有聲,甚至語氣也和表情一樣凝重裡透著懷疑,輕輕道:「我等得起。」

    陳沐的馬兒輕鳴,他點點頭。

    「好!等你編好書,一定先拿給我看,如果我覺得好,一定支持你!」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2:47
第二十七章 鐵廠
               
    像是無形中穿過一條分水嶺,在京畿向東北走出百里後,路上田地漸漸稀疏,寬闊而多分枝的官道最終也只剩一條走向北方的路。

    這條路通往遵化縣,途經一座守禦千戶所,再向北便是長城根腳,往東則通向戚繼光去年才修繕的三屯營,也是薊鎮總兵官駐地,而陳沐首先要去的目的地就是遵化縣的白冶城,那也被稱作遵化鐵廠。

    遵化鐵廠立於永樂年間,初定於沙坡谷,宣宗時遷往松棚谷,至正統年間,兩地鐵礦都被采空,其間鐵戶才被遷到如今的白冶城。所謂白冶城,白謂之荒野,冶即冶煉,一直以來是明朝最大的官營鐵廠。

    這的鐵料由工部差委旗軍直運京城,供軍器局與寶源局使用。

    不過在陳沐的印象裡,遵化鐵廠每年所課鐵稅似乎並沒有廣州府多。畢竟那邊兒是民營,這邊是官營,經營理念不同、供需條件不同、使鐵目的也不同。

    「靖海伯?」

    白冶城中,戚繼光正耳提面命地督促煉鐵郎君盡心報效,突然聽到守禦千戶來報有人自稱靖海伯率數騎策馬自官道而來,想入白冶城觀看鐵廠,還大言不慚地說什麼讓戚帥別去接他,讓人覺得此人好生無禮。

    千戶眉目很是不快,他們這些長城根腳的旗軍對戚繼光都很是尊敬,聽著來人好似無甚尊敬的言語,自然少不了一番添油加醋,哪兒料到戚繼光卻笑道:「那戚某就不去接他了,你帶一總旗,快去好生把人迎進來。」

    「愣著做什麼?鐵廠近郊木盡鐵絕,正發愁的時候有財神爺過來可是好事,他是南洋大臣陳二郎,快去吧!」

    戚繼光早先聽到靖海伯也是在頭腦裡反應了一會兒才跟陳沐對上號,不解的部下,戚總兵露出得意的笑容:「戚某早知道他會過來,北洋設在天津,他要造船造軍械,不來遵化不行,那可是能軍費自籌的衙門啊。」

    表面上看起來,戚繼光好像非常羨慕陳沐能自籌軍費,實際上他心裡……真的好羨慕啊!

    陳沐沒進遵化,在一行旗軍的簇擁下,打馬進了白冶城。

    白冶城外已形成民間聚落,周圍田地以環繞白冶城的形狀向周邊展開,人們說那過去都是林地,因鐵廠所需將林木砍伐殆盡,土地便用以農耕,種菜種糧自給自足,不過若想購置生活用具就要趕到更遠的遵化縣城外去趕集了。

    城池不大,但很牢固,城上用的與明長城同樣的防禦體系,四角修築空心敵台,四座角樓皆使用不同的建築手法,供軍兵居住、儲存兵器。

    城外南北有兩關,各設盤查守備柵樓,還有兩座軍民莊,稱侯莊與東莊。城內劃分為四塊,除常駐軍兵外皆是爐戶所居,在東街設有建武衙門,前庭是掌管軍兵的守備把總,後院則是管轄爐戶鐵戶的炒鐵郎君。

    白冶雖小,守備固若金湯。

    所謂的炒鐵郎君,是工部道員,最早工部是直接派遣五品郎中過來監督,不過如今鐵廠沒落,只剩下尋常道員在這充噹啷君。

    「來的匆忙,未能提前取得通傳,還望戚帥勿怪。」

    別管產量如何,白冶城看上去可比五嶺以南鐵戶爐戶雜居的佛山看上去正規不少。

    知道戚繼光在鐵廠衙門,陳沐不敢讓人多等,進城也沒多逛,直接趕往衙門。

    在戚繼光的地盤上,他看上去要比年初上朝少了幾分威武,著山紋護心甲,發巾將頭髮一絲不苟地攏起,遠遠地邊抱拳笑道:「陳帥前來,應為戚某有失遠迎才對,快請進!」

    看見陳沐身後亦步亦趨的趙士楨與徐貞明,戚繼光先後點頭打過招呼,並不因位卑而忽視,還專門對徐貞明道:「工科徐先生,譚部堂與戚某提過先生的北方水利法,因為是可以施行的。」

