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戰國野心家 作者:最後一個名(已完成)

 
Babcorn 2019-7-30 22:43: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03 33736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18
第三二零章 諸侯側目市井談(六)

    短短一年時間,韓趙秦三國在同一年失去了國君。

    墨家又在短短數年之內揚名天下,參與天下紛爭,天下的局勢愈發混亂。

    遠在西河的吳起關注著天下的局勢,思考著魏國的未來,以求報答魏侯的知遇之恩。

    而現在,他正在屋內叫人講讀那本墨家新出的小冊子,講訴牛闌邑之戰墨守成規的。

    他倒是沒有去學墨家的文字,但是如今市井中已有不少學過的,而且他也及早就派了細作前往沛縣,又對墨家早有好奇,故而身邊親信也有會那些文字的。

    小冊子中,講訴了整個牛闌邑守城戰的大致過程,並不有趣,也無傳奇,而是用了平實的言語和詳盡的數字,講訴了整個過程。

    吳起心知,寫這小冊子之人,必然親身參與了牛闌邑之戰,否則斷無可能寫的如此清晰,即便相隔千里數月,看過之後依舊彷彿親歷一般。

    其中的城牆模樣、行牆概念、士卒展開、火藥武器等等介紹,都讓吳起有茅塞頓開的感覺。

    他不善於守城,善於野戰,也善於攻城。雖然驕傲,卻也明白若只論守城他是不如墨家的。

    聽完之後,吳起讚道:「墨家守城,果有本事。我曾想,我以三倍之兵,必能破墨家守衛之城。如今看來,如果是商丘那樣的雄城全部按照牛闌邑這樣的方式興建,我要用五倍之兵堪堪能破,即便破城也要折損半數。」

    朗讀那人也是吳起親信,便道:「墨家的火器,聽聞在安邑就有展示。弓手多哂笑,以為遠不如。」

    吳起點頭道:「確是遠不如。可牛闌邑哪裡有弓手呢?那些農兵數月之間能夠攢射彈丸,弓手又需多少年苦訓?守城最佳的兵器就是弓弩,可弓需苦訓弩需造材,墨家的火器可以讓不曾彎弓的士卒變為弓手弩手,這才是可怕之處。」

    親信道:「嗯,這冊上說還有火炮,以火藥推鐵丸,射二百步,正可遲滯擊傷結陣士卒……」

    他略微頓了一下,不知道下面的話該講不該講。吳起治軍,對陣型要求極為嚴苛,無陣不成軍,而且評價天下諸國的軍隊也是以軍陣是否齊整為主。

    思慮之後,說道:「公治軍結陣,日後若火炮隨軍出戰,是不是……這軍陣就用不得了?」

    吳起大笑道:「你錯了,不但要用,而且要比以前的陣型更為嚴苛。若鬆散,敵人衝陣,如何能防?他說這火炮可射鐵丸,又能殺傷多少人呢?」

    「依我看,日後天下強軍,還要再加上一條。」

    親信急忙問:「什麼?」

    「鐵丸轟擊,軍陣不亂,擊鼓向前,步伐不變。做到這一點,方可稱之為強兵。」

    「我若親率武卒,與墨家野戰,縱有炮,我也必勝。只是士卒不曾得見,所以可能會恐慌而已。冊上不是說,墨家可以售賣一些守城的器械嗎?這炮也售賣,只是不售賣可以轟開城牆的?」

    親信點頭道:「是這樣的。不過售價昂貴,要以銅或馬匹才能換取。動輒銅千斤,千斤銅可裝具農兵五百人……難以取捨啊。」

    吳起心想,只怕並不難取捨,自己必須要看看這東西,而且還要讓士卒提早熟悉火藥的聲響和威力,日後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況且,各國均有工匠冶鑄之師,墨家能做出來,各國未必就做不出來。

    只不過火藥難弄。

    那裡的細作傳來的消息,火藥的成分也不是什麼秘密,似乎有木炭、硫磺,還有一些糞土,以及……以及似乎大量的鹽。

    沛縣配置火藥的地方在一處隱秘地,難以接近,但是墨家從商人那裡採購的硫磺、在沛縣燒製的木炭,以及在宋國普及收購的糞土,都不會錯。

    再就是經常往裡面運送大量的鹽,推測一下,可能火藥就是這四種東西做出的,只是怎麼做的,卻無人知曉。

    細作只知道往裡面大張旗鼓的運鹽,卻不知道火藥裡面到底有沒有鹽。

    除了這些,在沛縣的細作還回報說,墨家掌握的義師,不再用戰車,而是用了馬鞍和馬鐙。

    這東西也不是什麼秘密,很容易就弄回了一具,墨家又說的很清楚,這東西可以「讓騎士衝擊開弓,不再需要兩腿夾在馬腹騎馬,也可以雙腳踩踏在馬鐙上借助腰力……」

    除了這些,還說沛縣義師裝備的火器極長,但是這些極長的火器並不售賣,說是擔心好戰之君用來興不義之戰。

    細作回報說,那極長的火器可以射百步,鉛丸重一兩,中人立斃,之時射速遠迅弓弩,但是操練簡單。

    這東西禁售,根本弄不出來,只能大致形容一番。

    吳起在看到馬鐙,聽了那邊細作轉述的墨家的一些說辭解釋後,他就知曉這東西必有大用。

    他極為重視戰馬,手下也有善於夾腿騎馬的士卒,用以機動。

    他曾說:夫馬,必定其處所,適其水草,節其飢飽。冬則溫廄,夏則涼廡。刻剔毛鬣,謹落四下。戢其耳目,無令驚駭。習其馳逐,閒其進止。

    又說:凡馬不傷於末,必傷於始;不傷於飢,必傷於飽。日暮道遠,必數上下。寧勞於人,慎無勞馬。常令有餘,備敵覆我。

    戰車在平原決戰確實無可匹敵,但是一些地方不利於戰車,就只能靠步卒作戰。而且車戰一般也就直面衝擊,很多時候吳起想要從兩翼包抄的時候,都深感步卒行動緩慢,戰車又無法完成這樣的任務。

    如今馬鐙出現,人馬合一,似乎倒是可以訓練一支用以衝擊追殺或是威脅側翼的騎兵,替代一部分車兵。

    他甚至想到,若是自己有炮,以炮轟擊敵陣,趁著敵陣散亂的時機,以馬鐙騎手衝擊散亂的敵陣,恐怕敵人頃刻就散。

    既這樣,馬鐙與炮,都應無論如何弄到手一部分,而且應該告知魏侯這些東西的重要性,就以西河卒嘗試。

    墨家既然認為只要不能轟開城牆的火炮都可售賣,吳起想這東西倒也可以用於野戰。即便昂貴,也要買上一些,以作嘗試。

    任何一種戰法都不是憑空想像出來的,他需要親眼看到,編練成軍之後,再定奪戰術,但這之前首先要有。

    牛闌邑一戰,已經表明這種城防和火器的作用,作為天下知兵第一人,他自然重視。

    雖說他也明白,牛闌邑之戰獲勝,並非全部都是軍事勝利,但看過那小冊子之後,也確信想要攻下這樣的城邑必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從孫武子到吳起再到即將出世的孫臏,對於名將的要求便是進攻的時候沒有機會也能創造出機會、防守的時候即便告訴天下人自己怎麼守進攻方也難以攻破。

    墨家在防守上,有這樣的自信,於是刊行天下,明確告訴守城怎麼守,可即便知道,也需要付出慘重的代價,這正是可怕之處。

    小冊子上並無大略,只有戰術,和簡單到家的算術,而這些東西,卻正應該是不傳之秘才對。

    思慮中,吳起解開自己的腰帶,按照小冊子上的模樣,圍成了牛闌邑的星芒城牆模樣,按照上面的介紹重演了一番攻城守城之戰。

    苦思片刻,以手輕點案几,片刻又搖搖頭,顯然在思考什麼。

    親信不敢言語,生怕打擾。

    不知多久,吳起點點頭,搖頭道:「公子擊攻城有誤。這種城防,就該猛攻星芒一角,一角破其餘均破,就不該展開兵力三面圍攻。」

    親信急忙問道:「這是緣何?」

    吳起又讓親信解下腰帶,對折之後正好圍住了城牆的三面。

    他又將自己做城牆的腰帶展開,取其三面長度伸直,竟然比親信對折後可以圍牆的長度多出兩倍有餘。

    吳起笑道:「冊上所說的正面展開四字,我思慮許久,終於明白是什麼意思。公子擊三面而圍,也就是牛闌邑兵卒不多。他若是圍攻沛縣之類的墨家巢穴,哈哈,三面圍擊,莫說十餘日,只怕三日他就要撤走!」

    說罷,又將腰帶圍好,手指在凹面夾角的城牆附近一點,說道:「攻城門,左中右三面均可攢射,焉能攻下?」

    「只不過冊上說,牛闌邑只是數月堆砌而成,真要是按照上面說的建成多芒多角的樣式,我也難以攻破。」

    「為將者應臨機決斷,用兵必須審敵虛實而趨其危。不應遵循舊法……」

    剩餘的話,他沒明說,實際上親信也聽懂了。

    吳起在說公子擊為將的水平和自己差太遠,名聲傳遍,不過是借助國勢而已,要讓公子擊這樣的水平去當年他守禦的魯國和齊國交戰,恐怕早就敗亡了。

    自己若是帶兵,縱然也難攻取,但也不會傷亡那麼大,更不會遵循舊法猛攻城門。

    說罷,又問親信道:「那冊上說,這需要幾何九數之學。九數我通曉,幾何之學,又是什麼?」

    親信在市井間打探過不少消息,笑道:「墨翟木匠出身,多用規矩方圓。幾何,似乎便是規矩方圓勾股長短……」

    看了看案几上的腰帶,親信又道:「如你剛才以腰帶長短相較,那就是幾何吧?多長、多短?墨家人似乎不需要比,只以九數算即可。尤其那個名適的,據說最通此技。」

    吳起嗯了一聲,緩緩道:「這樣的學問,守城攻城均有大用。倒是應該告知君上,多派遣人前往沛縣求學。」

    又考慮到馬鐙火炮等器械,吳起總結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叫親信準備紙筆,要寫一封信建議魏侯。

    正要書寫,魏侯的使者到來,迎接之後,便將魏侯的意思傳達下來,又多說一些獎勵安慰之語。

    吳起琢磨了一下,明白了魏斯的用意,暗讚這倒是戰勝於朝廷的妙計,加上自己剛剛打了秦人一次,秦君又薨,就算內部不亂五年之內也休想再染指西河。

    他想,應該是魏侯準備用他為將,攻楚。一則魏侯已老,如今韓趙兩家同時受封的兩位都已亡故,也不免擔憂後事,不太可能再讓公子擊出徵了;其次便是……恐怕攻楚這件事,也非得他吳起才能做到威震天下,借助王子定的繼承權,一舉讓楚國衰落十幾年。

    若能做成,也算是報答了魏侯的知遇恩情。只是,楚人現在又在做什麼呢?他們會放棄韓趙君亡、鄭人背盟的機會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19
第三二一章 諸侯側目市井談(七)

    各國亂局的消息傳入楚國郢都的途徑,一部分是通過墨家在這邊的每隔幾個月一次的報傳來的。

    牛闌邑一戰,伴隨著晉鄭聯軍的退走,以及隨即傳來的趙韓君薨的消息,讓一些原本觀望的楚國封君立刻改變了態度。

    至少在明面上,旗幟鮮明地支持楚王繼承的合法性。

    年輕的楚王在得到牛闌邑消息的時候,先是不敢相信。

    墨家眾人依靠一邑農兵,逼得公子擊的晉鄭聯軍退走,而且還殺傷數千?

