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戰國野心家 作者:最後一個名(已完成)

 
Babcorn 2019-7-30 22:43: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03 33686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09
第二八零章 游士之沛救世端(完)

    不同的人,有著不同境界的追求。原本適不能理解,直到他來到這個亂世,見到了墨子這樣的人物,終於明白了這種追求與氣度的區別。

    眼前他不知道這個老者是誰,但卻聽聞這人醫術高明。

    為醫者,若是求名、求利,此時都不會來到這裡。

    即便墨家是很講功利的,但常人眼中的名利對於這樣的人物而言已無意義。

    名垂青史也是一種求名,探知不解也是一種追求,適覺得這樣的人物,用平常人的道理很難打動他們。

    正如墨子,作為春秋戰國十豪之二,他所追求的東西是尋常人所能理解但卻未必會如此堅持的。

    適沒有吹噓什麼,他所謂的那種辦法,只是經驗主義總結與理性推論的結合,於自然學科此時的發展程度可謂是通用的。

    長桑君看過適的一些文章,知道此人所言不虛,思索一陣,心想自己已經有秦緩這樣的弟子,一生所學都能傳授。

    而自己想要得到的更多的東西,看似遙遠,但在不斷創造著驚人傳奇的墨家這裡,似乎也不是遙不可及。

    見適如此說,便笑著點頭,終於說道:「老叟人號長桑君,這是我的弟子秦緩,字越人。」

    他自持身份,自己雖不曾見過墨子,但兩人互知名聲,適是墨子的弟子,因此便將秦緩引薦於適。

    適看了一旁的秦緩,心中念叨一番,不由一個激靈。

    秦越人?

    他自然不曾見過這位後世被人以黃帝時代扁鵲之名代稱的人物,可是讀過的書中總是感覺這人應該是個鶴髮童顏的老者。

    哪裡想竟然是個年紀也就和自己差不多的年輕人,衝著自己行禮之後,適也急忙還禮,壓抑著心中的激動不敢外露。

    他已經見過或者聽說過不少人物,這種激動只是源於墨家終於靠著利天下之類的說法,吸引到了墨家急缺的人才。

    幾年的歷練,適不再是那個喜怒形於色的少年,只是打量了一下此時還不能稱之為扁鵲的秦越人。

    《史記》的記載中夾雜了不少神話傳說,按史記所載,秦越人是得到了長桑君的神藥,吃下去一個月後雙眼如同核磁共振可直觀臟腑,看似診斷實則只是為了掩蓋雙眼的秘密。

    適覺得這可能只是一種古人對於醫學的幻想,馬叔說神話都是用想像和借助想像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的一種藝術。現在想來,關於扁鵲的神話,大抵也是此時醫術的一個發展方向。

    源於巫術,源於貴族喪葬需要的縫合和解剖,最終人們想要探求人體的奧秘,想要知曉內臟的運轉,於是才有了神話中扁鵲的那雙眼睛。

    適自然不相信什麼服藥而目明之類的話,因而他相信長桑君的手段一定高超,不是仙人,而是一名遊歷四方的名醫,將一生所學盡傳於弟子。

    他此時不能表現出對秦越人的震驚,卻可以表達出對長桑君的震驚,畢竟這是個墨家許多人提及過的人物。

    行禮之後拜道:「我多曾聽先生與同門提及您的名聲,說您雲遊北海蒼梧。治病救人以利天下,是我們墨家一直佩服的人物。」

    長桑君也回道:「墨翟行義天下,力求兼愛非攻,死而無悔,我亦佩服。」

    互相誇讚了一番,適便道:「我曾聽善於釣魚的人說,鯉魚一定要用香餌,釣,鯰魚要用臭餌。這一次泗水之畔,不知道是哪一種餌料將您吸引來了?」

    以釣魚類比,極為抬高長桑君的身份,長桑君笑道:「利天下之說,一直是我所喜歡的餌料,只是商丘一戰中原弭兵,墨家才算是將釣鉤安放。」

    「空有魚餌而無鉤,即便有些魚想要上岸,也不知道該怎麼上啊。」

    適聞言微笑,又說幾句,便邀長桑君上車,同往沛邑。

    …………

    至五月麥收時節,除了中原各處的墨家組織都返回沛邑之外,還有斷斷續續地各地而來的游士、落魄貴族、庶農工商之輩,共計兩千餘人。

    其中既有長桑君這樣已經名滿天下的人物,也有不少家貧求學依靠墨家的資助才能成行的庶農百工。

    楚王熊當死前,也履行了與墨家的承諾,遷五百戶工匠至沛邑。

    再加上之前數年,林林總總懷著各色目的來到沛邑的人,聚集至此的天下人物已有三五千。

    人數不算多,對於「三萬戶之城一人可掌」的墨翟而言,這點人可以分配的清楚。

    對於沛邑這幾年發展下積累的糧食,一下子多了三五千人也不會出現糧食危機。

    西到丹陽宛城、東至即墨高密,不同地方的人匯聚到這裡,說著各地的方言,假以時日,一種以宋地方言為基礎、融合天下各處方言的語調也會慢慢產生。

    這是可以期待的,也是可以預知的。

    來了這麼多的人,可墨家的人數卻沒有增加多少,這幾年發展下來,進入墨家的條件依舊嚴苛,從適初來時候的四百多人,現在增多到了六百餘人。

    那些新來的人,都不是真正的墨者,而只能算是仰慕墨家的一些人,如果善加利用,是可以加入墨家的。

    墨家需要發展壯大,需要新鮮的血液,更需要在嚴守規矩的同時,適當放寬條件。

    只是這件事不是適自己能夠決定的,必須要得到鉅子以及墨家七悟害等人的同意。

    當墨家不再是一個秘密組織的時候,就意味著墨家必須要說清楚自己的政治目的,成為一個明確目的的政治團體。

    要做什麼?

    怎麼做?

    該打倒誰?

    該推行一種什麼樣的規矩制度?

    都必須不能夠再隱瞞自己的想法,也都必須讓天下知曉,而且利用天下混亂中原大戰的二十年時間發展起來。

    適覺得,是時候將一些東西放在明面上了,至少一些短期的目標是可以放在明面上了。

    只有放在明面上,才能夠擴大墨家的規模和人數,才能夠讓墨家在墨子死後依舊團結在一個固定的目標下。

    數千人來到沛邑,看起來墨者大聚要討論的只是這些人加入墨家的事,實則是要確定墨家的最終目的,對外喊出來墨家觀點,這樣才能夠讓這些人加入。

    墨家到底要幹什麼?

    其實來到這裡的很多人並不知曉,甚至於一部分墨者也不清楚。

    兼愛、非攻、尚賢,都是最終的目的。

    可怎麼達成「樂土」的過程,卻沒有說清楚。

    或者說,刨除掉「樂土」中那些流於表面的東西,天下應該是一種什麼樣的制度?什麼樣的土地歸屬?什麼樣的製法基礎?

    這是必修要明確的,也意味著一旦明確,墨家的敵人也會明白他們的敵人是誰。

    但同樣,那些有志於此的人,也會蜂擁而至不畏艱難。

    取捨之間,在於適,而不在於別人。

    因為他想要在這一次墨家大聚上把問題挑明,而除了他之外,別人未必會挑明這個問題。

    很多墨者對於這一次墨家大聚的想法,認為只是源於晉楚爭霸又起、中原弭兵夭折這件事後,墨家該怎麼辦?

    實際不然,中原弭兵夭折是適所期待的潑醒一些沉溺於幻想中的墨者的冷水;晉楚爭霸又起則是墨家不再幻想之後的完美外部環境。

    這一次大聚沒有那麼簡單。

    墨子隱約能夠覺察到些什麼,因為這些日子宣義部的宣傳方向,看著沒有什麼問題,但是仔細品讀總能覺得有些不對。

    他倒是沒有懷疑適,只是在反思自己之前的一些想法。

    差點成功的中原弭兵,算是墨子一聲兼愛非攻節用發展這一切理想最為接近實現的一次。

    只是高興了不到半年,一切都化為了泡影。

    適這幾年提過很多次拳頭和道理結合的說法,墨子回首這一切,也隱隱覺察出了一些味道。

    自己行義五十年,講了三十年道理,見過楚王越王宋公魯侯齊侯等等君主,守過商丘平陸開陽煮棗大小城邑。

    可到頭來,自己的理念沒有一個君主聽,哪怕那些君主一個個都覺得自己說的有道理,也折服於自己的學問和能力。

    然而,商丘一戰,武力俘獲楚王,平衡中原勢力,火藥墨者援助守城,大國平衡保持穩定……竟然差點促成了中原弭兵這一墨子願想了幾十年的夢想。

    這不是靠和王公貴族講道理講出來的……宣義部沒和王公貴族講過道理,而只是和商丘的庶農工商們講過道理。

    他的夢想從未改變,就是救世,救禮樂崩壞之後的亂世。

    救有兩種辦法,要麼回到舊時代的一切,要麼就斬舊立新,用新的符合時代的規矩取代舊的規矩,達成天下大治。

    這是墨家與儒家的根本分歧,也是雙方之間鬥到最後逼得黃老學派中專門分出了一支想要調和儒墨矛盾的原因。

    他既想救世,也在看到這麼多天下人物聚集沛邑之後,認可了適說的「此乃救世之端」的說法。

    只是,端是起點。

    終點又在哪?不知道終點,又怎麼能判斷今後的路該走哪一條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10
第二八一章 硝煙終起鞍鐙垂(一)

    五月麥收,六月夏種。

    這兩個月又要忙著徵收糧稅、組織耕種等事情,墨家大聚的時間向後推延到了八月。

    不只是忙碌的問題,墨家內部的高層也在爭論今後的路該怎麼走,儘可能把問題說清楚。

    七月到來的時候,天下間的局勢已經開始明朗,戰爭的陰雲也終於在中原落下了第一枚雨滴。

    五月,鄭人圍榆關,陽城君死守榆關,等到楚人支援部隊抵達,與鄭人交戰,不敵。

    陽城君單車逃走,楚人大敗,景賈與舒共兩楚重臣戰死亂軍之中,被鄭人割走首級,武陽城併入鄭國,楚軍戰死一萬餘,武陽方向的防禦全面瓦解。

    同時,鄭國執政駟子陽宣佈不承認此時楚王熊疑的合法性,認為王子定才真正有繼承權,表示鄭國將不惜代價維護規矩,送王子定入楚即位。

    當月,魏韓兩國也出面表示,不承認楚王的合法性,並表示魏、韓、鄭三國將會聯合起來,入王子定。

    趙國表示口頭支持,但不出兵,魏國迫於時間緊迫也只能不再追求趙人出兵:對齊戰爭後趙國沒得到什麼好處,而楚國也根本不能威脅到趙國,三晉聯合出兵對楚的難度已經無限大。

    次月,秦君親臨重泉,動員秦地士兵,誓要奪回西河,同時發聲表示對楚王王位合理性的支持。

    魏西河守吳起嚴陣以待,準備與秦人交戰。

    齊國執政田氏在表示中立的同時,也即刻派出使者前往楚國,對於楚王熊疑繼承王位表示支持,但因為幾年前廩丘大敗與項子牛之亂、田氏兄弟之爭等原因,不能出兵。

    宋國表示這件事與宋國毫無關係,詢政院令尹皇父臧宣佈宋國中立,拒絕出兵幫助魏韓鄭聯軍,也拒絕幫助楚人,並且嚴禁交戰各國從宋國土地借路……當然,交戰各國也不可能從宋國借路,因為主戰場只有兩個方向:武陽大梁,與魯關方城。

    楚國內部暫時看起來還算安穩,實則也是暗流湧動。

    王子定敢於奔鄭,就說明國內有足夠的支持者,而且楚王熊疑也很清楚,更明白那些反對自己即位的貴族們還在蟄伏,只要楚師大敗,他們立刻就會反叛。

    真正支持自己即位的幾位重要封君有魯陽公、平夜君、陽城君、少梁君,剩餘的一些封君,楚王只能安撫而不敢用。

    他一方面派人前往三晉訴說「服喪不伐」的規矩,一方面組織方城魯陽等楚長城方向的防禦,只要卡住這裡,楚國的精華還在。

    陳蔡方向,那裡的縣公根本就不支持他即位,他們一直與王子定交好不說,這一次楚王遇刺之事也和他們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武陽、大梁方向,楚王已經決定交由陽城君等人暫時全面負責防禦,只要魯關長城防線不丟,楚國依舊還有力量,而大梁等地夾在韓鄭之間,能守住則守,實在守不住也沒辦法——陳蔡之師不可能前去支援。