    邊說著,將陳沐迎進衙門,並肩而走隨意問道:「戚某聽說,陳帥此來是看鐵廠可能支應北洋衙門使用?」

    「是啊,北洋衙門要有自己的軍器局與船廠,廣州府軍器局雖有力,但其畢竟工匠不多、產能有限,如今天下首屈一指的官營軍器局一曰南洋衛局、二曰宣府、三曰京師,京師供京營、宣府供中三邊南洋供沿海。」

    「北洋暫且不說,東洋軍府可不能光指望南洋那一天七八十桿銃。」陳沐說著搖頭道:「各省衛營軍兵都等著換裝,今年海軍講武堂半數畢業學員也要下派各地任百戶千戶,陳某要調軍械,怕是排不上咯。」

    「一天七八十桿,鳥銃?」戚繼光連連眨眼,在心裡速算後再度問道:「南洋軍器局能造那麼多武備?」

    說話間陳沐已跟著戚繼光坐至衙門正廳,點頭道:「南洋軍器局守著佛山,那邊出鐵裝船就能送過來,周圍河道密集,幾乎是窮一省鐵力供起那一座軍器局,去年單耗鐵便用去一百二十萬斤有餘,鳥銃用鐵是大頭。」

    這個數量聽得戚繼光與陪於末坐的炒鐵郎君對視一眼,倆人臉上一個尷尬一個狂喜,尷尬的自然是煉鐵郎君……戚繼光今天才剛拿著幾十年前的舊賬跟他問過,過去鐵廠一年給京師供鐵七十萬斤還尚有餘力,如今一年二十萬斤常例匠人都閒著產能上不去。

    東三邊也是用兵器大戶,尤其戚繼光,手底下就有鐵廠偏偏產能上不去,他能有什麼辦法?

    戚繼光臉上的狂喜很快隱去,對陳沐搖頭道:「恐怕要讓靖海伯失望了,遵化鐵廠如今駐軍九百八十,是軍比役夫多、役夫更比匠人多,十月到四月,民匠軍匠僅有二百二十,如今民夫徵調已完,回鄉種田,白冶城僅有工匠七十七。」

    「城內有煉鐵爐二十五座、鑄造爐五十六座,多數都已廢置,匠人與學徒可隨地招募,但本地礦山采盡,官屬林場亦無木材取用,民屬林場既要買木材又要雇腳伕,本地爐戶已無利可盈。」

    陳沐緩緩頷首,這種情況他還真沒想過。

    他不關心沒有鐵礦、沒有木柴,他只關心一點——陳沐向炒鐵郎君看了一眼,這才對戚繼光問道:「白冶城匠人,技術如何,可會煉焦炭、可能擔當天下頂尖?」

    戚繼光一聽陳沐這麼問,面上愁苦眨眼褪盡,轉頭瞪向炒鐵郎君,那意思再明白不過。

    『機會給你了,給戚某抓住!』

    炒鐵郎君福至心靈,起身抱拳慨然道:「白冶城煉鐵爐矮者一丈七尺,日出鐵兩千斤;高者二丈三尺,日出鐵三千斤!官匠皆為熟手,只要鐵礦、木料齊備,全盛之時半年煉鐵七十萬斤不在話下!焦炭更不必說,京畿之內隨便哪個煤場都會!」

    「不過……」說著,語氣又矮一頭道:「那,那是嘉靖年的事了,如今匠丁稀少,二十萬,二十萬斤不是問題!」

    陳沐拍拍手,他就愛聽這個,只要你有技術,別的都好辦,他對戚繼光拱手道:「別急,等我人手過來就開始探礦,戚帥等我仨月,缺礦缺木都不是問題。」

    陳二爺摩拳擦掌,打算讓信奉能源可再生持續發展的老祖宗們見識見識咱暴力開礦的本事!

    別人不知道礦在哪、不知道礦有多少,他知道啊!

    這兒可是北直隸!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2:47
第二十八章 基礎
               
    在戚繼光那,陳沐得到了幾幅順天、薊鎮的詳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繪圖製法讓他一眼就認出這出自宣府講武堂學員之手。

    從遵化離開的回程陳沐沒再選擇騎馬,被戚繼光的旗軍沿途護送至永平府開平中衛,在那乘船沿沙河南下至海口,轉稱海船沿岸行船不到一個時辰便回到大沽口。

    這條河道極為便捷,是陳沐認定將來極為繁榮的鐵錠焦炭輸送航道。

    回到大沽,陳沐不再心浮氣躁,精心整理著自己這趟出行所得,他要開始投資商賈辦廠了,張居正的統一稅法對西北農戶並不友好,但大體上使用白銀繳稅的優勢更加明顯。

    農民得到更多自由,給城鎮帶來更多活力;工商業者如果沒有土地就可以不納丁銀,也鼓勵了工商業,這給他想做的事提供了很大的幫助,唯獨有一點陳沐不大滿意。

    離開大沽前,他又派人給張居正府上遞信一封,一方面說出他想在天津東部沿海大干一場的想法,另一方面則再次跟張居正商議給商賈行重稅,同時請他再考慮自己把國中藩王弄到國外的想法。