    公子擊的名聲熊疑知道,可謂是威名赫赫,善戰善攻,歷經數戰未曾一敗。

    聯想到先王在商丘的戰敗,熊疑心中對於墨家的本領又高看了一眼,心頭震服之餘,也感激於牛闌邑這一戰。

    此戰之前,他的王位岌岌可危。一旦戰敗,國內的很多封君都會出來反對他,這是毋庸置疑的。

    此戰之後,至少短時間內晉鄭斷絕了直破長城的干涉計畫,這就給了他足夠的時間去整合內部。

    魯陽公的消息傳來後不久,市井間墨家的報上便登載了韓趙兩家君主薨亡的消息,這讓楚王的局面變得更加好看。

    各地的封君紛紛表態,都說這一次鄭人背盟,應該懲罰鄭人。

    三晉認為鄭人背盟,楚國也認為鄭人背盟,因為鄭國原本就是親楚來制晉的,知道駟子陽攻下武陽之前,這種關係一直良好。

    這種情況下,楚王的選擇也就多了。

    聲王留給他的政治遺產中,有關於墨家是一條多刺之魚的勸告,年輕的楚王對此一直惦記,而且墨家的許多理論過於超前和激進,引起了封君的極度不滿。

    單單尚賢一條,就足夠讓所有的封君反對墨家。

    短暫的有利局面,讓楚王對墨家的態度有了稍微的變化。不再是危急之時,封君們又紛紛表達忠實之心,楚王即便想要變革,似乎此時也未必非要用墨家,而是可以嘗試一個依靠對外戰爭的勝利來提升威望,從而進行一場有限的「尚賢」和「集權」的變革。

    當貴族們站出來支持楚王的時候,楚王便多了籌碼,也多了選擇。

    墨家密約中的內容,似乎暫時已經不需要遵守。

    至於明約,楚王至今也沒發覺有什麼壞處。牛闌邑一戰,就是利用了墨家的武器和人才,他一分錢沒花,也沒有動用府庫的一丁點金銅糧食,就獲得了這樣一場勝利。

    而付出的,只是開礦權和免稅權,這在楚王看來墨家眾人簡直太傻,根本不懂得什麼是交易。

    他想,或許墨家真正想要的,是密約中的內容,可現在未必非要走的那麼激進,也未必需要放開太多的權力給墨家。

    只可利用,不可信任。

    如今已經用罷,即便不能說反對墨家,可至少也不需要像之前晉鄭聯軍壓陣時候那般毫無底線。

    當三月份秦君新薨的消息傳到郢都後,楚王更是興奮起來,一如千里之外的魏斯一樣,也覺得這是天賜良機。

    他覺得,秦君既薨,子嗣年幼,那麼魏人必然會大舉攻秦,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韓人今年不能出戰,若是魏人再攻秦,那麼自己完全可以在中原打開局面。

    局面一旦打開,有了莊王那樣的威望,變革起來似乎也容易一些,至少不需要這麼激進要如墨家所說「做好在鄢郢反擊全部叛亂貴族」的準備。

    因為此時以彼一時,此時的局面實在是太好了,簡直是做夢都要笑醒來。危急時刻韓趙死君主,秦人少主即位,墨家幫他頂過了最危險的時刻,現在自然也就成了彼一時。

    此時若是再大舉邀墨家入楚,勢必要被一些貴族反對,這時候剛剛安穩,熊疑想還是先穩住眾貴族再說。

    各路封君和在郢都中央為官的封君們似乎也都認為局勢對楚王非常有利,即便那些支持王子定的封君也多少改變了態度。

    現如今鄭國就是個軟柿子,正可以用來開刀,作為反擊爭奪霸權的首選目標。

    平夜君、梁君等地方實權派封君也紛紛表示,這是一次絕佳的機會,他們是依附於楚國體制之內的封君,需要一些戰功才能擴大自己的封地。

    封君的封地和縣轄的土地犬牙交錯,封君的力量擴大一份,楚王可以調動的人力財力就減弱一分。

    但是現在,楚王又不得不重用這些實權派的封君,期待他們能夠抓住機會反擊魏鄭,這就又不得不給出戰勝之後的許諾。

    楚國一直如此,開戰之前要先分好貴族的利益。

    晉鄭進軍魯陽入王子定的時候,局勢不同。王子定入楚,除了魯陽公、陽城君等這幾位堅定支持熊疑的封君外,其餘封君並不受影響,無非就是換了一任國君而已。那時候自然觀望。

    現在鄭人已成落水狗之勢,王子定似乎也沒有機會入主郢都,韓趙又死國君,局勢大變,這時候還不痛打落水狗更待何時?

    這很現實,楚王雖然略有不滿,卻也不能說什麼,早已習慣。

    況且,前年榆關一戰,鄭人還弄死了景賈和舒共,景舒兩氏正要復仇。

    宮廷之內,鐘鳴絲音,楚王也不再是一年前那副愁眉苦臉的模樣,宴請大臣封君,其樂融融。

    令尹持酒而祝後,便進言道:「王上,如今鄭人背韓,韓侯新薨,正可遣人弔唁。一面與韓人接觸,一面反擊鄭人。」

    楚王也正是這樣想的。

    韓侯死的時機太巧,正好是鄭人圍陽翟之時,這仇總要安在鄭人頭上。

    熊疑道:「韓鄭早有仇怨,此次謀王子定事,鄭人也不過想要借此奪我武陽。景、舒二子死於鄭人之手,此恨必報。」

    「韓人弱,背後主使的正是魏人。三晉雖有舊盟,但盟約未必可靠。韓人不敢與我交戰,更不想從我們這裡得到城邑土地,只想在鄭人手中奪取。」

    「魏人在後,如果我們出兵,受到攻擊的正是韓人。魏人城邑並不靠近楚城。」

    「這次前往陽翟弔唁,可與韓人說清楚狀況:與魏人合力,對韓人並無好處。楚畢竟數千里大國,百餘城,真要怒楚,難道就不怕丟失自己的城邑嗎?以自己身上的血肉,幫助魏人,這不是一個國君應該做的事。」

    「況且,禮雲,服喪不伐。我們便在三年之內不攻伐韓人的城邑,但是韓人如果此時還幫著魏人,那就會讓天帝不快。若他這三年還要出兵,天下人還以為他韓取的父親不是韓虔,而是魏斯呢!」

    眾大臣皆笑,也明白了楚王的用心,正是要趁此機會離間魏韓。

    韓國的擴張方向,只能是鄭國,那是沃土。楚國對鄭國的態度則有些曖昧,無法攻下,而且很容易導致鄭國徹底倒向三晉一邊。

    再者,魏國的精華之地根本和楚國不接壤,期間相隔數百里。而韓國的汝陽、陽翟等巨城,都在楚國方城方向的攻擊範圍之內。

    一旦晉楚交兵,排除掉鄭國的因素,只能在韓國境內爆發,這正是楚王所說的韓人用自己的血肉來助魏得霸權。

    這既是恐嚇,又是利誘,韓人這一次主要是為了謀劃王子定的事才和魏合力出兵,自然也是希望能夠得到一部分利益——前提是魯陽方向被晉鄭聯軍一舉攻破,楚國換王。

    牛闌邑一戰後,韓人也必須擔憂楚國的報復,沒有趁著楚國內亂之際一舉讓楚國混亂,這種擔憂也就只能造成兩種結果:要麼和魏國更加緊密的站在一起,要麼就暫時和楚國休戰。

    和楚國暫時休戰的藉口很多,國君新死、服喪不伐、鄭人結怨生不同天等等。

    若能能利用外交手段,促使韓國觀望,對楚國而言正是反擊的良機。同樣,對於韓國而言,正好也看看魏楚交戰的情況,魏國是否還能夠壓著楚國打,以確定三年後再站隊。

    楚國雖說是金玉其外,可畢竟其外金玉,看著太嚇人。韓國的擴張方向從遷都陽翟開始,就盯準了鄭國:陽翟在潁水邊,潁水是鄭韓邊界,陽翟距離鄭都只有數日路程。

    這主要還是看楚國今後的規劃,染指鄭地的話,韓楚矛盾就會尖銳到極點。若不染指,似乎還不算不可調和,三晉同盟已經快要撐不住了,表裡山河若是三家合力當真是天下無敵手,可……魏斯尚能維繫,他已老,公子擊可以維繫嗎?

    宴會中謀劃到最後,楚國的外交和軍事手段都已定好。

    命梁君、陽城君帥師伐鄭,問鄭人背盟之罪,如有可能,逼迫鄭人交出王子定。

    即便不交出,也必定讓王子定出亡,離開鄭國,前往魏國。

    讓鄭君出面盟誓,承認熊疑繼承的合法性,發誓不再入王子定,重新與楚結盟,共同對抗三晉。

    命魯陽公繼續完善魯陽防線,操練軍隊,威脅韓國,以便讓韓人三年內不出兵。

    派昭之埃出使韓國,一則弔唁,二則勸說韓侯。如有可能,結交韓國的重臣,儘可能讓韓國暫時退場。

    只要在魏國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擊敗鄭國,逼迫鄭國承認楚王的合法性地位重新結盟,那麼楚國在中原的局面也就打開了。

    到時候,魯陽防線上反而會更安全一些,魏人只能選擇在中原爭霸攻伐,不敢放任楚國染指中原。

    楚王心想,只要局面打開,到時候是否繼續遵守先王與墨家的盟約就另說了。打不開局面,繼續戰敗,自然要遵守要利天下要弭兵非攻……打開了,這就難說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19
第三二二章 借力復國豈如前(一)

    兩大國圍繞著楚國繼承權與中原爭霸這兩件事緊鑼密鼓準備的時候,適也從魯陽返回了沛縣。

    他抵達沛縣的時候已是六月,牛闌邑一戰,以及天下局勢的變化,窩在沛縣的墨家終於可以放開手腳了。

    天下紛爭的焦點正在鄭國。

    牛闌邑一戰,魏國明知道墨家赤膊上陣,但因為牛闌邑守的堅實,適又趁機大肆宣傳墨家的技術優勢叫人恐懼,反而讓墨家更加安全。

    魏侯不但沒有指責墨家,反而遣派使者與墨家交談,準備了各色禮物,好言好語,希望墨家可以出售一部分守城用的器械。

    因為魏國不想做出頭鳥,更不想把墨家徹底逼到楚國那邊。牛闌邑一戰所展示出來的墨家的技術、組織術以及朝前的火藥武器,都讓墨家有了足夠的籌碼遊走於諸侯之間。

    況且,魏國現在也沒有能力攻打沛縣,更別提逼迫宋國,因為那樣等同於把宋國逼到楚國那邊。

    如今來看,墨家在沛縣至少可以有十年左右的安穩時間,這段時間正是各大國矛盾所造就的。

    沛縣既然是墨家的根基,也是將來滲透楚國的後方,這時候就必須趁著難得的十年時間對外擴張。

    在回來的路上,適就已經擬定了在墨家中央的陳詞。

    五六年前那個曾經在沛縣廢除淫祀中被墨家暴打、被禽滑釐以精湛射藝射傷的滕叔羽,是時候發揮他活下來的價值了。

    當年禽滑釐不傻滕叔羽,讓他前往滕地聯絡滕國貴族。

    同時近滕鄉一直在向越國佔據的滕國滲透,滕地本就小國,墨家的滲透方式根本不是此時越國的掌控力所能阻止的。

    而當年和前往蜀地的造篾啟歲同一時段前往吳地的墨者,也已經結交了不少吳國的舊貴族,並且在那裡逐漸站穩了腳跟。

    這種情況下,是要借助此時天下已有的規矩,在不喊出墨家真正的規矩條件下,利用已有的規則,擴大墨家的勢力範圍。

    墨家需要時間,否則將來就算成了大事,也沒有足夠的接受了新教育的人才,最終的政權還是會被貴族們篡奪:此時墨家的數量莫說天下,就算一個楚國都無法完全按照規劃中的國家模樣掌控。