    除了這些事,楚王也知道商丘之戰的一些細節,對於火藥這種守城效果極佳的武器也是充滿渴望。

    派出昭之埃帶著禮物親抵沛縣,想要從墨家手中以高價購買一批守城用的火藥和機械,同時表達了自己的態度:對於父親和墨家簽訂的盟約,他會遵守下去。

    當然,實際上他不遵守也不行,因為楚國現在正陷入全面的危機當中,根本沒有力量反動不義之戰。

    而魯陽公、陽城君等支持熊疑即位的封君,又多和墨家交好,即便反對墨家的一些道理,但是對於楚王結好墨家一事也沒有反對。

    作為最後的防禦,楚王甚至希望墨家能夠出面,幫助改善郢都的城防,以作為最後的戰場。

    楚國國內暗流湧動,楚王已經有些撐不下去,能動用的關係也都動用了,能請的援軍也都請了,但最終決定勝負的還是魯關方城防線,長城防線不破,自己的王位就還能坐安穩。

    只能說不幸中的萬幸,宋國之前在商丘之戰中發生了政變,與楚國達成了中立協議,而且還不是君主貴族達成的,而是「問於眾」之後達成的,否則以宋國多次戰隊背叛的先例,這一次也未必不會出兵。

    最可靠的盟友齊國還在喘息之中,外部能夠帶來的希望,就是秦國這一次收復河西,大敗吳起的武卒,讓魏國全面回守……

    這又過於渺茫,吳起這人守在西河,楚王知曉秦人這一次恐怕也沒有機會,能奪走魏人的幾座城邑就算是勝利。

    可以說,此時天下已經大亂,亂的比墨家號召中原弭兵之前更厲害。

    可是,天下紛亂如此的時候,之前一直想辦法促使中原弭兵的墨家,卻忽然銷聲匿跡,躲藏在沛縣彭城,表達了墨家這一次絕對中立的態度後,似乎再不管天下之事。

    墨家不是不管,而是還在討論用什麼方式來管。

    七月份,墨家高層齊聚沛縣之外的大澤之中,正是數年前適在這裡展示了火藥的地方。

    既然要管天下的安定紛爭,那就必須要有手段,道理是手段,武器也是手段。

    支持適這一派系的墨者,是認可約天下之劍的,而適這一次邀請墨家高層齊聚,也是為了展示可以讓這柄約天下之劍更為鋒利的武器。

    適的旁邊,站在公造鑄,背後還有一年馬車,上面裝著一些箱子,裡面的東西墨子也只是大致知曉。

    從冶鐵開始之前,適就一直在和墨家眾人說火藥該怎麼用。

    守城投擲火藥雷,是很好的武器,但火藥所帶來的改變不止於此。

    數年前,一根竹管就已經展現了一種可能,一種取代弓弩的可能。

    青銅冶煉技術此時是完全合格的,甚至超乎製造原始管狀火藥武器的需求。而生鐵熟鐵的冶煉技術,也保證了原始火藥武器的大規模應用可能。

    數年前,公造鑄就在琢磨適所說的那種管狀武器。

    冶鐵之前,從各地聘來的鍛造海綿鐵的鐵匠,也從一開始就被問及一些鍛打技術。

    這一切都是秘密進行的,公造鑄全面負責,對外嚴格保密,對內眾人也只是想要看看適所說的那種實物。

    適走到馬車的木箱旁,打開了木箱,從裡面拿出一支沉重的,大約有十五六斤重的長管狀的武器。

    做工很漂亮,除了最難的鐵管之外,墨家的木匠技術極好,槍托護木之類的佩件都很完美。

    這是一支簡易的……火門槍,甚至不是帶蛇勾點火的火繩槍。

    口徑極大,半寸多,彈丸重約一兩。

    之前適已經嘗試過,這破玩意射速可謂極慢,從裝填到射擊,至少需要一分半一次,也就是一小時最多能射三十四次。

    但是,這是槍。

    正如一個呱呱降生的嬰兒,現在看起來比名為弓弩的哥哥姐姐們要矮很多,但卻最有潛力。

    一人多高的大槍看起來極為笨重,作為支撐的木叉插在地上,適拿出火藥裝填完畢,又將彈丸放入,搗結實。

    前面三十步左右,放著一塊厚重的木板,木板的厚度足以取代這時候大部分的甲。

    三十步的距離,也是適認為自己能射中的極限,許多工匠耗費時間打造出來的鐵管,靠的最原始的工藝錘出來,不可能過於光滑。

    墨子指著那槍問道:「這就是你所說的可以代替弓弩的武器?」

    適點點頭道:「試過幾次了,這一次來讓諸位看看。」

    眾人已經熟悉了火藥,也知道會有動靜,紛紛退後。

    適從旁邊的火堆裡拿出一根燃燒的木柴,點燃了火門處留下的引線,雙手奮力地把住這支沉重的火槍,對準了前面的木板。

    砰……

    一團白色的煙霧升騰而起,巨響之後,一兩重的鉛彈直接擊碎了三十步外的木板,發出震顫的聲響。

    適的肩膀也被震得劇痛,濃煙之下根本看不清前面的情況,雙手把這桿十五六斤重的火槍放下。

    公造冶等人上前查看,他們早就聽適說過這種東西,因而並不驚奇於這東西本身,而是驚奇於這東西的威力。

    以他們這些久經戰陣之人的經驗,給出了足夠準確的評判。

    公造冶道:「單人可用,威力不如轉射機,但是比起一般的勁弩也不差。只是,射起來可比勁弩要慢,更不要說彎弓。」

    適笑著伸出了五個手指。

    「其一,練弓需要多久才能有禽滑釐的射術?即便沒有,難道三個月一個農兵就能張弓嗎?這東西,三個月就能讓農兵攢射。農兵彎弓,需要長久訓練,鄉射之禮冬季演武隨著稼穡變革已不現實,三個月誰敢說能訓出一名弓手?」

    「其二,勁弩需要手臂腰腹有力,若無力也不能射,這東西只要有手,就能射。」

    「其三,羽箭昂貴,製造不易,需要膠膈、羽毛、柘木、箭鏃。這東西的『箭』只需要鉛,一堆火,一個鐵勺,自己就能做。」

    「其四,這東西可以直接擊殺衝擊的駟馬戰車,讓馬匹迅速失去衝擊的力量。墨家精於步戰,疏於車戰,此物防守,勝於弓弩。」

    「其五,未來。現在它只是個孩子,但總有一天會長大。我曾在我的兩位夫子那裡見過真正的利器,攢射之速數倍於此。弓手的極限,不過是養由基,他一天能射幾箭而不力竭?一株剛長出的松苗,與一株已經成熟的玉米,難道不是可以推知將來誰更高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10
第二八二章 硝煙終起鞍鐙垂(二)

    適說的這五條理由,都有道理。

    弓手培養實在不易,原本與銅石農業和村社分封制度相適應的鄉射和冬季演武體系,也會隨著新種植技術和鐵器的推廣而喪失基礎。

    脫產士要會射,但養一個士太貴了。

    幾十年後,弓手依舊難得,以至於各國開始用三指訣來培養弓手,龐涓死在孫臏之手的時候,史書所記載的也是「萬弩齊發」而非「萬箭齊發」。

    墨家可以做弩,但是弩做起來未必就有原始的火槍快,加上弩箭製作不易,而開弩也需要足夠的力氣,所以適的這些理由聽起來都是可以接受的。

    然而最重要的原因,還是第五條。

    適再一次搬出了子虛烏有的兩位夫子。

    此時搬出兩位夫子,已非從前。

    因為適弄出了許多聽起來奇怪但卻很有效的東西,於是那兩位子虛烏有的夫子也就變得神龍見首不見尾。

    此時多有隱士,誰也不敢說這兩個人不存在,或者說不曾存在。

    適說兩個人都死了,一把火燒成了灰,唯一同學的兄長乘桴浮於海追逐星辰,竟是無可考證。

    藉著兩個子虛烏有之人的屍骨,適的說辭讓人更信了幾分:適說曾見過射速堪比弩箭而威力更盛的火器,眾人心中便信了八分。

    蛇勾火繩的裝置也不算太難製作,適不會,但是講清楚構想和原理,想來墨家這些此時世間一流的工匠假以時日總能製作出來。

    墨子聽完適的五個理由,走過去拿手握緊了那支沉重的原始火槍,撿起那些碎掉的木片,不知為何竟嘆了口氣。

    眾弟子不知何故,紛紛詢問。

    墨子看了一眼適,苦笑道:「你說的這五個理由,是可以讓這種火器使用的理由。」

    「但在我聽來,卻看到了我死之後……若是天下依舊不定,紛爭更亂。」

    「三月農兵可攢射鉛丸,只此一事,各國必將大舉徵兵。」

    「我倒不是說此物不能用,但用此物,就必須做到三五十年之內,讓天下安定,否則只能造就百年禍患,各國廝殺。」

    「參戰的農兵越多,到最後各國的仇恨就不是王公貴族之間的仇怨了,而是魏人恨秦人,齊人恨魏人,楚人恨韓人……到時候,天下的爭端就難以平息了。」

    在場的俱是一時人傑,人傑到適這個穿越者都不能一呼百應納頭便拜的地步,哪裡聽不出來墨子的弦外之音?

    墨子老了。

    已經開始考慮自己的身後事,考慮死後利天下兼愛非攻平等之事。

    既然說此物可用,那就是說認同適一直提倡的「墨家手中必須捏著一支武裝,利天下弭兵制約也好、除天下暴君也罷,只靠講道理是不行的」。

    否則的話,墨家一直走精英路線,弓手弩手數百墨者之中佼佼者遍地,精通劍術搏殺者更是天下好手,墨子也不會考慮這種「農兵三月可攢射」的火器。

    這一次天下許多游士來到沛邑,除了一部分是為了探求世界的本源和學識,剩餘的都是為了「利天下弭兵中原」的夢想,也是因為商丘一戰墨家創造的傳奇。

    商丘一戰,適出賣了宋國,坑慘了宋公,毀掉了楚王,埋下了楚國貴族與王權矛盾的楔子,也讓之後的天下局勢變得難以捉摸。

    原本歷史上,楚人這次圍城成功,宋人朝聘,宋公田、鄭公駘皆朝於楚,率眾城榆關大梁,加強了楚國中原突出部的防禦能力,大梁城一直撐到了幾年後吳起領軍殺魯陽公、陽城君、平夜君之後才丟失。

    而現在,楚國的中原突出部並未得到加強,這一次鄭人出兵很快攻破了榆關,之後三晉南下楚國會不會更早地丟失中原沃土已是未知。

    出賣與毀滅,換來的結果就是天下人都知道楚王被俘、墨家呼籲弭兵這件事。

    懷揣著利天下之心的士人雲集沛邑,帶來的也是墨家理念的一次融合。

    國?那不如天下。

    否則那些來到這裡的游士,齊楚三晉皆有,又算是哪一國的?又靠什麼來讓他們付出堅持與死不旋踵?