    宗室這個問題不必多說,去年九邊耗糧八百萬石,宗室俸米也是八百萬石,在陳沐看來哪個地方不能幫朝廷『清理』一些藩王,丟出去當島主多好啊。

    至於商稅,則是張居正與陳沐分歧最大的地方了,陳沐主張對部分商賈收三成重稅、餘下與民生有關的則酌情收十稅三至三十稅一不等的分類計稅,這對他來說是老生常談了,上次進京他就與戶部聊過菸草重稅的事。

    這一次,張居正又擱置了。

    宗室的事張居正回信裡壓根沒提。

    至於後者,張居正在信裡倒是提了一個設想,鑑於四洋軍府已成定局,在沿海各省皆選一港開阜,以規範管理海商進出海口,行七稅一的重稅,這基本上就是延續張居正先前對海商收稅的標準,國內工商業則依然以三十稅一的稅率。

    因為他認為對商賈行重稅會導致物價提高於民不利,引據經典,包括但不限於明太祖朱元璋、北宋王安石、漢代桑弘羊以及《孟子》來反駁陳沐竭澤而漁的重商稅。

    還是有錢了,過去太倉銀年年負數,隆慶出也不過才攢下八十多萬,海關稅與南洋軍府京運一年給朝廷增收近三百萬銀,財力不是那麼捉襟見肘,朝廷決策層一下就舒服了。

    要擱到以前,陳沐應該就認下讀書少的虧,不吭聲了。

    但最近認識了徐貞明,很受他那股氣魄的鼓舞——朝廷不聽,是因為我的準備不充足,那我就實地考察收集資料,以完善的條目與切實可行的計畫來說服你!

    當然也不全是令人沮喪的壞消息,

    「要設立軍器局,需知情練達之人,關尊班掌管南洋軍器局,把關尊耳調來督北洋軍器局。還有曾押船行商的邵興邵勇,也調過來。再派人去播州,讓應龍給我找些那邊挖鹽井的熟練匠人,再讓他在那邊找火油井……沒玻璃啊!」

    「給濠鏡再傳信一封吧,開出懸賞,別管是哪個國家的夷人,把製造玻璃的方法,不,葡人一個比一個精明,要方法恐怕不好要;從現在起濠鏡海關不收任何類似琉璃的製品,懸賞葡夷在濠鏡開設玻璃廠者,代雇工人、購置材料賣出成品免稅五年……等廠開起來再進人把他們的技術學來,免稅他也幹不下去。」

    「也要在國內懸賞,國中有製出玻璃者,方法得當賞銀千兩。」

    大沽口要塞百戶衙門後廳,陳沐與幕僚聚在一處,桌案上凌亂鋪著數幅地圖,涵蓋京畿、渤海灣、黃海灣、遼東、朝鮮等地,其中遼東與朝鮮的地圖並不準確,只在一副整體大圖上有大概圖樣,那副大圖是沿海航線圖。

    此時圖上被陳沐以炭筆繪出大大小小好幾個三角區域,每個三角區域的起始地都是天津大沽口。

    很多東西都要用到玻璃,而他手上玻璃的替代品只有水晶與琉璃,水晶只能切割不能二次燒製,琉璃的製造工藝繁瑣價格昂貴,都不是能普及的東西……在他的計畫中,天津一帶要形成初步的上下游產業,玻璃廠並非關鍵,但很多地方都要用到它。

    尤其在於陳沐想在北洋設立一間化學實驗局。

    「北洋將是一個整體,此地兼得漕運、海運之利,大多資源取得較之旁處更易,故我想在此地設立北洋七局。」陳沐說著抬眼看向周圍杜松、徐渭、徐貞明、趙士楨幾人,取過白紙邊寫邊道:「軍器局、育種局、造船局、軍醫局、火藥局、實驗局以及蒸機局。」

    「一切產業先以七局為目的,兼得盈利,週遭即將設立的工廠皆以四官六民行股,國內國外,應繳賦稅不可遺漏,首先是木材加工廠,下轄伐木林場,暫且用以建設,等不需要了便專行木材加工,還有燒磚廠與水泥廠。」

    陳沐在這邊圖上標識北洋旁邊剛註上木材加工,便聽杜松道:「大帥,林場關了,取木材從哪來?」

    「臨近經濟作物很多,棉花、布匹都不缺,我們要有被服廠,供應軍隊之餘出產棉衣,供北方穿用,也能銷往朝鮮,我們在朝鮮取木材,這條航線很方便,往返不到兩千里。」

    「水泥廠用鐵渣,軍器局有下屬煉鐵廠,可以供給,鑄造鍛造也解決了;然後是制漆制膠、榨油煉油、制磚制陶、造紙印刷、織造皮具,上下產業形成供需鏈,下游首先保證供給再擴大產能,再售賣四方獲取利潤;上游產業技術高利潤高,有市場就有利潤。」