    十年可以培養足夠的人才,但這十年不能什麼都不做,而是要不斷地擴充勢力,擴充土地,擴充軍隊,擴充財富。

    滕國被越國朱勾所滅,已有十餘年,有勢力的舊貴族老的老死的死,他們已經翻不了天。

    但他們有一樣東西,卻是墨家所可以借用的——他們的血統。

    墨家反對血統論,但是天下諸侯卻還認可,這時候打出要安定天下與全天下諸侯為敵的口號還太早,所以滕國貴族後裔的血統正可以借用。

    助……滕國復國,晾天下諸侯也不會說什麼,說不定周天子還要派人來慶賀一番。怎麼說……滕國也是姓姬的,開國君主是武王的十四弟。

    而越人,根本就不會去朝見周天子,雖說周天子已經有名無實,可至少借此名義徹底掌控滕國還是可以像征性地利用下周天子最後一絲顏面。

    借助外力復國,墨家又早早開始對滕國進行滲透,滕國的老貴族們經過了十餘年的亡國等待早已經沒了多少勢力,不可能翻天。

    外部局勢又焦灼於晉楚爭霸,對於沛縣的墨家而言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時機了。

    所要考慮的,就是越國。

    然而在吳地活動的墨家弟子,會加速越國南撤的時間,越國把都城遷到臨沂,根本就是在作死,越國已經沒有爭霸中原的能力了。

    越國遷都臨沂的目標就是齊國,而且幾年前三晉伐齊的時候也達成了目的:讓齊侯給越王駕車,割讓了建陽、巨陵兩城,順便還有不少齊人做奴隸。

    只是,齊國並沒有看起來那麼弱。

    齊國雖然看似勢弱,但是廩丘之戰的創傷已經開始恢復,田氏兄弟雖然還在爭權,可是田昊與田和兩人合力,壓服了田家其餘的派系。

    公孫會公開叛到三晉,他一派系的也都跟了過去。

    項子牛之亂也已經被平息。

    田昊田和兄弟倆日後肯定還會發生諸多政變活動,但此時他們需要合力對抗齊侯的殘餘力量,想辦法讓田氏政權合法化,徹底廢除齊侯。

    之前要借越國入侵來羞辱齊侯,讓齊侯顏面盡失,加上項子牛、公孫會之亂,齊國看似極為孱弱。

    實際上,那是因為田氏根本不願意打廩丘之戰,更像是借廩丘之戰清理一下齊侯和田氏內部紛爭。

    現如今紛爭逐漸平息,再有八年就要正式代齊被天子封為諸侯了,那時候齊國就會染指泗水流域,尤其是越國到時候也快要南撤了。

    墨家的時間不多,必須在齊國穩定、越國南撤之前,徹底取得泗水小諸侯國的控制權,擴充實力。

    幫助復國也好、架空諸侯也罷,總之要在舊時代規矩的框架內,不擇手段。

    三晉忙著新君新政、忙著與楚交戰,齊國已有機會喘息,現在越國的壓力會越來越大。

    墨家如果能夠趁著這個機會取得滕國的控制權,越國也不敢傾全力來報復要提防齊國,完全就是機會。

    而且這邊如果打開局面,越國在北方的日子也不會好過,更會加速越國南撤的時間。

    最完美的局面就是越國大舉南撤之後,齊國剛剛復甦,而墨家已經基本控制了滕、薛、繒、啖、邳等小諸侯國,讓齊國無力染指,把齊國的精力逼到中原。

    這個時間段必須卡好,太早會被越國報復、太晚就要對抗復甦的齊國。

    …………

    適回道沛縣後,匯報了一下牛闌邑的大事小情後,便將自己的想法在墨家高層透露了一番,並認為這已經是機會了。

    當年在收拾巫祝的時候,墨家高層就已經定出了在泗水發展的計畫,也正是禽滑釐沒有射殺滕叔羽的原因。

    近滕鄉的建立,更像是明目張膽地告訴越人,墨家的下一個目標就是滕國。

    況且,墨家需要更多的優秀幹部,需要更多的實踐過的幹部,地盤越大曆練的機會越多,而且也可以讓天下游士更願意接近墨家——畢竟可以出仕啊。

    適在楚國和牛闌邑的折騰,只是為了謀求墨家更完美的外部環境,現在這個目的已經達成,也讓天下諸侯更加認可墨家的特殊地位不敢輕動。

    會上,適說完自己的想法,以及對天下局勢和將來走向的判斷後,眾人也都面露興奮之色。

    禽滑釐見無人先聲,作為當年射傷不殺滕叔羽的人,他先道:「我覺得,適的想法可行。」

    「齊、越的局勢他已說了。現在楚人正在攻鄭,晉人與楚爭霸,數年內不會關注泗水。這是天時。」

    「我們在沛縣發展數年,滕地口音與沛地相似,習慣相近,相距不過百餘里,這是地利。」

    「而我們多在近滕鄉滲透活動,諸多滕國農夫逃亡至近滕。滕叔羽等人又在滕地聯絡貴族,越人習俗又與中原大不同,這是人和。」

    「天時地利人和均有,正該行此事。」

    實際上,這人和除了禽滑釐所說的之外,還有一個重要條件。

    這幾年墨家快速擴充,人數從原來的四五百人,已經擴充到了全天下擁有一千四百餘正式成員、七百餘後備候補,裡面不乏一些懷著利天下之心前往沛縣的游士。

    不算彭城那裡,沛縣義師也擴充到了七千,已經操練了一年半之久。

    這裡面既有沛縣本地人,也有一些從各國「誘騙」過來的賤民或者無地者,還有適從牛闌邑帶回的三百多使用過火器實戰的人。

    這裡面墨者和原本的三百名沛縣義師都作為基層軍官司馬長,可以說是此時精銳,正好可以鍛鍊一下軍隊。

    越國在滕地的情況,因為距離太近加之七八年前就做好了將來控制的準備,可謂是瞭若指掌。

    只有不過兩千人的駐軍。

    滕叔羽等滕國本地落魄貴族又在內部活動,越國也根本無法動員足夠的農兵,甚至很可能內部反水。

    因為墨家一直在滲透滕國內部,近滕鄉內就有很多逃亡過來的滕人。

    基於此時天下規矩的大義名分,墨家也有:幫姬姓復國。

    以沛縣七千義師,攻打越國的兩千駐軍,加上滕國內部民心所向和貴族活動,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只不過作戰時機必須要掌握好,要保證攻下滕國之後,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完成一系列變革,同時加強滕地的防禦,修建新的城防體系,預備越國的反撲。

    這期間,還需要前往齊國活動,利用墨家內部齊國弟子甚多的優勢,接觸田氏兄弟,讓他們做好搖旗吶喊的準備就行。

    只要能夠做到撐住一波越國的報復,那麼局面就會大為改觀。

    一則齊國沒有三晉威脅,發現越國戰敗,田氏內部暫時安穩,也不會放過威脅越國的機會。

    二則一旦守住了越國對滕地的反擊,那麼在吳地活動的墨者、在吳地的吳國舊貴族很快就會做出反應。

    所以,整個問題也就變得極為簡單:攻下滕,利用一年左右的時間鞏固城防,可能面對三萬左右的越軍反撲。

    守得住,整個泗水的局面就徹底活了。那些被越國滅亡的繒、郯等國也就等於在墨家的控制之下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19
第三二三章 借力復國豈如前(二)

    依靠對越一戰解決泗水彭沛等地的掌控權,關鍵不在於控制滕國,而在於隨後越國的反撲中將越國的機動野戰兵力打殘。

    依靠齊國威懾和吳地貴族逼著越國南撤,不南撤就要在失掉根基老家的情況下和墨家以及齊國對抗,越王翳亦算是明主,他不可能選擇這條必死之路。

    墨子聆聽了適的計畫之後,讚許道:「端的是好謀劃。以滕國舊貴復國的名義,解救滕國的民眾使他們得利。越人又不能直接攻打宋國,所以就算出兵也只會猛攻滕地。」

    「以你在牛闌邑的守備方式,以沛縣這裡的工具和人力,加強藤地的城防,需要多久?」

    這裡是墨家的老巢,與牛闌邑那種地方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要人有人,要工具有工具,要民心有民心,要組織度有組織度。

    適大致盤算了一下,說道:「三個月足以。越人無炮不說,他們攻城的手段……也就那麼回事。」

    墨子微笑,當年公尚過游越,越王如此重視墨家,就是因為公輸班改進的武器和戰艦以及攻城手段,打的越人在淮水下游毫無還手之力。

    而且,越國的車兵水平很差,精銳的是君子軍步兵,墨家就算在選擇與越人在平原決戰,也未必就輸給越人。

    真要是可以依託滕地,修建城防,越國應該不能討到便宜。

    禽滑釐聞言道:「既這樣,現在就需要囤積糧食,準備兵械,抓緊操練。此外,還要聯繫那些滕國舊貴,同時還要出使齊國面見田氏兄弟。」

    「這一切準備下來,也要明年春日出兵。這期間好要看晉楚相爭的情況,如果晉人依舊堅持入王子定,那麼晉楚鄭都不會關於齊人,齊人也可以威懾越國。」

    適點點頭,說道:「只有一樣,我們需要清除。復國之事,未必就有利於天下,而是要把墨家的規矩和技術在滕地推廣,才算是利於天下。」

    「滕叔羽在滕地聯絡舊貴,這些人既要接觸,畢竟還需要借用他們的血統。但也需要提防……暫不和他們說復國之後怎麼辦,總不能我們幫他們復了國,還要他們擁有封地祿田,這何以利滕地百姓?無非是把越人換成了滕貴,也無區別。」

    眾人自然明白其中的區別,紛紛笑道:「這是自然,若是這一點都分不清楚,我們墨家豈不是和那些好戰之君並無區別?」

    墨子思考片刻,說道:「既這樣,沛縣事如今也算安穩,並無意外。適又早說『曬鹽法』可以利天下,同時又使我墨家得利。」

    「再者,既然說那璆琳需要海邊海草燒灰取鹼,這一次出使齊國,便讓適帶人前往。如何?」

    曬鹽法這件事適已經說了幾年了,只是之前並無機會施展,加之早就定下與從越國手中爭奪泗水淮上的想法,不可能選擇在越地做這件事。

    齊國的經濟發達,田氏兄弟又破壞了管仲時代的官山海政策,管子學派又在齊國很有勢力,正適合墨家去搞「官分三而豪民得七」這樣的時大型手工業。

    雖說有傳聞夙沙氏在神農氏時代就開始曬鹽,但估計這應該是傳說,此時人們並不怎麼太懂得利用太陽能來減少柴草的消耗。

    即便此時荒山眾多,可是煮鹽法依舊昂貴,墨家既需要自己的鹽,也需要後續發展璆琳玻璃等的海草灰,向海邊發展也需現在就做準備。

    只不過,適並不願意去做這件事。

    若是游於齊國,少說又要一年時間,他不想要離開墨家的根基之地太久。再者……墨子的年紀有些大,這時候離開,適也擔心墨子去世自己並不在身邊。

    雖說都知道這件事意義重大,但是相對於直接參與對越開戰和後續建設,終究知道的人太少。

    這件事既是墨子建議,也有墨子的考慮,遊說出使隨機應變,以及技術變革,適正是最佳人選。

    適想了想,便道:「鉅子,此事我去並不合適。我建議,由胡非子去。」

    「首先,胡非子齊人,與陳田有舊。當年胡公滿與公子非之後,便以胡非為氏,與陳田也算是本家。陳國被滅,胡非子的先祖遷徙到齊國,胡非子在臨淄也有名聲。」

    「其二,曬鹽草灰這些手段,並不需要我親自去做,可以與工匠講清楚原理,培訓一些墨者,他們可以做好這件事,而且也非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

    「其三,火器運用,馬鐙騎兵,這些如何配合?如何結陣?我略有所知。我留在這裡比前往齊國做這件事要好。」

    理由講出,墨子想了想道:「嗯,也對,只是胡非子辯才並不如你,說起這個我就先想到了你,竟忘了這邊的事似乎少了你也不行。」

    聽到墨子這樣說,適暗暗欣喜,又急忙補充道:「胡非子此去臨淄,他也經歷了牛闌邑之戰,有些事也可以順便做一些。」

    「前往臨淄,可以走的慢一些。從滕地過越國,經越都琅琊,大張旗鼓入齊。」

    「當年公尚過游越,也有不少墨者見過越王,正好可以試探一下越人虛實……也可以,讓越人以為……滕復國之事,是齊人與我們合謀!」

    他說完,墨子頓時明白過來,笑道:「妙!」

    這一次前往齊國,根本也不是說動齊國出擊越人,齊國現在暫時沒能力外擴,只能是「威懾」。

    墨子心想,如果按照適說的那樣,讓墨家大張旗鼓地從越國都城琅琊經過,進入齊境,然後墨家在這邊忽然出擊滕地,越國會怎麼想?

