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開海 作者:奪鹿侯(連載中)

 
Babcorn 2019-7-28 22:49:3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3 61041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2:48
第四十二章 威望
               
    石見府,山吹城。

    八郎像戰國領主般坐在雨廊木板上,聽著各地官吏對石見、出雲、安藝三府的匯報,問道:「銀山的產量,不能再多了麼?」

    石見的銀山大使過去是毛利氏在銀山的奉行下的主要匠人,如今轉投八郎,被任命為九品銀山大使,是整個石見四名正九品之一,故而對陳八智非常感激,聽到他發問,依然根據過去的習慣身形低伏,叩首道:「以灰吹法分銀鉛不難,難在礦山缺少人手,難以再挖出更多銀礦。」

    陳八智微微點頭,對銀山大使鼓勵幾句,揮手讓他下去,接著又陸續召見了周圍幾名縣令,吩咐下去鼓勵農夫種植米糧的事。

    待政事處理罷,又繼續召見各地趕來的諸侯,他在直轄三府外的西國政策基本同日本從前的觀念相同,重武輕文,那些各地帶兵的將軍根據其掌握兵力從三品到九品武官不等,而文官最高的三個知府是朝廷派來的進士,三府諸縣令則是自南洋飄揚渡海來的文吏陞官。

    哪怕如此微少的文治人才被派過來,陳八智依然覺得有些多餘……這邊根本稱不上治理可言,各地的自治程度比大明鄉坊更厲害,官府形同虛設,不用興修水利也無人監察,經常走出幾里地就是另一套法令,再加上戰亂頻繁,根本不存在人心思定的那種情況。

    因為這不是短暫二三十年的禍患,自應仁之亂以來已百餘年,四五代人過去,根本沒人知道究竟什麼樣才叫安定,又哪裡來人心思定呢?

    只有以武力支配天下一條出路。

    處理完政事,陳八智騎上健馬帶著隨從沿途聽著來自安藝與出雲地方李如樟、李如柏派來的傳信使者告知那邊情況。如今出安藝府軍頭是李如樟、出雲府軍頭為李如柏,他們早先率領各自千戶部入駐諸城,在陳八智手中拿到節制地方的命令,便在那邊做起城主。

    像陳八智在石見府一樣。

    三人手中如今都擁有一批本地武士效力,軍力上不分伯仲,遼東李氏兩個兒子手上全是陸軍,陳八智除出雲外還掌握著隱歧島,除陸軍外還有大量海軍。

    尤其是他停靠在山吹城北方名為陳氏港的新修船港的那幾條六丁六甲級戰艦,那才是真正隨便拿出去一條都能震撼天下的巨舶炮艦。

    「將軍,伯州府的幸盛校尉來信。」

    伯州府是出雲東面過去的伯耆國,如今尼子勝久被封為伯州將軍,其麾下山中鹿介則被封為伯州府久米縣忠武校尉,他來信不為別的,是想向陳八智請教為何在三府之地沒有反叛,而大明分封的其他諸府卻要應對層出不窮的國人眾反叛。

    陳八智將信看過後讓人收起來,晚些時候再寫信回覆,他要去看他的旗軍。

    在山吹城,這座城在經歷戰火後重新修繕,城內平日裡僅駐紮五百百戶旗軍輪防,大量軍兵都住在城下,他們在曾經奪城交戰的地方修出兩座營寨,守護著大片田地,守將是王如龍,他也肩負著操練軍兵的職責。

    城下的校場一側,緊鄰城下町的地方修出幾座廣闊的書院,每個書院裡都有兩名本地武士作為教習,在領主陳八智的法令下,石見府四縣之地所有孩子都能進入書院學習,那些投降的武士擁有文才的便學習漢文然後教授給少年,擁有武勇的便將武藝傳授給孩子們。

    所有百姓的孩子都有入學資格,包括那些流離失所只能淪為盜匪的小孩,統統都能在這識字習武,學習作為一個明國子民應當如何效忠大明天子。

    有些缺少生計能力的大人也會入學,不過他們在基本識字並能熟練背誦旗軍手冊後就要離開書院,去到書院對面的軍營裡領取一套屬於自己的足輕甲冑,然後投入新的訓練當中。

    當然,在現階段實際上日本沒有萬曆冊封的日本王,織田信長拱衛的國王肯定是不行了,各地勤王將軍有太大的兵勢,在陳八智眼中也是今後日本國不安的來源,至少看起來,他還在物色新的人選。

    實際上陳八智根本沒打算按照朝廷的意思冊封日本王,他眼中的冊封,等同於利用各地勤王將軍的魚餌,需要的時候,便拋出去一個——只要他不當王,卻掌握冊封國王的權力,就能讓他們立於不敗之地。

    在各個書院與學習的孩子們見了一面,又看了看自己義子的槍術學習,陳八智這才走向營寨校場。

    他的義子過去沒有姓氏,名叫小犬,是陳八智在隱歧島撿到的小海盜,從記事起就沒見過父母,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多少歲,遊蕩在隱歧島和海盜們生活在一起,瘦小可憐,吸引到陳八智的注意是因為他走路的姿勢。

    看上去只有十一二歲的年紀,跟在大一些的海賊娃娃們後面,走路時將肩膀架著,極力想要讓人看起來肩膀更寬一些好擁有並不存在的震懾力,可實際上根本沒有震懾力,只會讓人覺得分外好笑。

    就因為這個,小犬成了魏犬,從受人欺負的小海賊變成大明將軍的兒子。

    雖然兒子和爹都年輕得不像話,但這畢竟已經是傳統了,遠渡日本的旗軍都能欣然接受這種情況。

    「直山中鹿介寫信,問我為何三府百姓沒人反叛。」

    陳八智端著一支南洋造火繩鳥銃仔細看著銃身銘文,看清楚製作年份後才熟練地裝彈,微微歪著脖頸瞄準後扣下龍頭桿,待一聲巨響後將鳥銃拋給旗軍,轉頭對王如龍問道:「我該怎麼回信?」

    「為何三府百姓沒人反叛?問得好!」

    久經風霜皺起眉頭露出三道抬頭紋的王如龍拄著戰劍立在一旁苦思冥想,但想了半天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在攻破山吹城之初,他可是給陳八智做出詳細計畫,至少要進行三次大型鎮壓反叛之後才能統治這裡,結果除了有幾個武家反叛,其他戰事全是在領地之外打的。

    他擠著眼睛沒有自信地說道:「我大明天子威望海外,三府百姓翹首以盼?」

    陳八智撇撇嘴,點頭道:「那我就這麼回,他要是願意說服尼子把伯州交給我,我也能讓那邊沒叛亂。」

    誰讓你們五公五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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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分田
               
    所謂五公五民,是田地收成二稅一的意思,當然這並非定例,五公五民是常規操作,稍狠點心六公四民的也有不少。

    也有不一樣的,比方說還有武田氏內憂外患時信虎施行的八公二民,或者北條家為平定關東制定的善政四公六民。

    不過百姓要想活得最好,還是要在被稱作殘暴魔王的織田信長領地中,在織田氏種地是一公二民。

    比善政還善政,在戰國環境下,這是可以被當成堯舜來推崇的絕對善政。

    並非日本的百姓忍耐力比較強,而是人活不下去的時候忍耐力都強,三國時期曹操的屯田為他打下稱霸北方的基礎,稅率與戰國時代的日本差不多,自己有牛的百姓耕作四公六民,用官府牛的百姓耕作則六公四民。

    非常時期行非常之政。

    陳八智也在施行非常之政,他把三府土地收歸明國所有,土地上的一切,田地、獵場、林場、礦山、漁場,統統都被重新丈量並手握分配權力,分配後的田地稅率對照大明,三十稅一。

    他們分到的土地很少,但哪怕只得到和過去一樣的土地,當種出糧食後他們的收穫就能比過去高出近一倍。

    而究竟能被賞賜種植多少水田的權力,取決於他們能為陳八智在伐木、挖礦、捕魚、採蜜上付出多少。

    三府並非沒有造反的先例,自從有一個村的農民心驚膽顫地跪在山吹城下,向明國將軍自告他們因聽說武士老爺密謀動員農兵,然後就被農兵用竹槍頂進糞池裡淹死,請求責罰得到赦免後,再沒有聽說誰會造反了。

    常年軍爭讓武士階層不畏死亡,許多人一生的理想就為取得配得上自己家名的死法,在同各地武士為數不多的交戰中,八郎見到最詭異情況的莫過於當敵人以一種不是那麼體面的方式戰敗,他們當中地位高貴者有時會逃離戰場。

    但不會逃太遠,找個沒人的地方,自己把自己幹掉,然後讓手下帶著自己的腦袋逃跑。

    而他們的百姓也一樣,有些人為了吃上一口白米飯自願扛起竹槍。

    陳八智在寫給陳沐的報告中提及這幾件事,畢竟被大鵝攆著滿街跑都不願意跟陳九經一起讀書,所以他的行文類於其父,簡單直白有時候像個哲學家。

    在信裡,他是這麼寫的:「大明有許多活明白的人,他們想的是怎麼活,大多人也都能決定自己怎麼活,但他們還是不及倭人獲得明白。許多倭人一生下來都就明白一件事——人生下來是要死的,而且很快,只有很厲害的人才能選擇在哪死和怎麼死。」

    如果在大明挑十個人有兩個不畏死亡,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陳八智至少能找個五個!