    所能依靠的,只有「天下」這個概念。他們是天下九州人,不是齊人楚人魏人趙人。

    墨家要擴軍,擴充力量,以備將來約束天下。

    適也明白自己的時間一定要抓緊了,如果火藥武器出現,百年內依舊不能統一,那麼天下紛爭將會一直延續下去,民族國家的概念也可能會隨著周天子衰敗和技術進步等因素提前出線,那事情就鬧大了。

    再弄出秦魏為西河爭奪上百年上演最後一課之類的故事,適覺得自己當真就是百死莫贖了。

    擴軍這種事,從不是簡單的。軍制必須和生產力水平相適應。

    周禮分封,那是最符合之前時代生產力水平的軍制,公侯伯子男以及士階層和農兵徵召,在生產力不進步的情況下那是最佳選擇。

    沛縣周邊的農業生產力已經超出了別處一大截。鐵器牛耕馬耕,磨坊良種堆肥,棉花油料豆麥輪耕……這一切技術進步之下,再採用原本的軍制就可笑了。

    若沛作為一個大夫邑,即便現在不擴軍,以大夫邑而論沛縣依舊冠絕天下。

    只是馬上到來的戰國亂世,各國出兵動輒數萬,墨家精兵的路線只能守城,不可能野戰。

    在場眾人都考慮過適說的約天下之劍的問題,這問題的關鍵在於墨家要做約天下之劍,而非弭兵之盾!

    只能守城,那麼如何懲罰那些好戰之君?

    商丘一戰,給出了答案:要在野戰勝之。

    眾人此時已經知道了墨子內心的想法,一些原本站在適這邊的人自然欣喜,而另一部分本就少數,這時候見墨子也已經有贊同之意,只先不做聲,且聽之後。

    公造冶走到適身邊,問道:「若約天下好戰之君,必要野戰。商丘一戰夜襲,已不可復刻,平原三軍決戰,墨家若能勝楚一縣之師,則就可以讓天下好戰之君有所顧忌。」

    「適,此火器雖然可用,亦可成軍,但是……我墨家所擅長者,步戰與守城。」

    「若敵人以戰車突襲,白日戰場平原,又該如何應對?」

    「你不曾見過戰車奔襲的場面,真正駟馬戰車疾馳而來,除非我墨家備城門精銳,否則步卒必然驚慌逃竄,到時候也未必就能用這火器擊殺馬匹。」

    他是支持適擴軍備戰加強墨家實力的那一派的,但他也必須為墨家的將來考慮。

    是專門養車兵?還是墨家繼續朝著步戰的路走下去?

    上次商丘盟楚,選擇了夜襲夜戰,除了出其不意的目的外,也是知曉在平原上步兵是打不過車兵的,即便是墨家精銳也不可能勝過楚國的車廣精銳。

    商丘一戰之後,各國想必對於墨家的夜襲都會提防小心,這種機會已經不再有了。

    解決不了平原決戰對抗戰車的技術問題,墨家約天下之劍只能變成弭兵之盾,做標本平衡的砝碼。

    適衝著公造冶的弟弟點點頭,公造鑄從遠處牽來兩匹馬,後面拖著一輛沉重的車。

    兩個人打開那些木板,一門古怪的模樣的東西展現在眾人面前。

    青銅的,也是圓管,不過比起剛才的鐵管更大更粗,後面稍微粗大一些,前面稍微細一些。

    在適看來,這玩意略可以稱之為「炮」,反正最原始的炮連松木都能做,這玩意雖說模樣差了點、口徑小了點、威力差了點,但終究稱之為炮還是可以的。

    公造鑄指著那門原始的簡易火炮笑道:「這東西,和鑄鐘倒有些相似,只是技巧有些不同。」

    他原本就是鑄客出身,祖父曾為楚王為曾侯所制的編鐘中出過力,水平極高。

    鑄鐘鑄炮,在火藥武器剛剛起步的時候並不分家,上好的鑄客只要出現火藥,用不了五年就可以轉型成為鑄炮師傅。

    而這門炮的口徑很小,為了實驗用外壁也足夠厚,後面按照適的提點採用了防止膛壓太大而逐漸加粗的效果。

    春秋之末,華夏青銅文明的巔峰之刻,銅作為最適合製作火炮的原料,有楚鑄鐘鑄客做墨家技術支持,這一門簡單的炮就這樣出現在眾人面前。

    沒有調節角度的螺栓,只能靠木楔子調整仰角。

    沒有專門的炮車炮架,只能用最原始的沉重炮車固定。

    但無論如何,這是一門炮。

    遠處已經用木頭搭建起了一個靶子,距離這門炮大約有八十步的距離,這是戰車衝擊的最高速距離。

    比起原始的火槍,這一次展示終於帶來了震撼。

    高速飛出的灼熱石球,將那堆木料轟的四散。

    適在眾人震驚的眼神中,清理著略微有些嗡嗡響的耳朵,大聲問道:「駟馬戰車可能抵得住這東西的轟擊?」

    墨家是有籍車的,也有投石機的,但只能用來守城或者攻城,準度並不能用來野戰。

    轉射機之類的機械,比起這門簡單的火炮裝填更慢,而且威力也遠遠不如,至於說近距離射擊,肯定是不如這東西的。

    公造冶正要稱讚這東西可以用來野戰,也可以用來守城代替轉射機來破解敵人羊坽攻城時,不想適又從馬車中拿出來一樣古怪的東西。

    這一次,與火藥無關。

    只是一副馬鞍,還有兩個奇怪的鐵框架。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10
第二八三章 硝煙終起鞍鐙垂(三)

    適手中拿的,是一副鞍和馬鐙,簡單構造卻可以改變歷史格局的東西。

    牽來一匹馬,將這套東西安裝好後,眾人已經看出了許多端倪。

    這裡多數都會駕車,也有不少人會騎無鞍馬。

    商代,中原一帶就有商人的騎馬捕奴隊。

    而到戰國,即便遠離草原的楚國,也有不少貴族可以騎無鞍馬。

    在場大部分人身手敏捷,頭腦靈活,適略微一說,在場眾人也明白了這東西是做什麼用的。

    適讓公造冶出面幫著牽著馬,選的本來也是一匹頗為聽話的駑馬,搭上這些東西后,適踩著馬鐙翻身上了馬背。

    在馬背上,適雙腳踏在馬鐙,略微起身站立,做了一個拉弓的姿勢,眾人都點頭。

    只是一個姿勢,這些久經戰陣之人便知道有多少重要。

    據說夷狄騎馬,自小騎羊,長大後可以在馬背上顛簸不落。

    可即便顛簸不落,想要在馬上開弓也非易事,需要雙腿極為有力夾住馬背,才能施展。

    誰都知道,站在地上開弓是多麼舒服。

    適沒有站在地上,卻利用簡單的馬鐙站在了馬上。

    隨後,適大聲道:「除了開弓,還可以持劍劈砍攢刺,或是持矛借助馬速衝擊。」

    「此物一出,戰車我們便不比準備了。」

    「平原決戰,有火器,有炮,有馬鐙,我們未必就不能勝。」

    戰術是個體系,不是裝備的比拚,眾人也知道適不是那種不知輕重的人,待適從馬上跳下來之後,在場諸人便圍了過來。

    清理出一片沙土,適拿著一根木棍,緩緩說道:「以商丘之戰為例,若白日交戰,我們勝算幾何?」

    公造冶搖頭道:「絕無勝算。楚人弓手攢射,戰車衝擊,我們縱然嚴密陣整,可以防守,但是人數太少,側後很容易被衝破。」

    適畫了一個方格,問道:「既這樣說,那就是說,若對方沒有弓手,我們側翼和背後可以守備,那麼以戈矛為陣,是不能夠在正面被突破的?對吧?」

    這倒是眾人都知曉的,別處不知,但是以墨家備城門精銳為模板訓練出的沛縣義師,是可以正面保證對抗對方的攻擊的。

    適見眾人點頭,在地上畫了一個大方塊,說道:「此為矛陣。」

    又在大方塊的四邊畫了一些小方塊,說道:「這些人手持火器,可以遠距離與敵弓手對射,保持優勢。」

    然後他又畫了幾個大方塊,逐漸成陣的同時,又在大方塊的前面畫了一些長條,說道:「此為炮。」

    「戰車轉向不易,只能從正面衝擊,以炮、火器和矛陣配合,戰車必然潰敗。」

    「其後的徒卒,沒有了戰車,不能作氣,也不能夠作戰。」

    他又畫了幾個三角形,夾在了方陣之間,說道:「這些人便是精銳,使用短劍、木盾,火藥雷。」

    「若是對方不退,接戰矛陣,火器手退入矛後尋求庇護,這些精銳便投擲火藥雷,撕裂對方的陣型,或是防止突入陣中破壞矛陣的精銳上士。」

    說到這,眾人回味著之前看到的那些武器,已開始點頭。

    適又在方陣側翼畫了一些圓形,說道:「這些人,便是帶鞍蹬的馬兵。戰車轉向不易,他們也不需要與戰車對沖,而是保護側翼與後方。」

    「若是敵人人多,死戰不退,為將者抓住時機,讓這些馬兵出擊,攻敵側後,一舉擊潰敵人。」

    「馬兵比起車兵,更為快捷。」

    墨家善守,更善於防守反擊,適從墨子守城的經驗中看的出來,尤其是每次攻城退去後抓住時機的反擊,更證明防守反擊戰術是很容易被墨家接受的。

    他這算是紙上談兵,但在場眾人都是經歷過廝殺的人物,適的假想敵只是此時天下普遍的情況:車兵與徒卒,三軍對壘決戰。

    這是笨重而緩慢的戰術,卻最符合墨家兼愛非攻防守反擊的氣質,他也只是大略地說了說,眾人已經品出了一些味道。

    此陣重要的就是陣整不散,只要能夠保護好側翼和後方,前面幾乎難以突破。

    而此時還有堂堂正正之陣的殘留,戰車作為主力突擊兵種,也決定了正面衝擊是此時的決戰方式。

    戰車不可能繞很遠去偷襲側翼,只能在正面交戰中沖潰對方或是支援左中右三軍。

    此時沒有正規的衝擊騎兵,也就不存在側翼偷襲騎兵決勝的情況。

    今後隨著技術擴散,或許會有,但墨家先行一步,在戰場上不斷積累經驗,走的也會比別人更快一些。

    墨子見適所畫的這些方格圓角,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竟想到四十年前與公輸班在楚都以腰帶為城、木片為兵互相攻防的時候。

    他見適還在那滔滔而談,反手抽劍,在適畫的軍陣對面,畫了幾個方格,笑道:「你說的,都是先守而後攻,只是戰場變幻,對手若以弓弩壓陣死守,又當如何?」

    適笑道:「若對方死守,顯然懼怕我墨家之師。其時我們也就足以約束天下了,他們不敢輕易進攻,難道弭兵的目的不也達成了嗎?」

    墨子微笑,又問:「若此時三晉合力,來攻宋。三晉合力,則墨家之師不能敵。」

    「然如數年前廩丘之戰一般,韓趙魏三家分頭合進,會於平陰。墨家之師想要獲勝,不能夠在平陰死守決戰,而是需要先擊破其中一家,在三家合圍之前就讓他們潰退一家,我們不得不攻,又當如何?」

    適以木棍指著那些長條的「炮」說道:「先以炮擊。炮遠而弓近,他們不能夠還擊。」

    「持續半日,他們就不可能堅守,重壓之下只能出擊。」

    「若依舊不出擊,則方陣緩緩向前,火器於前方攢射後裝填,跟隨矛陣腳步。接敵之時,馬軍在兩翼策動,一旦接戰,馬軍繞敵背後,一舉擊破。」

    墨子大笑道:「這都是簡略的說法。你說的這一切,都需要一個前提。那就是陣整而不亂。」

    適也笑道:「陣整而不亂,對於別國大夫而言,或極難。然而對於墨家來說,卻最易。」

    「一則備城門之士,鉅子訓練多年,講求的就是陣整而不散。」

    「二則稼穡鐵器普及,不再徵召農兵,而是專職為兵,訓練數年,則陣必整於農兵。」

    「三則如今沛縣義師走的便是矛陣之法,我墨家精銳亦是講究聽令。這些人約有七百,各自為伍長什長,基幹既存枝葉兩年即刻繁茂。」

    「四則……晉楚爭霸又起,數年之內戰亂不休,墨家尚有時間完成整訓,以期將來利天下。」

    「數年時間,成八千之師,當無問題。」

    戰術上看起來,一切都是圍繞火藥的一場變革。

    但在戰略上,依舊是一場時代潮流之下的軍制改革。

    戰車徒卒的模式已經不能適應時代了,也已經開始落伍了,這種時候技術性的東西更多的是錦上添花。

    各國都在想辦法加強集權,想辦法改革軍制,效果難說,但是如魏之武卒,走的就是半職業募兵制的路子。

    適所說的戰術變革中,夾雜了很多軍制變革的想法,墨子聽聞八千之師的說法,看著適道:「你一直知曉糧食輜重與民用充足的重要。沛縣與彭城,若有八千備戰之師,脫產操訓,只怕有些支撐不起。」