    「剩下的就是養殖,主要目的是給旗軍供給輜重,旁邊守著長蘆鹽場,這一切既能讓天津有更大的規模,也能讓北洋東洋有足夠的力量帶動北方,減輕南洋軍府的壓力,南洋需要開拓的地方不比東西二洋少。」

    「除此之外,等各個工廠建起,用於工業的諸多學科也能設立,全天下各行各業的能工巧匠最優秀的技術與發展脈絡將在我們手中整體地彙總、並進一步發展,它們與治國之間的聯繫,由我們來編書告知與世。」

    「安南緬甸是大明的糧倉,呂宋蘇祿是大明的礦場,朝鮮與日本將會是大明的林場與礦場和市場。後人將會說,大明的初步工業化基礎,是我們立足於世的時代打下的,這幅圖只是起點。」

    「朝廷負責大明的現在,北洋負責大明的未來。」

    「等這個起點的基礎打下,我們會遠渡重洋降臨在西夷的土地上,學習他們、領先他們、壓制他們……五百年!」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2:47
第二十九章 森林
               
    陳沐發現自己煽動力確實很強,在他還懷疑別人究竟有沒有聽懂自己到底在說什麼時,徐貞明找上了他。

    趙士楨八字剛有一撇的老丈人明確表示希望轉仕北洋或東洋軍府發光發熱,並附上他熬夜對北洋軍府附近建設寫出先後規劃的建議,讓陳沐有些措手不及。

    「在下所慮,在於軍府掣肘較朝廷少之又少,本藝水利、營造能為軍府出力,亦能在北洋轄地施行水法,完善《潞水客談》,望大帥准許。」

    有人自願加盟,而且還是有經驗的六科給事中,當然是好事,陳沐欣然應允,便做下在北洋衙門營造好後便發下手令向吏部要人的決定。

    況且徐貞明的建議也很有效,他曾探查過匠人燒製磚瓦,此時北洋衙門工地不但有老練匠人、還有造好的磚瓦窯,來自山東臨清的看窯大匠。

    即使徐貞明對陳沐所構思的磚瓦廠體制並不瞭解,也不妨礙他以官辦窯廠思路來代入陳沐的主張,在這個時代,不單單磚窯廠,但凡要用到火窯的地方,別管是煉鐵、煉鋼、燒瓷還是燒磚燒瓦,最重要的就是看火師傅。

    只要今後北洋軍府給出匠人的徭役銀,給一份平價的佣金,再充分地說服,工匠多半願意留在這邊。

    沒過幾日,從南洋依照陳沐要求運載各項物資的船隊靠港,貨物卸入新造大倉,同時軍府衛兩個押船百戶率領其全副武裝的部下進駐北洋衙門工地,看護這批非常、非常、非常貴重的貨物。

    二十六萬五千兩兩白銀、三千二百兩黃金、各式軍械、工具、物資與船艦。

    金銀貴重,承載他們的箱子卻並不大,用南洋衛常裝火箭的木條箱裝了八十多箱,在運輸船隊中僅佔一小部分,更多的運載空間則用來輸送水泥、各式車床、書籍以及人手和蒸汽機。

    楊青鸞帶著土豆過來了,紅薯被她派去軍府衛伺候顏清遙,雖然小東西名叫海龍,但現在讓小靖海伯跟小掌櫃一起乘船渡海恐怕會把腦子晃碎,何況小掌櫃也需要休養,陳沐打算等這邊根基打好趕在西班牙那邊船還沒回來請個長假去軍府衛島住幾個月。

    除了家眷,向飛、蓮斗等人亦帶陳氏家丁搭船過來,老平托依然留在南洋,只是附送一封書信,辯解沒有跟隨陳沐北上的原因,信中稱他通過教會得到消息,歐羅巴近年來出現很多書籍,他將在南洋衛幫陳沐收集一些,翻譯一些。

    話是這麼說,但陳沐與平托都很清楚,這是為了緩解尷尬,一來明帝國的法令不允許葡人登陸濠鏡以外的地方,二來陳沐似乎也從來不願意讓異國人登上他們的土地。

    就像現在被憋在船上只能眼巴巴望著近在咫尺的陸地卻不能下船的蓮鬥一眾一樣,陳沐沒有專門下令讓他們下船或不讓他們下船,但人們潛意識裡就認為他們不該下船。

    家丁隊長向飛的待遇就要好得多,他身後四百多個從廣東趕來的好手全副武裝,在緬甸戰爭結束後,作為家丁中的佼佼者,他們被投入海軍講武堂進行為期半年的集訓,隨後帶著南洋最新式的步兵武裝,奉命北上。