    但不是每個不怕死的人都能接受淹沒在無邊的大糞裡窒息。

    「總有一天我會把這屋門拆了!」

    陳八智正像個漢朝人般跪坐席上伏案向陳沐書寫自己宏大計畫,就聽見隔間傳來會客廳門被拉開的聲音,聽嗓音是陳璘的兒子陳九經——也許整個國家敢在自己的城堡裡大呼小叫的只有王如龍與這個義兄弟,而王如龍更喜歡睡在軍營裡。

    他擱下筆轉身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盤起腿揉著裹在寬棉襪裡的腳丫,在鼻間嗅了嗅,嫌棄地挪開手挑著眉毛讓屋角坐著小板凳的親信把門拉開,道:「明天去山下找個木匠,打副高點的桌案,能坐凳子那種。」

    正說著,拉開的門後閃出渾身披掛濃眉大眼的陳九經,抱兜鍪揉腦袋發牢騷道:「裡頭挺高,門框五尺,四尺往上都得矮身,他們也沒這麼低啊!」

    「這是為了謙卑,進門都要低頭,我覺得是這樣。」

    陳九經剛一屁股坐下,就見陳八智往前挪挪,手把著他的肩膀,熱情洋溢地問道:「怎麼樣兄弟,有人願意出仕麼?」

    他根本不知道他兄弟的手在鐵臂縛下的皮料上蹭著,可使勁了。

    「放心,這趟出去收穫不少,擊敗毛利設立三府讓許多武家成了浪人,先前能僱傭他們的豪族與國人也都沒了財源,謀逆又不敢。」

    陳九經說著頗為誇張地抬手從左揮到右,越發興高采烈道:「每個村落的小廟裡,過去這些狡猾的農夫向商賈借貸,換不起便聚集在廟裡請武家發佈免除債務的德政令,不發就全都逃進山裡,拉著武家和他們一起餓死,現在他們壯了膽兒,到處是握著竹槍的農兵,不讓武士進村,有人去說服他們便會被打出來。」

    「你這分土地三十稅一真是絕了,那些武家要養兵養武士,沒人能收這麼低的田稅。」說著,陳九經左拳砸右掌道:「不能降稅,就無法拉攏人數最多的百姓,他們別無選擇,不少成為浪人的武士想去其他大名的土地上討生活,可他們連家門都出不去!」

    陳八智裂開嘴笑了,日本沒有大城,沒有大明那樣的城池,百姓都住在城外,他們的民居把領主武士的城砦一團團圈住,別說百姓不讓他們走,就算讓他們走,在這遍地襲擊落單武士的落人狩盛行的時代,又有多少人敢出去亂跑呢?

    大名、武士、國人、豪族、農民之間的統屬關係,被一紙分田降稅令打破,這就好像做買賣拼低價,別人都有生產成本,可他沒有——他的兵,吃的是南洋軍府海運的糧。

    「這個時候,我們拿出招募令,那些失去主家的武士、進退遲疑的豪族自己就送上門來。」

    說著,陳九經拍拍手,對屋外喊道:「送進來!」

    木門拉開,武弁捧著漆盤盛十餘疊長摺子進來放在陳八智腳下,陳九經驕傲道:「這段時間,我說服了石府三家國人眾、二十七姓豪族、四百餘名浪人,除此之外,百姓中有更多久經戰陣的老卒希望加入軍隊——只要我們能依照法令,授予他們家裡田地。」

    陳八智的表情起初還非常欣喜,接著喜色凝在臉上,問道:「那一共是多少人,單單武士。」

    「一千二百三十六,這還只是石見府,他們隨後會先至四縣登記,然後聽從命令整編成軍,都有自己的兵器,不少人還有甲冑,我們只要出糧分地,等消息傳開,還有兩府……」

    陳八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起初他只是想招募一支五六百人的家兵隊,用這些生來習武又悍不畏死的傢伙組成跳蕩隊,可眼下的情況跟他想的有些不一樣,他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來。

    本以為會逃往別處一些人呢。

    「等消息傳開,三府的賦稅根本養不起這麼多武士,從南洋運來輜重是有數的……」

    陳八智緩緩搖頭,三府的木材、蜂蜜、鉛與錫都還沒被海商拉回大明,照這個趨勢,他可能會招募到三千人,那剩餘的輜重就未必夠用到下次船運。

    「那就少招點?」

    「不,有本事的人越多越好!」

    「快,想一下,怎麼能弄到糧食,歸順我們的將軍,有沒有……」

    陳八智像個守才奴,胳膊肘撐著大腿,身子向義兄弟那邊斜過去,伸出手去大拇指搓著食指:「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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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徵兵
               
    陳沐寫給陳八智的書信中不單單噓寒問暖,更多的則是在討論日本國情況,一方面催促盡快解決紛亂的日本,另一方面則讓李旦將殷正茂的貿易戰細化之後送至石州府。

    這與他的戰略相左。

    「要毀此地金錢流通不難,難在我們要撤軍,各地走私商賈無算,不完全封鎖,是不行的兄長。」陳八智攤開手臂,飲一壺茶為陳九經、李旦二人添上,道:「一旦撤軍,如今的大好局面便功虧一簣。」

    「八郎,你非此地領主,而是朝廷的將軍,倭國不安,義父不放心東渡。」李旦輕輕笑著,義弟所言大好局面他知道,但他更覺得這沒有什麼意義,盤著腿將寬袍大袖抻開道:「縱然你擊敗清州軍又能如何,難不成還想像他一樣挾王令諸侯?」

    日本的局面談不上什麼大好,關東的遼東聯合軍團如今已在漫長戰爭中失去銳氣,儘管擁有新的衛所,卻也受困於衛所,未來幾年裡,陳沐同李旦都認為李如松一眾的七衛僅能達到兵糧自給——但他們與本土大名最大的優勢恰恰是兵糧不必自給。

    別人受限於糧草輜重,他們卻有外來米糧輸送以擁有農時出擊的可能,一旦依賴於土地耕作,便相當於束住自己的手腳。

    歸結根本,他們所率領的那幫人根本就不應該到日本來打仗。

    真要說局面大好,也只能說是陳八智這邊大好,外有諸多西國強勢領主,雖然他們自己與自己紛爭不斷,但擁有明確目標,在他們攻陷王京之前有足夠的動力;對內則實行分田政策,收拾被欺壓百姓農夫的人心,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巨大優勢——在臨近諸侯的不滿達到能夠壓制他們對明軍的畏懼之前。

    李旦始終認為陳八智這麼搞如果不能快速掌握權力,是要被已經歸降的諸侯反叛而崩盤的。

    陳八智很久沒有說話,抱著茶杯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才突然抬起頭轉移了話題。

    「父親在北洋做什麼,我聽兄長說,要在那練兵一年半載?」

    李旦微微歪過頭,哼出一聲長長的鼻息,說實話這幾年他越發有點怕陳八智了,尤其在領日本事之後,這個義弟主事帶兵久了身上有一股為人主的威勢,有時笑眯眯地不說話便讓人將想要的勸誡吞進肚子裡。

    他說道:「北洋要練馬軍,從北疆購置戰馬、招攬人手,此外還要在天津、遵化一帶設鐵、礦、油、軍器諸局,為東征做準備。」

    「這是要不少時間的,我還有時間,兄長籌算一下,我們諸多用度,倘若再招兵,收支能否相抵?」

    「如今一年運送糧草算上海運路耗,十八萬石,海運無常,記做二十一萬石總沒錯。若再招兵,則每千人需多運萬石,打仗、路耗還要多算,記三千人六萬石,算再募六千,則三十二萬石,折銀二十三萬兩。」

    「目下三府一年出木、鐵、銅、鉛、錫及商貨出海,僅可換銀不足十三萬,若算上銀山自然是多的,但若不算銀山,便大有不足,至於賦稅……像沒收一樣,僅有不到三萬。」

    李旦快速的算出數目,說罷他兩手一攤,道:「因此,不能相抵。」

    「若我想讓它相抵,要做些什麼?」

    「想讓它相抵?」李旦微微皺眉,起身道:「流是節不出,那便要開源。」

    說著李旦便走出門去,陳九經手上的茶都涼了,乾脆索性放下,對陳八智問道:「兄長要打仗?」

    李旦回來之前他就聽陳八智問過,歸附大名有沒有想死的,這個問題的答案太顯然了,當然沒有想死的——歸附的大名沒有,那就要向外開戰了。

    陳八智並未回答,微微咬著嘴唇搖頭,心思根本不在和陳九經聊天上,他在等李旦。

    沒過多久,李旦又拉門回來,手上多了一封書信,展開拍在桌上道:「三府一年銀收十二萬兩有餘,這些銀兩若在國內買米,遠不足三府兵馬消耗,但若在國內換了銅錢,再至三府買米,就夠了。」