    這倒是真的,若八千脫產士兵存在,按照火藥時代來臨後的配置,足以擊潰楚國兩縣兵力。

    可是八千脫產士兵,所耗費的物資,實在有些巨大。

    而一下子少了八千輕壯勞力,沛縣的發展也會極大地受到影響:一方面要挖掘溝渠,開採鐵礦煤石,還要開墾土地,實在是捉襟見肘。

    適早已想到,說道:「這八千人,未必都是專職脫產。」

    「以我墨家二百人,沛縣義師三百,再從那些來到這裡的天下人中選取三五百,湊足一千,這些便是專職士兵。」

    「他們待遇優渥,足以養家。」

    「以沛縣、彭城等地的民戶為準,每三戶出一人,操訓三年,三年後或留軍中或歸鄉種田。這樣可出數千,源源不絕。」

    「一旦真正危及天下的時候,十年後便可徵召數倍的兵卒。」

    適笑了笑,又道:「此外,巨城大邑之間的惡少年、助耕者、無地者,皆可來此從軍。」

    「只需要我們花費一定的錢財,讓他們可以抵達沛縣,想必那些無地助耕之輩,也會源源不斷湧來。」

    「這些人每年的數量也有不少,他們雖然未必有什麼利天下之心,但可化鑄劍之銅。」

    「兵無善惡之心,持刃者才有,只要保證這劍握在我墨家手中,那麼這口劍本身就是利天下的,與逐漸之銅是否都有利天下之心……無關!」

    適這樣說,聽起來只是在說軍制,實際上則是想說兩件事。

    一件事墨家應該適當放寬條件,讓更多的人加入,在保證統治沛彭城兩地和軍事武裝握在手的前提下,可以擴大墨家的規模,不要再那麼精英化,導致人數太少。

    另外一件,就是他一直想做的各種賺錢的貿易。軍火,奢侈品璆琳,盔甲片等等如今可以一本萬利的東西。

    有錢,才能擴軍。擴軍,才能約束天下。至少,在墨子面前,這道理是可以這麼講的。

    若不趁著晉楚爭霸和中原大戰的機會,埋頭髮展,墨家將錯失良機。

    適心想,一個鐵片紮成的頭盔,就按照燕國鐵盔的水準,於此時賣給個貴族,換點金子應該不成問題。至於火藥,商丘一戰成名,天下君主哪裡有不想買的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10
第二八四章 硝煙終起鞍鐙垂(四)

    至於說從一些城邑吸引無地者助耕者前來沛邑當兵,則完全是有點徵召僱傭兵的味道了。

    若以天下論,墨家是可以很有錢的,只要墨家內部同意適放開手腳,源源不斷地財富就可以集中到這裡。

    《貨殖列傳》中記載了動輒累計千萬的巨富。

    在大一統的條件下,巨富的力量未必能夠顯現出來,但於此時若真有千萬巨富,那是可以震動一方的。

    孟嘗君放高利貸每年得錢十萬,再加上點封地收入,就能養得起門客三千。

    適若放開手腳,趁著晉楚爭霸又起,中原大戰即將開始的這十餘年,莫說每年的錢十萬,便是翻幾番也不是問題。

    然而難點就在於墨家兼愛非攻的學說,一些東西賣不出算不算是「助天下好戰之君」。

    這一點適掌握的宣義部已經提前開始吹風,只是想要說服這些心志堅定的墨者高層,不能夠只講目的,還得講理想講道義。

    高孫子曾經就因為烈酒的原因,和適產生過爭論,認為這是耗費天下糧食以讓少數人享受,這是利於王公貴族而非利於天下。

    璆琳玻璃一物,適有想法,即便提前吹了三年的風,可是想要說服眾人還是極難的。

    沛縣不沿海,但是鹽泗水而下到淮水入海口,那裡有大量的水草,焚燒之後就是上等的鹼灰,也是呂布蘭法出現之前玻璃製造業最好的鹼來源。

    適離不開墨家,沒有墨家的組織,他什麼都做不成。

    但在墨家想要成事,又必須講道理,講清楚這是利天下的,然後得到墨家眾人的支持才能做到。

    除了璆琳,還有許多許多的事物,都是如此。

    若二者只能選其一,適寧可選擇一個有規矩的墨家,也不會選擇一個經商巨富的機會。

    如今火槍火炮與馬鐙,都已經展現給了眾人。

    與之相應的軍制改革也已經說出。

    剩餘的,就要說出今後墨家的路線和目的,至少要說清楚短期的目的。

    沛縣和彭城已然到手,墨家現在需要一個五年十年內的目標。

    眾人都聽出了適之前那番話的弦外之音,適也明白,有些話今日必須要說了。

    若是連這些人都不能說服,墨家大聚之時,有些話就真的沒法說了。

    因為一些話,如果現在就說的很清楚,墨家很快就會陷入天下君王的圍攻之中。

    他看看眾人,微笑道:「鉅子、同門,我聽聞世間的謀劃,分為兩種。」

    「一種是陰謀,如獵人佈置的陷阱,需要洞悉百獸的動向,才能成功。」

    「一種為陽謀,如春日的暖陽,它並不想融化冰雪,只是閒著沒事出來照耀一下大地,而那些冰雪自然就會融化。」

    「如今火器於鞍鐙已出,鐵器稼穡已改,正如春日暖陽,會將冰雪融化。」

    「只是,這個過程可能會有些緩慢,而我們要做的,就是借助這春如暖陽,做讓這一切變得更快的事。」

    「最終,才能利天下。否則的話,若現在火器、鐵器、良種、堆肥之法盡出,按說我們墨家便可死了,反正時間一久自然會利天下……」

    他早已講過生產力與生產關係、軍制與農業生產水平之間的關係,眾人對於這一點還是信服的,從長遠看只要天下總有一天會得利。

    然而長遠看每個人都會死,這樣說是毫無意義的,墨家眾人自然不可能這麼做。

    適的意思始終如一,就是發展技術,然後當技術層面足以支撐「樂土」的時候,讓天下的政事法度道德,符合與之相應的技術水平。

    這便是借勢。

    在墨家眾人看來,適善於借勢,從之前的商丘之戰到後來的吸引天下游士,以及差點促成的中原弭兵,都是在借勢。

    而這一次,適要借的勢,不是各國力量的平衡,而是生產力這個隱秘的卻又真正影響天下的大勢。

    這勢若能借好,才算得上符合這個千年未遇之變局。各國變法,無不都是借這個勢,只是他們並不知曉,而是憑藉敏銳的本能去這樣做。

    墨子聽了適陰謀陽謀的說法,笑道:「你既說到陽謀,不妨說的更清楚些。」

    適退後一步,笑道:「那請鉅子為封地貴族,一切以『利』為先,不要講仁義。如果您這個封地貴族講仁義的話,我們墨家與儒家,又何必要在天下宣揚仁義呢?」

    墨子點頭,笑道:「聽你的。我如今便是封地貴族。」

    適又沖著公造冶道:「那請您為貴族私田上賃田而生的農夫。」

    公造冶也笑道:「我雖不懂稼穡,但除了稼穡不會之外,農夫的別的都會。」

    適想了想,便道:「鉅子,您如今有私田數萬畝,租種於農夫,每年繳納租畝。自您祖父之時,便是如此。除了這些私田,尚有封田。」

    墨子點頭道:「這樣的人,宋國許多。不少貴族借公田之利,挪以私用,以公田勞作為名,迫他人開墾私畝。」

    適點點頭,又沖著一旁的高孫子道:「您現在是一個從沛縣學成的商人,非是墨家弟子,也不談仁義,只談利益。商人重利輕別離,自古如此。」

    高孫子也點頭稱是。

    適道:「如今,戰亂四起,晉楚爭雄,所能得巨利者,糧食、布匹、銅鐵。」

    「銅鐵不論。如今高孫子從沛縣學成,得棉花良種與壟作牛耕之法。他又有錢,於是買犁鏵耕牛。」

    「然後,鉅子假有十萬畝私田,原本需要千戶耕耘,才能租種繳納租畝,假年入錢十萬。」

    「又多放貸,農戶繳納租畝之後,難以為生,手中余財不能夠購買耕牛鐵器,更別說用壟作之法,也只能用石器骨器耕種,年復一年,愈發貧窮。」

    適說完,看了一眼高孫子道:「高孫子如今得了沛縣稼穡之學,又有錢財購買耕牛鐵器,細細一算,鉅子的十萬畝私田,只需要僱傭耕者三百戶即可。」

    傭耕助耕,於戰國時期早已經出現,就是專職給別人種地的農業雇工。

    後大澤鄉起義的陳涉就是「嘗與人傭耕」的。

    韓非子評論天下人「趨利」的時候,也曾說過:那些農業雇工使勁幹活,主人便好好招待他們,並不是因為農業雇工愛主人,也不是主人愛雇工,只是各取所需。招待他們給他們錢,他們才好好幹活,反過來也一樣。

    適笑著看著墨子,笑道:「高孫子如今想要得利,於是問清楚鉅子您的私田每年畝稅不過十萬,而且農夫動輒就不能夠償還。所以,他出每年十五萬錢,租種您的私畝,你會同意嗎?」

    適不等墨子回答,又道:「我便是沛縣墨家,如今我曉天志,又做出了許多事物。」

    「如可以透光但卻隔絕風雨如冰頭名的璆琳,如潔白如雪叮噹有如金銅音的瓷……等等這些,都是花費高昂,別人都有,您卻沒有,您愈發覺得您缺錢。」

    「又隨著鐵器普及,你所收取的租畝不變,可是收來的糧食換成錢卻日賤,而墨家又只收錢財賣給您璆琳陶瓷之類的器物,您更缺錢了。」

    墨子看了一眼適,想著適剛才在這扮演之前說的「以利為先」的話,說道:「既高孫子出十五萬錢,又是一次給付,我如何不租讓?」

    高孫子也站在適所說的角度上想了一下,問道:「只是我這十五萬錢,真的可以得利嗎?」

    適點頭道:「是的,是可以得利的。鐵器牛耕輪作,都可以讓產量增加甚至加倍。」

    「您又獲得了沛縣的棉花良種,各國紛爭大起,急需布匹,棉布在沛縣可以紡織成布,效率數倍於麻,所以急需棉布。您必能獲利。」

    高孫子想了想,說道:「若如此,那我便租用鉅子的私畝。只是……」

    他看了一眼一旁的公造冶,笑道:「只是原本這十萬畝私田,需千戶租賃種植。如今我有鐵器牛耕耬車等物,所需擁耕者不過三百戶,公造冶……你不要種田了,去做別的吧。」

    公造冶知道自己所扮的正是租種貴族私田的農戶,聽高孫子一說,面對鉅子道:「鉅子,請您有仁義之心啊,我不耕種,又靠什麼生活呢?就算是開墾荒地,我又不在沛邑,也沒有錢買鐵器……」

    墨子搖頭道:「你又不能給我錢,只怕你若不走,我為了租給高孫子,還要派私兵趕你走呢。」

    公造冶面作苦色道:「可我能去哪啊?又該怎麼生活呢?」

    適順手又把一旁的禽滑釐拉出,說道:「禽子假為織工,得沛縣之新織機。值天下鐵器普及,農戶有餘糧而交換日興、各國征戰急需布匹之時,積累錢財,購新織機二十,正缺人手。」

    禽滑釐聞言,直接望向公造冶道:「公造冶,你既無田可耕了,不若入城,與我織布。既為得利,我每日只管你兩餐,少與你錢。」

    公造冶想了想,苦笑道:「便是只管我兩餐,我也要去啊。難道還有別的辦法嗎?」

    他眼望著適,適終於笑道:「是還有別的路的,只看你肯不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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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五章 硝煙終起鞍鐙垂(五)