    越國必然會認為是齊國在後面做推手,至少也覺得齊國是知曉情況的。到時候即便齊國什麼都沒做,這個黑鍋也背定了。

    琅琊就在齊國旁邊,對於齊國的動向越人不可能不考慮在內。到時候便會分出兵力提防齊國,前往滕地的越人數量就不會太多。

    畢竟越王不太可能太過重視墨家,而齊國終究還是越人頭頂壓著的大國,又有幾年前的參乘之辱與兩城之怨。

    在場的其餘人也咂摸出味道後,禽滑釐道:「嗯,適這樣說,我也想到一策。」

    「胡非子既與適和孟勝一同守過牛闌邑,牛闌邑戰況他也知曉。依靠咱們的書冊這件事也早早傳遍了臨淄,齊國也必想要借此來防備邊城。」

    「齊與三晉有盟,不得修平陰段的長城。但是對越人的威脅,齊人正想要用墨家的守城術和守城器械。」

    「自莒城到琅琊之間,齊人一直擔憂越人北上。這也是一個可以說服田氏的說辭。」

    「倘若齊人只是修築防禦性的城牆,這在越人眼中,也正是與我們合力復謀滕地的證明。到時候越人必然恐慌,不可能傾其全力放棄琅琊前往滕地。」

    齊國長城修得早,之前廩丘三晉伐齊之戰,盟約中就明確規定不得維護平陰段的長城,為了方便晉人下次討伐。

    齊人現在元氣未復,這個條件肯定是要遵守的,不敢違背。可是越國的都城琅琊那裡,卻不在盟約的範圍之內,而且距離琅琊不過幾十里就是齊國重兵防禦的長城了。

    齊國哪怕只是防禦性的動作,越人也會很難受。

    雖說在琅琊墨家並沒有據點,越王也未必知道牛闌邑一戰,但是……越王和墨家有舊,是可以說的上的話。

    他若不知道,那就告訴他。

    如此一來,齊國一修城牆,越人也會覺得這是墨者在幫忙,而且是在幫著齊人完成牛闌邑那樣的防禦,到時候焉能不恐慌?

    胡非子不論是出身、資格、還是經歷,都足以完成這件事,適的提議也就被眾人通過。

    確定了胡非子北上臨淄後,適便先和一些人前往滕地,查看一下滕地的情況,順便面見滕叔羽等滕國舊貴。

    攻下滕地對於現在的墨家而言不難,甚至不要說現在,就是幾年前只有數百墨者的時候,只要滕地貴族配合,也很容易擊敗守衛的越人,只不過就是之前無法擋住越國的反撲報復而已。

    再者,在適看來,這些滕國的舊貴族,最好死光了才好,只留下幾個最為個提線木偶那倒是可以的,所以這就需要墨家有足夠的軍力。

    滕國的都城距離沛縣並不遠,從近滕鄉向東不過百里就是,語言相通,人情相熟,而且滕國也不過就是個百里之國。

    一行人兩日內靠近滕城,適遠遠觀望了一下,滕國的城邑不大,也不高。

    不說和商丘這樣高達十米、在不違背禮制情況下將城牆擴張大極致的大城,就算是魯陽也不是滕城所能比的。

    目測了一下,城牆的周長估計也就在八里左右,裡面還有一個內城。

    城牆不算高,加上越人統治之下,貴族們也不太配合,十餘年來也未曾多加修繕,夯土結構很容易攀附。

    滕城和此時大部分城邑差不多的制式,在西北角是滕國貴族的墓地,畢竟北方是魂歸之國。

    荊河和小荊河從東北角環繞著滕城,西側城牆外面有一條護城壕溝,別的也就沒什麼防禦設施了。

    適看了看城牆土質,覺得要攻破這座城,實在是不費什麼力氣。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20
第三二四章 借力復國豈如前(三)

    這裡墨者經常活動,近滕鄉又不過百里,滲透之深以至於適穿著墨家的服飾,很多人看到後還跑過來打招呼,即便不認得。

    甫一進城,街頭便有幾個人遠遠地跑過來,適沒有印象,一旁的駱猾釐小聲道:「這是當年跟隨滕叔羽一同去沛縣的那些人。都是些市井之輩。」

    說話間,滕叔羽從遠處趕來,與眾人見禮,又說多年未見之類的話,頗多讚許。

    滕叔羽上次被射傷,而且還被直接嚇跑,但是墨家給足了他顏面,又頗多合作,滕叔羽倒也不怎麼恨墨家。

    主要是不敢恨。

    射傷他的是禽滑釐,那是墨家的二號人物,打不得打過不說,墨家上下數百人能打的多了,這仇根本不能報,也就只當不存在。

    適旁邊跟著的,是當年把滕叔羽嚇跑的駱猾釐,一柄劍在手,滕叔羽不敢與之對視。

    對於適,滕叔羽印象也極深刻,當年適是作為祭司出現的,頭戴葵花冠冕的模樣至今滕叔羽不能忘記。

    況且墨家本身在城內就有據點,在這裡有一個磨坊和食鋪,滕叔羽便主動引適等人前往。

    磨坊在荊河河邊,食鋪在城內。

    入得食鋪,也是沛縣的風格,是坐在木凳上的。

    這裡是墨家控制的地方,交談也就不需要小聲,滕叔羽也知道這幾年適在墨家內的地位陡升,先見禮於適後問道:「墨者這一次入滕地,可是要做什麼事?」

    適來之前看了看書秘吏整理的材料,問道:「昔年越王朱勾滅滕,滕公之後多逃亡魯地,兩國都是姬姓,總要收留。滕地可還有滕公後裔?」

    當年滕薛兩國前往魯國朝見,爭先後之禮,滕姬姓而先,這是記錄於春秋中的。

    正常滕國是在越國南撤之後復國,而復國的一方並不是逃亡魯國那一支,後來被「桀宋」所滅,這才斷了祭祀。

    滕叔羽見適這麼一問,頓時明白過來,說道:「考公之後,尚有一孫,就在本地,與人助耕。」

    考公是朱勾滅滕之前的滕國上任國君,既是孫輩,那肯定不是大宗的,估計可能應該是考公的某個庶子的後代。

    當年破城之時,一部分滕國貴族被殺,另一部分被俘,還有一些人逃亡到了魯國、楚國,這些沒逃走的估計都是旁支。

    宗法制下,這位現在正在與人「助耕」的這位,也算是有繼承權的。

    適巴不得就是這樣的人來擔任滕侯,也沒什麼勢力,正好可以做個傀儡。

    至於說民心所向,他又根本不想得到滕國貴族的民心,要得到的只是滕國百姓之心。

    找個滕公的後裔做傀儡,那不過是給天下諸侯一個說法,總不好佔據了滕國之後,宣佈「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選天子之前先選個滕侯,那就有些作死了。

    現如今滕地離得墨家太近,早已經被染的烏七八黑,墨家又在這裡多活動,民心向背根本不需要去考慮。

    適又問了問朱勾滅滕之後的情況,大致瞭解了一下。

    越國也喜歡各種分封,封君遍地不說,連在根基之處的吳越長江口一帶,都是遍地封君。

    滕國被滅之後,這裡封給了朱勾的四兒子作為食邑,有兩千多越人駐紮,原本滕國的公田就成為了越國在這裡的軍賦。

    一部分貴族逃亡之後,那些貴族的封地也都成了越人的,那些沒有逃亡的越國也沒有動他們。

    當年破城之後,掠走了不少人作為奴隸,只不過越人勢大,受損最大的還是貴族,貴族們不敢反抗,民眾也就不反抗。

    到頭來公田的賦只是換個人繳納,逃亡貴族的封地變成了越人貴族的封地,除了被掠走當奴隸的那部分外,區別其實不大。

    被扔到滕地的越國「王子」,很顯然不怎麼受重視,越國是有內亂、弒父政變的傳統的。

    如今的越王翳,晚年時候弟弟就弄死了他的三個兒子,最終又導致了一方弒父政變。

    現如今越國看起來極為強大,加上當年伐齊大勝齊侯做參乘,那些逃亡魯國的嫡子一支根本不敢想復國之事。

    貴族們被越人嚇得膽寒,有錢的基本都逃亡了,沒逃亡的也都沒落。

    滕叔羽大致說了說,適便問道:「那位與人助耕的,現在何處?叫什麼?」

    滕叔羽道:「就在城中。越人來時,他還年幼,父親破城時被殺,母親被越人掠走,他又不能逃亡,也幸好他父親平日也接近城中多有賢名,所以得以存活。」

    滕叔羽又說了一下,適知道這個與人助耕的滕侯後裔單名一個特字。

    倒不是說和適一樣只有一個名字,滕國是武王十四弟的封國,自然姓姬,可以稱之為姬特,也可以稱之為滕特,總歸是有姓氏的。

    估計越國當年也是怕貴族們圖謀復國,所以該殺的殺,該趕走的趕走,這倒是省了墨家後續要做的許多事。

    滕國不比吳國,吳越相爭,吳國雖敗,但是根基猶在,越國也只能籠絡不敢說將吳人都殺絕,所以才有了墨家可以在吳地活動得到了許多吳國貴族的親近。

    滕國小國,越國對那些貴族也就不需要講什麼情面,真敢維護周禮的那幾個國家都在忙著打仗,三晉又和越國合力,魯國給越王駕車,自然是連個屁都不敢放。

    逃亡的貴族日子過得不會太好,但至少還可能混個俸祿,留在這裡的就比較慘了。

    這位姬特因為算是貴族出身,所以沒什麼本事,只能做得錢最少的傭耕者,混口飯吃。

    這時候雇工分為流傭和助耕者。

    流傭一般都是有點本事的小手工業者,墨家內部也有不少是這樣身份出身,他們沒有資本,只能依附於一些手工業的豪民,憑藉手藝吃飯。

    助耕的,基本就是只有一把子力氣,比如這位貴族後裔姬特,除了在地裡面種地別的不會幹,也只能幹這個。

    適對這種僱傭關係也不陌生,很多大城巨邑都已存在,甚至還有了專門的「傭肆」,也就是勞動力市場,一群人在那等活兒等被僱傭。

    適心說,這位有繼承權的貴族倒算是先體驗了一番民間疾苦,不過也沒意義,也就是個傀儡罷了,要不是現在還不敢喊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哪裡需要這麼一個人堵住諸侯的嘴,別讓貴族們太緊張。

    再者,姬特也就空有一個血統身份,而且還是旁支。因為復國肯定是要借助大國的力量的,最後登上君位的肯定就是那些逃亡出去的貴族,估摸著姬特也從沒想過會有「這樣的好事」從天而降。

    想到這,適便笑道:「這樣,帶我們去看看這位考公之後。」

    滕叔羽兩眼頓時放光,雖不敢問,卻也覺得這其中必有緣故,否則怎麼可能會對這樣一個人感興趣?若將來復國,自己豈不是也算是功勛之輩?雖不比晉之六卿陪同文公逃亡那樣的功勞,但怎麼說也會有封地之類的東西吧?