    「在三府買米?」

    陳八智與陳九經近異口同聲,問道:「什麼意思?」

    「明錢比倭錢值錢,因你收稅少,百姓手上糧食多,三府糧價便比旁處低些,明錢一文抵倭錢四枚,二三百錢即購一石米,小米更多,這樣一來不但軍費解決,百姓手上還有錢,即可發展商業,對商賈收稅,又能將一部分錢收回來。」

    「除此之外,倪尚忠那邊諸多千戶所有不少礦山,我們掌控海運,可以同那邊貿易,把東西弄過來,也可多些收入。」

    李旦對比著紙上物價將事情說清,這才對陳八智問道:「你招兵要做什麼?」

    聽到李旦這麼說,陳八智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換了個舒服的坐姿喝下一口茶,放下茶碗在矮幾上道:「最近得到消息,武田信玄在四年前就死了,武田氏去年又歷經打敗,指望他們在東邊牽制信長已不可能,但作為信長的盟友,他應該會集結全力收拾武田,以擴張地盤。」

    「指望那些海寇確實不行,隆俊雄碰上敵軍主力,在離王京只有百里的河道遭到夾攻,麾下那幫倭寇各自潰敗,收攏兵馬逃回大阪灣,搶了一筆便逃了回來。」

    「這是我的機會,我打算幾個月後秋收之際向東進攻,讓他的盟友們今年餓肚子,明年再一舉擊敗織田。」平時蔫蔫的陳八智說起這些倒是雄心萬丈,道:「他們沒給本願寺運糧,法主是撐不了多久了,不必管別人想不想,等我們打進王京,旁人怎麼想都不重要了。」

    說著,陳八智轉頭向陳九經,道:「你與李如樟鎮守三府,王將軍統軍一支與伯州府將軍等向東進攻,我同李如柏自海路,守備一線,李如柏斷敵糧道,縱兵大掠,兩三個月,回來過年。」

    陳九經極力在腦海中思慮局面,但依照陳八智的說辭,他更多思量的是鎮守三府,道:「大軍傾巢,要是關西諸侯反叛?」

    「我會給你留下足夠收拾他們的兵,揍一頓守上兩三個月,不是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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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調度
               
    當備戰的消息傳入伯州府的尼子勝久耳中,家門武將對此時沒有誰感到開心,甚至備戰讓他們從頭到尾都透著疑惑。

    「信中未言因何備戰,但將軍要我州備馬軍二十、重步軍八十、輕步軍八百,還有……」

    山中鹿介話說一半,看著書信頓了頓,室中跪坐一眾武士翹首以望,端坐上首的尼子勝久按捺不住,問道:「還有什麼?」

    鹿介看向主公,道:「還有雜兵六千,供七千人三月糧草。」

    「將軍的馬軍、重步軍、輕步軍與雜兵,都是什麼?」尼子勝久有些分不清這種異國人用日本語說,不,應該是創造出來的詞彙,「六千九百兵勢,這個季節不可能召集出來!」

    一眾家臣面面相覷,瀨戶內海至大阪灣的戰事才剛結束,不安分的明國將軍又準備發起另一場戰爭,尤其在農忙時節,這對他們絕非好消息。

    山中鹿介皺著眉頭用力將書信抖開,在正文後找到分段標註,用艱難的語氣讀道:「所謂馬軍,馬、兜、大鎧、小具足齊備,兼鐵炮或大弓、長槍,重步軍兼得兜、大鎧、小具足,兼鐵炮或大弓、長槍、短刀;輕步軍,兜、胴、刀、槍、弓;雜兵,弓、槍。」

    「就是說要二十名侍大將、八十名足輕組頭、八百足輕、六千農兵,備三月糧草。」山中鹿介將書信奉上,緊緊咬牙道:「一場遠征。」

    尼子勝久抬掌撫面,對家臣問道:「本家能備下如此軍勢?」

    一眾家臣愁眉不展,家老立原久綱道:「武士與足輕不難,剛剛平定領內一揆,再過兩月各處田地都要收割,很難召集六千農兵。主公宜回信陳將軍,農民正要收割田地,農兵僅能動員三千,但本家可出動足輕一千六百。」

    尼子家復興連年戰爭,擊敗毛利氏時他們在戰場上得到不少輜重,足夠招募、武裝出更多足輕,但農兵實在很難達到陳八智的要求。

    「石見府對本家兵勢非常瞭解,動員一千五百足輕後,離開領地太遠會使國人眾反叛,希望將軍能體量主公難處。」

    山中鹿介的神情要比立原久綱慎重得多,他搖頭道:「陳將軍動員的不會僅本家,此等兵勢要對付的不是備前殘存的浦上餘黨,也不會是搖擺不定的宇喜多,恐怕是要襲擊信長公。」

    「只準備三月糧草,同信長公開戰,我們會餓死吧?」

    尼子勝久沒有譏諷山中鹿介的意思,他心裡也認同鹿介這種說法,只是這過於不切實際了,不說陳八智的三府離京都近江有多遠,哪怕是相對近些的尼子伯州,準備軍械、集結兵力就要整個七月,沿途要經過但馬、丹後兩個大名的領地,才能同織田氏接壤。

    「山名家不服從織田但也不願服從明國;丹後的一色氏雖因庇護將軍而同信長公交惡,也沒有服從陳將軍,誠然,明軍驅逐毛利氏有徐達令人聞風喪膽的戰績,但在我們進軍途中,織田氏就能有所防備,而且……」

    一旦織田信長有所防備,突襲戰就會成為拉鋸戰,最終佔不到半點便宜而退兵,戰爭的時間絕非信上三月糧草就夠吃的。

    尼子勝久理性分析了一大堆,最終搖搖頭道:「在下不願與信長公為敵。」

    可是偏偏,沒人敢忤逆明軍,誰都不敢。

    陳八智儘管未親率兵馬出戰幾次,卻給西國諸侯留下極深的印信,那不是遼東鐵騎的威風也並非鳥銃隊的輪射,真正令人不敢之與為敵的只有一個——明軍的火炮。

    在此之前,籠城一直是防禦戰爭中極好的手段,但自從這些明國將軍渡海而來後一切便不一樣了,逢攻城戰明軍必布設重炮,往往半日落城,乃至後來驅逐毛利的戰事中令諸城守軍聞風而逃。

    火炮奪走守城者最後的希望。

    「諸君可有避免戰爭的手段?」

    尼子家的再興之路充滿坎坷,除毛利氏之外,臨近諸多大名在他們復興的過程中都有所提攜,其中施恩最重的便是織田信長,曾調兵三千助鹿介,那時候尼子勝久還在隱歧島吃烤魚呢。

    是信長的援軍終結了那段被勝久稱作『不知道鹿介今天出去搶劫能不能活著回來』的歲月。

    如今西國大名臣服明國將軍高舉勤王號令形成三分各局,要不是尼子家重新復興全拜陳八智所賜,他們其實更願意依附於信長麾下。

    現在這樣勝久心裡對信長就已經是非常愧疚了,再讓他帶兵與信長決戰?

    如何避免作戰,尼子家一屋子家臣腦子裡想的都是這件事,可是沒有答案。

    最早接受命運安排的還是長於戰爭的山中鹿介,提議道:「至少與聯軍一起出陣,要比獨自對抗織田或明軍要輕鬆許多,石見府的命令不能忤逆,先準備軍備吧,主公寫出陳情送往石州,我們也要準備兵力了。」

    「沒有目標,行軍不被阻擋,向東最遠可至京都,向南播磨、淡路都可能是敵人,最好的情況目標為生野銀山、最壞的結果是與信長公交戰,本家今日來之不易,諸君切莫因大意失去性命。」

    「現依出兵六千,則分二十隊,各隊大將率四名足輕組頭、四十足輕,赴各地調集農兵,隊中傳信番使、刺探物見、運糧小荷馱隊由大將軍中分派;馬回眾,任記功軍目付,並召集藥師、旗差、太鼓、法螺貝、祈禱僧。」

    「除此之外,若將軍不接受陳情,為解決徵召兵力不足,本家還需做好出錢僱傭浪人、強盜、山賊組成游勢隊的準備。」

    說到這,山中鹿介嘆了口氣,為復興主家積攢錢財時他曾做過山賊也與海賊為伍,懂得行情,這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而且隱歧島上的海賊如今都是明軍的人,一定早被陳八智調度走,想招募都招募不來。