    公造冶急忙問道:「不知路在何處?」

    適笑道:「可問於大城巨邑的墨傢俬學開辦之地。」

    「墨家售賣鐵器,所得利巨,而且又要擴軍備火器,正需挖礦、冶鐵、煉煤、鍛打之類的傭工,您可以來做工。」

    「墨家要約束天下,需要手有利劍,正確士兵。您可以來做士兵,月月有錢可拿。」

    「泗水向下,淮河兩岸,彭城周邊,尚有不少荒澤,正可以開墾為良田。墨家資助鐵器,組織共耕,您還是可以來。」

    「如果您身無分文,不能來到沛縣,那麼就請去墨家在各個城邑的交通私學,每個月都組織人口沿泗水而下至沛縣。」

    公造冶看了一眼禽滑釐,笑道:「如此,您的織機便空閒著吧,我且去沛縣尋墨家去了。」

    禽滑釐卻道:「你自去,原本千人耕地只需三百人完成,沛縣容不下天下七百,我依舊可以找到別人。」

    適放聲大笑,伸出手指道:「十年後!」

    「十年後,公造冶你在沛縣冶鐵,冶煉十年,手法純屬。正如鉅子當年片刻削木為車軸,速度剩新手工匠十倍,所以沛縣的鐵器十年後也可產十倍甚至更多。」

    「於是,天下得利,許多自耕的農夫都有了鐵器,糧食日足,大利天下。」

    「而糧食日足,只怕禽子的布匹也能賣出更多,積累的更多錢財,僱傭了更多織工,於是禽子也得利。更為有錢。」

    禽滑釐點頭道:「正是如此。無餘糧則無錢,無錢則不能買布,不能買布我就賣不出去。想要天下人多買布,終究沛縣的鐵器還要生產更多,稼穡牛耕的手段也要更加推廣天下。」

    適又望著高孫子,笑道:「如今,十年後,您也得利了。那麼,墨家關於財富源於勞作的說法,您是不是不需要我再解釋什麼,您就願意接受呢?」

    高孫子想了想,也點頭道:「正是。世卿貴族的封地,憑什麼便是他們的?他們什麼都沒做,便能得錢,我自然盼著不用交給他們租金,甚至於我比他們更有錢,願意把這土地買下來。」

    「到時候,不需要太多道理,我就樂於相信財富源於勞作,而世卿貴族封地是不合理的。我的頭腦,我的學識,還有我的錢資,賺取了錢。而鉅子……您不過是蠹蟲,不勞而獲。」

    墨子已經聽出來一絲味道,大笑道:「是啊,可是我偏偏要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世卿貴族封地,這是天地間的道理。你的道理,和我的道理,可不一樣啊!」

    「道理不一樣,這可怎麼辦呢?天志如規矩,道理可只有一種是合乎天志的啊。」

    高孫子嘿然道:「可是我有錢啊。我可以從沛縣買火器,買炮,而且聽說墨家的道理是我喜歡的道理,所以我覺得,我應該改改天下的道理。順便,您的土地,把您驅趕走,在天下售賣,價高者得,難道我的錢不是最多的嗎?這樣的話,我就不用再給您繳納租畝了。」

    適也笑道:「還不止如此呢。這些年,墨家的私學,可是培養了許多可以為夫子的人,便開私學以教授學識為生。」

    「高孫子、禽子,皆有錢。於是讓子弟入學,皆有所成。」

    適看了一眼禽滑釐,笑道:「假使如此,十年後,您最喜歡墨家的哪一條道理呢?」

    禽子道:「我無田,只織布。所以我覺得,我最喜歡墨家……平等,尚賢這兩條道理。」

    「選賢為任,能者上而不能者下,人無老幼貴賤皆天帝之臣,我若有能,則也可為詢政院令尹!」

    「只恐鉅子不同意啊!認為貴者恆貴,那沒有辦法,我也只好如高孫子一般,出錢支持墨家的道理,靠火器銅炮,爭出廢除世卿、選賢為任、眾人平等的道理。」

    適亦做無奈道:「我墨家在沛縣、滕、薛、彭城這一帶,變革政治,改善田畝,組織生產,教授天志,節用節葬,人口倍增,又多有無可依靠著或有利天下之心的游士投奔。」

    「十年內,土地增加,鐵器豐廣,成軍萬餘。恰逢此時,宋國詢政院發生爭執,庶民院要廢除世卿,君子院卻要保留封地特權,我墨家當年可是承認詢政院的規矩最大的,這難道不正要去維護規矩嗎?」

    在場眾人都笑道:「是該維護規矩啊。」

    適攤手道:「你看,鉅子,您不知道我要做什麼,所以你為了利益,肯定會把田租給高孫子,然後驅趕那些租田農夫離開。」

    「就算您不做,那麼其餘的『您』,也會去做。就算不租給別人,您也可以自己經營,結果還是一樣的,公造冶只能前往禽滑釐那裡做工,或是來沛邑從軍、做工、開田。」

    「我沒有勸說任何人,也沒有和任何人講道理,只是以利誘之,所以比道理更為有效。」

    「而等到時機來臨的時候,講道理比現在要容易的多。您看,高孫子和禽子,那可是都直接贊同了尚賢平等財富源於勞作的道理啊。」

    在場的,既然都是自己人,而且都是墨家高層,根本不用擔心這些話會流露到外面,適也放心大膽地說了兩句之前從來沒有說過的野心。

    「鉅子,您想給王公貴族講道理,讓他們兼愛尚賢非攻……我覺得……既然天子可以選,其實還有另一條路可以走。」

    「講道理……太麻煩,而且他們不願意聽。我們直接『選『個兼愛、尚賢、非攻、行義、利天下的天子王公,不就得了?何必如此麻煩?」

    「再說了,二十年三十年後,墨家鄉學培養出可以為政知政的人,不下五千。楚國大國,方圓數千里,也不過靠區區數千王族與士治理,咱們墨家憑什麼就不能靠幾十年後的幾千墨者,管轄數千里的土地?」

    「是我們的才智不如那些王公貴族?是我們的勇氣不如他們銳利?是我們的武器不如他們鋒利?是我們不如他們更得民心?」

    「他們能管轄,我們緣何管轄不了?緣何就不能做的更好?緣何就不能我們做這這『天子』來利天下?」

    他進入墨家許久,一直隱藏著自己真正的目的。

    不是不信任墨家眾人,至少這些人他信得過,這是群可以為了利天下而死不旋踵的人。

    而是這些話,若在三五年前說,只會被當成瘋子。

    可現在,卻只能引起震驚,而不是被人看作瘋子。

    勸說王公貴族太麻煩……讓兼愛非攻的墨家直接做天子……

    這是個瘋狂的想法,可於此時,卻不會讓人捧腹,而是讓圍坐的二十餘墨家精髓低頭沉思。

    之前的那場扮演,讓他們明白了適所謂的陽謀,也明白了適借的到底是什麼勢。

    正如適所言,以利引人,沒有勸說,沒有訴求,只是看起來讓人得利,可結果就是墨家所追求的一些道理,不需要講訴太多人們自然就會相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封諸侯,諸侯封卿大夫,大夫封士……似乎這就是理所當然的道理。

    可當有一天那些從中得利的人有了錢財有了力量之後,就會琢磨:我幹嘛非要再繳納地租給這些王公貴族呢?他們什麼都沒做啊,他們憑什麼拿這份租?

    人們總是願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道理。

    現在和他們將勞動創造財富的說辭,還需要講很多很多的道理。

    今後和那些依靠勞作資本致富的人講這一套說辭,他們會非常高興地認為這就是天志真理,才不願意去相信王封貴族理所當然這一套鬼話。

    至於再往後他們又將把這些道理貶斥的一文不值,那就又是後來人的事了,於此時無關。

    適的話,依舊做了妥協。

    墨子既然覺得楚王好細腰、越王賞勇士,上行下效的道理是存在的,那麼本身就有兩條路。

    只是因為時代,另一條路暫時沒有人去想。

    要麼勸說已有的楚王、越王。

    要麼,自己當好細腰的楚王、賞勇士的越王。

    原本勸說這件事,墨子與一部分墨家弟子還是抱有幻想的。

    適之前也假裝支持這種幻想,不但假裝支持,還為這個幻想添磚加瓦,直到商丘一戰,中原弭兵將成,讓這個幻想距離實現似乎還有一步之遙。

    墨子與那些抱有幻想的墨家弟子從未距離這夢想這麼近過!

    適在一旁搖旗吶喊:太有道理了,啊,中原馬上就要弭兵了,節用非攻的學說馬上就要被君王實踐了!我作為鉅子的弟子,實在是太高興了!

    然後……適什麼都沒做,也什麼都沒說,各國的君王自己把這個墨家的幻想戳破了。

    將要得到而又失去,最為幻滅,比起一直得不到更為傷人。

    原本頭腦就清醒,就相信適所說的這一次中原弭兵只是大國平衡,然而因為心存幻想,所以覺得哪怕是無奈的平衡也好。

    可現在,幻想徹底破滅。

    不是被一直想要戳破這個幻想的適戳破的,而是幻想著可以講道理的各國君王們自己戳破的。

    墨家上下在今年春天王子定奔鄭之後,都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脆響無比:宣義部在巨城大邑的「報」上,關於非攻兼愛節用發展而弭兵的墨跡還不曾干,一如嘲諷墨家幼稚的哂笑上揚的嘴角。

    幻想破滅之後,看似「勸楚王好細腰」與「自己做楚王好細腰」這兩條路,也就只剩下了一條。

    只是這一條該怎麼走?沒人想過。

    適今日說了,而且說得如此野心:做天子。立新規。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10
第二八六章 硝煙終起鞍鐙垂(完)

    適的話,若在別處說出,定會讓人膽顫心驚,以為癲狂,或斥之為大逆不道,奸佞之心。

    只是在這裡說出,眾人也只是沉默思考適所說這些話中的可行性,並未覺得這算是癲狂。

    無非就是選個天子而已,在墨家眾人看來算不得什麼大事。

    如今周天子哪還有什麼威嚴可言,三家分晉,算是周天子權威徹底掃地的開始。

    當年晉文公稱霸,還要請天子「狩獵」會盟,可沒有把周天子逼到這個份兒上。

    既然姬姓天子已經被證明無所謂天命,既然當年武王可以伐紂,那麼換個別人做天子,那也沒什麼不可以。

    適之前所說的八千義師,看似人數不多,但實際上真若是能達到沛縣義師的水準,足以撐起一個宋衛這樣的千乘之國。

    當年仲尼最是看不慣的,以至於罵出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季孫氏,便是靠著五千私兵逐漸自稱為君,以為費國。

    戰國中期,群雄並起,初戰國七雄之外,也就剩下了所謂的「泗水十二諸侯「尚存。

    這裡是大國交戰很少被波及的地方,這十二諸侯除了宋、衛,剩餘十家的力量遠不如現在的沛縣,更別說今後。

    泗水河畔,八千精銳足以稱雄,也足以撐到戰國中期。

    墨家眾人在得到自治的沛縣和彭城之後,心態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論及適的野心,終究是以墨家做一個整體的,而非個人。

    莫說他不是鉅子,即便他如今就算是鉅子,依舊需要七悟害制衡,而且要能講通「利天下」的道理,也能讓墨家「上下同義」而做成這件事。

    公造冶看了看適,又看了看墨子,在眾人都還沉默的時候,小聲道:「鉅子,諸位,我覺得適說的有道理。至少沒什麼錯。」

    他率先站出來為適站台,墨子聞言微笑,說道:「我沒有覺得適的話沒有道理。只是,有道理的話,一定是可以做的嗎?」

    公造冶奇道:「先生不是一直教導我們,要用天志的道理去衡量對錯,如有規矩。對的就做,不對的就不做,為什麼又說有道理的話未必就是可以做的呢?」

    墨子指了指天上的太陽,說道:「若有人說,冬天太冷,讓太陽如同夏天一樣照射在大地上,那麼天就暖和了。另一人說,冬天太冷,不如生一些火,這樣就可以暖和了。」

    「這兩個人的道理,難道不都是對的嗎?可是,第一個人的道理縱然對,卻做不到啊。」

    公造冶聞言一滯,急問道:「先生之意,我墨家學武王伐紂安定天下,選賢人為天子一事,竟然是難以做到的?」

    墨子嘆了口氣,目光又投到適的身上,說道:「適,你的辦法可以用在宋國。這一點我是相信的。」

    墨子所說的相信,不只是相信,更是自己推斷之後所得出的答案。

    宋國如今已經有了詢政院,商丘的民眾開始正式參與到國事之中,許多事未必對,可是他們會逐漸成長。

    在商討詢政院的種種規矩時,墨家為了不激起貴族的全面反對,做出了巨大的妥協,讓貴族壟斷著否決權等等特殊權利。

    這依舊是一種「貴者恆貴賤者恆賤」。

    十年後,盟約到期,貴族之間的矛盾還必然會爆發。

    按照適所說的那種陽謀之法,十年後的商丘民眾已經熟悉了參政國事這樣的行為,而新一批有錢卻身賤的階層成長起來,到時候商丘必然混亂。

    墨家只需要稍微出手,就能夠控制整個宋國,得到新階層和支持,這一點毋庸置疑。

    宋君力量本來就弱,貴族們互相制衡,到時候虛君而立法,並非難事。

    可是……得到宋國之後,怎麼辦?