    在船上的貨物被卸下後,各隊前四聲同時響起的號炮讓他們岸邊港口快速列隊,笠盔、胸甲、臂縛、脛甲、短靴一絲不苟,他們身後背掛制式皮背包與被縟卷,掛滿竹製彈藥筒的腰間攜帶銃刺,部分人還有一支手銃,大多數人的主要兵器是斜扛在肩頭的帶托鳥銃。

    十一人一隊,隊伍裡有三頂笠盔帶盔槍,槍纓顏色不同,一紅、一黑、一藍,紅色是小旗官、黑色為副小旗、藍色是宣講官,三名軍官職責明確,腰間水囊旁往往會多掛一隻小地圖包。

    在每隊中,還有一個衣甲相同但多披一件覆蓋上半身土色帶網斗篷的旗軍,穿這種斗篷的旗軍神色通常比旁人驕傲,手上帶托長銃也與旁人不同,多出一副圓筒。

    他們引得大沽口閒懶的旗軍側目,趴在牆垛上扒頭以露怯的神情看著港口快速集結的旗軍,人們交頭接耳地小聲低語,說:這是靖海伯的家丁。

    不過片刻,又一聲號炮響起,他們的號炮很簡單,既非過去明軍慣用的小口徑火炮,也不是北疆戚家軍所用的三眼銃,而是一種以手轉動連發的手銃,聲音不大,只能讓百人方陣聽清,再遠的地方便沒有餘力了,因此每次放出號炮都是各隊齊放。

    除了家丁,跟隨軍隊一起行進的還有匠人,一百多個自宣府時追隨陳沐的家匠,涵蓋各行各業,這些老匠人比任何人看上去都喜氣洋洋,陳沐給的雇工錢非常豐厚,平時沒活時還能閒著領錢,現在終於有了新活計,但顯然更讓他們開心了。

    因為有活兒的時候他們才能領到全餉!

    在北洋衙門的工地上,已有大沽旗軍為他們備下豐盛的食物,陳沐則在前番接應後即至倉庫,清點問詢輜重。

    他的手掌在倉庫桌案上蓋著一封老平托從南洋軍府島送到的長信,聽押送貨物而來的邵廷達對他說著:「沐哥你想不起來了?早年咱在清遠峽,有礦工聚眾,俺們受命彈壓,那個礦山山長被你放了,叫楊榮。」

    聽邵廷達這麼一說,陳沐好像有點印象了,緩緩點頭問道:「他怎麼了,那會還想讓他到我這當家丁,不過後來就沒他的消息了。」

    「後來他出海了,去過呂宋、日本,最遠跑過果阿,還在蘇祿重操舊業開過礦山,前些時候找上我,想見你報效當年再造之恩。」邵廷達說著摘下頭盔,揉著發巾下一層短似鋼須的頭髮道:「運送輜重,沒讓他跟著,過些日子會自己過來。」

    陳沐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對邵廷達道:「這次你回南洋,請朝爵兄長告知各衛所,加緊練兵不得鬆懈,明後兩年我也許會向南洋借兵。」

    邵廷達顯然知道內情,問道:「是西夷?」

    陳沐緩緩點頭,沒再多說,轉過感慨道:「沒人會輕鬆承認失敗,尤其一個國王。」

    他的手將長信攥得很緊,在那上面,平托從葡萄牙得到的消息,林來一戰後,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下令國中砍伐森林,在沿海修造一座座船塢,建造著史無前例效忠基督的龐大艦隊。

    這個消息意味著西班牙使者在南京禮部簽訂條約時,海的那一邊,西班牙正集結國力建立所謂偉大而幸運的艦隊,這個時間,這支艦隊的創立目的恐怕不是英格蘭的伊麗莎白。

    陳沐眯起眼睛笑了,在遠處,雄姿英發的部隊正開進北洋軍府校場,大洋彼岸的統治者已經對局勢做出無比清醒的判斷。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2:47
第三十章 營房
               
    人才是最根本的,家匠們抵達天津的次日,對探礦有手藝的匠人們便被陳沐分為數隊派往永平府的開平各地,探尋煤礦、鐵礦。

    銀兩送到,更令北洋的諸多計畫擁有最堅實的後盾。

    杜松與向飛一道,率領人手前往宣府口市,一為採購軍馬、二為招募軍卒,三來則要從今年宣府講武堂畢業學員中招募基層軍官。

    北洋軍府的招募條件相較同時期的募兵軍隊較為苛刻,主要在於對新兵的文化程度有條件,至少要上過社學,能識一部分字、懂部分算數,倒在體魄上沒有太多硬性條件,十八至二十五之間、身體沒毛病、不過高也不過矮,簽訂一份為期五年的契約,就能領取相對豐厚的軍餉。