    當他看向主公,尼子勝久緩緩頷首,目光掃視過一眾家臣,道:「戰爭不可避免,不論敵人是誰,都要取得勝利,到時諸位的封地都會更多,尼子家也能逆轉目下困境,至於戰爭之後的事,留給明國將軍去費心,諸君去準備吧,明日軍議決定諸隊大將。」

    「要開戰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2:49
第四十六章 小小
               
    「炮艦?」

    京都,織田信長解散為應對大阪灣海戰可能引起的戰爭擴大而集結的諸國兵力,滯留御所數日,聆聽天下形勢。

    在金閣寺,他聽著家臣瀧川一益對大阪灣海戰的情報。

    信長並未親自參加那場戰鬥,儘管他集結了大軍,但在他各路軍隊向大阪灣集結之前,戰事便已被瀧川軍團快速取勝。

    「是炮艦,明國人是這樣稱呼陳沐軍戰船的,他們的戰船龐大,裝備大量名叫鎮朔將軍的大筒,已不依靠鐵炮弓矢取勝,小早船不堪一擊。」瀧川一益神情嚴肅地抬起頭,道:「屬下無能,贏得陸戰卻失去了大阪灣,這場仗的傳聞不實,織田氏失敗了。」

    織田信長最早聽到的消息,是他的軍團在大阪灣取勝,驅逐了敵人,現在看來那只是瀧川一益為安定國人而釋放的謊言,此時他帶著淺淺疤痕的手握著戰報上清楚地寫著,大阪灣一直到明軍退走,沒有屬於織田氏的一艘戰船。

    在退走前,隱藏於淡路國海灣的明船旁若無人地停靠在石山本願寺相鄰住吉港,在那卸下巨量糧草,並從石山本願寺帶走大批貨物。

    這是一場交易,而這場交易在織田氏所控制的京畿地區持續了整整一個晚上,直至次日拂曉,船上明國海軍登陸,將岸邊停靠的關船能開走的開走,不能開走的付之一炬,待裝運貨物的大船離開,十幾條炮艦才在上百條關船的簇擁下耀武揚威地離開海灣。

    「奇恥大辱!」

    瀧川一益緊緊攥著放在膝蓋上的拳頭,咬緊牙關道:「他們明明輸掉戰鬥!」

    這是一場雙方都認為自己輸了的戰鬥,織田氏水軍被大量敵船壓至內河,隆俊雄部倭寇則在陸上被瀧川軍團打得潰不成軍。

    瀧川一益沒能封鎖港口,隆俊雄部也沒能在京畿大肆搶掠。

    但他們又都在一定程度上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瀧川一益防禦京畿,隆俊雄則向被斷糧的本願寺輸送輜重。

    「戰事中本願寺沒有出兵,和尚是怎麼想的呢?明國的炮艦有多大?」

    織田信長沒有跪坐,他本身就高於這個時代大多日本人,此時坐在南蠻寺傳教士獻上的靠背椅上,更是要比跪坐的旁人高出半個身子,身軀並不健壯,但膚色很白。

    座椅旁架櫃陳設來自藥師院的小松島茶壺、油屋常佑的柑子花入,這都是天下聞名的珍貴器物,此時器物的主人正微微皺眉,細長的眉毛和半睜的眼湊出思索的神情。

    在思索時,他會不自覺地輕捏手心淺淺的疤痕。

    那是燒紅的鐵塊被握住時留下的疤,已經許多年過去依然沒有消去的意思,恐怕讓他一生都帶著這個印記。

    這個疤痕起源於一次訴訟,在日本民間訴訟時有個儀式被稱作『火起請』,當人們爭執不下,公家將一塊烙鐵燒紅,訴訟雙方分別抓燒紅的烙鐵,通過忍受痛苦的程度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當時被告者是信長的乳兄弟池田恆興的被官,也就是從屬親信的意思,在夜裡闖入狀告人甚兵衛的家偷取財物,甚兵衛當時前往城中上貢,老婆在家以刀鞘迎敵,擊退了被告人,待甚兵衛回來後發起訴訟。

    甚兵衛握住了烙鐵,被告人鬆開烙鐵,起火請的公正卻被信長的乳兄弟阻止裁決。

    信長發現這件事,說如果自己能抓住烙鐵,便判決被告人有罪,他手心的疤就是那時留下的。

    「二十間,十二條大船五條比二十間長,七條比二十間短沒,都具有鎮朔將軍,聲音好像天邊的驚雷,通常能把炮彈打到五町之外。」瀧川一益說著面容愈加嚴肅,道:「等他們退走,有農夫在離海岸半裡外的地方撿到過一枚鐵炮彈。」

    間、町、裡都是日本的長度單位,一間一米六、一町六十間、一里則近四千米。

    信長的眼睛瞪得大大,稀疏的鬍鬚下微微張著嘴,緊跟著緩緩咬牙嚥下唾液,擰眉問道:「那麼遠,鎮朔將軍威力如何?」

    問得好!這個問題就算拿去問陳沐,陳沐都不敢說自己的炮能把炮彈投送到四里外!

    「威力極大,僧兵眾押送糧草返回城中時我軍團沼野隊、真鍋隊都向港口發起衝擊,只三五炮就將軍陣打散,每顆炮彈都會在陣中橫衝直撞,我軍大筒只能打壞明船船帆。」

    信長沒有說話,緩緩將頭向後仰著靠在靠背上,長長地嘆息道:「果然又是明國啊,古老、傳統、強大而保守的明國。」

    在極為聰慧的信長腦中,已有一副模糊的東亞局勢圖,他一度認為明國衰老孱弱,當天下布武的意願達成,以武力支配天下的日本將有能力組建龐大艦隊向四海出擊。

    現在看來,明國人因為南蠻人的到來,而感受到危機?

    信長突然向身側奉行問出一個同戰事毫無關聯的事:「京都、堺町的商賈、南蠻商,還能賣出南蠻鐵炮麼?」

    奉行緩緩搖頭,正要說什麼,信長已起身走出寺廟側廳了。

    立在寺廟院中的羽柴秀吉見到信長快步走出,連忙伏倒,偷偷用眼神瞄著心中如同神人般的信長一舉一動,見到信長似乎有些不快,額頭狠狠按在地上低聲問道:「主公似乎不開心!有只會跳舞的猴子等在這裡!」

    信長並未理會,走到院子裡一動不動地狠狠地用鼻息吸入空氣,這才覺得心中那些壓迫感緩緩散去,轉頭對依然拜伏在地的秀吉道:「你已經是大將了,不需要再用這些愚弄自己的把戲——但是猴子呀,你知道海外麼?」

    羽柴秀吉抬起頭,稀疏到不可見的鬍鬚湊在並不出色的臉面上,加之身材矮小,看著就像個弄臣,實際上這個依然認為自己只是農民的傢伙,已經是織田氏炙手可熱的大將了,他茫然地問道:「海外,主公是說——九州?」

    信長啞然失笑,道:「不是九州,是海外啊,海外都有什麼啊!」

    「就,就是大海,對面吧?有個小小的九州、有個小小的朝鮮、小小的明國、小小的天竺,還有南蠻人小小的家鄉。」秀吉被信長問得有些結巴,舔著幹澀的嘴唇遲疑道:「主公的一統天下,不就是從九州開始,一統天下?」

    「哈哈哈!」

    織田信長仰頭大笑,洪亮的聲音隔著寺廟院牆傳出很遠,一掃心中壓抑,指著拜伏的秀吉道:「你可真是個有趣的猴子,去準備吧,你去攝津築城,讓丹羽長秀在近江築城,我們要防備來自小小明國從海上的襲擊了!」

    「一定會有辦法擊敗他們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2:49
第四十七章 歡呼
               
    誰也想不到,戰爭來的遠比他們想像中快。

    這個時代沒有任何消息能密不透風,持久的混戰令人們變得風聲鶴唳,擅長從微小的變化中看清戰爭的端倪。

    八月二十二,由雲遊僧將伯州府尼子家籌備戰事動員百姓的消息傳入因州與但馬,山名家當即派出使者,並在國中召集領民組織兵力,並在國中冰之山準備防務,並立刻派遣重臣向東面鄰國一色氏修好。

    戰爭來臨的消息像瘟疫蝗災般,從備戰的伯州傳入因州、但馬、美作,接著是備前、播磨……直至震動京畿。

    剛剛在去年長筱合戰終結後稍顯安定的天下再度風起雲湧,一時間木材石料與兵器商人賺得盆滿缽盈。

    九月十三,備戰完成的尼子家兵勢終於得到來自石州府的出征命令,在山中鹿介的率領下陳兵五千餘,以不願臣服明國為由,一紙戰書送至統治因州、但馬的山名家,雙方正式宣戰。

    山名豐國一面痛罵尼子勝久,一面寫信向尼子勝久請求維持封國的議和,同時將兵力收縮於但馬國,放棄大半國土,依靠冰之山構築防線,同時想方設法向東面的一色氏請求援軍。

    當山中鹿介率軍穿過因州的田野,終於知道陳八智在此時出兵的盤算——各地的水稻,在十月、十一月就成熟了。

    「難怪石州府在軍令中要我們做好防守準備,以冰之山為界,因州的田地都由我們收割;若攻陷但馬,兩國田地的收成足夠伯州渡過任何難關。」

    尼子家的武士們提前備戰月餘,戰事開始之初佔盡便宜,先後攻落因州天神山、鳥取兩座城砦,二十餘隊分兵四路,短短十日便霸佔因州各處險要隘口,直至其兵臨近但馬交界的桐山城,這才受到不小阻礙。