    墨子相信適的辦法可以用在宋國,卻不敢確定適的辦法可以用在天下。

    於是他問道:「屆時,即便宋國變法改制,虛宋公而實政憲,天下必然震動。」

    「宋四戰之地,處在中原。屆時,這樣的宋國是能夠被各國王公貴族所容忍的嗎?」

    「南有楚而北有三晉,墨家難道是可以支撐的嗎?」

    「如今晉楚確有矛盾,可……適,你不要忘記,十年後若取宋,宋壞了天下王公貴族的規矩,他們一定會放下那些矛盾,一同來維護對他們有利的規矩的。」

    「若想依靠宋之一地,用火藥戈矛改變天下的規矩,也就意味著不能再靠嘴巴來講道理,到時候只怕會被天下圍攻,不能持久。」

    其餘人這才想到十年後的事,聽墨子這樣一說,心中也自不安,覺得適想的辦法雖好,但也只適用於宋國。

    只是他們卻沒有考慮到墨子這些話中蘊含的深意:他並不反對適說用暴力解決問題安定天下的辦法,只是他覺得這件事計畫的不夠縝密。

    適想了想墨子的話,點頭道:「宋之一地,確實不能夠擊敗天下,尤其是觸動天下封君世卿的利益之後,他們會聯合一起一同圍攻。」

    「但是,宋有宋的辦法,難道別處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沒有長遠的謀劃,近期的路就不知道該如何走,這是自古便有的道理。

    知道的長遠的目標,便要定下長遠的路,這也是墨家成為一個組織之後所必須在高層達成的一致,否則很多事都無法做。

    這一次墨家大聚,一個長遠的路線必須在上層達成一致,才能夠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混亂機會,將墨家發展壯大。

    適知道今日要把話說清楚,因為以後的事,不能夠再暗中操控,只能擺在明面上,上下同義,一同用力,才能夠成就利天下之事。

    於是他道:「宋君本就弱勢,貴族強橫,國人不堪其苦,所以才有了這一次商丘詢政院之事。」

    「宋國的辦法,不能夠用在別國,這個道理我是知道的。」

    「但是,別國,也有別國的問題,那都是我們可以利用的。」

    適抬頭環顧四周的墨家精華們,問道:「這一次楚王子定奔鄭,諸位以為,若我墨家完全中立,不去幫助楚人,楚王的境遇會怎麼樣?」

    這些人聽適說過很多次三晉的變革,也知道楚人的軍力,更知曉楚國內部最大的矛盾,以及封君太重公族太多這樣的事。

    禽滑釐便道:「楚王的境遇必是艱難。」

    適搖搖頭道:「何止是艱難。這一次,三晉與鄭合力,楚人必不能抵擋。」

    「楚人一次都不能敗,只要大敗一次,國內必然封君亂起,那些親近王子定的貴族定然會起兵反抗。」

    「楚人能做到一次不敗嗎?不能。」

    「可三晉卻可以承受失敗。只要王子定還活著,哪怕失敗了一次,魏人依舊可以繼續組織進攻。」

    「魏斯就算死了,他的兒子也不可能出現楚共王死後之亂。秦齊衰落,魏人強橫,他們有十年時間,可以不斷地南下,利用王子定的繼承權來削弱楚國。」

    「之前楚王熊當,緣何與我墨家接觸?還不是因為我墨家的那些集權於上、廢除世卿的道理,是他所喜歡的嗎?」

    「現如今楚王艱難,就算將來穩住的局面,如今的熊疑就不想變法改革嗎?」

    「可是,宋楚不同啊!宋君軟弱可欺,楚王卻終究還有一定的力量。」

    「楚王想要對抗貴族封君,除了依靠民眾,依靠游士,沒有別的辦法可行。而民眾我們可以宣義,游士我們可以教導,這是我們可以慢慢滲入楚國的辦法。」

    「宋君弱,國人苦於常年被征伐,貴族混亂,所以可以虛君而實憲,這是宋國的辦法。」

    「楚國呢?國君想要變法,貴族想要分權,民眾希望變革,國君有權,但又無法徹底壓制貴族,只能希望民眾支持,傾於民眾而削公族。」

    「楚國敗的越厲害,楚王想要變革的想法就越深,我們墨家逐年滲入,就未必在將來採用宋國的辦法。」

    「比如楚君實君,而貴族和民眾共商國事,逐漸提升民眾的力量,等到楚王可以完全壓制貴族的時候,我們再選下一步的路。」

    「若他有利天下之心,則輔。」

    「若無……則廢!屆時能夠與他一同反對我們的公族貴族都已削弱,他自己又能支撐多久呢?」

    「到時候,楚、宋以及泗水沿岸,皆是墨家控制,就算天下圍攻,又能如何?」

    「楚國只要控制了郢都,控制了南陽數城,那麼楚地精華皆在,就算封君貴族叛亂,我們也可以慢慢清理。」

    「至於三晉,則又不一樣。」

    「魏已變法,國君集權,西河多出游士,墨家難以滲入,就算滲入也不能夠利用貴族民眾與國君三者之間的矛盾站穩腳跟。」

    「但是,他們地處中原,我墨家的鐵器、棉布等等,都可以售賣過去,讓他們的民眾得利的同時,也讓我們的東西可以賣的更多,增加我們的力量,又讓他們有更多的人在富足之後認同墨家的道理。」

    「吸中原才士,貨北地金銅,養沛彭二縣,培墨家弟子,滲楚國千里。」

    「將有一日,以楚宋泗水諸城,安定天下,不仁者誅,不義者伐,未必就做不成。」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10
第二八七章 渴極貽醴酒含鴆(一)

    這是他自投靠墨家以來的戰略構想,事情走到了這一步,已經不能靠暗中影響來完成。

    既然投身墨家,看重了墨家的組織性和墨家的道理,看重了上下同義改組之後的行動力,那麼就必須把這些東西挑明來獲取支持。

    否則,他孤身一人,什麼都做不到。

    這是他憋了許久的話,選擇今日來說,不只是因為時機已經成熟,更是因為墨子已經蒼老。

    他必須要保證墨子去世之前,墨家高層的想法是統一的,靠著墨子壓制住內部的分裂,從而在這段混亂的時期儘可能發展,造就將來不可逆轉的天下大勢。

    宋楚不同,不只是體量大小的區別,更是貴族力量與國君力量對比的巨大差異。

    在宋國,無需依靠國君與貴族的矛盾,可以依靠商丘民眾直接在圍城之際一舉弄出大動靜。

    在楚國,就必須依靠楚國戰敗急需變革、依靠變革必然會受到貴族阻撓、依靠逐步提升血統低賤的民眾組織在墨家宣義部之下,與國君一同壓制貴族的局面。

    暫時的盟友,可能是將來的敵人。

    但適最不怕的,就是將來,因為墨家只要定好了長遠的戰略,發展速度遠不是國君所能比的。

    滲透楚國,遠比滲透三晉機會更大,三晉變法之下,已經很難有均衡局面暗中發展的機會。

    正在眾人還琢磨適這番話的時候,遠處傳來一聲哨響,不多時跑來一名墨者,與眾人相見後道:「楚右尹昭之埃,求見鉅子,已至沛。」

    眾人一怔,適剛剛說完楚國的事,不想昭之埃便來,不由都笑。

    墨子揮手讓那名墨者離開,示意自己知曉了,便對適道:「你說的,具體如何,尚需詳細,約部首與悟害齊聚商討。」

    一番話,實際上就是在大略上認可的適的構想,只要能夠拿出足夠完善的計畫,總是可以嘗試的。

    未必同意,但現在至少不反對。

    適鬆了口氣,點頭道:「我會盡快。今日昭之埃前來,必是求我墨家援楚,或是支援守城兵器。」

    「楚王已經慌張,他必須徵集所有可以依靠的力量,來守住他的王位。商丘一戰,想來如今的楚王也知曉我墨家的名聲。」

    「只是……」

    他看了一眼墨子,緩緩說道:「只是,若要行我所說之事,就必須弱楚。但弱楚的同時,如今又需要藉機滲入楚國。所以,這件事關乎將來,並非只是現在。」

    墨子笑道:「你的謀劃,未必會被同意,也未必會被反對。但是既然有同意的可能,那就不能妨礙你的謀劃。」

    「我看今日事,就先按照你的謀划來決定。」

    眾人見墨子如此說,也都紛紛同意,眾人便在此地,就昭之埃來沛求助這件事,商量起對策和底線。

    大方向上,算是認同了適的謀劃。

    …………

    右尹昭之埃不是第一次見墨者,商丘一戰他有參與,這一次楚國內亂,他們家族站在了王子疑這邊,支持即位的楚王。

    這一次王子定出逃,導致晉鄭合力入王子定,楚國的局面實在難看。

    在來沛的途中,武陽已經失守,陽城君守不住榆關,兩位楚貴族戰死被割頭。

    魏國已經宣佈要支持王子定,秦人戰西河只怕也是無功而返,齊國就算親楚卻也實在沒有力氣,幾年前剛剛被三晉暴打,現在還在喘息。

    商丘一戰,墨家展示了足夠的守城技巧,又與上任楚王定下來利天下之約,怎麼看墨家都是一支可以借助的力量。

    楚國魯關長城一帶不容有失,一旦這裡被攻破,楚王可以直接逃亡了,這些支持王子疑的家族也會受到牽連。

    正如適所推斷的那樣,楚王也明白,楚國不能敗,一旦失敗,國內那些暫時看似平穩的暗流都會噴湧而出,那些支持王子定的貴族也必然會趁著國難之際為王子定搖旗吶喊,背楚獨立。

    昭之埃這一次來沛縣,清楚墨家不可能出動精銳幫著楚人守城,這是再明顯不過的。

    但是,若能得到墨家的火藥支持,若能讓墨家出面盡快改善郢都城防,加固魯關方城,卻未必不能同意。

    如果能夠讓墨家出面,幫助在楚王的直轄土地內進行一些變革,只是技術上的變革,那就最好。

    火藥雷是守城利器,這一點經歷過商丘一戰的楚人都知曉,而且墨家的「報」上也大肆宣揚。

    並且本身火藥武器就是促成中原弭兵的一項重要因素。

    守城武器的提升,導致強攻不太可能,只能圍困。

    圍困就會疲憊,就會給援兵城下決戰勝利的機會,也會給援兵更多的集結時間。

    圍困必然導致國內的生產受到影響,徵召農兵圍城幾個月就是極限,否則回去就要鬧糧荒。

    火藥攻城的技術一直隱藏,這種盾加強而矛不變的宣揚,更為之前的弭兵會增加了砝碼。

    只是三晉與鄭鑽了個空子,讓墨家無話可說:入王子定,這不是不義之戰,就算不是義戰,但墨家似乎也沒有理由站在楚國那邊。

    終究,三晉還是放出信號的,三年之約還未到,若是墨家守信,三年後未必就不參與弭兵。

    昭之埃也希望能夠鑽這個空子,哪怕不是直接從墨家手中得到武器,也可以讓墨家出售給宋國,再從宋國購買。

    火藥的出現,商丘的那一夜,都給昭之埃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對於那種宛若驚雷紫電生輝的武器,昭之埃充滿信心。