    杜松攜帶的募兵契約是陳沐親自籌劃,同招工合同比較像,把募兵的義務與待遇寫的很清。

    他們的底薪只有可憐巴巴的月銀五錢,比起京軍一年十八兩還給糧鹽這種待遇幾乎可忽略不計,但契約上同樣寫明各項獎懲制度,比方說每月遠射、越野、對搏、換彈等考校達標各賞銀半錢,達到甲等再加賞半錢,年底還有因全年考核的年終獎。

    這意味著在不算戰利與賞格的情況下一名優秀的北洋步兵能拿到超過京軍的軍餉——這足夠有誘惑力,契約只有五年,五年之後可選拿了銀子回家或者再續約五年,過程中如果立下功勛,也同樣擁有被提拔為軍官的可能。

    京軍不是誰都能當的,現在北洋軍顯然是年輕小夥子最好的出路。

    陳沐在寫下這份招募契約時就計算過,想拿到最高的軍餉很難,但拿到超過京軍的軍餉不難,如果一個人能在北洋軍府領到超過京軍的軍餉,則說明其有遠超京軍的軍事技能——這種兵如果有機會,戚繼光也會搶著要的。

    這是個生意,而生意,陳沐永遠都不會虧本。

    陳沐請人做了鍛鍊士卒力量槓鈴、啞鈴、單雙槓等器械,布放在北洋軍府衙門的校場邊緣,龐大的校場被分成三塊,分別是步兵校場、鳥銃校場、騎兵校場,步兵校場左側相連的大片步兵營房已經開始建築,右側的騎兵營房則只是圍出大片林地。

    在大量工匠、民夫依設計圖按部就班的建築下,磚木混建雙層結構的步兵營房如雨後春筍般建起,營房不但配備澡堂、廁所,還有夾牆可供冬季取暖,以水泥粘合磚塊使營房更加牢固,眼看先頭立起的幾座營房便進入裝瓦階段。

    衙門還沒開始修建,步兵營房就已完成大半,在校場東側形成接連不斷的長街。

    殷正茂在北京待的時間比陳沐長,等他再回到北洋衙門時對這的變化無比驚訝,在陳沐帶他穿行校場,登上位於騎兵校場正中的鐘鼓樓前,俯瞰整個北洋軍府規劃地時,他指著步兵營房問道:「靖海伯建了許多房子,那麼多營房,能住多少兵?」

    「校場以東,步兵營房,建成後可住六個千戶步兵,校場以西是騎兵營房,可住四個千戶騎兵。」陳沐收回越過鐘鼓樓城垛的手臂,對殷正茂道:「現在我還沒打算招那麼多兵。」

    「好大工程,北面呢?」

    殷正茂感慨著對陳沐問著,衙門朝南開,北洋軍府的大門也在南面,北面除打下樁子的衙門用地外還有大片已被圍起開始砍伐林木的土地,陳沐並未細說,只是道:「軍府的各項設施,倉庫、醫科院、軍官的課堂、食堂等地。」

    在殷正茂眼中這完全是靡費的花銷,一座軍營,根本不值得這樣大興土木,他搖頭道:「花費過巨了,陳帥。」

    「北洋軍府不是南北講武堂那樣的地方,練兵,不必如此。」

    陳沐明白殷正茂想說的是什麼,他搖頭笑道:「這是一次新的嘗試,我認為一座花費甚巨的軍營比起將來這裡能達成的意義,很值得。」

    殷正茂不以為然道:「願聞其詳。」

    「定位很重要,就好像四洋軍府是為朝廷斂財強軍,徐閣老的講文院是為朝廷培養六部官吏,我主張設立南北講武堂,以全天下最優秀的致仕老將做教員、在職將領編撰兵書教材,為的並非是培養國朝基層軍官。」

    「用他們做基層軍官是暴殄天物,只是如今沒有好的環境,他們畢業後有些有門路的能做指揮使,沒門路的就只能做小旗官總旗官,這與他們的才能沒關係,何況此時哪個衛所弄過去個學員做千戶,他也無法發揮三成才能。」

    殷正茂深以為然,海軍講武堂出去的每個學員都是人才,這個他是知道的。

    但短時間裡那些人調派地方難堪大用,就像宣府講武堂出去的學員最常幹的是什麼?沒有將領敢讓他們帶兵守邊,只能是練練兵、測繪測繪地圖罷了。

    這幫人需要的環境,要千戶所完備地調派出車騎步炮工五科兵力相結合,一場常規戰鬥部下要有四百四十桿鳥銃、十六門虎蹲炮、打空一百支小旗箭,更別說還要有兩個炮兵百戶直屬炮隊的大小二十二門鎮朔將軍炮。

    哪怕再雄才大略的指揮使,見到這種銳意進取過頭兒的部下他能說什麼?