    山名軍震懾於明軍攻略各地的威脅,不願同陳八智為敵,僅據守通向但馬國的要道阻擊,不敢西奔出戰,同時各地國人眾與豪族首領已經外通尼子家,想要倒戈叛變了。

    山名家與尼子家在過去幾年多有交際,甚至最早他們還幫著尼子家復國出過兵,不過後來在尼子家投入明國勤王軍後決裂,此時如果一定要選出一個投降的話,比起陳八智,他們更願意轉投織田信長與尼子勝久。

    畢竟別管織田還是尼子,都不會自己倒自己的灶,將武家的土地分給百姓。

    在武家眼中,真正的地獄就在明國三府。

    桐山城外,尼子與山名兩軍各恃矮山佈陣,向東大路僅此一條,山名軍不願再退,便背靠山城同山中鹿介對峙。

    起初鹿介因不清楚山名軍力而不敢貿然進攻,卻沒想到隨後十餘日山名軍在桐山城越聚越多,先是但馬山名氏在外敵入侵的情況下聯手禦敵,自東面蘆屋城方向派遣重臣垣屋豐續、田結莊是義各從本城領援軍駐紮於桐山城北。

    但馬山名氏之後,一色氏的家紋亦出現在山名氏本陣之上,眼看時間到九月底,小小的因州與但馬之間便聚集軍力上萬。

    如此一來,山中鹿介更不敢輕舉妄動,乾脆做出防守準備,在山林之間調派麾下十七隊大將與四支各地土匪強盜組成游勢隊佈置防線,攻勢總比守勢佔優,但在自己熟知的預設戰場開戰在他看來才是明智之舉。

    至此,雙方的氣勢完全變了,前番山名豐國還忙著向這邊派遣使者希望投降,只在聽到鹿介傳達陳八智索要生野銀山時才聲色俱厲,如今已完全不是那個樣子,他們開始強硬地要求山中鹿介退出因州,否則便要在十月展開進攻。

    隨對峙的進行,山中鹿介心裡越來越沒底。

    「陳將軍還不打算將援軍派至?」

    眼看敵軍越來越按捺不住進攻的心思——田地快要成熟,成熟之前,他們一定會展開反攻。

    鹿介遠遠瞭望著對面矮山林立旗幟中一片花花綠綠的家紋,因幡山名氏、但馬山名氏、一色氏、八木氏、田結莊氏……一大片代表但馬、丹後等地城主的家紋立在對面,而自己這邊兵勢彷彿少得可憐。

    本該派出援軍的明軍短短路途看起來卻遙遙無期,真打起來四支僱傭來的游勢隊在敗勢下必然一哄而散。

    週遭的環境讓尼子家軍團士氣降至最低。

    山名家的兵勢在十月三日拂曉發動進攻,一夜的露水讓尼子軍陣籠罩一片晨霧中,山名軍的八木隊、田結莊隊自山道一路隱匿攻上,當日光穿透林間,最外圍的兵隊發現敵軍,開始只是箭雨激戰,此時外圍農兵還尚有一戰之力。

    不過當戰鬥的形式從弓箭變成白刃,缺少腹當甚至連陣笠都不足數的農兵即使佔據地利,也並非那些披堅執銳武士的對手,幾乎交戰片刻便被擊潰。

    作為游勢隊的伯州山賊揮舞著野太刀自半道向敵軍腹背突擊,砍翻殺散數十人後不敢戀戰,緊跟著又從山道另一側穿過。

    山上本陣兩側聚集著尼子氏七隊人馬與一支精銳野武士隊,聽見來自山下的喊殺聲,山中鹿介握著杵在身側的長刀並未從小馬紮上起身,不過片刻,各隊番使奔上本陣報信:「敵軍自城下殺來,米源隊大將被敵軍討死、神西隊潰敗,刺賀隊因游勢隊出擊退還。多胡隊倒戈,大將已被軍目付斬首,現兵力由宇山隊接管,向敵側迂迴!」

    「幹得好!」

    鹿介讚許一聲,轉頭向左側三隊大將點頭,迎戰方略早已交待下去,至少目前戰事還照他們的構想進行著,三隊大將帶兵離去,依早先對峙中伐出小路向敵軍側翼迂迴,山中鹿介這才整理甲冑從馬紮上站起身來。

    只要有千餘人手能從敵軍側翼迂迴,他就能憑藉山勢與優勢地利吞下敵軍先驅人馬,包圍之後便是殲滅戰。

    勝出一陣,潰散的兵力都可聚攏回來,到時他便能以優勢兵力從野戰中取得接下來的大勝。

    就在此時,山下突然傳來一陣密集的鐵炮擊發聲,令山中鹿介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不過片刻,驚慌失措的番使奔跑而上,大聲報導:「織田,敵軍本陣立起織田家紋!」

    人的名樹的影,區區一面織田戰旗,引得本陣諸隊大將皆驚慌失措,哪怕是作為總大將的山中鹿介握刀的手也微微顫抖——天下,沒有人不畏懼織田氏的兵力,誰都一樣。

    但作為總大將必須擁有堅韌的意志,他以逼視的目光掃視諸部將領,揮手道:「織田軍即使來援,短短二十日,能集結多少兵勢?又能有多少兵力抵達前線?誰來都一樣,我等贏得此戰,尼子家便可掌控伯州、因州、但州,家門振興全系諸君忠誠,此戰勝敗盡在我方士氣——就你會立旗?把明國戰旗立起來!」

    萬曆三年十月三日,日本因幡國桐山城外,早已備好放置地上捲起的明字大旗被豎起在矮山尼子軍本陣之上。

    頭戴鹿角盔的山中幸盛握著旗杆立於山口左右揮舞,重重頓在地上,開口脖頸青筋暴起:「誒!誒!吼!」

    本陣四隊足輕,隨之歡呼。

    混戰中陣後足輕聽到山頂己方本陣發出歡呼,轉頭望去,山頂明字大旗高高垂下,招展而開。

    「殺!援軍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2:49
第四十八章 妖法
               
    如果後世子孫問起山中幸盛這輩子做過最厲害的事是什麼,過去他會說這輩子做過最厲害的事是幫助失去家名的主君再興尼子。

    可若是今後被問起,他會說自己曾在戰鬥中用歡呼的吼聲糊弄自己的部下,結果真的吼來了天軍下凡。

    呃……也許應該說天軍出海?

    俗話說來得早不如來的巧,陳八智不但來的巧,而且還來得早,他率領他的軍隊在海上飄好幾天了。

    在遙遠的海面上,陳八智一直在戰船上用望遠鏡盯著依海而建的桐山城、看著桐山城外屬於山名軍的陣地,雖然看不清兵力部署,但有時他能大致看出敵軍兵力變化。

    在他所處的位置,因山脈阻隔,看不見尼子軍的佈陣,但能看見尼子軍撤退的必經之路,他一直在等山中幸盛撤退——另一艘船上的王如龍在戰略部署中斷言,此戰只要山中幸盛不折兵力而後退,他們就贏了。

    至於山中幸盛不退軍能不能贏,王如龍在一開始認為尼子軍未必能贏,除非敵軍在上午發動進攻。

    山中林地作戰有個壞處,一旦戰局不利軍卒不會有太多死戰之心,潰敗會比平原更容易,因為山林容易讓士卒隱藏,當人們知道逃跑藏起來也不會死,就不會生出死戰之心。

    但這是相互的,我軍易潰、敵軍也亦潰,儘管尼子軍在兵力上不佔優勢,可他們卻巧合地佔據了高地與向陽一面,這符合兵法的駐營標準,敵人在上午發動進攻,只要戰事拖到下午,強攻對敵人來說就會變得非常艱難。

    道理很簡單,因為晃眼。

    不過陳八智更希望山中幸盛自己退兵,那樣敵軍人多勢眾,必然會追擊,他們追擊桐山城就空虛,等桐山城被攻破的消息傳到西邊,追擊尼子軍的敵人自然就會潰敗退還。

    現在儘管同自己相比,敵人不算強,但到底精力充沛士氣旺盛,這樣的敵人在陳八智心裡是不願意與之作戰的,應該讓他們去追小鹿、揍小鹿。

    等他們打舒服了,退回來,疲憊、弱小還膽怯的敵人才是最好的敵人。

    不過此時兩邊都打起來一個時辰,眼看著快到正午,山中鹿介還不打算退軍,陳八智也沒辦法看著他被打死或元氣大傷地殘勝,便下令船隊向桐山城海岸進軍,二十餘條福船將李如柏的步騎、王如龍的陸軍放下。

    六丁戰艦帶五艘鯊船在海岸擺出橫隊,迎著城砦西南角,陳八智自船舷旁微微抬起右手摀住耳朵,船上旗官麾下戰刀:「右舷炮,放!」

    咚咚,咚咚咚!