    楚王也對這一次昭之埃出訪極為重視,實際上楚王也算的上是無可奈何了。

    新君即位,國內不穩,國外還有個弟弟有繼承權,身邊的貴族們居心叵測,信得過的沒幾個。

    為了促成這一次昭之埃出訪,楚國邊關重要封君魯陽公也親自出面,手書一封讓昭之埃交與墨子。

    魯陽公負責楚國魯關防禦,守衛著南陽盆地的入口,只能說幸好魯陽公是支持王子疑即位的,否則楚王也可以直接出逃了。

    魯陽公與墨子相交甚厚,又與墨家中不少人打過照面,而且當年魯陽公想要入侵鄭國的時候,墨子出面阻撓,說了一番很有「道理」的話。

    魯陽公覺得,這番話如今倒是可以用來說服墨子。

    昭之埃既來了,留在沛縣的墨家弟子也有專門負責招待的,只說鉅子與悟害部首們都出去了,不知什麼時候能回來。

    他也不催促,知道這件事不急於一時。

    及至傍晚,墨家眾人這才返回,也不知道商量什麼事商量了這麼久。

    見面之後,各自見禮,昭之埃又說商丘之後的許多事,也算是舊情,隨後將魯陽公手寫的書信交於墨子,說道:「故人有信,托我轉交。」

    墨子接過,打開,裡面開頭第一句話,便是「君尚記當年阻我伐鄭之辭否?」

    只一句話,墨子便露出了笑意,心說自己說的話,如今終究還是返還到了自己的身上。

    當年魯陽公要攻打鄭國,墨子正好與弟子在魯關附近遊歷,也就是那時候公造冶一戰成名比戈勝於魯陽公。

    當時墨子問魯陽公,說現在您封地之內,大都攻打小都,大家族攻打小家族,殺害人民,掠取牛、馬、狗、豬、布、帛、米、粟、貨、財,那怎麼辦?

    因為楚國的封君制度下,魯陽公是實權封君,對楚王有軍事義務,但是對他的封地有治理權,楚王也無權管轄,甚至有開戰權。

    魯陽公就說既然都是我的臣民,我肯定要懲罰那些主動挑事的人。

    墨子就抓住魯陽公的這個漏洞,告訴他你說這天下都是天帝之臣,你攻打鄭國,這不就相當於你境內的大都攻打小城嗎?難道天帝就不會懲罰嗎?

    魯陽公倒也有趣,立刻告訴墨子,說您不是整天說征伐不義是為誅嗎?鄭國內亂連連,殘殺君主,貴族內亂,這難道不是不義嗎?我攻打鄭國,豈不是順應天意?

    墨子也順著魯陽公的話,反問道:「好比這裡有一個人,他的兒子凶暴、強橫,不成器,所以他父親鞭打他。鄰居家的父親,也舉起木棒擊打他,說:『我打他,是順應了他父親的意志。』這難道還不荒謬嗎!大家都是天帝之臣,你魯陽公憑啥替天帝教訓人家?你又不懂天志,天志說鄭國這樣就必須受到挨打的懲罰嗎?」

    如今捧著魯陽公的書信,見魯陽公說起當年勸阻他伐鄭之事,墨子自然知曉魯陽公想說的是什麼。

    如今楚國內亂,繼承權危機,那也是楚國的家事。既然大家都是天帝之臣,這件事便是家事,那三晉有什麼資格管啊?三晉又不是楚國的爹。

    當年您勸阻我不要攻伐鄭國,說的這番言辭,現在我再還給您。

    墨子苦笑,想到自己之前的說辭,只是為了勸阻而想出的言辭,自己都不信天帝的懲罰,哪裡會想到這一天呢?

    正所謂窮則不干涉各國內政、獨立發展、兼愛非攻、天下弭兵。

    達則順應天志、討伐不義、天下為大、移風易俗、道德上流、九州樂土。

    現如今的墨家雖算不得「達」,卻也干涉宋國內政干涉的不亦樂乎,早不是當年的那些說辭可以說動的了。

    所謂天志,這話怎麼說怎麼有理。魯陽公當然不敢說自己知曉天志,可墨子敢說,而且向來敢說。

    昭之埃見墨子已經看完書信,拜道:「楚國內政,魏韓鄭又有什麼資格管呢?況且,戰亂又起,受苦的還是天下百姓,這可不是楚國挑起的啊,三晉與鄭,這難道不是害天下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11
第二八八章 渴極貽醴酒含鴆(二)

    師出有名,這個名便是道理。

    和不同的人,要講不同的道理。若是春秋,或可說說周禮尊卑;若是戰國,或可直接談及利益。

    唯獨在春秋末世,戰國之初,天下間的道理還未明確,而墨家的道理又是利天下,於是昭之埃用了這樣的理由,請求墨家的援助。

    四十輛精銳戰車可能決定一場戰役的勝負,數百名守城的精銳也可決定城邑的攻防,於守城一事,墨家有足夠讓楚人請求的資格。

    昭之埃知道魯陽公信上的內容,也聽魯陽公說過當初墨子阻他攻鄭的理由,他也以為墨家依舊是鉅子一人便可決斷。

    墨子卻清楚,如今鉅子的話只能說服眾人同意,即便他的威望說出來眾人依舊會同意,但規矩與程序還是要走。

    如今楚王可算是危在旦夕之間,楚國千里,倒是無虞,可楚王是楚王,楚國是楚國,非是一回事。

    墨子想到下午與眾人在大澤之間所談之事,便道:「此事你說的也有道理。魯陽公的信札也有道理。這一次終究是鄭人與魏韓挑起的事端,讓中原陷入戰火。」

    「楚人若能守住而不攻,答允此事,墨家倒也可以提供一些守城的器械。」

    昭之埃明白楚人此時的危局,然而若要說只守不攻,那是不可能的。只要抓住機會,還是要反擊的,不反擊的話,鄭人那邊永遠不得安寧。

    在來之前,楚王已經議定的辦法。

    魯關一線死守,而陽城君負責中原一帶的戰局,一旦機會出現,立刻反擊鄭國,讓鄭國退出與魏韓的同盟,迫使鄭人不得不讓王子定離開,從而先與鄭人達成和平。

    這算不算攻?

    很難說。

    昭之埃不是不想撒謊,而是對墨家撒謊並無意義,且會招致反感,他沉默許久,只道:「此次王上遣我來,只求墨家能夠出售一些守城的器械。這些守城的器械,並不能用以攻擊。守禦的事,並不違背墨家的道義,而之後的事也與墨家無關。」

    「先王三年之約,我們定會遵守,三年之內攻伐,又非是楚人先興兵,實在是不能夠答允不做懲罰反擊之事。」

    「若論起來,諸位墨家在商丘穿陣而擊,盟先王於營寨,這難道不也是進攻嗎?」

    「鄭人雖弱,可弱並不是鄭人可以攻打楚國、而楚國不能報復的理由。墨家的道理,也不是這樣的吧?」

    墨子佯裝沉思,實際上墨家已經定下趁著楚國危機時刻,想辦法滲入楚國。

    他似乎已經被昭之埃的道理說服,便揮手道:「適,你與楚使說說如今這些守城器械的形式,其中有些不便……」

    這些年,適也算是學了不少語言,尤其商丘一戰後他這一年跟隨公造冶學了不少楚地方言與雅音,出面與昭之埃行禮。

    昭之埃心中一動,知曉適這人在墨家的特殊,又與楚人這次想要的守城器械息息相關,也急回禮。

    適便道:「墨家守城的器械,以非是墨家自己在用。為弭兵之約,中原小國俱有需求,所以只靠墨家弟子不能夠製造那麼多。」

    「如今商人出資、墨家出技、工匠出力、小國受益,這是對許多人有利的辦法。」

    「若是以往,利於天下,墨家可以死不旋踵,更別提金玉等物……可現在這些守城的兵器,非是墨家自己的,那些商人工匠也非是墨者……」

    他說的雲山霧罩,昭之埃卻立刻聽明白了適的意思。

    錢!

    交易!

    原來墨家守城都是無償的,鄭宋魯都曾得利,根本不曾索要金玉。

    這一次,卻是要做交易,而且說的很有道理:這些東西,不是墨家的,不能要求那些商人和工匠都有墨者的利天下之心。

    昭之埃原本懸著的心,瞬間放下。

    他從不怕墨家要錢和交易,怕的就是墨家認死理覺得這是不義之戰狗咬狗,兩不相幫。

    如今看似自己說服了墨子,魯陽公的信札也觸動了舊情,只是交易,那也好說。

    只是昭之埃也有些不便。

    楚國經過上次商丘圍城戰,府庫消耗甚多,糧食不必說,回來之後的賞賜安撫、新君即位的禮儀、新君為了穩固人心的賞賜,都讓楚國的府庫空虛。

    即便尚且有餘財,還要考慮之後長久的戰爭,還要預備萬一的情況。

    這時候最大的賞賜是封地,然而墨家又不太可能接受,再說先王被墨者所俘是大辱,若是再封地給墨翟必然會導致一些貴族藉機發難。

    適不知道楚國內部到底誰是支持楚王的,誰是支持出逃的王子定的,但印象中楚國這次動亂導致的「楚城多亡」。

    之後戰國策中,也有陳蔡等國朝覲魏王的記載,吳起列傳中也有吳起入楚北伐陳蔡的記載。

    而陳蔡兩國早就亡國,陳田一族在齊國風生水起,很顯然這一次陳蔡支持王子定,楚國分裂。

    最終的結局,只怕也是吳起讓陳蔡兩國重新名義上附屬楚國,但由原本的縣變為了類似於附庸國的地位,甚至這附庸國的地位還很特殊,否則之後也不會朝覲魏惠王。

    昭之埃歷史上是死於數年之後的武陽決戰,這一戰應該也是吳起在魏的最後輝煌,一場大戰弄死了楚國三個縣公兩位封君,一個重卿,由此楚王在痛定思痛之後才會如此器重吳起。

    墨家商丘一戰,所創下的驚人傳奇雖不如數年後武陽之戰的吳起,卻也弄死了一個司馬一個執癰,只是這時候互相殺戮貴族之間多是私怨,國君並不會因為這樣的仇恨就拒絕使用人才。

    現在楚王既然派昭之埃出使,可見對墨家的重視,右尹也是楚之重臣。而反過來也說明昭之埃是親楚王這一派的,至於他們之間的關係到底怎麼樣,適不用去猜想,只知道這個人心向楚王就夠。

    適便又對昭之埃道:「此次楚人守禦,以我觀之,險之又險。」

    「魯關方城若失,王子定必入楚。武陽大梁若失,只怕一些支持王子定的縣公也會擁王子定為王,楚百年所得中原,盡數要失於三晉,百年難復。」

    「晉人又多精銳,楚師自莊王后鮮有勝晉,想要守住……這些守城的器械不能夠少啊。」

    「方城不容有失,榆關大梁一帶則必少援兵,那裡守不住,就再難收復。」

    他看似分析的頭頭是道,實則這就是正常的歷史走向,武陽一戰魏國正式稱霸,遷都大梁,引發天下圍攻,可見大梁榆關防線對於楚國的重要性:失去它就等於徹底失去攻略中原北上的機會。

    昭之埃心中歎服,早就知道墨家對於天下大勢的掌握,非比尋常人,「報」上所載諸事,往往讓他甚至楚王拍案稱奇。

    如今聽適這樣一說,心中更嘆,沉聲道:「正是如此。若以墨家利天下的道理來看,楚國若一分為二,戰火頻繁,三晉野心又豈能干休?」

    適嘿然道:「邦國之固,在德而不在險,昔年三苗……」

    他把那番話用了一遍後,緩緩道:「當日商丘一戰,我便說楚王與貴族不智,若是勤修政治,節用發展,變革法度,再把我說的楚國隱患去除,哪裡會有今日事?」

    當日商丘城外帳內,適大鳴大放,將王權與貴族的矛盾擺在了明面上說給楚王和貴族們聽。

    昭之埃除非是那種不顧家族的真正「忠臣」,否則不可能不對這番話心生警覺,只是分封制下,有絕對的「忠臣」嗎?