    現實是能給他配五門威遠炮就不錯了,弄不好只有三門碗口炮,小旗箭是打不起的,鳥銃換成快槍和火銃勉強能湊夠三百支,虎蹲炮倒是能給倆百戶配兩門,這就已經仁至義盡了。

    不是每個千戶所都叫香山,不是每個衛都叫南洋,沒錢。

    這就是南北講武堂學員畢業後尷尬的地方,學了三年屠龍術,畢業發現也就學到練兵、繪圖的本事能立馬派上用場,明明各方面綜合素質都強過別人,但連表現機會都沒有。

    往往還會遭受旁人嘲笑:「真他媽有這財力,不用講武堂畢業,我也能打贏,有這財力嗎?沒有!」

    「銃炮甲械的普遍列裝,對兵力龐大地域遼闊的國朝非朝夕可成,廣東造械能力天下難及,現在兩廣旗軍還沒換完,何況各地吏治參差,還要許多年,殷公想必也很瞭解。」

    伴著殷正茂點頭,陳沐繼續說道:「但士兵的素質卻不一樣,講武堂畢業學員只要有合適的士兵,哪怕銃炮有所不足,同樣也能比旁人打仗打得好,軍官嘛,只要能帶著部下打勝仗,朝廷就有賞,有賞就有錢,有錢換裝,就更能打勝仗。」

    「明後兩年,東洋軍府會帶第一批士兵遠征,會留下一些老兵並吸收南北講武堂畢業學員,充作新兵旗官,軍餉北洋發、練兵地北洋修,五年之後,一批批優秀士兵退役,北洋能推薦他們去天下各地衛所任小旗、總旗,他們會是最好的小旗官與總旗官。」

    「唉……」

    殷正茂長長地嘆了口氣,抬手想在勞心費力的陳沐肩膀拍拍,可能覺得不太合適,動作懸在半空卻沒有拍上去,看著陳沐道:「陳帥,最難的不是練兵選將,是錢……各地衛所有了好旗官、有了好軍官,可這錢呢?」

    「講武堂教出好將領,北洋練出好旗官,他們再練出好兵,到時候帶兵越過長城從蔥嶺打到長白山,朝廷哪兒來錢給這幫虎狼之師發賞?」

    「哈哈哈!」

    陳沐聽得仰頭大笑,張手在二人之間劃過,神態輕鬆,道:「東洋、西洋、南洋,廣州、天津,權當是……第一個五年計畫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2:47
第三十一章 電報
               
    陳沐剛和殷正茂以開玩笑的口吻說出『第一個五年計畫』,沒兩天自己就屁顛顛跑進北京城了。

    他跑進北京城絕不是為了什麼五年計畫,他還沒自我膨脹到那個份兒,也從不覺得自己能給大明朝制定五年計畫。

    說來他進京的原因好笑,陳大帥在天津衛河北岸發了瘋地亂砍亂伐搞建設,張閣老搞建設搞得比他還厲害——自從發現電報真有用這事起,張閣老便下令工部必須盡快弄出能鋪設十里甚至更遠的電線與配套電機,甚至重視程度超過北洋軍府。

    電報線轉眼就安到天津衛,並順著運河往南修去,陳沐搬進剛蓋好的營房住了才三天,便有驛站騎手快馬加鞭送來張紙,上面亂七八糟點著墨點,陳沐看了半天也不知是什麼意思,問驛站夥計這是什麼意思,他們也不知道。

    天津衛驛站的驛卒就知道最上面一片黑點指的是他們這個驛站,下邊的黑點有東的意思,先前有軍官來教過他們一些關於方位、標註的密文,再多的他們就不知道了。

    之所以將密文送到陳沐這,還是驛卒兩眼一抹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實在不知道密文往哪送,只能大著膽子往陳沐這送,死馬當活馬醫。

    陳沐當然看不懂!

    他聽說戚繼光給張居正編了一套密文,可這套密文又沒送到他陳二爺這,他怎麼能看懂?

    好在陳沐一直有一股捨我其誰的氣勢,這時候京城應該就一個發電報點,那就是張居正的府邸,畢竟內閣在宮裡,搭設電報線還要多加考慮,但張閣老府上不需顧慮許多,除了他別人也不可能發電報。

    而張居正往這發電報,除了發給自己還能有誰?大沽口百戶?

    這一點上,陳沐覺得張居正能想到這個辦法真是聰明,而他能想明白張居正用這個辦法找自己,更是絕頂聰明了!