    雙層甲板右舷火炮依次轟出,在船側轟出一片硝煙,緊隨其後五艘鯊船亦在旗官令下發出咆哮,數十門鎮朔將軍炮彈轉眼掠過二里,重重轟擊在桐山城石牆木壘之上,這個距離已經很難準確命中,想要當先轟破城門沒什麼可能,但好在城夠大,終究沒有炮彈落空。

    一陣火炮轟得陳八智興致全無,擺擺手道:「別轟了,難得瞧見個石頭城,船的位置不好,先看陸軍的。」其實他就是懶得帶炮下船,揮揮手道:「實在不行再下去,不過……讓城裡守軍看著己方大軍被擊潰,應該會開城獻降吧?」

    不遠處岸邊,王如龍部旗軍快速依次下船,先下船的奔走佈防、後下船的集結陣勢,隨用作號炮的三眼銃一聲響依次迭陣交替前出,留下二百旗軍於桐山城外防備城中留守敵軍,餘下七百餘隨王如龍一路扛銃趕炮,每人背負攜行具下綁一捆三尺有餘的細木棍向前行去。

    李如柏的一眾雜兵也緊跟著下船。

    抱著頭盔、雜亂鐵甲皮甲下衣襖鼓鼓囊囊的女真人頭頂著比日本武士還凶悍的髮式,跨刀持矛抱著頭盔昂首闊步走在最前,其後輕裝負弓的朝鮮兵牽著披掛甲衣鞍囊倒掛三眼銃、屯囊塞硬弓羽箭的雄健戰馬。

    最後一幫頂盔摜甲的遼東大爺跨坐馬上,武備紮實從頭到腳,各個一手按腰刀,另一隻手也不抓韁繩,不是輕輕掄著長桿鏈枷就是將金瓜扛在肩上,要麼便是倒提長矛、眉尖刀等長兵,面上神情不可一世,鐵騎之前指指點點地指著遠處敵軍盤踞矮山談笑風生。跟著被朝鮮兵牽動的戰馬一晃一晃地向前行軍。

    李如柏同樣跨坐馬上甲冑鮮明,正端著望遠鏡向遠處瞭望,他身後有女真力士舉一面白底紅字李氏軍旗,看著原野盡頭的林間小道奔出一騎武士,似乎是因先前炮鳴前來探查,見到這邊成群結隊的明軍險些嚇得從馬背上的跌落,慌慌張張跑了回去。

    他身後傳來女真人與遼東老爺毫不避諱的大笑,朝鮮兵剛想附和著笑上兩聲,就見李如柏轉頭用森然目光從左瞪到右——半字未言,硬生生將所有人笑聲憋了回去。

    得了大將示意,女真武士活動筋骨自鼓鼓囊囊的懷中掏出弓弦,遼東老爺輕輕掄著鏈枷,有感覺兵器不稱手的就在馬背上胡亂摸著,一會抽出戰刀一會提著骨朵,還有人從屁股下邊拽出一副帶著錘頭的長環鞭。

    他們不再需要有人牽馬了,戰馬踢踏著至陣後踱向更靠後的地方,另一側的王如龍亦統率旗軍向這邊靠攏,分兵陳布兩翼,一架架載著二斤炮順便暫時充當虎蹲炮運載工具的炮車被兩匹小倭馬拖拽著緩緩進入陣形,推著火箭車的旗軍與各隊小旗官單獨立在陣前,軍容……軍容一點兒都不肅然。

    兩翼各小旗身後旗軍一排一排上前在陣前紮下木棍,混以土塊、盾牌快速搭起一道不是那麼堅固也許會被鉛子射穿的土木矮牆,然後隨王如龍一聲令下,各人自身後拉開帳布依次鋪上,這種布出產於明朝北京薊鎮軍衛染坊,經大明著名設計師戚繼光一手設計。

    還帶石頭花紋呢,逼真得很。

    不過片刻,左右兩翼便分別築出一座只能擋弓箭直射的『石矮牆』,王如龍攥著拳頭笑了,他們測試過,日本鐵炮穿透力不強但殺傷極大,不像明銃在三十步有時打穿一人還能再射向後面,鐵炮大多時候打進去就不出來了,當然人也就活不成了。

    但有了這道牆,擊穿最外層木盾大牌後雖然以各種鐵炮不同口徑、不同彈丸、不同裝藥的制式來說,有時還能再擊穿木牆傷到其後旗軍,但他們的甲冑就很難被再次擊穿。

    整支軍隊是背靠海岸接結出戰陣,採用重視右翼輕視左翼陣勢——其實左翼也很重視,那邊還在船炮射程範圍之內,七八十門重炮比狹窄戰場上佈放多少兵力都好使。

    因此,當織田山名等諸侯聯軍自林間速出佈陣時,他們的大將與足輕都是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對面不知用了什麼妖法馳援到他們背後的明軍又不知用了什麼妖法居然壘出兩座矮城!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2:49
第四十九章 滿弓
               
    率先進攻的並非是自矮山前來防禦的諸陣兵勢,伴那邊旌旗招展,城中自有戰將領本部出城。

    各隊足輕城門魚貫而出,作為留守城池的精銳隊,足輕各個背負花枝招展的背旗,陣笠似牆長槍如林,在一名留守萬石領主的率領下朝王如龍左翼襲去。

    王如龍掀起頭盔頓項,一手按刀一手伸向耳後撓著發癢的頭皮,難受與舒坦的表情同時混在臉上,末了彈著指甲裡撓癢癢留下的污漬,十分嫌棄地轉頭望向身旁跨馬的李如柏。

    廣府獄霸揚臂指著豎起的明字大旗,道:「這麼大的明字他們看不見,就派出來幾個小百戶?」

    正要揮動令旗召喚炮擊,李如柏踱馬上前攔住王如龍,道:「將軍別急,真正的敵人在那邊,不讓敵軍摸出虛實。」

    說著,李如柏抬起二指在馬前微微比劃,四個由女真、朝鮮兵組成的百人隊在陣形交替間向左翼移動,他們之後還有五十餘遼東鐵騎緩緩打馬——臨陣作戰,這些遼東大爺也息了玩樂之心,各個緊握兵器神情肅然,頂著高聳的三叉戟盔槍在兵陣後緩慢移動。

    左翼陣勢之前,一簇簇羽箭扎於淺土,手持檀角弓的朝鮮射手靜立於後,看著緩緩壓上的山名足輕,等待百戶的射擊命令。

    對面衝過來只有不到三百兵,李如柏卻用上四個百戶、五十精銳家丁,讓廣城獄霸覺得不快,兩手一叉抱臂胸前:「咱還打不過他?」

    「打不過。」

    「倭兵不堪一擊,武士卻很兇猛,因其所處地域,輕大軍重勇武,一旦巷戰、或同兵力野戰,朝鮮兵、衛所軍,都不是他們的對手——尋常衛所軍,戚帥陳帥練的不算。」李如柏侃侃而談突然想起陳沐這個特例,特意補上一句,這才接著道:「但也並非無敵,單打獨鬥,我陣前女真兵能揍他們仨,在這,比蒙古兵朝鮮兵都好使。」

    王如龍抱著手臂瞄了一眼陣前一水六尺大塊頭的女真兵,又看看列著槍陣分隊進擊跟蒙古馬差不多高的山名軍輕笑一聲。

    戰爭終究不是潑皮打架,比拚的是戰鬥意志,大明與朝鮮的農兵習慣了防守,蒙古兵習慣了掠奪,這在戰爭中既是優勢也是劣勢。

    女真人是黑山白水之間的獵人,倭人則是富士山下的窮光蛋,他們出門打仗才是真玩命。

    至於日本這個時代的普通足輕,大致上與衛所軍差不多,他們長在小軍陣、明軍長在大軍陣,這不是他們本身的素質決定的,而是兩國下級軍官與上級軍官的區別——作為下級軍官的武士能活到這個時候,不論戰鬥的層次是鬥毆燒田還是殺人盈野,大多數人可以說身經百戰。