    見適這樣說,昭之埃只道:「商丘之事,上天已經降下了懲罰,難道這還不夠嗎?如今就算想要這樣做,外部不平,內部變亂,難道是可以做到的嗎?」

    「是故王上縱想變革,也需要先守住楚地。況且,王子定放言先王遇刺與墨家有關,難道這是一個有『利天下』之心並且用墨家道理的人嗎?」

    他又恐適的口舌尖銳,又說出一些話,急忙求助於墨子道:「我曾聽聞,昔年白公勝之亂,王子閭拒不即位,眾人皆以為仁。唯獨墨翟先生以為這距離仁還很遙遠,若有才能仁義賢德,應該即位才對,哪裡管這君位是怎麼來的。難道這不是墨家的道理嗎?難道墨家願意一個仇視墨家道理的王子定管轄楚地數千里嗎?」

    墨子聞言不語,心中卻暗喜,看著適心中稱讚。

    適所管轄的宣義部做的不錯,墨家商丘一戰天下震動的同時,宣義部的各種文章也是流傳各處。

    只昭之埃用墨家的道理來求墨翟,這本身就是宣義部的勝利:用我的道理來說服我,不管能否說服,都證明我的道理已經開始被人接受,哪怕是表現上接受。

    白公勝之亂王子閭之事,算是墨家君王繼承觀的一種直白的體現。

    你行你就上,別管這王位這麼來的,你覺得自己沒資格於是推辭這不是仁,這是傻!覺得君王資格不夠,那就讓他滾蛋,換個可以的,不要推讓,該上就上。

    昭之埃的這番話,也是再用墨家的功利思潮告訴墨家:如果按照你們的道理,王子疑支持墨家的一些道理甚至可以變革,那麼你們就不該考慮繼承權的問題,而是直接應該支持楚王,並且認為是正義。

    畢竟,你們墨家不維護周禮,繼承權在你們看來和順位無關,只和能力與賢德有關。那麼楚國被攻打這件事,於你們墨家的道理看來,就是鄭魏韓不義!

    繼承權不在墨家義與不義的範疇之內,那麼因為繼承權而入侵楚國那就不是「不能確定是義還是不義」,而根本就是進攻方不義。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11
第二八九章 渴極貽醴酒含鴆(三)

    墨子依舊不語,更不接話,拒談義與不義的問題,因為這還牽扯到楚國這一次挺過去之後,是否真的不興不義之戰了?

    中原弭兵會的夭折,讓墨子徹底對王公貴族失掉了幻想,他們靠不住,天帝的懲罰他們根本就不信。

    政策已改,再爭論下去也沒有意義。

    適見墨子不回答,便再次對昭之埃行禮道:「墨家不參與此次征伐,只是因為魏侯韓侯等,皆告知禽子,三年後他們將會參與弭兵。這是天下大利,而參與助楚人守城是為小利,所以這是墨家所顧慮的。」

    「只是墨者雖不參與,售賣只能守城卻不能攻擊的兵器,卻是可以的。若天下之盾皆不可摧,那麼好戰之君也就不敢輕戰。」

    昭之埃鬆了口氣,心說你只要不提什麼在德不在險之類的話就好。

    適略微遲鈍片刻,說道:「既要修天下之盾,這一次倒是可以幫助楚國。」

    「郢都年久失修,還是百年前的築城法,難以支撐,當年吳人破楚,楚都空有數萬國人卻不能守,這也助長了各國想要攻伐的心思。」

    「墨家可以幫助指導,修繕楚都,真要是支撐不住,楚王尚且可以在楚都固守,等待天下封君回援。」

    昭之埃點頭道:「是這樣的。郢都的確應該修繕。」

    適又道:「武陽大梁一帶,墨家本就受聘幫助修繕城防,這一次也可以出售一些職能在城頭防備使用的武器,如果晉人久攻不下,或許能夠弭兵休戰,這也是利天下的。」

    昭之埃大喜,心道晉人弭兵休戰只怕難,可真要是大梁城能夠守住,楚人就可以撐住中原的支撐點。

    既說要售賣武器,那就再好不過。

    墨家的守城兵器,別人不知,參加過商丘之戰的昭之埃也太明白其威力的。

    籍車、轉射機,還有那些火藥雷,都是守城利器。

    隨後,適又說道:「魯關方城一帶,乃是楚之精華。此地不失,楚地不亂,楚民不淒,這也是需要防禦的。」

    「盤算一下,這些武器要有先後。我若為魏侯,必糾集魏韓鄭聯軍,先破魯關方城。若不能入王子定,再轉而圍大梁一線。」

    「魏韓兵力,不能兩線作戰,事有輕重緩急。」

    昭之埃也懂軍略,這種事原本是該貴族掌握的知識技巧,適這人知曉的卻多,只是並非第一次知道,也不必震驚,只道:「正是這樣的。王上亦是如此考慮!」

    讚歎之餘,心中也暗暗擔憂。

    墨家這些人的作為,很明顯可以對得起「人物貴賤,尚賢而任」的說辭,這些人便是做令尹,只怕也未必不如當年唯一的外姓令尹彭仲爽。

    若真的按照墨家的道理變革,楚國貴族必要哀嚎遍野,因為這些人真的有能力,而不只是嘴上說說。

    只此魏韓入王子定的軍略分析,便足以證明這一點。

    肯定要先打方城魯關,若攻不下來才會轉而去圍困東線突出部的大梁中牟等城。

    楚國內部如今對於魯關防線的防禦還有不同的看法。

    有認為已經糾集重兵,與魏平原決戰,因為楚人守城能力不強。

    楚王則將希望寄託在昭之埃的這次出使上,若能得到墨家守城器械的援助,就打防守反擊,魯陽公引楚軍精銳等到魏韓圍城疲憊的時候再發動反擊。

    這兩者意義大為不同,楚王知曉楚軍的實力,也因為商丘一戰被墨家穿陣留下了諸多陰影。

    三軍決戰,成功了固然好,可一旦失敗,精華的南陽地區就算是徹底易手,楚王就要學學先祖逃到雲夢澤去了。

    昭之埃見適分析的明確,趕忙又誇讚幾句,適道:「我們鉅子曾言,守城以弓弩為上。」

    墨家弩頗有名聲,墨翟也是制弩大師,昭之埃心動,心說難道墨家要售賣楚人弩?

    不想適卻道:「然而,弓弩不僅可以守城,還能攻城,這是墨家所不能允許的。也不希望將來楚師拿著墨家的弓弩去興不義之戰……」

    昭之埃默然,之前的興奮全部澆熄之後,適又道:「然而墨家還有一物,猶如弓弩,卻只能用來守城,難以用來攻城野戰……」

    昭之埃不知道這是什麼,但知道墨家並不說謊,又相信墨家的技術,連聲說好。

    適要給楚人的,自然是原始的火器。

    只是原始的程度,要比墨家眾人在大澤中見到的那支管狀的重火門槍還要原始。

    他想賣給楚人的,就是一些粗製濫造的原始火器。

    一根不需要太精細的粗鐵管,後面綁上個棍子做把手,前面能塞下火藥和鉛丸射出去三五十步的那種……最原始、最為簡易、也注定被淘汰的類似於「胡斯手炮」這種火器。

    製作簡便。

    就算用來進攻也不會對沛縣這邊走長管火繩槍的未來產生威脅。

    湊合著用似乎比沒有要強。

    聽聽動靜或者靠著火光可以壯膽……

    守城可以緩慢裝填。

    等等這些,都可以大賺一筆。

    適說的天花爛墜,將這種武器的優點大肆放大,絲毫不提其中的各種缺點。

    而只是這些優點,已經足夠讓昭之埃心動。

    楚國有弓手,但是弓手都是精銳,不是那麼容易訓練的。

    弩的製作週期太長,成本太高,墨家也根本不賣,楚國一時間也拿不出這麼多的弩來守城,更別說製作複雜的箭。

    很多守城的城中農兵,他們這輩子可能都沒摸過弓,可是守城沒有遠程武器又不好守,真正精銳的弓手還要調離準備等到魏韓疲憊後決戰。

    適也是希望九州民眾早點接觸到火藥武器,尤其是戰國時代全民皆兵的情況下,讓火藥武器早點紮根,也算是為將來準備。

    除了這些原始的手炮累武器之外,適表示墨家還可以提供一些特製的、不能用來進攻投擲,只能用來守城的火藥雷。

    這是大手筆,此時尚無大宗的武器買賣,各國都是自產自用,而且以銅為主。

    弓之類的武器,更因為製作週期太長的緣故,根本不可能大規模交易。

    最多各國也就是買賣一些膠、羽毛、柘木之類的原材料。

    墨家直接出賣守城武器,這還是頭一遭,而且適表示數量也不是問題,可以盡快提供一批,運送到魯關方向。

    甚至於教授農兵施放的墨者,也可以跟隨前往,但是不會參與守城,並且在圍城之時就會離開,以彰顯墨家這一次的絕對中立。

    昭之埃心中大喜,覺得墨家的兵器一旦到手,魯關方城一帶的防禦就算是安穩了,自己也算是達成了使命。

    之前已經明確,這就是一場交易,那麼價格問題也是必須要討價還價的。

    適不等昭之埃先說,便道:「世間皆知我墨家不以珠玉為寶,所以珠玉墨家適不收的。而且珠玉價格難定,又不能夠吃喝,那些工匠也不能認同。」

    「以銅交易,楚國面臨此禍,又大量需求。畢竟戰爭持久,除了這些守城的兵器,恐怕也需要戈矛之類……」

    「況且,既有此戰,楚王也必重賞封君,這些錢財皆源於賦稅,而賦稅又源於楚之民眾,墨家收取這些,等於是轉嫁了災禍給那些楚人……還是對民眾不利!」

    昭之埃原本心中覺得適想的挺周到,可聽到後來頓生警覺。

    什麼都不要,珠玉不要,稅賦得來的錢財也不要……可之前又明確說是交易,這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適想了想,說道:「我原本想,我墨家倒是還有些金銅,倒是可以借貸給楚王。畢竟墨家的金銅,是為了利天下而用的,如今封君貴族各放貸收息,就按照一定的利息出借給楚王,慢慢償還……」

    這種借款的事,此時雖還未出現,但是於商人實力強大的戰國時代很快就會出現。

    國君借貸,民眾逼債,由此才有了債台高築這個成語。

    周天子問商人借貸,連利息都還不起,以至於被商人逼得建築債台躲起來,至少比起皇權無限集中的時代,商人的地位還是很高的——放在封建皇權集大成的滿清,只怕借貸就算還不起,商人們也未必敢去紫禁城逼債。

    昭之埃也覺得這辦法可行,以楚王的信譽保證來借貸,貴族們未必肯借,而且聽起來墨家這一次出賣的武器數量不少,貴族們也未必借的出。

    墨家手中其實也未必有這麼多現金,只是貨物從墨家手中出,等於墨家借錢給楚王買墨家的武器,然後楚王再還本金和利息……這是後世學來的很好用的手段。

    然而適不是商人,目的也不是為了賺錢,而他賺錢的目的只是為了墨家將來謀大事。

    所以在昭之埃點頭認為此事可行後,適又道:「只是償還的這些,依舊是從賦稅中得到的吧?終究不忍民眾受苦,不若這樣,我有一個既不壓榨民眾,又可以償還本金利息,同時還能夠讓楚國府庫充足、民眾富足的辦法。」

    昭之埃不可思議地看著適,心說這世上……難道會有這樣的好事?不增加賦稅,反而可以讓府庫充足民眾富足,而且還能償還本金和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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