    想到這,心頭火熱,急忙引著適前往。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20
第三二五章 借力復國豈如前(四)

    適初見姬特的時候,姬特剛剛扛著鋤頭從地裡回來。

    鋤頭是鐵的,僱傭他助耕的那位從沛縣買回了不少鐵製農具,家裡還有四頭牛兩匹馬,算得上是新興的地主階層,私田較多,善於經營,但是沒有高貴血統。

    如今人口尚且不太多,所以勞動力缺乏,姬特這種與人助耕的生活還算是不錯,至少能維持一個餓不死。

    在能維持溫飽的情況下,大多數無地者會選擇分時間段地出賣自己的勞動力。等到實在不能維持的時候,他們也只能選擇一次性把自己出賣出去作為僮僕奴隸,姬特暫時還沒混到這麼淒慘。

    打量了一下,二十七八歲年紀,滅國的時候也就十三四歲左右,可能認得字,幼時應該也接受過良好的教育。

    曾經高貴的血脈,並不能阻礙他的皮膚在烈日下勞作而變得烏黑乾枯。神情倒也不算木訥,看到適到來,急忙打了聲招呼,看著滕叔羽,眼神中滿是疑惑。

    滕叔羽急忙介紹一番,適看著眼前這位十餘年前的貴族,笑道:「稼穡辛苦,你如今可知道幼時的餐飯都是從何而來了吧?」

    姬特咧嘴一笑,說話的水平還是比適要高出不少,悵然道:「賢者與民並耕而食,饔饗而治,方為治世啊。」

    「為君者擁有儲藏糧食的倉廩和存放錢財的府庫,那就是損害民眾來供養自己,這樣的國君就不配說得上賢。」

    一旁的駱猾釐一怔,覺得此人的想法很是不錯。

    適卻笑道:「做農夫,忙稼穡,有這樣想法倒也不錯,畢竟不是國君,手裡拿著鋤頭時這樣想,手裡拿著金玉印璽的時候,怕就不這麼想了。」

    姬特卻也沒當回事,根本沒想著復國之類,再者復國也輪不到他,自己還有一堆親戚流亡在外呢。

    他既與滕叔羽相熟,又知道適是墨家,便接話道:「人的心思,難道是可以改變的嗎?我若為君,必要親自耕種。所謂士有當年而不耕者,則天下或受其飢矣。女有當年而不績者,則天下或受其寒矣。」

    適哈哈大笑,沒說什麼。他信不過承諾,也信不過一時的感悟,如今怎麼說都無所謂,將來肯定是要想辦法約束的。這麼想自然好,到時候不這麼想了,也會想辦法逼著他不得不這麼想。

    簡短的對話之後,姬特問滕叔羽道:「今日來所為何事?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本該沽些酸酒,買個麥餅,只可惜秋日未到,傭我者不曾給我傭耕錢,見諒。」

    他手中真的是沒什麼錢,秋天還沒到,吃飯什麼的也都在主家吃,類似於長工。原來還需要做舂粟米之類的活,以得一些快錢。

    適便出了些私錢,請了姬特、滕叔羽等人前往墨家的食鋪,隨便點了一些麥餅淡酒還有一小盤鹽水煮過的花生,以及幾根用火燒過後伴上鹽砸碎的辣椒靡。

    幾口麥餅下肚,適發覺姬特早已經沒有了什麼貴族氣質,吃飯的時候狼吞虎嚥,只用來喝菜羹的筷子也用的熟練並無滯澀。

    吞嚥了一會兒,適便道:「今日來,只是想問問,你可願意前往沛縣求學?」

    姬特一愣神,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聽說過墨家對於平等尚賢的說辭,這就產生了極為有趣的效果。

    理論上他是貴族。

    但實際上他混的淒慘,父親死在守城戰中,而且自己又非嫡子一支,真正的大宗都已經逃亡。

    自己被人接濟,靠力氣吃飯,滕國已亡,自己這旁支貴族的身份也就不值錢。

    實際上他算不上正統的貴族,理論上正統的貴族那得是寧可餓死,也絕不會去給人傭耕做這種事維持生計,再者他連一柄劍都沒有,可能有過也早就賣了。

    所以適這樣一說,他覺得有些奇怪,便問道:「我的才能並不足以稱之為賢人。墨家眼光頗高,點評天下人物,聽聞墨翟自認除非仲尼復生否則天下無人能與之相比……我倒不是不想求學,卻不知道為何找我?」

    適笑而不語,半晌問道:「你只說去還是不去。若去的話,食宿費用都由墨家來出。」

    姬特心道這還是用想嗎?我在這裡與人傭耕,每日勞作辛苦,難道是我所願意的嗎?只不過不勞作就沒有飯吃。如今你們管食宿,我為何不去?

    再者吃著麥餅,想到墨家的一些傳聞,心說自己總歸是想多吃點麥餅的。自己雖然感慨一下希望賢者與民並耕而食,可是這最起碼要有自己的一丁點土地才行。

    這種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姬特斷無拒絕之理,卻還是忍不住問道:「我嘗聽聞,墨家言人無老幼貴賤眾皆平等,一切尚賢選賢為任。我也聽聞樂土之詩,求將來兒童均可識文斷字……」

    他猶豫了一瞬,終於說到:「可就滕地而言,聰慧勝於我者不下數十。田壟市井之中,機變才智極多……墨家卻單獨邀我前往沛縣求學,難道這不是在意我的血統高貴嗎?」

    適哈哈大笑,說道:「你的話,並不是有道理的。」

    「昔年鉅子游魯,魯之南鄙人有吳慮者,冬陶夏耕,自比於舜。子墨子聞而見之。吳慮謂子墨子:『義耳義耳,焉用言之哉』?子墨子曰:『子之所謂義者,亦有力以勞人,有財以分人乎』?吳慮曰:有。」

    姬特心想,這個叫吳慮的所想之事,倒是與自己所想的有些相似。

    若說平等,若說行義,就該自上而下人人都冬陶夏耕,那才算是真正的平等。

    他是這樣理解墨家的平等的,所以才有此一問。

    可既然適用這個故事來講,想來墨家並不認同這樣的平均的平等,便等待後續。

    適頓了一下,說道:「子墨子便問吳慮,說想自己耕作給天下人飯吃,十分努力,這才相當於一個農民的耕作,把收穫分配給天下人,每一個人得不到一升粟。假設一個人能得一升粟,這不足以喂飽天下飢餓的人,是顯而易見的。自己曾想自己紡織給天下的人衣服穿,十分努力,這才相當於一名婦人的紡織,把布匹分配給天下人,每一個人得不到一尺布。假設一個人能得一尺布,這不足以溫暖天下寒冷的人,是顯而易見的。」

    「子墨子也曾想身披堅固的鎧甲,手執銳利的武器,解救諸侯的患難,十分努力,這才相當於一位戰士作戰。一位戰士的作戰,不能抵擋三軍的進攻,是顯而易見的。我認為不如誦讀與研究先王的學說,通曉與考察聖人的言辭,勸說天下人。」

    「王公大人採用了墨家的學說,國家一定能得到治理;平民百姓採用了墨家的學說,品行必有修養。所以子墨子認為即使不耕作,這樣也可以給飢餓的人飯吃,不紡織也可以給寒冷的人衣服穿,功勞勝過耕作了才給人飯吃、紡織了才給人衣穿的人。所以,我認為即使不耕作、不紡織,而功勞勝過耕作與紡織。」

    「若按你說的說法,人人平等,自然人人都該冬陶夏耕,所做的事都一樣才對?這和魯南吳慮所想的一樣,卻不是墨家的學問。」

    「墨家的學問,若天下如築牆,你不能讓婦女去做夯土的事,非要說這是平等。更不應該覺得男人去夯土而女子只是調和泥水這便是不平等。每個人都做符合自己才能的事,這才是天下大治。」

    適微笑道:「墨家是講功利的。是講利天下大利小利的取捨的。試問,籍設而天下不知耕,教人耕,與不教人耕而獨耕者,其功孰多?籍設而攻不義之國,鼓而使眾進戰,與不鼓而使眾進戰而獨進戰者,其功孰多?」

    姬特已經被適說服,回道:「自然是教人耕、教人鼓戰的人功勞更多。」

    適點頭道:「是這樣的啊,所以墨家要講功利。如今做不到樂土之說每個人都可識文斷字,自然要選擇有限的這些東西,投入到最能利天下的人身上。」

    「我們不是敬重你的血統,只是在於你學會了墨家的學問,可以有利於滕地更多的百姓而已。」

    話說到這個份上,姬特登時明白過來,心中砰砰直跳之餘,口乾舌燥,半晌小聲問道:「你們……你們想要……想要……」

    適笑道:「正是。越人壓迫慎重,滕地百姓多怨多恨。你若學會了墨家的學問,以作國君,這是『教人耕』、『鼓而使眾進戰』,這才是我們選擇你的緣故。」

    姬特從沒想過復國,主要是復國對他而言實在沒什麼太大的好處,而且也實在輪不到自己。

    有正統繼承權的堂兄堂弟們遍佈楚魯,怎麼也輪不到他。適卻用了「利滕國百姓」的說法,很直白地說出墨家要他的作用。

    姬特有些慌張,覺得越人不可戰勝,以為越人猛虎也,齊尚不能擋。

    可轉念再想,墨家這幾年風生水起名動天下,所謀之事未有一敗,這難道不就是個機會嗎?大丈夫處事,正該有所追求,若是當年武王擔憂紂王的強大這天下怎麼可能建立?

    幾個想法交雜之間,他已經拜道:「如此,若為滕地百姓,我願前往沛縣求學!」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20
第三二六章 借力復國豈如前(五)

    適攙扶他起來,一旁的滕叔羽也欣喜不已,他也不知道墨家真正的計畫是什麼,只是覺得若是將來復國,自己必然可以在朝內謀得一個官職,也算是不虛此生。

    適也不在意走漏風聲之類,反正攻下滕城,有沒有內應都無所謂。

    實際上,他巴不得走漏風聲,借助越人的手殺一波這些遺留的貴族,免得他們將來抱團鬧事,又想要回自己的封地之類,又想在滕地反對墨家的變革變回分封制等等。

    於是他沖滕叔羽道:「如今墨家以作決定,為滕地百姓之利,驅逐越人。你於此地,可多活動,結交那些有心復國之輩……」

    滕叔羽連聲道:「我這些年一直在做這件事。」

    實際上,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如果真的要復國,他是討厭那些流亡魯國和楚國的真正滕國貴族的。

    一旦那些人回來,按出身根本輪不到自己做成什麼事,論資排輩別說他,就是姬特都不夠資格,血統分支也不夠尊貴。

    但是滕叔羽也不是很支持墨家那種人人平等的說法,因為他處在對上期待平等尚賢而對下又渴望階層分明士庶有別的那部分人。

    天下尚且還沒有一個「選天子」、「選諸侯」的國度,滕叔羽不能夠想像出墨家想要在滕地建立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國家,沒見過便無法想像。

    越人斷髮紋身,實在和滕地的風俗不太一樣,而且越人此來侵犯了不少本地小貴族的利益,尤其是一些士階層。

    他對此頗為上心,又擔憂將來果子被那些逃亡魯楚等地的人得到,便對適說道:「墨家言尚賢,又說有功則賞無功則罷。那些逃亡魯國楚國的公孫,多年前不能守住城牆、現如今不能趕走越人……墨家難道是要和他們聯繫嗎?」

    適搖頭道:「這個並不會。若是能夠復國,他們就算想來,也需要重新評功定賞,哪裡能夠因為血統尊貴就直接得到封地賞賜呢?」

    滕叔羽大喜,連聲道:「正該如此。那些逃亡魯楚的公孫,實在是不能夠任用的。」

    他又道:「你放心,我會多加聯絡,只是……不知道墨家何時準備?」

    適皺眉道:「這就難說了。再者需師出有名,滕地之事終究還要滕人來做。你們所憂慮的,難道是在這裡的越人嗎?並不是,只是擔憂那些越王的大軍報復,城內的越人並不足以懼。」