    其他的差別不大,說到底,別管衛所軍還是足輕,都只是士兵的意思罷了,但凡戰鬥中有利而符合將軍命令的事,他們都會去做。

    雙方兩個軍陣轉眼已近數十步,足輕隊中的弓手自側翼準備拉弓,朝鮮兵則在更早的時候仗檀弓發起襲擊,陣前的女真兵稍稍散開,操持著獵弓並未加入第一次投射——普通女真兵用的弓不如朝鮮檀弓射程遠,酋長出身的女真小貴族使用長梢大弓是為射的是重箭,他們要等待最優秀的開弓時機。

    實際上女真勇士望向奔來的山名足輕兩眼直冒火,他們的將軍李如柏在戰前許下賞格,殺死的敵人如果穿戴鐵甲,五隻首級就能過給他們一套明軍胸甲與兜鍪,並且再將鐵臂縛與護脛作為戰功賜給他們。

    朝鮮兵的羽箭飛射臨陣而起,如蝗般飛躍戰場落入敵軍陣中,弓箭以壓製為目的施行散射,緊跟著山名家足輕隊手持和弓的弓手在大櫓的掩護下向前推進十餘步,這才開始還擊,一大片比人還高的大弓被拉開,將羽箭投射而出。

    就在這個時候,明軍陣立在最前的幾名女真首領互相對視一眼,拳頭錘著胸口向前邁步,他們身後各率十餘個禿髮大襖的緊緊跟隨,朝鮮兵與山名足輕的羽箭在頭上飛射,他們邁著大步提重弓向前疾走。

    四十步,有人被足輕大弓射出的中箭擊倒,女真首領罵出幾句,腳步沒有停下。

    三十步,有部落首領被重弓短箭射中面門,他們的腳步沒有停下,只是走得更快。

    臨至二十步,僅剩五十餘女真人拉開大梢弓,幾乎與敵軍面對面站定,直面那些挺長槍奔來的足輕,拉弓。

    令人牙酸的弓弦聲在陣前張開,極少擁有甲冑的女真人以精確射擊的手段將手中殺人利器開向敵軍——箭出,甲穿,人死。

    朝鮮兵的箭雨壓制如期而至,在這個危險的距離,咬緊牙關的女真人開弓之後便摸向自己腰間、背後的兵刃,卻聽到他們的首領再次下令:「開弓!」

    一排長弓再次拉開,他們開一箭的時間,足夠朝鮮兵開兩箭,第二次開弓甚至有人還未將弓開滿便撒手放了出去,因為敵軍的陣線已經亂了,驚駭於重弓精準的足輕分出小隊以長槍逼近至五六步。

    重箭再度撒放,比第一箭威力更大、更精確。

    就連鐵質頭盔也不能避免,長箭甚至穿透戰甲雙層,帶著巨大威力貫穿敵軍。

    僅一陣射翻二十餘足輕。

    那些明明已經衝至面前的足輕槍手因左右皆被射翻,竟有十餘人丟下長槍轉頭跑去,本就受到重創的陣線再無法維持,剩餘尚有戰意的足輕也被只能返身退卻。

    女真首領在戰場中發出豪邁的大笑,緊張與激動讓他險些笑出眼淚:「前進,開弓!」

    下一刻,來自和弓的箭矢將他射翻。

    但此時這已無利於戰場局勢,女真人不管被射中的戰友,仍舊有力量開弓的三十餘勇士繼續依照命令向前奔走、拉弓、站定、放箭。

    在近距離對射中就算是那些持八尺大弓的足輕弓手也不是他們的對手,一個個小隊繼而被他們擊潰。

    接戰不過片刻,二百餘山名足輕被女真人這種搏命打法打得在戰場各處狼狽逃竄,當敵軍逃出射程之外,朝鮮兵抽出佩刀上前將被射傷的敵人一一處死,救起中箭受傷的女真勇士,遼東鐵騎這才加入戰場,沉重的馬蹄踏碎潰逃敵軍僅剩的陣勢,巨大兵器從背後砸碎一個又一個腦袋。

    沒人能逃開四蹄追捕。

    大獲全勝。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2:49
第五十章 如期
               
    桐山城外,諸大名聯軍已下達撤掉圍困尼子家兵勢的命令,矮山本陣預製木板搭建的本陣也開始拆卸。

    在半個時辰前,帶著農兵收拾本陣的小姓得到的命令是將本陣遷到山下臨近桐山城的新陣地,現在他們接到的新命令是將本陣放到推車上。

    不需要本陣了。

    山名氏足輕與這支偷襲明軍以接近單挑的情況在城外打了一場,戰事以山名軍被完全殲滅而告終,至於敵軍的損失,他們不知道,也不敢想。

    遠遠看著那些被朝鮮兵救起的中箭敵軍,每個武將心中都泛起同樣的疑問。

    我們到底殺了多少敵人,又能殺多少敵人?

    二十?三十?

    卻付出接近三百的陣亡?

    「將軍,我的部眾,能得到鐵甲了吧?我們要有鐵甲,有鐵甲就不必再死人了!」

    「哈哈哈,有鐵甲,我不但給你三十副鐵甲,你們很勇猛,打得很好,你們都可以進我的家兵隊,從今往後,你姓李了。」李如柏看著剛剛削去肩膀皮肉取出箭頭的女真首領,開懷得下馬拍著他的手臂道:「叫李岱吧,李岱!」

    首領捂著肩膀拜倒在地,垂頭大呼:「屬下李岱,感激不盡!」

    如果有鐵甲,就不必受這種箭傷了,能成為李氏家丁,在建州夾縫生存的小部落,能靠上一棵大樹,所有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在建州,姓李,並非無上榮光,但能解決許多問題。

    「好了,戰事還未結束,敵軍稍後也該進攻了。」李如柏翻身上馬,居高臨下地垂頭問道:「你的人還能繼續作戰麼?」

    「屬下自當以死報效!」

    「哈哈,你們可不能死,帶你的人去和騎兵一起,在最後加入戰鬥。」李如柏新收得家丁,高興地很,揮手道:「去吧!」

    等他再踱馬至陣前,對端著望遠鏡的王如龍問道:「將軍,敵軍還不打算進攻麼?」

    「好像是被嚇著了,許多人圍在小帳篷裡進進出出,不知跟他們的縣官議論什麼,打他們一下吧。」王如龍說著轉過頭,道:「戰也不戰、退也不退,打他們一下,應該能打著——能打著麼?」

    王如龍不是在問李如柏,而是在問手下的炮兵百戶,問道:「那邊約莫有五六里?」

    「回將軍,是五里半,在大鎮朔將軍射程之內。」兩個炮兵百戶對視一眼,同時掏出一個小工具來測量距離,為首之人道:「我們要從船上拉,不過很難擊中敵軍中軍帳。」

    大鎮朔將軍說的是十斤炮,王如龍麾下一個炮兵百戶是沒有的,不過船上有。

    要靠四匹小倭馬拉著,動作緩慢,他們下船原本想要打的是野戰,擔心追擊中重炮不易移動,並未配備,眼下他們手裡只有十門二斤炮,而二斤炮在操典上使用的距離是八百步,遠不到這個距離。

    其實就算是十斤炮,通常戰事中也不會在四里外開炮,火炮威力最大的時候還是平射使炮彈跳躍,能在密集軍陣中犁出數十步裂痕,大仰角射擊只會讓炮彈直接砸實在地上,大多情況那都是浪費火力。

    不過能看到敵軍中軍帳的情況就不一樣了。

    「去,把炮拉出來。」

    同一時刻對面本陣,擔任織田援軍大將的是侍奉將軍而出仕信長的細川藤孝,對他來說人世未免太過譏諷了。

    他出兵時,還未得到一色等諸族的臣服,信長原本是讓他與明智日向守光秀一同領軍攻打丹後的,卻因尼子氏入侵,山名、一色等家族快速派人與織田議和,並請求援軍——這些家臣都不願意與他們議和。

    攻打下丹後,最有可能得到這些封地的就是率軍平定這裡的武將,而作為援軍出戰,顯然是沒有利益的。

    但織田信長一意孤行地同意了議和的請求,並派遣細川藤孝與明智光秀一同領軍來援。

    此時的本陣之中,諸多武將高聲喧嘩,情緒反常地大聲叫罵,甚至分成兩派互相爭吵,指責對方沒有膽氣——可其實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憤怒。

    「憤怒是不能戰勝敵人的,難道諸多武家看到敵人強大就畏懼了嗎?」

    細川藤孝坐在陣中,自腰間抽出合著的摺扇拍在掌中,突然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不要打他們了。」

    一眾武將:「誒?」

    「嗯,不打他們,此時敵軍背海,海邊停靠大戰船,我聽說他們的大戰船有可勁射一里的大筒,他們在那裡佈陣,難道不正是要借助火炮攻擊我們麼?」

    細川藤孝問道:「那我們不打他們,難道他們會捨得放下築起的矮城,前來襲擊我們麼?至少今天不會,敵軍的目的是想要搶奪田地,我們把他們困在這裡,幾天時間糧草吃盡,他們自然就會退走。」