    陳沐收拾收拾便向京城走了,要單憑騎馬,日行三百里疾馳馬沒事得把陳沐顛死。

    正好到天津衛也是下午,他帶上仨武弁隨從在天津衛搭船,加了些船錢走夜路,聽著艄公夜唱晃晃悠悠睡了一宿,清晨被武弁叫醒時人已到通州,從這騎馬進京,還能趕上在宣武門外的米市口吃上熱騰騰的馬肉火燒。

    馬政是自開國之時便有的事,但過去都是百姓給官府養馬,打仗就交出去,相當於寄養,壓力還不算大;但永樂年後朝廷不再四處征戰,民戶養馬便要求『孳息』,大馬生小馬,還不准養死。

    官牧崩潰的快,民牧在這樣的環境下崩潰得更快,人還有個生老病死,馬就能不死了?

    所以民有養馬之苦,官無養馬之利,前些年隆慶皇帝還在世時剛有一次大規模售出種馬。

    長此以往,民間便將馬分為幾種,有戰馬、馱馬,以及肉馬。

    張居正府邸離宣武門不遠,正陽門往南朝西拐個彎兒,在騾馬市街上,往北是琉璃廠,西南是南城兵馬司,雖在外城,卻是外城不可多得的好地段……這不像陳沐府邸,雖離紫禁城近,但都是小宅子,外城都是大宅子。

    陳沐更喜歡把這片稱作皇家動物園,張居正府邸往北,騾馬市街角是虎房樓,顧名思義,養老虎的地方;西北進了宣武門街口則是象來街,是養大象的象圈;象圈對面是喂鷹胡同,養老鷹的。

    放在正德皇帝那會,這些老虎和大象都要訓得乖乖,大象得做皇帝的儀仗隊員,學會駕馭馱寶;老虎就慘一些,偶爾得被正德皇帝來一場公平的對打,不能還手的那種。

    到如今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自嘉靖朝起,天子不喜歡這種大東西,大家都開始吸貓了,比如說上次乾清宮門口跟陳沐、萬曆一起吃餡餅那位,在宮裡人見了都要尊稱一聲『小小老爺』,身份和地位上就和貓兒房那些公的『某小廝』、母的『某丫頭』不一樣。

    正趕上六月,宣武門護城河邊上早早的便人頭攢動,仕女出門才俊相隨,觀看護城河裡大象噴水遊玩。

    每年這個時候,大象都會被帶到護城河裡洗澡,年輕人爭相遊玩,成了一個節日。

    陳沐和他的武弁對大象都沒什麼興趣……他們在西南戰爭中早就見識過了。

    吃飽喝足,讓武弁隨便找個茶館坐著,陳沐一路牽馬過長街,溜躂到張居正府門前,要不是在院牆外仔細看了半天,他還真發現不了電線杆到府邸牆上是怎麼走線的,木管架設在院中伸出的樹枝上,穿過隱蔽綠蔭順到道路兩旁高聳的電線杆上。

    細木管中裝著電線,電線材質是銅線陳沐知道,但他也知道此時此刻看見的電線木管中絕不單單是銅,包裹銅線的是一層黑乎乎的東西,具體是什麼他並不清楚。

    「第二十七個。」

    就在陳沐想要離電線杆近點一探究竟時,他聽見院門口有人說話,轉過頭見到著青色綢衫戴環玉黑髮巾的大管家游七立在門口,拱拱手笑道:「自電報發出,靖海伯是三日裡第二十七個來府上拜訪的了。」

    「爵爺快請進門,老爺正與客人交談,還請稍待片刻,飲一杯茶,在下這便去通報。」

    游七笑著引陳沐入府,進門時陳沐便瞧見前院馬廄幾匹西馬,他估摸管家口中的客人是他認識的人,待坐入偏廳,他這才對游七問道:「游兄,閣老此次傳信,所為何事,能否透露一二?」

    「嘿嘿,老爺的心思,這可不是小人能揣摩的,不過爵爺且放一百個一千個心,不是壞事。」

    笑吟吟地搖頭,從侍女那邊接過小食餐盤茶點,端端正正放在桌上,這才喜氣洋洋地道:「稍待片刻,我這便為你通報。」

    那邊游七去通報,陳沐則無所事事地瞧向帝國首相府上的茶點,卻見漆盤上居然還放了一隻塞好菸絲的嶄新木煙斗,插一具不曾用過的玉具煙嘴。

    凡是讓人享樂的,風靡的速度遠比其他一切來得快。

    他搖搖頭,沒去碰漆盤,他愈加篤信自己建議對菸草收重稅的提議是正確的,這項稅務將來會與鹽鐵相提並論,如今早早就把定製拿出,是件大好事。

    「靖海伯來得正好,老爺在書房與戶部王大人議事,請爵爺跟我來。」

    戶部,王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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