    「所以……若你們復國成功,墨家自然會為了『義』而助你們守備。或是即便你們不能驅逐越人,也可以求助於墨家幫忙……」

    滕叔羽嗯了一聲,滕國這些遺留的貴族們所懼怕的並不是越國城內的駐軍,而是懼怕強大越國的主力。

    在沒有外援的情況下,就算復國,將來也肯定不能夠堅持長久。墨家守城術天下一絕,若是能得到墨家相助,或許還真的可以堅守住逼退越人。

    再者就算請墨家出動,那也需要聯絡城內人,聯繫起事時間,或在墨家靠近之後作為內應奪取城門刺殺越人將領之類。

    適又叮囑道:「這種事需要眾人盟誓,你要準備一份名單,也算是……將來功勛評定之用。不盟誓,眾心不齊,恐難成事。」

    滕叔羽也急忙答允。

    適心道,就這些落魄貴族和舊貴族的組織能力,想要成事卻難,肯定是要走漏風聲的。

    又在功勛的誘惑下或許要早早起事,到時候或是借越人的手殺一波這些貴族,或是等到將來確定了名單,再慢慢清除。

    墨家想要攻下滕國,適算了一下,根本不需要借助內應,很容易就能弄開城牆城門。

    得到滕地簡單。

    難的是日後的治理,日後和天下諸侯的說辭,以及如何利用越人的手清理已有的想要得到復國特權的舊貴族。

    這些舊貴族不敢搞越國,那是因為越國的軍力強大,適不確定這些貴族將來發現與墨家不合,會不會搞墨家。

    到時候再弄出一些說法,跑去楚國魯國投靠那些原本的滕國公族,借助外國干涉軍的力量回來也不是不可能的,早作準備總是好的。

    吃過飯,適便讓人出面與僱傭姬特的主家說了一聲,叫人先將姬特帶回。

    隨後幾日,又在滕城內逗留,觀察了一下城牆城防,越人的士氣武備,仔細測量了城牆附近的土質,繪製成圖,暗自收好。

    臨走之前,又讓滕叔羽跟他先回一趟沛縣,領取一部分戈矛武器,隱藏在城中,以作將來起事用。

    …………

    忙完這一切返回沛縣的時候,已是九月。

    胡非子已經帶人出發,先行前往琅琊拜會越王,然後當著越王的面越國齊長城前往臨淄,以此借用齊國的威懾來讓越國不敢傾全國之力攻打將來的滕地。

    臨走之前,除了攜帶了一部分物資金玉外,還攜帶了足夠數量的鐵器,以及一部分火藥,以此作為說服田氏的論據。

    言語有時候真的沒有武器有用,甚至連說服別人,武器往外一擺展示一下威力,足以勝過千言萬語。

    剛回到沛縣不過數日,從鄭國那邊就傳來了消息,中原的局勢真的按照適所「推測」的那樣發展下去了,天下的局勢也越來越有利於墨家近期在泗水搞事情了。

    去年年末,魏斯出面,調和了鄭韓兩家的矛盾,鄭國從韓國陽翟退兵,雙方簽訂了停戰協定。

    魏國派出使者慶賀韓趙兩國的新君,同時希望能夠一同商定三晉同盟的事,趙國對此興趣不高。

    秦國國君新換,魏人也派人前往弔唁和慶賀,吳起在西河不再主動進攻秦國,雙方暫時看起來也贏得了短暫的和平。

    只是秦國內部的老舊貴族和外姓貴族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新君年幼,根本不能夠掌控國政,秦國內亂一觸即發。

    到今年五月,魏侯派人前往沛縣,商定了一大批武器和火藥的購買事項,並且再三重申:魏國一直抱有天下弭兵的想法,但是楚王得位不正,驅逐楚王是天下大義,希望墨家清楚期待天下弭兵利於天下並無衝突。

    幾乎是同時,鄭國執政駟子陽也派人前往沛縣,言辭懇切,希望墨家出面作為使者,溝通和楚國的關係,鄭國可以歸還榆關,請求楚國就此罷兵。

    同時又為將來考慮,以一部分銅預定了一批防禦性的火器,希望墨家能夠出面幫助修繕一下鄭都的城牆,以及駟子陽封地的重要城市的城牆,以期能夠守住楚國的反擊。

    六月,楚王借助牛闌邑一戰晉鄭聯軍入王子定不果一事,得到了楚國一部分騎牆派封君的支持,同時派人告訴墨家:鄭國不義,自己並不是不想遵守弭兵天下的盟約,只是不能楚國挨打而不還手,而且當初墨家承諾會讓三晉也加入弭兵會盟,現在三晉遲遲不願加入,楚國表示如果三晉不加入弭兵會,楚國也將退出。

    隨後,南梁君帥五萬楚師北上,問罪於鄭。

    七月從榆關南部進入鄭國,渡過下汜水。

    駟子陽徵召了鄭都的四萬鄭軍,由子馬、子池、子封等八穆貴族率領,迎戰楚人。

    駟子陽親自手書一封,約南梁君以堂堂正正之陣決戰,南梁君接受,帥軍接近鄭人。

    然而還未列陣,鄭國太宰欣等人的黨羽在鄭軍內鼓噪煽動。

    太宰欣與駟子陽是政敵,這一次鄭國的局面,完全由駟子陽引起,鄭人本身對於與楚國開戰一事就極為不滿。

    原本駟子陽的計畫是利用晉楚矛盾和王子定這張牌,在兩側都打開局面,解決到韓國的威脅,同時在東部楚國那裡擴充土地。

    然而陽翟一戰韓侯離奇死亡,這局面頓時難看。

    趙侯韓侯一死,韓國宣佈休兵三年,暫時退出對楚戰爭,繼續觀望,楚國所有的怒火都要發洩在鄭國身上。魏國暫時只能採取守勢,鄭國的局面愈發難看。

    而駟子陽執政嚴苛,刑罰過重,也讓鄭人苦不堪言。

    連年征戰,一直與楚交好來抵抗韓國,忽然對楚宣戰,如今又要遭受楚國報復,國人的情緒極度不滿。

    如果駟子陽之前的計畫能夠成功,駟子陽家族在鄭國的地位就無可撼動了。

    然而局面有變,政敵們頓時團結一致,準備趁此機會徹底搞死駟子陽,包括如今的鄭公。

    於是在鄭公、太宰欣、與駟子陽有爭執的其餘八穆的合力之下,鄭軍與出國還未列陣,就開始嘩變叛逃。

    太宰欣秘使人知會楚人,只要搞死了駟子陽,願意割讓城邑給楚國,同時會驅逐王子定。鄭楚可以簽訂盟約,鄭國不再親近三晉。

    四萬鄭軍在「拒絕對楚作戰」的煽動下,以及一部分太宰欣和鄭公黨羽的帶領下,以及鄭國帶兵將軍的默許下,直接逃到鄶城。

    鄶城乃是古鄶國,原本在商代就已經存在的封國,是祝融之後,後來被鄭國所滅。

    鄶城距離鄭國都城不過五十里,四萬鄭軍一戰不戰,逃入鄶城後,楚南梁君圍住鄶城,威脅鄭都,鄭人不敢交戰。

    鄭國內亂已有跡象,王子定見勢不妙,帶領家臣躲開駟子陽的眼線,從鄭國逃亡,奔往魏國。

    魏國接納王子定,對外宣稱承認王子定才是楚國合法繼承人。

    雖然至此,鄶城還未被楚人攻破,只是圍城,但是鄭國退出戰爭已不可避免。

    魏國接納了王子定,也就意味著魏國將會以全部精力,謀求一戰解決楚國的問題。

    楚國經此一勝,那些騎牆派的封君更加堅定地暫時站在了楚王這邊,楚國似乎還有與魏國一戰的實力。

    韓國暫時休戰,魏國看似勢弱,楚國更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弭兵,圍繞鄭、大梁等中原膏腴之地的長久大戰已經不可避免。

    晉楚都不可能在數年之內管泗水河畔的事,屬於墨家擴張的機會終於到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20
第三二七章 借力復國豈如前(六)

    當這一切消息——三晉楚齊都沒有餘力干涉墨家在泗水流域擴張的消息——確定之後,沛縣上下瀰漫著一種說不出的戰前氣氛。

    一些目光敏銳的人看到滕國的姬特被帶回沛縣後,就已經覺察到墨家可能會對滕國動手。

    在完成了秋收秋耕之後,義師開始進行大規模的操練,每一天都有乒乒乓乓的響聲在野地傳出,也有不少好奇或是有意的眼睛在悄悄觀察。

    數千人的沛縣義師早已超過了沛縣自身承載的極限,但是墨家的那些鐵器烈酒等產業從其餘各國吸血,養出了這麼一支超出沛縣承受的脫產軍隊。

    超過半數的沛縣本地自耕農是這一支義師的主力,從各個大城巨邑或騙或誘惑來的無地助耕者或是流傭是補充。

    墨家精銳的善用短劍和盾的備城門之士完全拆散,作為基層軍官進入到義師之中。

    義師完全取消了戰車的配置,代用的是暫時只有三百人的馬鐙騎兵,其中約有三分之一是備城門精銳的老墨者。

    這三百人暫時也就只能做做偵查和追擊潰軍,尚無法做到側翼迂迴衝陣這樣的高難的戰術。

    軍隊的編制依從古制,《詩經》中曾言「王赫斯怒,爰整其旅」,軍師旅的軍制早已有之。

    依照古制的旅五百人為一旅,不過義師的旅更接近齊制的旅,但比齊制旅的編制稍小,不足兩千人,只有千五百人。

    不包括炮和騎手,整體一共有三個旅的步卒。

    仿照齊制規模略縮,齊以二百人為一連隊,這裡以百五十人為一個連,每個旅共有十個連。

    其中八個連為長矛兵,剩餘兩個都是火繩槍。

    但是火繩槍的數量依舊不多,兩個連一共三百人,實則一共配備了一百五十支火槍。

    每個火槍兵都有一個副手,用來在行軍中背著火槍、木叉、火藥、鉛彈等軍械,兩人一組。

    戰鬥中火槍兵會接手武器,副手會用短劍或是匕首進行戰鬥。

    一千二百人的矛手,按照二十人縱身的配置,排成一個六十人寬的方陣,前兩排的士卒全部穿戴革甲,後面的暫時無甲。

    考慮到此時火繩槍質量太差,數量不足,以及騎兵還未成型還要防備敵人的戰車等等情況,只能放棄機動力增加防禦力。

    平時訓練,分為進攻和防禦。

    防禦的時候,火槍手會在矛手前面十步左右的地方列陣,第一排射擊後向後撤退到後一排。

    按照此時緩慢的裝填速度,如果進行防禦戰,當地人靠近之後,火槍手正好完成兩輪射擊,退入到矛手的身邊,接受矛手的近身保護。

    進攻的時候,火槍手會配置在矛手方陣的兩側,跟隨鼓聲前進。

    三個旅各有旅帥,每個連隊也有至少兩到三名墨者,做連長或是司馬長。

    鼓手、笛手、司務長、士卒伙食委員會、隨軍書秘等一系列應有的職務也算是五臟俱全。

    除了這三個步卒旅之外,還有約一千人的精銳矛兵和一部分精通搏殺格鬥的精銳,正常不投入戰鬥,只在騎兵還沒有成長起來之前,作為預備隊和防止側翼被突襲的應急部隊。

    這一千人中墨者和經歷過商丘之戰老義師的比例很高,還有一部分投奔到墨家的游士。他們可以在保持陣型的情況下,比前面三個旅更快的移動,也能夠經受更大的衝擊。

    除此之外,便是一些輕便移動的小型銅炮,數量不多,口徑不大,很適合野戰,都是墨者操控。

    論起來,這一支軍隊的耗費,比起魏西河的武卒要貴的多。

    如今鐵器昂貴,每一支火槍都是十五六斤熟鐵不說,也耗費大量的工匠。也幸好於鐵器的成本價和對外售價不同,還不至於貴到離譜。

    墨家配置的火器,長度約到人的胸口,口徑很大,鉛彈約有一兩,裝填速度很慢,訓練最快的人也就能夠做到將近一分半才能發射一次。

    好在點火裝置進行了修改,不再是原本的一隻手拿著火繩往裡面捅的火門槍,而是利用了銅鐵做了簡易的蛇勾,可以夾住火繩。

    火門的附近有個小凹槽,裡面裝填一些快速燃燒的火藥,火繩打進凹槽點燃這些快火藥,這些火藥再從火門引燃藥室的發射藥。

    缺點不要說不能有雨,就是有大風也不行,凹槽內的火藥會被吹開,無法引燃藥室。

    但這相對於墨家賣給楚國守城的那種短粗型的、後面插根木棍,需要單手持著用另一隻手捏著獲勝去插火門的破玩意已經足夠進步。

    實際上從火藥傳入歐洲再到意大利出現第一批銅製的火門手炮,不過十幾年時間,這東西說白了就是一個原理,於此時的技術水平而言不追求精緻其實並無技術難度。

    適的優勢只是火藥的正確配比方程式配平、不走手炮短銃的彎路、點醒一下火繩勾的結構、不走碗口炮之類的邪路,這就是將近兩百年戰爭摸索出的經驗。

    即便這樣,此時的火繩槍也比弓弩差一些,但是弓弩已經沒有太大進步的空間了,而且火繩槍也確實更容易操練。

    適從牛闌邑帶回的那三百人,也都編入了軍中,操練火槍,他們之後可以選擇成為職業兵,也可以選擇退役後組織共耕社開墾荒地。

    士卒的軍餉雖不算多,卻也可以維持生活。沛縣的牛耕鐵器已經推廣,大量從四周逃亡到這裡的人口不斷擴充著耕地面積,本地的鐵器烈酒糧食種子外銷換回的金和銅保證了貴金屬的儲備,同時隨著農業發展而不斷增加的手工業者也讓沛縣有足夠可以商品可以交換。