    「在我後面,日向守大人在堺町準備了豐盛可口的米糧,僅落後一日,明天我們的兵勢就能得到兵糧補給,難道還有什麼好怕的麼?」

    說著,細川藤孝站起身來,用摺扇指著桌上畫出的草圖道:「因此,我們要派兵攔住鹿介隊,不可讓他再向東進,至於明軍,只圍困他們就好了,待日向守大人的援軍抵達,兩萬兵勢,就算是天神也不能依靠兩千人來阻擋!」

    「噢!」武將們浮誇地張著口讚歎道:「不愧是三管領細川氏出身的大人啊!」

    細川藤孝有些不好意思露出矜持的笑。

    就在此時,海岸邊炮聲轟隆,將本陣武將嚇得七扭八歪,有人起身卻被馬扎絆倒摔在地上,餘者各個本能抽刀護持身前,有尚能保持鎮定者邁步出本陣正與奔來匯報的番使撞個滿懷。

    「怎麼回事!」

    「報諸位大人,海岸邊的明國軍在陣前擺出大筒,向我方凌亂射擊,炮聲巨大!」

    細川藤孝走到本陣門口急切問道:「傷亡如何?」

    「沒有傷亡,鐵彈射程由遠有近,大多都落在陣前空地,只有一顆似乎射偏了,飛到本陣附近砸爛了細川大人洗澡的木桶。」

    「哈哈哈!洗澡的木桶!」

    武人們哄堂大笑,聽到沒有傷亡後就連澡盆的主人細川藤孝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剛要回身卻突然定住身形,皺著眉頭呢喃道:「為何射偏的炮彈會飛這麼遠?」

    「快散開!全都射偏了,只有那顆是中的!」突然之間細川藤孝領悟什麼,張開手臂對本陣中大將們揮舞著喊叫道:「敵軍的目的是本阝——」

    炮彈曳著尖嘯,如期而至。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2:49
第五十一章 文化
               
    十斤鐵彈砸入敵陣,像平靜湖水飛巨石蕩起漣漪。

    王如龍端著望遠鏡皺起眉頭,疑惑地喃喃自語:「好像打過去,怎麼沒反應?」

    話音剛落,遠處敵軍本陣湧出十餘武士,緊跟著又有十餘足輕湧回去,接著似乎有人發號施令卻又不太像,更像是有什麼消息傳出,像蝗蟲飛舞般快速傳遞到每個士卒的耳朵裡,而後各部顯得混亂。

    「呵,跟真的一樣。」

    王如龍撇著嘴放下望遠鏡,隨手插進胸甲腰間皮質鏡袋,輕笑一聲望向身側的李如柏。

    李如柏一手攥著韁繩原地打轉,座下駿馬更是打著不安的響鼻不斷用前蹄刨土,他挺了一下右手戰劍問道:「將軍,進攻吧,敵軍士氣已奪、軍容已亂,炮擊奏效了!」

    「假的!都是假的!」

    王如龍言辭篤定,面上滿是智珠在握,驕傲得很,一撇頭說道:「王某看得清楚,那顆炮彈確實擊中倭寇縣官所在的那個靈堂,但絕不可能造成如此後果——趙百戶,跟李將軍講講,這是為何。」

    隨獄霸招呼,趙姓炮兵百戶跨步前來,拱手見禮後先指敵陣隨後抱拳道:「敵軍於高田佈陣,其陣中比我陣高五丈,我炮以仰角射擊,炮彈打出拋物線,就是這樣落在敵陣,會夯實在地而非彈起再次殺敵,眾所周知,主將會坐在陣勢中央而非立在陣門前。」

    「故而此炮雖准,但只是落在敵中軍帳門前,即使命中,也僅能砸死門口侍從,傷不到敵軍主將,更不會讓敵軍各部似如今這般混亂。」

    王如龍緩緩頷首,誇獎道:「不愧是海軍講武堂畢業,去吧,兩門重炮繼續向敵軍大營轟擊,二斤炮與虎蹲前出誘敵——別卸炮,他們會進攻你們的。」

    李如柏勒住韁繩,坐騎被驚得人立而起,馬上青年將軍急得抬手想要撓頭,被頭盔止住動作,明明聽不懂那些什麼『仰角』、『拋物線』之類的專業術語,偏偏還在心裡覺得好像說的很有道理,可這麼一想,原本沒生氣也有氣沒處撒了。

    世代將門,還不如你個小百戶?

    「炮就是炮,管什麼仰角物線,在下不懂那些道理,但敵軍士氣披靡是真,就是李某在帳中端坐營卒被五里外的兵器殺死也要嚇得撤營,王兄若不進兵就罷了。」李如柏不再同王如龍講道理,反正講理也講不過,乾脆夾緊馬腹向前奔出兩步,揮劍向左右下令道:「向敵軍右翼進兵,封死敵軍撤退之路!」

    兵陣變換,位於中軍的步弓手尾隨王如龍向前派出的炮隊前出,三百遼東騎散做數隊押後以迭陣緩緩前行,轉眼便使後陣僅剩王如龍左右兩部旗軍。

    這時候王如龍反應過來味道——李如柏說得對。

    他們何必執著於敵軍騷亂是否是敵軍主將陣亡引起的,只要露出披靡之色,進攻就更有把握取勝。

    不過王如龍並不生氣,他莞爾對左右旗官笑道:「陳帥總說自己是文化人,咱這是,吃了有文化的虧?進兵,突前迎面,不可只教女真兵勇取得戰功。」

    他們精於計算,太清楚炮彈的彈道,以至於忘記推演炮彈落入敵軍中軍帳對一支軍隊意味著什麼。

    陣後兩門十斤炮再次開火,落入距敵軍本陣不遠範圍,相較先前,在王如龍眼中此次炮擊比先前威勢更大,幾乎在炮擊的同時,敵軍整個陣線向東動盪——這與火炮其實沒有太大關聯,即使有也只是因為敵軍被嚇壞了。

    人們聽說過,明軍有一種大鐵炮,聲似雷鳴,大阪灣海戰就依靠船上這種大鐵炮將織田氏水軍打得節節敗退。

    但沒人見過,織田、山名、一色、八木,數個大名在此地彙集上萬兵力,可這上萬人中找不出一個見過火炮轟擊的,他們腦海中對火炮的想像還停留在一種比較大的火繩槍上,根本無法想像十斤炮彈在空中飛躍千餘步落在頭頂是什麼景象。

    現在他們看到了,也害怕了。

    更讓他們害怕的是,原本於西面矮山佈陣的尼子軍已經從側翼切入他們陣線之中,借各部傳出織田軍總大將被擊斃消息的動盪中向他們發起襲擊。

    這種時候沒人能阻擋。

    他們甚至不知道尼子家究竟是傾巢而出還是一支偏隊,根本沒有辦法弄清楚。

    來的並非山中幸盛,他還在三里開外集結人馬,不過先前率隊迂迴的是一員勇將,引十七名本家武士、四百餘足輕穿林而過,路上還收攏了數十野武士組成的游勢隊,兵力尚到五百,卻在此時抓住時機,自林中迎潰逃四散的敵軍直突缺口。

    炮聲在織田聯軍耳中是索命追魂曲,在尼子家武士聽來卻無疑似仙樂般動聽,登時越戰越勇,僅四百餘人便將聯軍西面山名家十餘隊足輕主力殺散擊潰。

    陣線另一頭是作為援軍出戰的一色氏一千八百軍,眼看主將細川藤孝被炮彈擊中打得血肉模糊,當即自本陣退還穩定陣腳,想要撤走又擔心織田氏今後怪罪,撤退的命令下得晚了一點,就僅僅是那一會兒工夫,便讓他的軍隊與繞襲側翼的李如柏撞個滿懷。

    朝鮮檀弓手隔著一百五十步便以箭雨壓制撤退的一色軍,勇敢兇猛的女真重弓手自正中前出,將敵軍驅趕至左右兩翼,隨後讓開通路,待其穿過女真弓手的陣線,押後的遼東鐵騎才自敵軍背後攆殺而上——對付潰軍,遼東騎無往不利。

    真正棘手的敵人是中軍,織田氏足輕,他們擁有織田信長引以為傲的鐵炮隊,整整五百桿鐵炮同弓手槍手混編八隊,即使主將陣亡他們依然擁有扭轉局勢的能力,兵是一樣的兵,但織田信長天下無敵的戰績給了他們非凡士氣,硬挨兩輪二斤炮轟擊依然維持陣線穩固,以鐵炮長弓同王如龍部下旗軍對射,甚至還憑藉兵力優勢隱隱壓制王如龍。

    直到雙方的距離足夠接近,王如龍部所有鳥銃展開齊射,兩種截然不同的輪射技巧正面衝突,決定戰鬥勝敗的便不再是火槍手。

    而是王如龍麾下借敵軍鐵炮長弓被齊射壓制後安放虎蹲炮的炮手。

    火炮散子噴出,這場仗便沒有懸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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