    相對於別處,這裡的日子過得極好,而且這好日子是肉眼可見與日俱增的。

    一方面開阡陌廢井田,私田普及,五戶十戶共耕,分牛馬一匹,稅率十五取一。

    新工具、新種植技術、以及堆肥新種的普及,都讓糧食產量上升了一大截。

    墨家在保持十五稅一的同時,以技術壟斷著鐵器,等同於民眾再交了一份稅,但是這份稅是隱藏在鐵中的,眾人看不到,也就不會反對。

    墨家的糧食也充足,足以支撐起來這支軍隊的開銷。

    同時棉布等一系列的貨物已經開始量產,代替了原本的麻布,省去了浸麻剝麻的環節,布匹的生產效率極具增加,甚至已經開辦了那種密集型的紡織作坊。

    將女性組織起來,利用棉布對外銷售利潤極高的時機,累積資本,傳播這種墨家之前工坊那樣的分工協作制度,獎勵技術變革。

    以沛縣為中心朝著宋國推廣的牛耕鐵器等技術革新,也讓墨家的「金錢」可以買到更為充足的貨物。

    宋國農夫提升了生產效率,扣除掉自己吃的,比之從前多一倍的糧食進入了流通領域。

    此時運輸不便,宋國暫時又不打仗,糧食價格這幾年跌的厲害,許多宋國農夫逃亡至此變業為手工業者。

    這種情況下,墨家有錢,有物資,有人,有思想,有組織,有穩定發展的後方,還有已經開始農業變革的宋國作為一個穩定的市場和吸血方向,拿下一個小小的滕國並無問題。

    適甚至覺得,越國就算事後知曉,只要反撲的人數不超過五萬,自己這邊都能獲勝,畢竟五萬越軍中肯定有大量的農兵和輜重兵,他們也就是湊數的,野戰精銳不會太多。

    這種情況下,適就想要謀求這一次的指揮權,從而提升自己在墨家內部的地位和威信。

    事實上,他算是指揮的最佳人選。

    墨家善於守城,真正指揮過野戰的,其實也就是叛逃的勝綽一人,剩餘活著的很少有指揮野戰的機會。

    那些當年墨子最早收的一批弟子,死的死老的老,做過上卿之類高官的基本在適加入墨家之前就已病亡。

    墨子不可能以七十歲高齡還來指揮這場戰鬥,公造冶在彭城那邊忙碌的厲害,禽滑釐年紀也不小了而且善於守城並不善於野戰。

    適在商丘一戰的時候提出過不少臨機應變的想法,牛闌邑一戰也證明了自己獨當一面指揮數千人守城的能力。

    火器馬鐙之類的運用和一整套戰術都是他總結出來的,雖說算是「紙上談兵」,但比起那些不能談的人還是要強。

    從滕地回來之後,適便悶頭編寫了作戰計畫,並在十月份送到了墨子那裡,召集已經知曉消息的墨家高層討論。

    攻取滕地,適決定採用挖掘坑道接近城牆,靠近城牆後挖掘坑道埋藏火藥炸燬城門的方式破城。

    但是為了減少傷亡,他希望利用滕地的地形,打一場埋伏的殲滅戰。

    西南一側,是滕城最為開闊的地方,那裡也是最適合攻城的地方。

    南北兩面,荊河和小荊河環繞,不利於攻城。

    東北側小荊河與荊河有一處最狹窄的靠近處,形成一個埡口,如果圍住西南角猛攻,以火藥炸開城門,越人必然驚慌。

    滕國內尚有內城,越人見到城門被炸,必然知曉內城也守不住,定會從東北面竄逃。

    這算是圍三缺一,逼著越人不裹挾滕地農兵自行逃竄,而在東北角荊河與小荊河的埡口處埋伏一個旅,足以全殲在滕地的越人,而且還可以減少滕地百姓的傷亡。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20
第三二八章 借力復國豈如前(七)

    這份計畫上,還有他前往滕地後畫出的簡易地圖。

    城門的厚度、城門外的土質、荊河和小荊河的水文等,都寫的很清楚。

    這一點是其餘墨者所不能及的,算是後世的學問,此時打仗還很少用這種類似參謀術的提前計畫。

    這份計畫書傳閱之後,墨子道:「一切完備,如果不出意外,這麼打那是極好的。」

    他看了看其餘人,禽滑釐也道:「確是極好。就算臨陣有變,我看適也是個善於機變的人。這一次利滕之戰,我看適來統領三旅最為合適。」

    墨子微微頷首,說了一下他認為合適的理由,又說道:「攻取滕地後,還要防備越人的反撲,還要修築城牆。這一點適也正適合。市賈豚可算一下,後續的糧草、金錢需要消耗多少?是否有足夠的農具讓滕地的人立刻投入生產?是否能夠讓滕地盡快感受到變革的益處?」

    市賈豚連忙道:「適之前找過我,已經算過。他說這種事我這個管錢糧的,就該提前合算。我們撐得住,完全可以支撐滕地的快速變革。無論是糧食、種子、農具,基本上都可以滿足。只是牛馬的數量暫時不足,這個等到魏人與我們交易之後,應該可以補足一部分。」

    墨子又看看其餘人,其餘人也覺得適做這件事正合適,於是也就同意這一次由適為主帥,孟勝為副貳,其餘三旅帥以及炮騎的官長按照墨家的規矩,同為前方指揮委員,有什麼臨機變化需要這些人共同商議表決。

    …………

    臨近年關,跟隨胡非子前往琅琊臨淄的幾名墨者騎馬趕回,回報說月前胡非子已經見過越王翳,此時正在前往臨淄。

    墨家和越國有過諸多聯繫,公尚過曾經遊說越王為墨子謀求了五百里的封地,當然也是因為公輸班給越國的壓力太大,越王一直知曉墨家眾人的本事。

    如今的越王雖非是朱勾,而是其子翳,但是聽聞墨家的胡非子前往,還是立刻設宴招待。

    席間問詢了一下墨子的身體,又回顧了一下他作為王子的時候見過公尚過的風采,感嘆了一下墨家這幾年名動天下的大事,便問胡非子前往齊國做什麼。

    胡非子只說要勸說田氏善待百姓、遵循天志、施以明政等等,又說自己攜帶了千件鐵器前往齊國售賣。

    期間胡非子又大肆宣揚了一下商丘和牛闌邑兩戰,展示了一下隨身攜帶的火器,看的越王翳驚慌失措。

    他早已聽聞吳地傳來的情況,一部分墨者深入吳越腹地,一開始也只是傳播一些記憶,改善民生,當地民眾皆以為善。

    後來便不斷有消息傳來,說是在那裡的吳國舊貴正頻繁和那裡的墨者走動,墨者沿著邗溝運過去的鐵器等開墾耕種都甚便利,又說吳地貴族有人借助墨家的力量在封地利修築了溝渠,水旱無虞。

    這已經讓越王翳有些震動,如今越國雖然看似風光,他也享受了一下齊侯魯侯兩人駕車參乘的榮耀,但他卻明白越國已經是強弩之末,不可能再有什麼大的進展了。

    而且牛闌邑一戰之後,天下都知道墨家前往楚國,越王翳也擔心楚國此時在東邊會有什麼動作。

    現如今胡非子竟然還有入齊,雖然具體去做什麼並不知曉,可越王翳還是隱約感覺到了不安。

    他還刻意問了問胡非子墨家入吳地是要做什麼,胡非子只說傳播道義天志,以利與民。

    胡非子在琅琊逗留了數日後,在前往臨淄之前,按照之前約定的派了這幾人回到沛縣報訊兒。

    聽聞此消息,適便道:「依我看,新年已過,二月春耕,五月夏收,我看就在三月份動手。」

    「一則天氣已暖,又少雨,正適合出戰。二則正好避開夏收,滕地宿麥少種,忙碌之後便可修繕城牆,頒布法令,劃分土地,正好可以趕上種植冬麥。」

    「以越國的反應,他們若是少量出兵,我們並不懼怕。若是多出兵,又要提前準備糧草徵召,而且胡非子入齊,越王必然以為滕國之事是齊國在後操控,也需防備齊人。」

    「我們在這裡勝利的越輝煌,越王也就越不敢只派少量軍隊來反撲影響滕地生產。我們這裡勝利的越輝煌,他也就越擔心齊國經過我們的幫助可以攻下琅琊。」

    「所以這件事,田氏不想替我們背也得替我們背。而且我們若是能夠戰勝越國,田氏還會主動站出來替我們叫好。」

    滕地距離沛縣實在太近,不過百餘里,當真算得上是朝發夕至。說是三月份,那就不會早也不會晚。

    適分析了一番,眾人無不贊同,墨家內部尚無為了反對而反對的人,這件事很明顯三月末出兵最合適。

    墨子沉吟片刻道:「適,你此次領軍出征,雖掌軍旅事,卻也不要忘記你的本職。宣義部必須要講清楚,為何而戰,為什麼這是利天下的。但是……還要注意措辭,不要讓天下諸侯惱怒,暫時我們不過雞卵,他們才是石頭。」

    適道:「這我知道。可以借姬特之口來做宣揚,他是請我們出兵行義的,足以讓天下諸侯不至詰難。」

    「宣義部終究只是動口的,還是需要大量的可以劃分土地、教授稼穡的墨者或是游士進入滕地。市賈豚、公造鑄那邊的糧種、鐵器也一定不能耽擱。」

    兩人都表示覺悟問題,墨子也說可以調派大約二百名墨者和游士前往滕地填補官吏的真空,傳播律法和學識技術。

    適想了想又道:「滕叔羽等滕地舊貴,也應該知會他們一聲,讓他們做好準備。」

    「但是那邊的我們明面的人,都要盡快撤回了。一旦走漏了風聲,我們明面上的磨坊、食鋪等,都會被越人捕獲殺戮。」

    「我建議讓駱猾釐和屈將先行前往滕地,知會滕叔羽後,再帶我們的人撤回。」

    這一番言辭說的極為合理,實則適包藏禍心,他確信以滕叔羽這樣的人物,必然不會組織的太嚴密。

    滕叔羽是市井之徒,不是那些整日沉浸的陰謀中的貴族,這樣的人搞陰謀活動,根本不適合。

    一旦集結眾人盟誓,必定會有人擔憂越國大軍前來而去告密,這是不可避免的情況,很容易出現疏漏。

    而且他之前也讓滕叔羽擬定一份盟誓的名單,以那些人的組織能力,一旦被察覺就是滅頂之災。

    借越人之手除掉滕地的舊貴族,就剩下一個光桿的姬特,這是最完美的情況。

    既然沛縣已經有足夠填充小小滕地的官僚,有了破除井田分封制的鐵器,適實在想不明白所謂貴族除了當「蠹蟲」外,還有什麼作用。

    …………

    半月後,沛縣已經開始動員,宣義部開始宣傳鼓動,在沛縣「求學」的姬特也開始頻繁出面,但暫時並未做最後的請求。

    滕城。

    屈將帶著一些墨者又給滕叔羽送來了一些火藥雷和短劍,隨後便以可能出現凶險為名,將墨家在滕地的產業暫時交由滕叔羽和他的市井夥伴接管,在滕地的墨者一夜之間全部撤出。

    滕叔羽如今手中有劍,有火藥雷,還得到了墨者今年春夏就會應「滕侯之後公子特」之請「利滕國萬民」而出兵的消息,興奮不已。

    他已經聯絡了不少在滕地的舊貴族後裔,之前墨家給他提供了一部分資金讓他和這些貴族交往,並未說明真正想做什麼。

    如今計畫都已經確定,滕叔羽也就準備做出一番大事,以為將來自己能夠在復國的滕國之內有俸祿官職。

    民眾對於復國這種事並不是很關心,而關心這種事的不是那些舊貴族後裔,就是一些市井之間準備做成一番大事的游士。

    滕叔羽知道民眾對於復國並不在意,也根本不可能去聯繫民眾。

    二月的一天,滕叔羽在墨家撤走的食鋪內,準備了酒菜,邀請了平日經常走動的那些客人。

    有本地豪客,有如今落魄的貴族,有暫時擔任越人官職的貴族,還有一部分市井間的人物。

    這些人齊聚一堂,滕叔羽命自己的夥伴兒在外警戒,又命幾人持劍站在門口。

    眾人錯愕,質問道:「滕叔羽,這是要做什麼?」

    滕叔羽厲聲道:「自武王伐紂,周公東征,封錯叔繡於滕,至今已歷二十六世。」

    「越人蠻橫,滕國無罪而遭滅,社稷宗廟俱毀,這樣的仇恨,難道是可以放下的嗎?」

    他雖說的義正言辭句句有理,也符合此時天下的道義,只是在場的人卻少做聲。

    半晌一人道:「滕雖無罪,然越人斷髮紋身,蠻夷爾。蠻夷豈講中國之政?」

    「我等雖恨,然而越甲十萬,滕國不過百里之國,如何能夠地擋?不說滕,齊魯都是大國,難道不也給越王參乘為御嗎?」

    「公子逃亡魯國,魯侯自身尚且不能保,我們就算有恨,又能如何呢?」

    這人所言的公子,自然不是已經前往沛的的姬特,而是正牌的正統繼承權的公子,自十五年前逃亡至今仍在魯國不曾歸國。

    齊魯如今也確實不敢招惹越國,更別說幫助滕國復國這樣的事。

    滕叔羽聽到這人這樣說,大笑道:「你們不要忘了,考公之孫尚在,已經前往沛地求學於墨翟。今日就告訴你們,公子特已經說動墨家,為利滕地驅逐越人,復滕國社稷!」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20
第三二九章 借力復國豈如前(八)

    與座者盡皆驚忙,他們倒是知道姬特去了沛縣,卻不知道墨家敢有這樣的打算。

    眾人眼中,越國的軍力是連齊國都難以抗衡的啊。

    以越女授劍、陳音授射,多年生聚,越王有君子軍五六千、教士士卒四萬餘、還有習流水師兩千,以及類似於中原士人的諸御數千。

    一戰打的齊侯參乘、嚇得魯侯駕車,這才過去了不過六七年。

    十餘年前被滅的又不只是滕國,天下諸侯哪裡有敢站出來說話的?況且三晉一直與越暗通款曲,天下皆知,越國哪裡是好招惹的?

    滕叔羽見眾人低頭不語,便鼓噪道:「昔年畢萬不過匹夫、造父不過御手、商湯不過百里、勾踐無非三千,他們都建立了功業。丈夫處事,當求富貴高遠,不拼不博,怎麼才能夠用俸祿封田?」

    「當年魏夥趙衰跟隨重耳逃亡,期間屢次斷糧,被野人嘲笑投擲土石,那時候魏夥趙衰難道沒想過夷吾作為晉國國君有三軍之勢嗎?他們如果那時候膽怯,又怎麼會有現在韓趙兩家封侯事?」

    「如今墨者連破楚晉,名動天下。復社稷又是天下大義,只要驅趕走越人,天下諸侯必然響應,難道越人真的就如猛虎不可戰勝嗎?」

    「況且墨家善守,屆時只要守住滕地,就算諸侯不響應,越人久攻不下,難道還能繼續圍城嗎?」

    他說的舌燦蓮花,眾人中既有被越人的軍勢嚇破了膽的,卻也有被他說動的。

    一些市井間遊蕩之人心想,若這能成事,自己也算是復國功臣,難道不會得到封田俸祿嗎?豈不遠勝於在市井勞作?

    另一些不曾逃亡的貴族或也想著若是真能復國,自己將來的封地會增加不少。而且越人根本不信任自己這些人,若是換一位親戚作為國君,也確實比在越國手下要強。

    滕叔羽又說墨家已經送來了兵器,眾人只待墨家圍城的時候,奪取城門城內點火,或是趁著墨家攻城的圍攻內城,就是大功一件。

    有人固然不同意,可是礙於滕叔羽的夥伴們把手著門口,還有手中持有墨家的火藥雷欲做點燃之勢的,也不敢多說什麼。

    此時舉事,還很依賴盟誓鬼神監督之類的說辭,於是滕叔羽與眾人血誓,並說「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之類的話語,又將眾人名號寫在紙上,便讓眾人過幾日來領取武器,以待舉事。

    這種事召集的都是些多少有些勢力的人,真正舉事的時候不會只是在場盟誓的這些人,而是依靠這些人集合自己的隸屬子弟,因而滕叔羽與眾人盟誓之後,這些人還要回去知會自己的家人朋友,做好準備。

    然而這種事一旦通知家人朋友或是隸屬,就會出現很多的問題。

    一人回去後,和兒子兄弟說完滕叔羽的打算後,家人立刻反對。

    反對的理由,自然是出於自己的利益。

    或有人說:「滕叔羽不過匹夫爾,家中並無多少財產。若是事成,他召集眾人復國有功,定會高官厚祿,有封地祿田。」

    「可我們家中自有產業土地,哪裡需要和匹夫一樣想呢?匹夫只有命一條,若事不成最多是死,或是大笑一聲逃亡而走。我們怎麼可能夠和匹夫一樣呢?」

    「再者,越人勢大,墨家縱然善於守城,可也需要天下諸侯響應。就算墨家善於言辭說動諸侯,到時候流亡在楚、魯等地的公子返回,他們的封地也會繼承,我們又能得到什麼呢?」

    「天下的規矩已經亂了。諸侯尚且不守禮法,我們為什麼要為了規矩而去復國呢?不為規矩禮法,就要為利,可我們並沒有得到太多的利,卻要付出可能要被越人殺死的代價……這是不可以做的。」

    這是很簡單的道理,如果滕叔羽學過一些利益分析的學問,他也會想清楚。

    滕地原本有公族貴族,這些人如今逃亡。還有一部分留在滕地,生活暫不如曾經作為公族外支的時候,他們是渴望復國的。

    有次一等的士,他們有能力,越人來了依舊沒有動他們的封田,對於復國這種事他們並無太大興趣。

    但還有一部分,他們重義,認為復國這件事是義舉,所以他們也願意參與這件事。

    再剩下的,就是滕叔羽這種「匹夫」,渴望借此機會躋身一國上層。

    只不過將利益隱藏在「大義」這個聽起來極為美好的偽裝之下,或有人會重義輕生,只是如今天下的「義」已經亂作一團。

    周禮有周禮的義,諸侯有諸侯的義,士有士的義,還有百家學派各有自己的義。

    義亂了,利卻永恆不變。

    思考了這件事的成本和所得利益的對比後,不少人根本不在意什麼「有渝此盟,明神殛之」的話,若是明神殛之這四個字這麼有效,墨翟也不會一直宣揚明鬼這件事了。

    前去告密的人,不止一個。

    加上墨家今年開始的舉動,很難不讓人生疑,頗有些大張旗鼓的意思,駐守分封在這裡的越國貴族鷙很快就瞭解到滕叔羽組織的這場盟誓。

    越國封君廣眾,僅僅在吳地就封有眾多封君。越國的政治制度也落後於中原,不靠封君分封制度很難管轄這麼廣闊的領土。

    在滕地的貴族鷙,並不算是很受重用的越國貴族,所以才會在這裡駐守。

    在這裡也就注定他處在越國權力的邊緣,既比不過那些分封在根基吳越之地的封君,也比不過跟隨越王在琅琊的直屬封臣。

    從正月開始,鷙就聽說過不少傳聞,他也沒有做真。

    越國現在武力正盛,雖說也和楚國一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擊敗齊國也主要是三晉在正面吸引齊國注意力加上田氏根本不願意和越國陷入持久戰爭。

    然而這種錯覺之下,讓鷙確信墨家不敢也不可能做出進攻滕地的舉動。

    墨家根基的沛縣彭城等地,距離滕地很近,墨家在滕地的滲透也是有目共睹,只不過並未威脅到鷙的統治。

    但是當滕叔羽盟誓的事被告密後,鷙終於緊張起來,派人前往沛縣回報說沛縣每日都在演武,他終於確信這件事非是無稽之談。

    一方面派人趕回琅琊求救,另一方面則暗中準備捕殺那些參與盟誓的人。

    …………

    三月初,滕叔羽正和十餘名夥伴在屋內磨礪武器,商談將來墨家攻過時眾人要做什麼,猛聽到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滕叔羽組織了盟誓,心中警覺,抽劍站在門側,其餘夥伴也都各拿武器。

    腳步聲越來越近,終於發出了一聲熟悉的喊聲,滕叔羽這才松了口氣,卻不想那人直接喊道:「事洩矣!速撤!」

    滕叔羽大驚,就聽到外面傳來一聲慘叫,從門縫中一看,報信的夥伴已被人射中,倒地抽搐。

    顯然,事情已經敗露,滕叔羽也不知道外面來了多少人,心中大駭。

    身旁夥伴紛紛拿起武器,滕叔羽道:「事既已洩,此地不可久留,宜速退!」

    說罷,叫身邊兩人拿出兩枚火藥雷,藉著屋裡的火點燃了一根火繩,推開門朝著院落外投擲出去。

    轟轟兩聲,滕叔羽藉著這些煙霧,帶人從煙霧中衝殺出去。

    那些前來捕捉他的越人也不知滕叔羽的本事,更沒見過火藥雷武器的可怖,轟轟兩聲之後死傷數人,又被震懾的膽魄。

    滕叔羽卻早已熟悉這樣的響聲,趁著越人混亂之際,連殺四人,衝著夥伴喊道:「不要去城門,城門處必有埋伏。不可走散,走散了只能被人擒殺!今日若是心慌亂跑,必死!若是能夠衝殺出去,縱然不能舉事,將來復國也都是功勛!」

    大喊一聲,收攏了身邊眾人,朝著他知道的一處城牆跑去,那裡久未修繕,正可以攀上城牆從上逃走。

    而且跳下去不遠就是荊河,游水而過,不走大路,越人想要追殺也很難追上。

    慌亂中也不知道這次到底有多少次遭到越人捕殺,滕叔羽也顧不上了,持劍在手領著身後夥伴拚死向前。

    街上尚有越人甲士,遇到少的就抵近後憑藉個人劍術廝殺,遇到多的就點燃火藥雷投擲過去靠越人震撼之際奪路而逃。

    十餘人跟隨他衝到了那處可以攀附的城牆,卻發現藏在這裡的木頭不知何故竟沒有了。

    身後越人又尾隨而來,滕叔羽眼看無望,大笑道:「謀大事求富貴,就要不懼死亡。昔年我在沛縣逃走,只說留此身要成大事,不可以死在那裡。今日已經無話可說,那就死在此處!若有一日墨者破滕城,我等名聲必會傳到那些墨者耳中,也不會恥笑我滕叔羽是個貪生怕死之徒!」

    當年在沛縣不戰而逃,滕叔羽縱然有些狡獪,卻也一直認為這是恥辱。今日看來已經不能倖免,必死無疑,死前倒也爽利了一番。

    說完挺身就要與越人搏殺,不想幾個夥伴喊道:「何必都死在這裡?我們且搭人梯送你一程!今日事敗而已,若是事成,我們也是跟你得了富貴,這樣的恩情怎麼能夠忘記?」

    不由分說,便有四五人先投擲出去火藥雷朝著越人衝殺過去,其餘人便搭了雲梯,將滕叔羽和夥伴中年紀最小的兩人送到城頭,隨後那些人吼叫一聲舉劍衝向了越人。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